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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我以睚,报君以眦 第8节

作者:解蠡 字数:18067 更新:2022-01-04 21:34:54

    双方都想做更深的索求时,韩湛远翻身下床,从一个柜子里拿出了用玛瑙瓶封着的琥珀酒。

    “这可是番邦进贡来的,我朝上下不出十瓶。现在找不到其他的,暂时委屈师父了。”韩湛远抿了抿嘴,用力打开瓶盖。

    满室飘香。

    将酒倒入一个茶盏,用手指沾了沾,便向着某处探去。

    见睚眦紧张起来,韩湛远侧头用嘴叼起瓶子,灌了半口酒,送到了他的口中。

    两人抵不住又是一阵纠缠,再分开,两边牵起一段银丝,落在胸口。

    冲击令脚趾也蜷了起来,全身的关节都染了红晕。而上面那人却睁着墨中点碧的眸子,不怀好意的笑道“师父,小声点儿,要是让外头的宫女侍卫听见了,以为有刺客冲进来就糟糕了”

    这个该死的混小子睚眦在心里从头到脚从脚到头的骂了一百遍,但是身体的感觉却骗不了自己。

    疼痛参杂着欢愉,才使这疼痛愈加尖锐,欢愉愈加鲜明。汗水不断从发梢额头和身体上滑落,和对方的混在一起,竟有合二为一的交错的微妙心理。

    等到两人都筋疲力尽,双双倒在床上,睚眦才有精力去思考其他的问题。

    “我说徒弟,你的新娘子呢”睚眦倒在韩湛远的身上,胸口还是不住的起伏。

    韩湛远的气息也还不稳,喘着气道“塞给周其佩了。他是他们家单传,早就被他爹满京城追着定亲。再加上陈丞相那女儿和他本来就是青梅竹马,以后嫁过去,除了委屈点他,对其他人都是皆大欢喜。”

    “那周姓小子就愿意”睚眦有些不相信,以前那个堪比狗皮膏药的情敌,就这么容易被收拾了

    “他啊,不得不答应。”韩湛远得意道“谁让他们家就他一个独苗还是九代单传。他也知道自己以后必定要娶妻生子,只是少年心性,一时未定罢了。再说那丫头是个痴情的,其佩回京那段时间将她哄得服服帖帖,这一次竟然还真有胆子随了那小子私奔,将来肯定会对其佩有所助力。”

    说完,搂了睚眦的腰贴上来笑道“到看不出其佩原是个有艳福的”

    睚眦不禁咬牙道“这原本就是你们的计划罢那么这退婚的责任也就落到了女方的头上,你青衣小侯爷白落得一个宽宏大量的名头。”其实后边还有一句连带白捡了个神仙师父,只是没好意思说出口。

    “恩。”韩湛远倒也大方,爽快承认“这桩婚事是大哥三哥他们撺掇的,还以为是当初那个不经世事的七弟。那陈丞相明面上是中立,暗地里和三哥勾搭已久。这次说是嫁女儿,不如说招了个祸头。不过一旦嫁给其佩,到时候女生外向,让陈丞相落得个两边不是人,倒看看是如了谁的愿。”

    睚眦看着身边目光熠熠的清秀少年,不禁在心中叹了一声。能够有如此心机,也不知是吃了多少苦头换来的。心中怨气稍安,倒多了些怜惜。

    “师父,咱们回去吧,不早了。要是宫门落钥,那可当真麻烦。”又翻覆了几次,终于还是要依依不舍起身。

    睚眦起身,才觉腿脚发软,差点儿又坐了下去。等了半个时辰恢复了少半体力,这才顶着夜色回了青衣侯府。

    第二日,待韩湛远退朝回来,便知晓皇帝因为陈家小女擅自逃婚而龙颜大怒,亏得青衣侯不计前嫌宽宏大量,主动为其说情,这才将雷霆之怒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皇帝由此更加疼爱这个聪敏仁德的小儿子,赏赐的宝贝成打成打的往侯府里头送,让其他些个兄弟眼红不已。

    此后一段时间,侯府风平浪静。除了隔壁的礼部郎中府里,夜半还常常传来酸掉牙的黄梅戏。每每在某两人缠斗正酣时,听闻一声尖锐与粗哑齐飞,跑调共干嚎一色的“夫妻上上把家还”外,一切安好。

    再说这天宫里头。

    话说某年某月,睚眦府里深更半夜,忽然一声咕咚,一个重物翻下围墙,原是一个人影。循着墙根疾走一段,黑影就地一滚,避过了巡逻的家丁,又就势一跃,翻进了睚眦的书房。

    明烛幽暗,夜风吹得灯笼在地上投下飘摇的影子。月黑风高夜,正是作案时。

    “我靠,二哥你藏东西怎么这么小心”伴随着一阵稀里哗啦翻箱倒柜的声音,那个人影拿起一样巴掌大的东西塞入袖中,得意道“知兄莫若弟,二哥,你这东西且放在三弟我这里保管一段时间,等你回来,我再还给你。”

    想了想,还是顺手摸了一块绸布,像模像样的在脸上围了一圈。毕竟方才进来还可以说是来找二哥,现下出去,被抓个现行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之后,又依先前一样,悄悄摸黑出了府,只留下睚眦书房里一片狼藉。

    第二日,闲极无聊的天宫众神仙们,无不眉飞色舞的说着昨儿个半夜龙二太子府遭贼的事情。

    实在不能怪这些个神仙没有同情心,只是天宫几千年来也没发生过这种堂而皇之的盗窃。

    以往的偷窃,大多是不动声色的取走一样东西,其他的物品依样放回。而这一次,东西不归位不说,反倒是大大方方扔了一地。

    这种小道消息无疑大大刺激了早就无聊得长绿毛的众神仙们,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和搭讪的最佳话题。

    当然,除此之外,更加吸引众仙君的是贼人的身份和动机。

    据家丁说,龙二太子府除了一副织女织就的嫦娥奔月图外,再无其他损失。

    那幅图是织女整整织了一个月才织出来的,逼真无比,远处而看几可乱真。就是放在天宫,也是极品。但是放在睚眦府上,并不是什么特别起眼的物什。可是为什么贼人却单单盗了这么一幅出来

    自有人发现了这个问题后,天蓬元帅每次走在路上,都能感觉隐藏在各个角落的目光,跟苍蝇一般朝自己飞来。

    嘲风窝在椅子里,夹着二郎腿喝着小酒,听身边的小仙童跟自己汇报最近的八卦进展。

    “天蓬”嘲风忍住笑,心里暗自盘算怎么处理掉那幅棘手的嫦娥奔月。

    黑灯瞎火的,谁知道自己走的时候随便抓来蒙面的绸子,居然就是那幅什么鬼图只是委屈了天蓬元帅,替自己顶了这么大个黑锅。

    正想着,就看见司命星君跌跌撞撞跑进了府。

    嘲风赶紧屏退了服侍的仙童,笑嘻嘻迎了上去“星君,哪阵风把您给刮来了”

    司命星君出了一头一脸的汗,一张老实巴交的脸皱成了干橘子皮“龙三太子殿下,小仙是来要

    轮回镜的”

    嘲风一愣,随即又笑道“司命星君,你糊涂了轮回镜不是在你这里么怎地倒向我要起来了”

    司命星君一拍大腿“龙三太子殿下,您就别为难小仙了。小仙掌管运势,还有小仙不知的事情么只是可说不可说,愿说不愿说而已。这次是天帝也听说了那晚的事情,现下正找小仙要轮回镜看看当时的情形呢”

    嘲风心知要是让天帝知道轮回镜在自己这儿,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但若是就这么把镜子还了回去,同样也会发现那晚的小贼就是自己。左思右想,忽然一笑,慢悠悠起身道“星君莫急,是嘲风胡闹了。我这就回屋去取,星君稍等。”

    再回来的时候完璧归赵,只是悄悄做了些手脚,让那镜子每每回转到那晚时,就会自动幻化出人间的情形来。

    司命星君千恩万谢捧着轮回镜回去复命。金銮宝殿气势磅礴,端坐其上的天帝取过镜子催动法术,看着镜子脸色越来越差。

    “咚”的一声,镜子被摔到了地上。与此同时,还有天帝一声低沉的怒喝“与凡人倒也罢了,堂堂天宫龙二太子,居然还是下面的那个,岂有此理”

    第三十一章

    第三十一章

    这一日,日上三竿清风拂面,睚眦正睡得香甜,忽然眼皮蓦地一跳,没来由的便惊醒了。

    睁开眼,睚眦才知道自己的第六感如此之敏锐。

    嘲风站在睚眦床前,笑得不怀好意。

    “二哥在人间玩得好潇洒。”嘲风缓缓拿起一个东西送到睚眦鼻子底下。

    一个银质的小圆盒,上面团了云纹,几个小篆端端正正刻在盒面上玫瑰膏。盒面半开,露出里头粉嫩的颜色。

    嘲讽凑到鼻子底下闻了闻,不由得感叹道“啧啧,还是掺了雪莲粉的高档货。”

    睚眦眼疾手快地一把夺了去,差点就要炸毛“你不在天宫好好呆着,来这儿做什么”浑然忘记问一句,为何自己的宝贝弟弟知晓这个天上没有的玩意儿。

    嘲风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二哥,你我怎么样也算是同父异母的兄弟,现今果真是重色轻弟,居然对自家人说出这般话来。”

    再一抬头,又是一副春风绵绵般的笑容“三弟想二哥了,便下来看看。”

    啊呸睚眦恨不得立即将面前这人给轰出去,怎奈方一挪动身子,自腰部以下齐齐进入酸痛麻痹

    状态。只得掩饰性的扯了扯被子,半阖了眼睛靠在美人靠上,摆出做兄长的架势,冷声道“说罢,你又闯了什么祸”

    “咳咳。”嘲风清了清喉咙,有些心虚“二哥,你们的事被天帝知道了。三弟我这是来好心给你提个醒儿。当年大哥和天魔的事情闹的沸沸扬扬,我可不想你再重蹈覆辙。”

    睚眦眼皮也不抬“就这件事儿他就算知道了又奈我何韩湛远虽然现下只是个凡人,但是毕竟还是会回归仙班,算不得什么大事。再说了,就看着我当年救了天宫一次,也不敢多说什么。

    那老头儿最多背地里发发脾气,还犯不着上纲上线的来拿我试问。”

    嘲风正色道“二哥,你别忘了,天魔以前也是神仙而大哥的身份,并不比你要低。”

    睚眦笑道“那又如何当年天魔犯事在先,大哥袒护在后,这才闹得漫天风雨。这一次我不过是想在凡间享享清福,你放心,我既然有胆量做,就已然算好了分寸。”

    嘲风望了睚眦一眼,欲言又止。最终还是点点头道“既然二哥心里有数,做弟弟的也就不便多说什么。只是二哥,湛远天君人间历劫之后,到底要重回天宫,忘记一切,到时候你又如何”

    睚眦愣了愣,道“那自然是各就其位,只当一场人间春梦罢了。”

    嘲风又蹭走了自己几个宝贝,这才驾云而去。睚眦望着幻化出一匹奔腾骏马的云朵,回味着方才和嘲风说得话,忽然觉得神马都是浮云。

    没错,在人间享尽欢乐又如何百年之后双双回归天庭,见了面依然是点头之交。

    睚眦吃着银耳莲子羹,顿觉悲从中来之后这每天想吃多少便有多少的银耳莲子羹,怕是只有一年一度了。

    “师父,我回来了。”院门口闪进来一个青衣翩翩的身影,睚眦连忙一口喝光剩下的甜羹,然后将碗一推,眼一闭头一歪,开始装睡。

    “师父,今儿晚上大哥二哥三哥他们也会来。”韩湛远走近了,看见假寐的睚眦,轻笑一声,绕到了他的身后。

    睚眦只觉得一个绵软的东西贴在了自己的后颈,像蛇一样慢慢往上攀附。耳后的火苗忽地一声被点燃,只觉得热得发烫。

    韩湛远的手从后揽住了睚眦的腰,一边慢慢吐着气道“师父,你不知道吧,你真正睡着的时候,鼻子会微微皱起来。”一边说着,一只手也探向了衣襟。

    睚眦觉得面上委实有些挂不住,慌慌忙忙止住韩湛远的手道“咳咳咳,我说徒儿,今儿晚上你还有事儿,为师先四处逛逛,你先忙,先忙。”

    说罢,一溜烟窜得比兔子还快。

    其实睚眦心里也不是没有计较,只是一直回避而已。现在自然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就连在街头看见些天宫里头没有的新鲜小玩意儿,也提不大起兴致来。

    青衣侯府位居中心,也正是商业繁华的地方。隔了侯府三条街,就是京城里有名儿的销金窟。灯红酒绿莺歌燕舞,不知道葬了多少少年意气高风亮节。

    睚眦喜静不喜动,平日就赖在青衣侯府,对京城布局也不大熟悉。无事晃悠着,便不知不觉来了这里。

    面前的女子个个浓妆艳抹,身上的脂粉气儿从街头一路飘到了街尾。

    睚眦皱皱眉头,抬步正欲离开,忽然头顶一阵香气,再一瞬,眼前就蒙了一个东西,只看得模模糊糊的一片灯火。

    那东西上也有颇重的胭脂味道,睚眦打了个喷嚏,东西便飘飘扬扬的落了下来,原来是一方女人的丝帕,上头还绣着并蒂莲花戏水鸳鸯。

    睚眦下意识抬头,正瞧见窗口里一个穿着单薄的少女朝自己盈盈一笑。

    少女年纪大约二八,身姿玲珑娉婷,眉眼含媚,笑靥如花,若是朝街上随便哪个贵公子望去,底下那人定然再也挪不动半步。

    只可惜睚眦生来便有得一副天上地下皆是无双的容貌,就算是嫦娥,亦只是淡淡一瞥不觉有多惊艳。对于这人间女子,则更瞧不上眼。

    是以睚眦皱了皱眉,挥袖散去那股子香味便要走。

    这一次,袖子却被一个老鸨给扯住了。

    “大爷,我们楼里的花酒可是这街上的头一号呢”老鸨唾沫横飞笑得犹如一朵大菊花。这穿着这相貌,定然是一个大主顾,自己说什么也不能让到手的肥羊给跑了。想到这里,老鸨的唾沫飞得更起劲了。

    “花酒”睚眦本想拂开老鸨,却听见一个“酒”字。

    天上地下,这借酒消愁都是一件雅事儿。似乎遇到点什么不顺心的事儿,喝喝小酒说说醉话,再端着姿态,便有了那么一股子风雅味儿。

    睚眦觉得自己挺愁的,于是决定喝喝酒,虽然这花酒的名字之前没听过,但既然是这街上最好的,自然口味应该不错。

    这么想着,睚眦停了脚步道“那便进去吧。”

    不愧是销金窟,青楼里头满目皆是金光一片。锦绣铺墙白瓷为砖,比起青衣侯府,也是过之而无不及。

    睚眦方一进门,就有一群女人围了上来,却被老鸨一把挥开“你们这几个小贱蹄子,也不看看这位大爷是什么人,也是你们随便碰得的么”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虽然睚眦是有那么些看不起凡人,但是听到夸赞的话,不免还是有些飘飘然。

    被领到一间雅室,里头琴音袅袅,熏香燃烟。睚眦刚被领着坐下,就有少女前来添酒、捶背。

    睚眦皱皱眉头道“把酒放在这儿就行了,让他们下去吧。”

    老鸨脸上连褶子里头都是笑容“是是是,奴家这就让他们下去。”出去时,还特意朝里头使了个眼色。

    “这位爷,不知您想听奴家弹个什么曲儿”半掩的帘后忽然飘出一个柔媚的声音。

    睚眦又是皱了皱眉“我不是来听曲儿的,我是来喝花酒的。把你们这儿最好的花酒都给我上来。”

    “哎呀,这位爷真是心急,奴家都不好意思了”说着,帘子挑起,正是方才丢了手帕的那个少女。

    少女说着,一边端过酒杯,白玉般的手臂缠上了睚眦的脖子,身子也贴了上来“爷,让奴家服侍你喝酒。”

    睚眦厌恶地一把摔开少女“你下去。”

    “爷”地上的少女楚楚可怜,泫然欲泣。

    “爷这样,奴家好害怕”见睚眦没有反应,少女一边说着,一边又破涕为笑,再度缠了上来。

    于是少女再度被睚眦推到了地上。

    “你,让她出去。”睚眦第三次摔开少女,颇有些头疼的开门唤过老鸨道。

    老鸨神色紧张“爷可是有哪里不满意奴家这就让人教训这个小蹄子”

    睚眦觉得和人类沟通,果真是一件比较困难的事情,尤其是女人。

    “我不要这些人,我是来喝花酒的,把最好的酒拿来便是。”说罢,门便哐地一声关了,与此同时出来的,还有那个少女。

    老鸨是何许人也,在恩客堆里摸爬滚打了半辈子,眼尖嘴利。这时候扯过一个龟奴吩咐了几句,便一摇三摆的下了楼。

    睚眦自斟自饮了几杯,觉得这里的酒简直就是质量奇差的水酒。喝了小半壶,愣是一星醉意也无。

    睚眦心里头委实不大痛快。所谓人倒霉了喝凉水儿也塞牙缝,现下想喝杯好些的酒也喝不着。这么一想,便有些着恼,手一甩,那包金错银的酒壶就向地上砸去。

    预想中的清脆声并没有到来,睚眦疑惑的转头,却对上了一双修长白皙的手,手里捧着的,正是方才那酒壶。

    第三十二章

    第三十二章

    浓黑如同羽翼的睫毛低低垂下,鼻梁挺直鼻翼小巧,两片微抿的薄唇透着淡淡的红,颇有一些引诱的味道。

    “你”睚眦看着面前人,有些不解。

    “我是来服侍您的。”眼睫垂得更低,声音却放得冷清。

    “喔。那你先去买几坛好酒来。”睚眦将一锭金子抛给来人。

    酒很快便买来了,是雪水做的梨花酿,拍开封泥,满屋子都是酒香。

    睚眦喝了几口,觉得尚算满意,见那人也不上来烦着自己,便抬抬下巴让那人也坐下说话。

    “你今年多大了”睚眦随意问道。

    “回爷的话,今年二十。”依旧是清清冷冷的声音,但是比起自己的小徒弟,又多了几分江南的黏糯。

    睚眦虽然不谙人间事,但是也知道二十岁放在青楼里头,不论男女都意味着人老珠黄。不过既然还能被老鸨叫来伺候自己,想来是有些过人之处。

    睚眦问道“你会些什么”

    “琴棋书画,爷想消遣哪一样”那人低低问道。

    “下棋吧。”睚眦摸摸下巴,几个月没下过棋了,不知道下次再去找太白金星那老儿大战三百回合,又是谁胜谁负。

    玉枰玲珑,棋子剔透,棋行一半,两人额上俱是有些微微出汗。

    “罢了,我输了。”睚眦将棋枰一推,大大方方道。

    想不到人间还有这般高人,心中不由得多了几分刮目相看之感。

    睚眦一边看着他收拾着棋子,一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镜华。”

    忽然门外传来了一阵喧闹,就有人在外头大嚷“让他出来镜华的身子爷一早就包下了,爷不管里面是谁,就是天王老子,也让他给爷滚出来”

    有人劝道“爷,您要不先去其他人房里坐坐”话还没说完,就传来一阵闷哼,想必是被人拳打脚踢了开。

    那人一边急急吼吼往这边来,一路上金银瓷器被碰翻了不少,遇见阻拦的,更是直接一拳挥过去撂倒。就这么着,风风火火到了睚眦门前。

    正要抬腿朝门踹去,那门忽然打开了,睚眦半靠门柱,狭眼眯起,勾唇笑道“要为兄滚出去,三弟,恐怕你的道行还浅了些。”

    “二二二二二哥”门口的嘲风明显被吓得不轻,结结巴巴说道。

    睚眦一下子将他扯了进来,哐地关上门,砸得门外头老鸨一阵心惊肉跳我的爷,您倒是轻些啊,这门可是海南梨花木做的

    “说罢,怎么回事”睚眦好整以暇地在嘲风镜华两人面前坐下,一边喝着小酒一边问道。

    敢情自己今儿个愁没浇成,倒浇出了一段风流。

    “其实其实也没什么”嘲风耸拉着脑袋,还欲辩解。

    睚眦一拍桌子,颇有兄长气势的说道“这就是你办的正事儿在人间花天酒地学别人纨绔子弟,还说让天王老子也滚出去”

    嘲风在底下小声嘀咕“那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忽然听得镜华发话“原来是嘲公子的兄长。嘲公子和在下情投意合,并非是公子所想的那般。

    虽然镜华身份低贱,但也绝不是堕落之人,今日这般实属迫不得已。”

    说罢,抬头一双乌沉沉的眸子望向睚眦。

    “二哥,这是我的事情,我会处理好的。”嘲风伸手握住镜华的手,两人相视一笑,里头传达的竟比千言万语还要多。

    睚眦怔怔看了半晌,眼光转向楼下,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幢幢灯影之中。

    “湛,湛远,你怎么来了”睚眦惊讶地看着面前人。

    韩湛远的面容在灯光下格外清晰,墨如点漆的眸子里头光华流转,顾盼之间神采飞扬,自有风流从眼角倾泻而下。

    “用过了晚膳见你还没回来,知道你对这里不熟悉,就出来找找。你这身打扮太招人注意,我一问便问到了。”韩湛远面无波澜,一字一句说的清淡。

    睚眦心里不禁打起了鼓。虽然自己什么也没做,但是在这地方,难免会引起一些不好的联想

    “咳咳,今天晚膳如何你那几个哥哥没有为难你吧”睚眦跟在韩湛远身后,问得小心。

    也只换得前面人一句水波不兴“他们不敢。”

    到了府里,韩湛远在房前立住,转过了身子。

    睚眦心里欢喜,以为自个儿的小徒弟这是来索吻了,却不想迎面抛来一句冷冰冰的话“今晚师父你先睡吧,徒儿还有些事务处理。”

    睚眦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头撞上了一块大石头。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睚眦寻思着左右是自己不对,但是道歉的话自己活了几千年也没说过一句,死活也扯不下这个面子。

    想来想去,到底心生一计。

    韩湛远正在书房看书。在西北的眼线回报说,瓦剌军队似乎联合了辽国大兵,正准备一举来侵。而京城这边的兵权掌握在几个哥哥手里。

    待一场恶仗打完,自己兵乏马困的时候回京复命,或许面临的将是被彻底的铲除。

    也不是没有想过像睚眦借助法术,但是神仙也有自己的规矩,自己并不想因此而为难睚眦。

    叹了口气,韩湛远沾了沾墨,朱笔在书上作着注释。

    忽然门“吱呀”一声开了,却不见有人进来。再一低头,桌子上多了一团毛茸茸圆滚滚的小东西。

    “小牙”韩湛远有些意外,想了想,不禁勾起了唇角这算是特殊的道歉方式么这个办法倒也只有师父才想得出来。

    睚眦望着韩湛远弯弯的眉眼,觉得自己果真是智勇双全。

    被韩湛远一只手搂在怀里,睚眦蹭了蹭脑袋,又调整了一个最舒服的姿势,两只小爪子搭在韩湛远的手臂上,露出一个脑袋看着他手里的书。

    韩湛远轻笑一声,手揉了揉睚眦的脑袋,继续做着批阅。

    睚眦趁机仔细观察起自己的小徒儿。

    首先是脖颈,修长白皙,很是有清高的傲气。在而后是下巴,似乎清瘦不少。然后嘴唇、鼻子、眼睛、微皱的眉头目光一路细细攀上去,百看不厌。

    果然都说人认真的时候最是好看。睚眦忍不住拱了拱韩湛远,换得对方一个轻轻柔柔的微笑。

    罢了,管他什么回归仙班,先顾得眼下再说。兽类都喜欢贪图温暖,睚眦埋头朝韩湛远怀里使劲蹭了蹭,闻着淡淡的香味,一夜好梦。

    第三十三章

    第三十三章

    西北告急。

    老皇帝的大寿刚刚贺完,韩湛远就和睚眦马不停蹄的回了西北。

    两军交战,民不聊生。放眼之处,皆是烽烟。

    所幸这几年中韩湛远夙兴夜寐,到底也训练出了一支骁勇之师。

    但是骁勇遇见了绝对的数量型优势,那就是一只纸老虎。

    “怎么了又对着沙盘发呆。”睚眦揽着韩湛远的腰,长发懒懒散散的披在肩上,有几束垂下来,和身旁人的长发纠缠在一起。

    韩湛远揉了揉太阳穴,强强撑出一个笑脸“没什么,你先去睡罢,我这边还有好一会儿。”

    睚眦点点头,伸了个懒腰就转身走开,手却在放下的那一刻,迅速的从韩湛远的衣袖里头抽出了一封信。

    韩湛远伸手抢夺不及,反被睚眦偷香一口,笑嘻嘻道“徒儿,莫不是收到了哪个姑娘家的情书,现在左右为难了”一边拆开信一目十行。

    “辽国出兵十万”听见睚眦的话,韩湛远的眉头又皱了几分。

    西北的兵力,满打满算不过五万,这睚眦是知道的。

    再往下看,睚眦的愤怒又升了一级“难怪辽国突然答应出兵相助瓦剌,原来都是你那几个斯文败类的哥哥在从中斡旋。”

    韩湛远倾身将信抽回,轻轻扔进了一边的火炉内。

    “那你打算怎么办”睚眦见自己的小徒弟半晌不吭声,只得问道。

    换来一声轻叹“身为皇子,理应为朝廷分忧,战到最后一刻。西北的兵力虽不能抵挡大辽十万人马,但是至少可以削减他们的兵力,过了我们这道防线,中原的援兵应该可以抵挡。而且到时候我若战死,大哥二哥他们自然也会让辽国退兵。”

    “是你的,凭什么让给那几个窝囊废”睚眦觉得自己简直出离愤怒了。

    “先过了这一次再说吧。如果我活下来,一定会向他们讨回这笔债。”韩湛远的手握成拳,重重垂在沙盘上,带起一阵风沙。

    不出之前所预料的,西北最前面两道防线完全无法挡住铁骑的脚步。一城失守二城被屠,兵临城下。

    韩湛远黑甲金刀,站在城门朝下眺望。

    睚眦一身狐裘裹得严严实实,脸埋在狐毛领子里头,只露出一双眼睛。

    “这场仗,你有几成的把握”狐毛领子中发出一声闷闷的问句。

    身边人的声音也如同寒天冻地里头的冰“三成不到。”

    睚眦望着远处乌压压一片人马,蓦地面上一笑“徒儿,今日之后你且上京去收拾你那几个哥哥,这边就交给为师了。”

    说罢,拂袖一掠,人便没了影儿。韩湛远眼疾手快伸手欲抓,却只撕下了半片衣角。

    睚眦站在辽国大营前,瞅着来来往往的士兵忽然很是手痒。

    再一瞬,辽国全国陷入了极大的恐慌十万大军忽然整整齐齐的列在辽国城门外,就仿若未曾出兵一般。

    韩湛远站在城门上,心中却焦急万分。心知自己的那个不靠谱的师父定然又去做了一件不靠谱的事情,奈何阻止不了,只能在一旁着急。

    互有一小兵风风火火一路跑来,就像屁股上烧了把看不见的火一般“侯,侯爷”

    韩湛远眼皮一跳,赶紧问道“可是辽国那边出了事情”

    “是辽国十万大军忽然忽然忽然全数不见”小兵那模样,完完全全是活见鬼。

    “全数不见”还不待韩湛远仔细想明白,后头就有一双手不老实的围了上来“恩,全数不见。为师办事,徒儿你还不放心么”

    说着还嫌不够,又在身前人的侧脸按下一吻,闹的身边的小兵腾地一下,从脸红到了耳根。

    “你不会”韩湛远皱眉看向笑嘻嘻的睚眦,越发觉得这事实在不靠谱“你不会把他们都”一手在脖子上做了一个咔嚓的姿势。

    睚眦眯眼一笑,眸中红星一闪,贴到了韩湛远的耳边,声音放得暧昧“怎样,为了报答为师的恩情,徒儿你今晚是不是也该让为师在上面了”

    韩湛远抬眼盯着睚眦看了一会儿,忽然哼了一声好,便甩手走人。

    睚眦一脸莫名的留在原地,不知道又是哪里惹得这位小祖宗发起无名业火。不过回味了那一个好字,还是觉得百转千回的甜滋滋。

    是日晚上,睚眦果真在上。

    不过在上,依然还是受。

    睚眦闷头躲在被窝里,心中委实委屈。

    昨儿晚上小徒儿不知生了哪门子气,下手颇为狠重。现在干脆是行走不能,只得抱着被子窝在床上,对着空气发呆。

    正修养着,忽然面前多了两个人,还都是天兵天将的打扮。

    “龙二太子殿下,天帝有请,特派我二人下凡带路。”原来是哼哈二将。

    “不好好守着你们的南天门,倒管起天帝的闲事儿了。”睚眦暗骂了一句,心知定是与辽国大军相关,但是自己也胸有成竹,料玉帝也问不了什么大罪,去去倒也无妨。只是自己实在行走不便,若是露了马脚,以后还不是在天宫里头一辈子抬不起头来

    思来想去,干脆摆出一副大爷的模样,道“本殿身子有些乏了,还劳烦二位寻一顶软轿来,本殿一定立马上轿陪二位回去复命。”

    两人对视一眼,面无表情齐声道“回龙二太子殿下,轿子天帝已差我们准备好了,您请上轿。”说罢,还真就在屋里突然又多出了一顶软轿。

    睚眦心花怒放,道这天帝老儿虽然面上不识人情,但实际还是颇为体贴,心情也好了不少,大喇喇坐上轿子,由着两位天兵天将腾云而去。

    哼哈两人到了南天门就停住,那轿子已被施了法术,一路直奔了天帝宫里头去。

    天帝宫中很是冷清,偌大的一个宫殿里头只有寒着一张脸的天帝和苦着一张脸的司命星君。

    睚眦心里两厢盘算,一会儿便有了数。于是摆出一副冥顽不灵的模样笑道“不知道陛下找本殿前来,可有什么要事”

    天帝的脸又寒了一分“你在凡间都做了些什么”

    睚眦低头开始掰着指头“也无非是逛逛青楼喝喝小酒谈谈小情而已,不过这些鸡毛蒜皮,也就

    不劳烦陛下您挂心了。”

    “胡闹”天帝的山羊胡子翘了起来“你和湛原天君在凡间的元神相恋,这事本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可是你昨日又干了什么”

    睚眦一脸无辜“不过是把迷路的一队士兵送了回去而已。”

    天帝扶额,觉得自己有了这么一帮刁臣还能活到这把年纪,真是不大容易。

    “你在凡间虽然没有以法术杀人,但是却改了天命。”天帝按捺心中悲愤,沉声道。

    “龙二太子殿下,湛原天君原本这次会战死沙场,而后便可回归仙班,你这么一搅和”司命星君忍不住发话道。

    “闭嘴,本宫还没让你说话。”

    “闭嘴,本殿下还没问你。”

    两人齐齐发话。司命星君的脸苦得都能滴出水来,乖乖闭上了嘴。

    “那又如何”睚眦笑道“改天命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最多在我下凡时封了我的法术,不得再犯。”

    天帝颔首,还是和明白人说话痛快“知道便好,你暂且将法术封在这颗金莲子中,交由司命星君暂管。若是再有下次,休怪我派人下凡押你回府闭门思过五百年。”

    “是。”睚眦嘴里应承,心中却暗道“上回紫耀星君也同我这般,却罚了闭门思过一千年,如此说来,再改天命,我算是赚了。”

    出殿的时候,一手揽过司命星君,笑嘻嘻低声问道“司命星君,本殿且问你,那湛远天君在凡间最后做不做得皇帝”

    司命星君脸色煞白,哆哆嗦嗦道“龙二太子殿下”

    睚眦拍了拍司命星君皱成一团的脸“司命星君莫紧张,本殿下就是想知道个结尾,或许觉得没意思,也就不下凡了。”

    司命星君提起的一颗心放了回去,抚着胸口道“二太子殿下,实不相瞒,湛远天君这次历劫,注定要死于刀刃,您啊,还是别去趟这趟浑水了。劝您一句,反正百年之后二位在天宫里头相见,还是要互称一句仙友,现下这般又是何必。”

    睚眦只顾着听前半头,后边尽数作了耳旁风。朝司命星君难得的抱拳说了声谢,又腾地下凡去也。

    韩湛远正在回京的路上,高头大马,黑裘长袍,玉带翠冠,衬得白净面孔更显清秀。

    玉砌似的面上,唯有一双长眉不展。

    要是那个不靠谱的家伙因为自己而犯了天条,会不会像书中说的那样被打入轮回堕入五畜

    韩湛远想了半天,也无法想象睚眦会被托生在一只猪或是一只鸡的身上。

    忽然一双手覆上了眉头,耳边亦传来嘻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莫非我的小徒儿想为师了”

    “没有。”面上是冷淡的神色,手却不由自主的紧紧握住了身旁人。

    第三十四章

    第三十四章

    最近睚眦总觉得自己的小徒弟不大对劲。

    往往是闷不吭声的看自己一眼,然后别了目光,低下头,再一言不发的死死抓住自己的手。

    睚眦看着这样的小徒弟,心里头很是犯愁。

    徒儿啊,你想要什么就跟为师说嘛,你不说,为师怎么知道你想要什么呢

    不过韩湛远自己不说,睚眦也是万万没有可能打探出来的,于是大多数时间,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地对坐着,情形诡异得紧。

    睚眦无奈,趁着人马打尖的时候,到了镇子上逛逛,盘算着买个什么回来逗逗小徒弟。

    逛着不知不觉就饿了,左右看看,也没个像样的地方,只得就近在一家看上去颇为凋零的馄饨铺

    子坐下,要了一碗馄饨愁眉苦脸的吃。

    “哟,这位公子可是有什么愁心事说出来看看小老儿能不能帮得上公子的忙。”混沌铺主是个满面皱纹的小老头儿,见了睚眦便凑上来,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牙齿搭话道。

    睚眦觉得老人家年纪大了,实在不好打击他自己皱眉是因为这馄饨太难吃,于是只好说“老人家,在下总觉得在下的娘子最近有些奇怪。”

    “哦原来是闺房之事。”小老儿像是很理解的点点头。

    “不不不,是在下的娘子最近行为有些奇怪。总是拉着在下,但是又不说一句话”睚眦说着,心里也在嘀咕。

    “公子的夫人有喜了”老头儿两眼放出八卦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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