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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我以睚,报君以眦 第3节

作者:解蠡 字数:19885 更新:2022-01-04 21:34:50

    “龙二太子殿下,长生刀乃是神器,老朽也只是略闻一二”欧冶子斟酌着词句,一边偷眼观察睚眦的神情。

    “这样吧,其他的话我没兴趣听。反正我一年后便来取刀,若是没有”睚眦笑笑,随手一挥,一道气剑便击入水池中,方才那把长刀顿时“铮”的一声断为数段。

    “若是没有,那么以后你造出的每一样兵器,都有如此刀。以我的法力,这点做到还不算困

    难。”睚眦冷笑一声,两袖一拂,人再次消失。

    第十一章

    “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利而诱之,乱而取之,实而备之,强而避之,怒而挠之,卑而骄之,佚而佚而”

    “啪”一声清脆顿响,是戒尺打到掌心的声音。

    小小的手掌上白皙的肌肤立刻浮起了一道粗粗的红痕,韩湛远清秀的小眉毛小鼻子小眼睛都统统因为疼痛而缩到了一块。

    “昨天不是教过你了么今天怎么还是记不住今晚回去把这本书抄十遍,明天一早我过来检查。要是有一个错字,就全部给我重抄”睚眦手握黑漆长木戒尺,轻轻敲击着自己手心“还

    有,今晚上继续给我背,背不会就不要学下一篇”

    睚眦脸上难得的一本正经,只是微微上挑的眼角眉梢带了一丝笑意。

    “是,师父。”韩湛远的声音里带了几分委屈,有些欲言又止的意思昨天师父不过是把一本厚厚的书扔过来,说是里面的内容很重要,需要好生熟读,并没有额外的话。哪知道今天突然抽查起来,自己熬了一夜正好背到这一处,再往后怎么想也都是记不得了。

    不过到底还是什么也没有说。这个师父虽然行事游戏,但是除却功课上的惩罚,其他时候对自己还算不错,韩湛远并不想因此而失去这唯一的一位师父。

    睚眦看着韩湛远一副委屈的模样,心情大快,抬头看着天空也觉得比平日更要蓝上几分。

    虽说自己的宝贝弟弟嘲风正形没有一个,闲时就爱给自己一箩筐一箩筐的出馊主意。但这一次可算是歪打正着,遂了自己的意。

    且不说平时可以借着自己这个小徒儿做功课不用心责罚一顿,还博了个恨铁不成钢的冠冕堂皇的名头。就是鸡蛋里挑骨头的数落几句,也能看见一番这小子羞愧脸红的委屈模样。

    如此甚好,甚好。

    睚眦将手里的戒尺抛给韩湛远道“把昨天我教你的那套刀法练一遍,出了错便罚你今日一顿午膳,再去后院蹲两个时辰的马步。”

    公报私仇,这种滋味在睚眦尝起来,直比在炎炎夏日里头喝了十几碗冰镇银耳莲子羹还要舒爽几分。

    “是”韩湛远轻轻跃起伸手接住了戒尺,举手投足一板一眼,还真有那么一点意思。

    戒尺的长度和重量正好适合一个八岁孩子的体型,韩湛远握在手里轻轻挥了挥,便一抱拳一倾身,起了一个势。

    睚眦轻笑一声,撩了袍角随意坐在地上看着韩湛远。

    戒尺是用十成十的乌金沉香木制作,握在手中颇有分量。韩湛远小小眉头微蹙,眼神认真无比,身姿步伐进退有度,手起刀落大开大阖,清秀的一副小眉目上俨然已捎上了些微威严气势。

    再多个几年,世间当又多出一位少年英雄。

    睚眦狭眼微眯,看向韩湛远时不由得微微笑了起来。这一回饶是自己故意挑刺,恐怕也找不到一

    点差错。看来这韩湛远还真有几分湛远天君当年的风骨,若是再学上几年,待到自己寻仇时打起来,也是一场痛快。

    有意思。睚眦笑意愈深,眸中红星点点,不由得憧憬起十年后两人对战的模样。

    “师父。”韩湛远那厢一番刀法已经舞毕,收起刀势回风反握,站定望向睚眦。黑漆漆的眼睛里带着一丝期待。

    “恩,不错。”睚眦摸摸下巴“为师很是满意。拿去罢,这是为师赏你的。”说着,一块龙纹芙蓉玉的玉佩便落入了韩湛远的怀里。

    “这是我的信物,以后你若是有事找为师,握住这块玉佩心中默想为师的模样,为师便会出现。”睚眦一口一个“为师”,说得很是虚荣。

    “谢师父”韩湛远有些意外,惊喜的回到。乌溜溜鎏金般的眸子里透着难得外现的欣喜。

    玉佩握在小小的掌中甚至有些嫌大,白玉中点点朱红像极了那一双眸中的红艳。蟠龙的纹样栩栩如生,攀附在整个玉石之上,呼之欲出。

    韩湛远低头仔细打量着玉佩,眼睛睁得大大,是小孩子好奇时候的招牌表情。

    睚眦歪着脑袋看了一会儿,发觉此时的小湛远很是可爱。

    天宫里的天气永远是适合睡上一个下午觉的大晴天。

    睚眦一觉方醒,便习惯性的在床头摸了那菱花轮回镜来看。

    镜中一个十一二岁模样的少年,眉眼清秀的不像话。一袭竹青的长衫穿在身上,因着未足身量,饶是沉黯的颜色也被穿出几分透着稚气的清丽。

    少年正是韩湛远。此时手中握了一柄普通的长刀,刀光闪烁衣角飞扬,一套刀法行云流水挥洒自如。睚眦在一边看着也不禁暗暗道了一声好。

    人间的时间过起来就跟飞一样,只一个不留神,当年那个巴巴的小孩儿也成了磊磊少年郎。恩,虽然这个少年的前面依然要冠上一个“小”字。

    睚眦正看得有趣,忽然一个小童莽莽撞撞的跑了进来,一路绊了一下门槛带翻了一把椅子,还差点打碎了一个花瓶。

    “什么事”睚眦见状皱起了眉头,冷声道“以前没教过你们规矩么慌慌张张,是天要塌了还是天帝来了回头去后院池子里跪上一个时辰。”

    “二哥,别怪他,是我没事钻洞进来逛逛,没想到遇见了这孩子。”嘲风笑嘻嘻的大步跨进了门里,对睚眦毫不客套的笑道。

    睚眦迅速不动声色地将手中的轮回镜藏入袖中。

    睚眦拢了拢袖子,对嘲风笑道“我这府里三弟还不是想来就来钻洞作甚么。”

    实际上,由于睚眦实在被自己的宝贝三弟的突袭搞得有些招架不住,干脆布了法术,专门防着嘲风入府。却没料到他竟然钻洞进来。

    睚眦捏了捏眉心,觉得头疼得紧。

    “诶二哥,你那个凡间的小徒弟怎么样了”嘲风毫不介意,大喇喇一屁股坐在珊瑚椅上,两腿一翘笑得不怀好意。

    睚眦心疼地看着那把东海老龙王才送来的珊瑚椅。这种珊瑚据说要一千年才能产一株,至今这样的椅子在天宫内不会超过三把。没想到自己还没舍得坐,就被嘲风这小子给糟蹋了。

    “还好吧。”睚眦故意冷着脸说,心里只盼嘲风对这个话题尽快失去兴趣,也好快些把屁股从自己的宝贝珊瑚椅上挪开。

    “诶”嘲风有些意外,偷眼看着睚眦表情,一边小心翼翼藏着些不甘的问道“二哥觉得那韩湛远如何”

    “没什么气候,小毛孩儿一个。”睚眦已经有些不耐,伸手取了茶杯频频喝茶。

    莫不成月老那个老风流摆了自己一道。什么桂花酿,怕是再普通不过的酒吧

    亏得自己还心心念念着如果有效,就给住在月宫的嫦娥仙子送去,双双饮下佳偶天成,说不定以后也是天宫里的一道佳话。

    想到美好的愿景一下子幻灭,嘲风勾起的唇角耷拉了下来,恹恹起身告辞。

    睚眦终于松了一口气,正欲唤小仙童把那珊瑚椅好好收着,窗外却扑棱棱飞来一条小龙。

    小龙通体金色,形状却和一只小蛇相别不大。头上小小两角突起,显然是一只幼龙模样。

    小龙的口中叼着一颗金光灿灿的莲子,金光所过,登时满堂生辉。

    莲子是天帝急召上古神族的信物,共分为三级。第一级为碧玉莲子,第二级为金莲子,而最高一级则是白莲子。现在这小龙口中所衔,正是那第二级的金莲子。

    睚眦对这倒是不陌生,几千年来自己统共接到过五颗碧玉莲子,两颗金莲子。大多无非是前去协助天宫收服一些难以对付的妖魔鬼怪。

    虽然说上古神族血统尊贵法力高超,但是也负有在危难之刻帮助天帝维持三界治理的义务。

    睚眦摊开手掌,那小龙见状攀于睚眦的手掌之上,吐出了嘴中的那颗金莲子。

    金莲子一沾到睚眦掌心,就自动化入睚眦掌中,掌中立刻多出了一行朱砂红楷昆仑东南,有天魔座下二弟子天盗出没,恐其中有变,望速去查清。

    天魔,五千年前召集数万鬼众直逼天宫,垂死之前一招杀死天宫数万天兵天将,而后坠入昆仑山中轮回台,自此不见踪迹。

    那一场战役睚眦也曾参与,其惨烈程度自开天辟地以来无所可比。

    如果天魔再次出现在世间,那么恐怕一场恶战在所难免。生灵涂炭,百鬼叫嚣。到时候天上地下众生皆坠修罗场中,难以挽回。

    睚眦见此自然不敢耽搁,草草吩咐了府内事务下去,便要拈诀前去昆仑。

    祥云已经唤来,睚眦跃上云头,看向蒙蒙大地时不由得又换了一个念头。云头调转方向,正是人间皇城。

    第十二章

    “欧冶子,这可是第四年了。”睚眦落在铁匠铺中,白衣掠地气态凛然。

    欧冶子正在冶炼台上不停捶打着一把长刀。刀背窄而薄,刀刃锋利无比。刀身通体赤红,呈弧形状,犹如血红的一轮狼牙残月。见睚眦来了,欧冶子连忙停下手中的活计,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满满的一层汗,才紧走几步弯着腰行了礼。

    “长生刀”睚眦扬起下巴看着台上那一柄长刀,倒是与自己所知的长生刀模样相近。

    “回龙二太子殿下,老朽这四年来不敢怠慢,无一日不在打造这刀。只是”欧冶子额上方被擦干的汗又冒了出来,也不敢擦,就是任由汗水顺着叠着皱纹的脸颊滑下。

    睚眦长眼微眯,冷冷嘲笑道“只是无一成功老头儿,本宫过来不是听你说这些。若是这次还造不出来,我看”睚眦睨视了一圈铁匠铺,唇角勾起语气冰冷“我看不如趁早砸了你这铺

    子,也免得日后被说是沽名钓誉。”

    欧冶子的脸色发白,对于这位龙二太子的脾气自己再清楚不过。向来是有仇必报说一不二,因着自己身份高贵恃宠而骄,是个什么事儿都做得出来的主儿。

    “龙二太子殿下老朽”欧冶子连忙上前一步,也不敢抬头,只得盯着自己的鞋尖道

    “但凡有长生刀传说之处老朽这几年都曾走访过,长生刀锻造的材质为世间罕有的娄亥石。此石是盘古开天辟地时吸纳盘古精华所成,也正是这把刀所用之材。但是娄亥石自身便带有灵力,成刀之后必须要以要以”欧冶子话到一半打住,面上露出为难之色。

    “说。”睚眦皱皱眉头,一掠宽袖到了正在锻造的长生刀之前,仔细打量着面前的长刀。

    赤红的刀身映在血艳的眸中,似乎是浸染在血色长河之中的一轮钩月,锋锐无当惊艳四座。

    “这刀似乎到了时辰。”睚眦好武,素来对冰剑颇有研究。看着面前的刀身隐隐似乎有向外散发光芒之感,便知道乃是起刀的时候到了。

    欧冶子闻言眼中光芒一闪,一步跃到刀前。手起锤落,一语定音。声音铿然清越,昭示着又一把绝世名刀的出世。

    刀身补上欧冶子的最后一记定音锤,便落入一边的水池之中。

    巨大的水声哗然在空中裂开,如同巨兽的嘶吼。水汽笼罩了整个屋子,似乎连空气中都沾染上了一丝血腥的气息。

    “龙二太子殿下,刀已成了。”欧冶子恭恭敬敬的将出水的长刀递到睚眦面前。

    刀身的赤红已经褪去,现出一道锐利无当的寒芒。

    银色的刀身流水一般,睚眦握在手中随手当空一划,便有一轮残月似的光芒炸射破空而出。

    “好刀。”睚眦虽知手上这刀与传说中的长生刀相差甚远,但还是不由得赞了一句。

    欧冶子面上竟露出了几分羞赧,看向长刀的眼神就像望着自己的小儿女。他素来视刀剑为生命,冶刀之时必定竭尽全力不会怠慢一分,是以每造一把必是绝世好刀。

    这刀虽然比不上传说神物,但放在天上地下,也是绝对可以排在头三位。

    “欧冶子,方才你的话现在便说完罢。”睚眦反握长刀玉立于前,黑发红睛白衣飞扬,人便也如一柄利刃般,四散皆是割人的锐意。

    “这”欧冶子双眼紧紧盯着睚眦手中的长刀,现出犹豫之色。

    睚眦长眉微拢,冷哼一声道“这刀虽然锐利,但是实际上并未开刃。你方才所说可是开刃之法”

    欧冶子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忽然抬头望向睚眦道“正是。虽然长生刀刀身已经造好,但是依然只有其形而无其神。只有法力强大的上仙之血才能够唤醒娄亥石内潜伏的力量,为此刀开刃,真正造就长生刀。小仙只是一个下仙,法力微弱,所以”

    “所以希望本宫能够以自己鲜血注入此刀,为其开刃”睚眦望向长刀,长眉蹙起,片刻后忽而展眉笑得灿烂。

    欧冶子心中忐忑不定。这位龙二太子出了名的性格反复无常,此时虽然面上带笑,心中却不知如何作想。看着睚眦笑意愈浓,欧冶子心思则更又紧上一分。

    忽地面前一道暗红血光一闪而过,屋内即刻红芒大射,如坠血海。

    一瞬之后又立刻归复平静,只是睚眦左臂之上一道鲜红染在白衣,右手之中长刀饮血,泠泠睥睨,锋芒可斩断银河削平不周。

    “好刀。”睚眦微微颔首,完全不理会自己手臂上的伤口。

    一双狭长红眸更加明艳几分,白衫血刃,傲视天下。

    欧冶子望着睚眦远去的背影长吁了一口气,身上已然被汗湿透。

    就算平日的龙二太子再如何嬉笑风流或是反复无常,但是那种狠绝刚烈和嗜杀好斗则是入骨三

    分,如同冬眠的蛇类,一旦唤醒,锋芒无人可攫。

    小小的寝宫已经被打理得井井有条,断了腿的桌椅都被人修好,落了漆的桌面也特意被漆过了一

    遍。屋内的摆设多了一些,显出几分人气来。

    后院里花开正怒,鸟鸣枝头乳燕低飞,一派春和景明。

    一个少年手持长刀翻跃腾飞,点、拗、削、钩、砍、劈,长刀所过锋芒毕现,哗然有声。少年身轻如羽,矫似飞燕。刀法繁复连绵,愈舞愈快。至后只见银芒舞成圆月,其间竹青衣角翻飞联

    袂,直如蛟龙入海摄人眼目。

    睚眦撞见少年韩湛远正在练刀,便悄悄捏了个诀,隐身走到他的身边。

    刀法由快变慢,又由慢加快,睚眦可以清楚的看见少年紧抿的薄唇和额上鼻尖细密的汗珠。

    看来一时半会别人再要欺负这小子也不是件易事,再练上个年,或有小成。

    睚眦不禁开始期待起和韩湛远日后的那一战。这湛远天君为人虽然无趣了些,但是也不失为一个好的对手。

    正想着,韩湛远一套刀法已经舞完,睚眦也撤去隐身诀现身而出。

    “你”韩湛远看着面前白衣黑发宛若天人的男子,眉稍上扬,带着几分意外。

    “你找我有事”韩湛远反手一挥,长刀入鞘。一边抬袖擦了擦汗,问道。

    “恩。”睚眦负手面对韩湛远,过了半晌才将手伸到前面。

    韩湛远看着睚眦手中的长生刀瞪大了眼睛。面前这刀长刃如月锋锐无当,刀身通体艳红饮血一般,寒光一闪凛然万物。

    刀身有磁力一般,眼睛要挪开一寸都是困难。韩湛远瞬也不瞬地盯了半天,抬头望向睚眦。

    墨中透着星碧绿的眸子亮若晨星,略有些疏淡的眉梢挑起,唇角是自然的上翘,尖尖的下巴颌儿让人忍不住想伸指捏住。

    “给你的。”睚眦忽然觉得另一只手没处放,只得摸摸鼻子道。

    “给我的”少年显然没有想到,乌黑点碧的眼睛瞪得更大,却放出神采来。再看向长刀的眸子里多了一份压抑住的欣喜。

    睚眦有些后悔当初一冲动,便去找了欧冶子为面前这小子打了这么一把刀。更让他浑身都不畅快的是,竟然为了开刃而砍了自己一刀这一回,依然是在左臂。

    这么一想,越琢磨便越有些着恼,睚眦脸色也不好看起来。

    每次都想要好好修理一番这小子,但是偏偏到了临头就改了主意。虽说是自己念在他年纪尚小,不屑于太过为难于他,但是每次想起来总觉得不大舒爽。

    睚眦哼了一声,将刀抛给韩湛远,甩袖回身故作不屑道“为师是怕你又被你的那几个好哥哥欺负。前些日子还没被罚跪够么下次他们若是还敢如此,我看你不如直接教训他们一顿,好让他们也知道我睚眦的徒弟岂是怕事之辈”

    这几年因着当年睚眦的一顿吓唬,几个小皇子倒是没再明目张胆的欺负这个小七弟,但是只要逮着机会,必定变着法儿的使坏。

    前些日子韩湛远便因为弄死了皇后最喜爱的凤头百灵而被罚跪了一天一夜,而同时四皇子府里却是欢声笑语一片。

    睚眦每每念及于此,全然是一副恨铁不成的模样再怎么说自己的徒弟只有自己欺负得,哪里轮得到外人来作威作福

    韩湛远抬手稳稳接住刀,低头一寸寸细细打量着刀身。半晌才有些讷讷道“谢谢师父。”清亮的少年音中,倔强生硬而又透着些羞涩。

    睚眦方才满肚子的火气一下子被浇了个透灭。

    “好说好说。”睚眦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韩湛远,想了想还是嘱咐道“这把刀戾气太重,不到紧要关头切不可随意使用。平日需得藏好了,切不可被他人夺得。”

    “恩。”韩湛远抱着刀左看右看,越看越是欢喜。清澈的眸子映在彤红的刀背,俊秀无双。

    “好了,那我走了。”睚眦偷眼回头望见韩湛远这副模样,不由自主弯起唇角笑了笑。笑到一半又记起旧仇,笑容生生僵在脸上,语调也半路拐了一百八十度的大弯。

    韩湛远一副心思都挂在了怀里的刀上,对于睚眦的变化倒是无知无觉。只是听到他说要走,才想

    起了什么,扔下一句“对了,等我一下。”抱着刀匆匆跑进了屋子。

    第十三章

    待韩湛远再次跑出来时,手中长刀不见,却多了一个碟子。

    碟子里端端正正码着五块山芋红豆酥,甜腻的香味一路打着滚儿似地窜入鼻中。

    “尝尝吧。”韩湛远将碟子递到睚眦面前,姿势生涩带着股子别扭劲儿。

    睚眦见了甜点,眉开眼笑的拈起一块便放入口中。

    果真甜点还是凡间沾染了烟火味的吃起来更妙些。入口细腻甜蜜绵长,像是在江南湿湿濡濡的空气里浸泡了一个梅雨季节。

    睚眦的心思又被这一碟山芋红豆酥勾到了念念不忘的银耳莲子羹上。眼睛巴巴看向院内小小的池

    子问道“这莲花快开了罢。”

    韩湛远虽被他这么一问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点点头道“是快了。”

    睚眦摸摸下巴,计上心来。

    “莲花乃性灵之物,如若常常接触,对你的武学大有裨益。同时待莲花结出莲子,以莲子银耳为料,熬出的羹品清热解燥,可除去体内经络的火炽,暑日服用可令你练武事半功倍。”睚眦斟酌着编出了这么一大段文绉绉的鬼话,暗自捏了一把汗。

    韩湛远半信半疑的看着睚眦,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直看得睚眦心里头发虚。

    “好了,我还有事情,先走了。”睚眦意犹未尽地吃完最后一块红豆酥,伸手摸了摸韩湛远的脑袋“记着为师方才所说的话,等到莲花开了便再来看你。”

    韩湛远这一回非常顺从的点了点头。

    跃上云头的一刻,睚眦才想起来忘记和韩湛远说自己要离开很长一段时间。睚眦低头,又看见韩湛远舞起了刀。红而薄润的唇紧抿,清亮的眸子里是难掩的倔强。

    不知道自己离开的这段时间他会不会又被人欺负,睚眦叹了口气,望了最后一眼地上那个小小的身影,腾云朝着昆仑而去。

    到了昆仑,早已有天帝派遣的几位仙君恭候着睚眦。

    来龙去脉听几个老仙君啰啰嗦嗦的说了个大概,睚眦便明白不是件小事。

    天盗人如其名,狡猾鬼谋,是天魔座下最得意的弟子之一。此次出现,行迹遍布天魔原先各部旧址,大有重振旗鼓之意。只是不知天魔是否尚存活于世。

    睚眦不敢怠慢,日夜不合眼的在昆仑四处查访。只是奈何天盗诡计多端,所费数月依然所获甚

    少。

    这日睚眦正召集了诸位仙君议事,看着满座的仙君一张一合的嘴,就是讨论不出个所以然来。睚眦觉得心烦意乱,下意识将手中的长剑一抛,剑光闪过风声刺啦,堪堪擦过众人的鼻尖鬓发,直直插入门口的梁柱。

    方才还吵嚷成一片的议事厅中立即鸦雀无声,众位仙君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噤若寒蝉,谁都不敢做那出头的麻雀,惹了面前这位天煞。

    睚眦兴味索然,拂袖回了屋子。刚跨过门槛就看见一人着素色长衫,负手立于一副潇湘竹的画前。反握的一管竹笛上几星斑驳如泪滴落,正和画上两厢无别。

    “大哥”睚眦有些意外,囚牛并没有接到天帝的任务,不知为何现下会出现在这昆仑之内。

    囚牛闻言身子微动,良久才转头冲睚眦微微一笑“我过来找样东西,这几日就要叨扰二弟了。”

    睚眦笑笑“大哥这么说岂不是见外,二弟我这里您待多久都行。”

    时间对于长生不老的仙君来说,数百年亦不过是弹指一挥。睚眦整日既要周旋于天帝派来的一帮老古董们之间,又要探查天魔天盗,忙得脚不沾地,自然也无暇去算算时日长久。

    睚眦这日一回来,便看见囚牛怔怔冲着手中竹笛发着呆。

    心中咯噔一下,睚眦也只是笑道“今日运气不错,总算是有了些眉目。”侧头却看见一只通身

    金黄的小龙懒洋洋的盘在桌上的香炉盖上。

    “天帝有令,让你暂且回去。”囚牛发觉睚眦回来,慌忙掩了落寞神情,一边指了指那条无精打

    采的小龙道。

    睚眦看着那条眼睛半阖的小龙,长眉敛起,半晌忽而展颜一笑,拍着囚牛的肩膀道“天帝老儿总算是良心发现。大哥,你要和我一块回去么”

    囚牛摇头道“不了,我的事情还未办完。你放心,待我这边布置妥当,自然会回去找你。”

    睚眦点点头,心情大好。双手笼在袖中,指尖轻轻摸索着那面轮回镜。昆仑仙境之内,轮回镜失去了法力,看不见人间景象。也不知道一别之后,自己的那个小徒儿如何了。一想到那双墨中点碧的眸子和微微抿紧的唇,睚眦就不自觉的勾起了唇角。

    睚眦素来独来独往,这次也不过是给几位老仙君留了张字条,就拈了口诀腾上祥云。

    睚眦立在云头,只觉得有些不对劲。

    云层越来越厚重,笼在身边伸手不见五指,目之所及皆是一片茫茫的白色。风似乎凝滞住了,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静。

    睚眦面上无波无澜,只是两袖随意一拢,便不动声色的在手中化出了一团真气。

    这个阵势睚眦五千年前曾经见过,是将云朵按照五行排列堆积,布出阵法。云层越厚便越是凶险,像今日这般,恐怕没有那么容易脱身。

    这种施云布阵的方法并不罕见,但是能够达到如此之高的层次,天上地下能够做到的,不超过十人。

    “既然来了,便现身吧,天盗。”睚眦冷笑一声,两袖一展鼓风猎猎,手中真气顿出,将云层直直撕开一道。

    “哈哈哈哈,不愧是龙二太子殿下,五千年不见,别来无恙”一位身穿黑衫的男人长身立于云端,黑发高高束起,白净的面容上勾起一抹阴狠的笑容,如同嗜血的毒蛇。

    睚眦眉梢一扬笑得风流,眸中红焰乍起,却是冷若冰霜“少废话,你在那金龙身上动的手脚瞒得过我大哥却瞒不过我。不过既然今日你送上门来,我便除了你这个祸害。”

    说罢,手中黑光暴涨,一柄长剑破空而出。一瞬之间,人剑便朝着那黑衣男子欺身而上。

    天盗没有料到睚眦行动如此迅猛,一个躲闪不及,手臂上便被拉开一道血口。

    “哈哈哈哈,好”天盗不怒反笑,点足闪避。

    睚眦手中剑舞愈快,剑风凛冽华光四落。天盗则退得狼狈,衣服被剑气割开道道口子,长发披散

    在肩上,脚下步伐踉跄无力。

    睚眦心中只觉蹊跷,虽然天盗不攻反守,但是自己也没有占到多大便宜,倒更像是在拖延时间。

    举目望去,四周仍是一片白色,而且比之方才,又要浓上几倍。

    心中一念一闪而过,睚眦忽然收住手中剑势,向后急急退出五丈。

    “你的师父倒还真是用心良苦。”睚眦一挥手中长剑,冷笑一声指向天盗。目光中红芒泠泠,狠劲霸绝。

    忽然云层全部自动消散,露出乌沉沉的天空。长空之下,一人鸦青长衫温润儒雅,面目似蒙了一层淡淡的雾气,让人看不真切。

    “师父。”黑衫男子恭恭敬敬地向侧边退了一步,顿首躬身。

    那人对这一声置若罔,只是远远望向睚眦,目光寒冷如铁。他微微一颔首,便向睚眦缓缓踱步而

    来。

    “原来是你。”睚眦眉尖一挑,笑道“堂堂天魔居然隐瞒面目在人间做一只鬼,说出去不知道有几人会相信。”

    “鬼又如何,人又如何,仙又如何”依旧是和那书生鬼当日一样的嘲讽口吻,只是这一次不用刻意掩饰,露骨张狂。

    “不管你是魔是鬼,今日我便收了你”睚眦冷哼一声,长剑一抖,飞身上前。

    那天魔长笑一声,手掌一翻一顿,便多岀一管竹笛,迎身而上。天盗也毫不示弱,此时反守为攻,一招一式皆是要命的凶狠。

    睚眦眸中红光愈烈,剑法淋漓狠辣,不留半分余地。手起剑落,剑气如虹贯天而出。

    因着先前战过一场,又是以二敌一,睚眦渐渐落了下风。所幸天魔和天盗似乎也大受五千年前那一战的影响,功力尚未恢复,堪堪打成平手。

    双方棋逢对手,铁器相撞铿然有声。

    忽而其后传来一声淡淡“天魔,停手罢。”语气疲惫而又带着几分无奈。

    天魔闻声浑身一僵,手中登时慢了半拍。睚眦瞅准空隙,一剑刺过,生生贯穿天魔的肩胛。

    “离欢”伴着失声而叫,一道素白人影掠至眼前。

    睚眦望着扶着一身血迹的天魔的来人,半晌才开口道“大哥”

    第十四章

    囚牛的素衣沾上了鲜血,开出朵朵艳红的花。他紧张地查看着天魔的伤势,甚至没有注意天魔缓缓举起的右手。

    一记手刀劈在脑后,毫无防备的囚牛登时软绵绵的倒在了面前人的怀中。

    “你想干什么”睚眦一惊,便要动身前去抢过囚牛。却不料天魔突然用尽全力一掌朝自己胸口袭来,避之不及,只得堪堪硬受了这一掌。

    顾不得胸口气血翻涌,睚眦一手握剑反劈,一手抓向囚牛。那天魔避无可避,只得松手任睚眦夺过囚牛。

    睚眦口中勉力念诀,顿时一道金光突起笼住囚牛。而后运掌一推,囚牛便在金光环罩之下迅速向天庭移去。

    再有一瞬,睚眦只觉一阵阵压力自五脏六腑贯穿,眼前一黑,竟直直掉下云头。

    眼皮似有千钧重量,睚眦费力的张开眼睛,落入眼前的却是凡间的景象。

    热闹的大街上小贩们扯着嗓子卖力的叫嚷,穿着华贵的公子哥儿手上捧着鸟笼,踱着方步在街头慢悠悠的逛着。偶尔远远抬来一顶四人小轿,里面有梳着流云髻粉肤花貌的小女儿,悄悄掀了帘

    子一角向外张望。

    喧闹的人声入耳,睚眦原本昏昏沉沉的头更疼了。

    面前的一切突然被放大,人们的鞋子在面前来来回回的移动,看得人眼晕,要努力仰头才看得见他们的面貌。路边的面食铺子桌椅忽然变得高大,伸长脖子也只能看见蒸笼上方冒出的腾腾热气,却看不见蒸笼里的面点。

    睚眦下意识地想要伸手去揉眉心,却诧异地发现举到面前的是一只毛茸茸的小小的爪子。

    慌忙低头打量自己,小小的身子蜷缩在一团乱糟糟的白衣之中,衣上还沾着斑驳血迹。再一摸脑袋,上面两个龙角尚是半圆的突起,显然是幼龙时候的模样。

    睚眦心道一声不好,看来自己是伤势过重变成了幼年的模样。

    但凡隶属于兽族,受到重伤就会自动变成幼年模样方便疗伤。睚眦方才硬生生受了天魔全力一掌,此时掉落人间化成原形。

    所幸有一团白衣作为遮挡,街头来往的人群才没有注意到街边多出了这一团毛茸茸的小兽。

    睚眦只觉腹内饥饿,甩了甩头,便试着站立起来。

    此时他的形容尚小,外人一眼看过去和刚出生没多久的小狗无异。如果不是怕头上圆圆的两只小

    角被人注意,在这市集上小心行动也不是难事。

    睚眦望着地上的一团白衣,计上心来。

    衣服是云缕织成,柔韧无比。睚眦扑腾了老半天,才用爪子费力的从衣服上撕下一长条来。又低头拱了拱脑袋,配合着爪子,勉勉强强用布条绕着自己的脑袋缠了一圈,正好遮住头上两个峥嵘头角。

    伪装完毕,睚眦只觉筋疲力尽。身上软绵绵的提不起精神,胸口还隐隐作痛。

    勉力试着迈动步子,没走几步又倒了下来。睚眦四面环顾了一番,终于在身后的街角找到一处偏僻角落,打算先在此处休息几日再作打算。

    由于恢复成幼兽状态,睚眦身上的仙气全被封闭了起来利于恢复。是以天魔很难在短时间内找到

    睚眦,也为睚眦了养伤的时机。

    睚眦脑海中想着今日所遇之事,不知不觉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睡梦之中忽然背上传来一阵剧痛,睚眦吃痛睁眼,看见一只身形巨大的野狗立在自己面前,身上乱糟糟的全是污渍油腻,毛发结成黑乎乎的一缕一缕,浑身散发着掩鼻的恶臭,让睚眦一阵反胃。

    忽然那狗一只爪子高高抬起,正欲再次袭来。

    睚眦本能的想要闪避,身子却由不得自己,只迟钝了片刻,背上又是一阵火辣辣的疼。

    天宫中尊贵无比的龙二太子哪里受到过这般欺侮,更令睚眦憎恨的是,自己全然没有半分反抗之力。

    龙游浅滩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睚眦一忍再忍,趁着那大狗一掌举起的空隙,拼命窜了出去。

    虽然平日里下凡,看也不会看这街头的野狗一眼,但是今日才知道,每只野狗都在街头有自己的

    地盘,新来的野狗只有受欺负的份儿。不管是吃的还是其他,不是自己的地盘,就不能占为己有。

    睚眦在街上游游荡荡了三天,愣是滴米未进。

    头上的布条脏兮兮的,爪子上的毛也结了块。漂亮的茸毛变得干涩,身上也瘦了一大圈。有人见他实在可怜,便抛了一些吃食在地上喂与他,可睚眦哪里肯受嗟来之食,宁愿饿着肚子也不愿低

    头。

    脑袋疼得像要炸开,额头滚烫一片。睚眦头一回觉得无力。

    天上忽然下起了暴雨,春日的雨带着寒意,瓢泼一般。身上很快便被淋得湿透,一直冷到了心里。四下是人们慌忙的脚步,踏在石板上溅起小片的水花。

    天是乌压压的黑,像随时要扑到人间的野兽。昏昏沉沉的不知道走到哪里,终于坚持不住,睚眦

    四肢一软,昏倒在了街头。

    再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一片明亮。

    睚眦转头打量了一番四周,才发现自己躺在一方软椅上,被裹在柔软的被榻之中。房子不大,但是明亮干净。阳光透过窗棱正好洒到眼前,是俯首可拾的温暖。

    有淡淡的沉水香传入鼻中,质朴厚重。一切都像是恰到好处的简洁,利落而讨人舒适。

    睚眦惬意的在被窝中蹭了蹭脑袋,这一切都让他想起来一个人,那个冷淡倔强的小徒弟。

    睚眦试着动了动身子,发现自己的身上已经被人清洗过了。柔软的毛松松蓬开,清爽舒服。似乎也有了些力气,睚眦试着站起来,两只爪子搭着椅子把手,探头探脑地向外看去。

    正对着的是一方书案,书案后站着一位少年。竹青长衫架在略显单薄的身上,长发束起,俊秀无双,直如画中不沾尘埃的佛前少年。

    少年本正低头练字,似有感应一般抬头,正巧望见了发呆的睚眦。

    眉眼是一片温润的江南水色,只那一双墨中点碧的眸子,清亮澄澈。少年轻浅一笑,薄唇微勾,露出颊边两枚小小梨涡。

    “你醒来了”少年搁下手中的笔,从书案后走了出来。

    睚眦眯眼看着面前的少年,心里暗暗计算着。一年,两年似乎离自己离开,已经有五年了罢。想不到这小子长的居然这么快,快和自己差不多高了当然是以前的自己。

    少年倾了身子,修长白皙的手指插入睚眦脑袋的茸毛,轻轻揉了揉。

    指尖微凉,带着好闻的沉水香。睚眦下意识蹭了蹭面前的韩湛远。

    韩湛远望着眼前的这么个小东西,不由得微微一笑。幼兽时的睚眦模样像极了出生不久的小狗,

    只是头顶两个小小的突起有些与众不同。毛茸茸的小爪子还搭在椅把上,尾巴软软的搭在一边,煞是可爱。

    还好当初自己恰和户部尚书周子亚家的大公子周其佩路过,将晕倒在街上的这个小东西带了回来救治。小东西整整昏迷了三天三夜,今日总算是醒过来了。而且一醒过来,就对着自己撒娇。

    说不出为什么,韩湛远总是觉得一看见面前的小东西,就有想要亲近的感觉。这种感觉是许久未有过的,勾起了韩湛远一丝怀念。

    十五岁那年买通了父皇身边的太监,在父皇寿辰上得以舞刀助兴。少年锋芒,乍一出场便气势惊人。长刀披靡,刀尖一抖,如九天星河乍落,回风流雪翩然铿然。

    也正是这一舞,让高高在上的皇帝记起了自己还有这么个七儿子。

    少年的眉目像极了爱妃当年的模样,顾盼流连,皆唤起桩桩往事甜蜜。老皇帝唏嘘一声,望着面前挺拔的少年愧疚翻上心头。

    自此十五年冷落换来一朝万千宠爱。皇宫之中无人不知,现今七皇子韩湛远才是老皇帝最宠爱的儿子。

    门可罗雀的寝宫登时门槛都被踩坏了几次,斑驳落漆的家具一夜之间换做了上好的梨花木。半旧的景泰蓝杯子变成了簇新的翡翠梨花盏,缺角的木椅换了错银的玉凳,破洞的纸灯改了六角琉璃灯。

    满屋的金碧辉煌,也不过一夕的功夫。

    恩宠与日俱增,背后一双双恶毒的眼睛也如影随形,稍有一个纰漏便可能万劫不复。殿堂上的兄弟称呼得热络,回头便冷箭暗枪防不胜防。

    这几年在宫中步步为营如履薄冰,总算是熬到出宫的年纪,在皇城中自建府门。皇帝一声封赏,青衣侯的名号便响彻天下。少年封侯,是其他几个兄弟都未曾有过的荣耀。

    只是毕竟落下了十五年,朝中的根基薄弱,一朝玉龙顷圮,恐难以保全。

    韩湛远的日子比之之前,并没有好过太多。日日夜夜筹谋不休,苦读勤练文武双全。但还是有如沉石在心,不得喘息。

    摇摇头挥去心中苦闷,韩湛远伸手逗弄起面前毛茸茸一团的小东西。

    睚眦抬眼懒洋洋地望向韩湛远,乌溜溜的小眼睛里带着一星红芒。看着这一双眸子,韩湛远不由愣住。

    第十五章

    睚眦看着面前怔怔的少年,眼珠子溜溜地转了一圈,便大概知晓原因。

    若是让这小子知道自己原形是这样,岂不是大失脸面,日后要如何为人师表

    睚眦心念转动,张口小小心心叫了一声“汪。”他本是龙族一脉,即使是幼兽也是能啸九天。只是目前形势所迫由不得自己,不如充作犬类,瞒得过一时便是一时。

    果不其然,韩湛远听见面前这个小东西汪了一声,声音抖抖索索甚是可怜,心底不由得一软。正

    准备抱起睚眦去外厅用膳,门口就风风火火地走进一个人。

    来人一身绯色长衫,亦是十七八岁左右,面如冠玉眉目英挺。见了韩湛远身边的睚眦,打了个招呼,便大笑着上前使劲儿揉了揉睚眦的脑袋。

    睚眦只觉的脑袋上面那只手胡乱揉了一通,虽然手指修长,但是力道却大得很。

    睚眦不由得皱了皱眉头,伸爪便用力一拍那人的手,趁着那人吃痛抬手,猛烈地摇了摇脑袋,一边伸出爪子捋顺了头顶被揉得乱糟糟的一蓬毛。

    那人见睚眦这般反应,不但不恼,反而哈哈大笑起来。

    “七皇子,想不到这小东西还挺有意思的。哪天也借我府上玩玩”那人一边拍着韩湛远的肩

    膀,一边瞅着气急败坏的睚眦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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