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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我以睚,报君以眦 第1节

作者:解蠡 字数:21374 更新:2022-01-04 21:34:47

    投我以睚,报君以眦

    作者解蠡

    第一章

    大殿之中,一灯如豆。正是深秋,门外的夜风卷进殿内,摇得案上烛光明明灭灭。

    案前跪着一个少年,腰板挺得笔直,瘦削的双肩架起一袭稍嫌单薄的秋衣。竹青的颜色衬着白皙肤色,在昏黄的光线下眉目仿若画中远远近近的江南山水。

    青石地面的寒意顺着衣料从双膝一直攀满全身,一日未进食的腹内早已感受不到半分饥饿。少年垂首看向地面,目光却是清亮澄澈,耀过晨星。

    街上的梆子清清冷冷地打过了三声,传到皇城中已是飘飘渺渺。大殿外巡视的侍卫经不住困意,闭着眼睛打了个哈欠,因此也就没看见一道白影倏地飞入殿内。

    “你来了。”少年眼帘微抬,看向来人。神色未动,语气中却透着一丝笑意。

    睚眦一撩白袍,随意在地上坐下。一肘撑在膝弯,支着脑袋看向少年,笑得欢喜“为师路过,顺道来看看我的好徒儿。”一双狭长的眼弯起,眸子里沉沉的墨色染着一星红艳。

    “是特地来看我被罚的吧。”少年对这种说辞习以为常,一语道破,看起来却并不介意。虽然自己的这个自称是神仙的师父没个正形,日子过得倒是不觉得平淡。

    睚眦的眼睛弯得越发厉害“这次又是怎么回事”

    “也没什么,不过是四哥弄死了母后最喜欢的凤头百灵,串通了大哥二哥算在我的账上而已。”少年淡淡道。

    睚眦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长叹道“韩湛远啊韩湛远,我睚眦怎么会收了你这么个徒弟。成天被人欺负,也太不给我这个师父长面子了。”自己这个小徒弟也真是,以前在天宫的时候手段雷厉,怎么一被罚下凡间,从小受自己哥哥们的欺负一直到大。

    韩湛远看了他一眼,目光重新投向案前的香炉“你随时都可以逐我出师门。”

    睚眦颇为伤感的叹了一口气,全然没有为人师表的成就感。

    “看也看了,还不回去么”韩湛远瞥了一眼睚眦道。

    “”睚眦被堵得说不出话,半晌才变戏法似的,从袖中端出一盘桂花糕。黄澄澄的颜色说不出的诱人,香味从鼻子一直窜到空空的胃中。

    韩湛远不为所动,望着盘子道“又是你变出来的”

    睚眦有些气馁。天宫里人人都说自己是睚眦必报,依他看,在这方面韩湛远绝对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不过是上次一时兴起,随手变出了一盘红豆酥。在韩湛远吃的高兴的时候又变没了,害得他一不留神咬了舌头,痛了三天。没想到就这样被记上仇了。

    “这次绝对不是。是我路过御膳房,见他们正好在准备给你老爹的点心,就顺便拿了一盘出来。”睚眦信誓旦旦道,一边自己拈了一块放入口中,以示清白。

    又是“路过”和“顺便”,韩湛远不禁勾起了唇角。

    “好吧。”韩湛远做出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点点头,伸手拿了一块。眼里的笑意再也遮不住,映着跳跃的灯火,一双乌黑的眸子流光烁彩,颊边浅浅印出一对梨涡。

    香酥融入口中,带着新鲜的残温,似乎身上的寒意也褪去不少。

    睚眦驾着祥云,心中好生恼怒。明明是想要去幸灾乐祸一番的,结果到了御膳房门前,一想到那

    小子还饿着肚子,就忍不住顺了一盘桂花糕。看着那小子笑得开心,自己竟然也跟着欢喜,没出息透顶。

    却还是忍不住回头,穿过层层薄云看向人间那座鎏金映彩的宫城。

    早知如此,就不该听了自己宝贝三弟的馊主意,认了这么个没人情味的小子做徒弟,当上这么个不明不白的师父。

    韩湛远,湛远天君。原是天宫中仙子仙娥们的钦慕对象之一,结果犯了天条被天帝打入人间受一世轮回,投胎做了明广一朝的七皇子。

    睚眦手抚上左臂,愈合几百年的伤痕依然隐隐作痛。

    睚眦有些感慨,当初明明是来报仇的,现在怎么倒像是自己被这小子吃得死死

    第二章

    睚眦和湛远天君八百年前结下的梁子,天宫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睚眦生性喜静,因此一直住在方外山里,与天宫众人来往不多,平日也就几个同父异母的兄弟上门坐坐。直到一千年前兴致突起,搬到了天宫住下。

    来来往往日子过得久了,也难免有几个生涩小仙不懂事,开罪了这位睚眦必报的龙二太子。睚眦平日虽一副风流潇洒贵公子做派,但是遇着一个不称心翻起脸来,却比谁都更狠。

    遇见湛远天君那一日,睚眦正在教训一个不小心泼茶污了他白衣的小仙童。

    这日,湛远天君和往常一般下了朝便直截回府。他为人淡漠又稍嫌倨傲,与其他仙君相交不多。加之官居要职,府中也确有要务处理,是以绝少像其他仙君一般,在外应承流连。

    路过一处回廊,湛远天君无意间看见里边有一位小仙童,正一边不住往地上磕着响头,一边还抽噎着认错。

    羊脂白玉的石面上,斑斑点点杂着殷红,侧方还有一位白衣男子倚柱旁观。男子双眼弯起,头微微半侧,笑得开怀。无论那小童如何告饶认错,都只是勾起唇角不置一词。

    那男子长眉入鬓,黑发红睛,湛远天君一眼便认出是睚眦。

    湛远天君性子虽冷,但眼里容不得半分沙子,尤其见不得欺凌弱小之举。平日对这位龙二太子刻薄阴狠的名声也有所耳闻,早便看他不顺。今日遇见,当即便提步上去,要拽了小仙童便走。

    睚眦眯眼俯视,看着洁白无瑕的玉石地面上绽出一朵又一朵桃花,笑意愈深。

    他觉得让那不懂规矩的小童只是磕上几百个响头,也算是便宜他了。自己这身白衣用的是须弥山顶的云缕所织,百年不过一件。按理不会轻易脏污,但这小童偏偏端的是西池水煮就的沉香茶,这衣服就再不能穿了。一想到这,睚眦的脸色旋又冷峻几分。

    小童正在抽抽噎噎的叩头,不料自己胳膊被人抓住,拖了便往外走。

    “站住。”睚眦在后面冷冷道。这个青衣男子无礼的举动,惹得他好不容易愉快起来的心头又是一阵怒火。

    湛远天君也就真的停下,一手牵了孩子,回身也冷冷直视着睚眦。下巴微扬,眼神正气凛然夹杂着不屑,仿佛看的不是尊贵无比的上古神族一脉,只是凡间道旁野草一蓬。

    睚眦有些惊讶。面前的这人一张白皙得几近透明的脸生得清秀温雅,眉清目秀,俊逸出尘。仿佛一笑颊边就会露出两点梨涡。一双墨中点翠的眸子,本应该如凡间江南四月一般的氤氲温煦,偏偏清亮得犹如星辰。

    “你是谁”睚眦不由得问了一句,甚至刻意忽略了他眼中令自己不快的不屑。

    “湛远天君。”声音也是一贯的淡漠,此刻入耳冷若冰霜。

    睚眦几乎失笑。这就是听自己那个宝贝三弟说了不下百遍的湛远天君那个清高肃穆,三百年来未曾笑过一次的湛远天君

    本以为是像太白星君那样一个古板老头子。或者至少也得像托塔天王一般,虎目熊睛威猛刚毅,方才有那一股子清正端直的劲道。没想到居然是面前这个相貌过于清秀的少年。

    怎么看怎么都觉得是谁家未及弱冠的公子,看了几本忠臣传,就端着脸学起那些自以为是的老古董来。一张俊秀的脸上摆出这么一副一丝不苟大气凛然的神态,实在有些令人忍俊。

    睚眦看着面前的少年,突然很是想问他笑起来是不是真有两个酒窝。

    湛远天君见睚眦无话,便欲转身带小童离去。睚眦见状倒也不恼,半倚着柱子侧脸对他笑道“湛远天君,这小仙童我还没有罚完,他不能走。你若是现在独自离开,我可以不追究。”

    睚眦耳中传来一声斩钉截铁“如果我说不呢”

    “那就抱歉了。”

    睚眦轻笑一声,眼中红焰蓦地一跳,掌中顷刻化出一把长剑。长剑通身漆黑如墨,莹莹内部似有光泽涌动。

    冷哼一声,湛远天君也反手甩出腰佩长剑。长剑出鞘,剑光登时暴涨。而那墨剑也如接到信号一般,兀自兴奋嗡嗡不已。再一顷刻,一银一黑两道剑芒欺身缠斗,人影变换,青白衣角交错翻飞,蹁跹如舞。

    小仙童资历尚浅,哪里见过这般架势,终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还是木德星君恰巧路过,好一顿安抚小童,又见势头着实激烈,跺了跺脚,领了小童去找几位相熟仙友来劝。

    待众人赶到时,湛远天君已不见踪迹,唯有睚眦一人留在原地。睚眦左臂的白衣染了一划鲜红,血顺着手指滴答落在羊脂白玉板上,如同落梅,惊艳绝伦。

    长剑已经收回,睚眦转头,艳红的眼睛冷冷一扫,众人皆作寒蝉噤声,鸟兽状散。

    自此,湛远天君是龙二太子的眼中钉、肉中刺,成为了全天宫大仙小仙口耳相传,共同保守的一个秘密。

    事实上,这八百年来睚眦没有一天不是想着报那一剑之仇的。

    只是自那日一战后,南海龙宫的二公主听了传闻,不知怎地就芳心暗许了这位同源远亲,自此一发不可收拾。日日上了天宫,直奔睚眦府上。今日带着自己七天七夜用天蚕丝绣了双飞燕的丝帕,明日悄悄在睚眦枕边留下一个带着连理枝花样填了相思木灰的香囊。

    天宫里有说二公主痴心的,有说二公主勇敢的,总之串通好了似的,就差没把这二公主捧上了天去。可轮到睚眦这里,说无情无义的有之,说不识好歹的有之,说铁石心肠的有之,总而言之没一句好话。

    睚眦真觉得自己委屈。不是委屈自己的名声差,而是委屈这个二公主事事顺着自己的心意,自己横挑鼻子竖挑眼也找不出个差错来,愣是想发脾气也没处发。

    睚眦不堪其扰,终于趁老龙王带着人来说亲事之前,卷了铺盖躲回了方外山五百余年。待南海二公主成亲后,才敢重回天宫。

    方外山中冷清安宁,睚眦便日日苦练,准备回来便去寻那湛远天君一决高下。

    只可惜待睚眦回来欲去寻仇,方被自己的好三弟幸灾乐祸的告知,湛远天君已经闭关两百余年,要待满五百年后方可出关。

    没办法,睚眦不甘一咬牙,等着

    剩下的两百年说短不短。睚眦在湛远天君府前来来回回等了一百来年,终于耐不住性子,一甩袖子寻了三弟嘲风吃酒快活去也。哪晓得天宫里头这批玉液琼浆酿的后劲十足,酒醉一宿后,醒来才被府上小童告知,湛远天君提前出关,犯了天条,被罚下凡尘去了。

    这件事情睚眦想想就觉得窝火。手臂的剑伤留下一道淡淡的长痕,始作俑者却逍遥了八百年。

    睚眦决定,下凡报仇。

    第三章

    要打探清楚湛远天君投胎的肉身,对睚眦来说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不过是抽空去了一趟司命星君的天府宫,拍着司命星君的肩膀笑嘻嘻的说了两句话。

    一句司命星君别来无恙,一句老头儿你上回府里的小童打碎了本宫的玉佩。话音还未落地,司命星君立刻抖抖索索的领着睚眦到了轮回镜跟前,一边不住的抬袖子往额上抹去。生怕一个怠慢,逆了这位混世魔王的麟,一把火烧了整个天府宫。

    轮回镜的模样并不如同自己的名字一般有气势。小小的一块圆镜,就像凡间女子袖间常藏的一把菱花镜,仿佛照的不是世间轮回因果,只是待嫁的一颗小女儿心。

    睚眦看着轮回镜,心中有些感慨。

    上次看见这面镜子,正是它出世之时,距今隔了整整三千年。当时镜中暴射的银芒瞬间笼罩了整个方外山,山中但凡外出的鸟兽全部失明,镜子出世方圆五百里内俱成焦土,寸草不生。自己足足闭关了一千年,才将私自重造轮回镜一事堪堪瞒去。

    只是一如镜名,天道轮回。没料到这镜子几经辗转,竟然到了司命星君的手中,倒是为他职务便宜不少。

    镜子乍看平淡无奇,菱花铜底疏落嵌了几颗猫眼石,边缘已经被磨得光滑,握在手上隐隐生凉。任看到它的人怎样也不会想到,就是这样一块镜子,当初制造时几乎搬空了整座方外山的奇珍异宝,连带着两位龙太子将近半身的修为。

    若不是如此,就凭自己几千年来的功力,又怎么会轻易败给湛远天君那小子

    每念及此,睚眦都觉得自己的后槽牙发痒得不行。

    睚眦眼盯镜子,口中喃喃念诀。镜中倒映着的春水桃花面渐渐淡去,一座红墙黄瓦巍峨雄伟的宫城缓缓浮现。

    镜中的景色缓缓换过了一轮又一轮。从挂着黑底金漆正大光明牌匾的宣政殿,到满池莲叶田田接天碧色、衬着一池粉的白的菡萏的御花园,最后定格在了一处金碧辉煌的宫殿。

    歇山顶,琉璃瓦,龙纹藻井,走兽攀檐。虽比不得天宫的至尊无上,却也显尽人间富贵景象。

    和殿外安宁的景象不通,殿内已然是一片喧嚣。铜盆里盛的是热气不断上窜的开水,宫女和嬷嬷忙乱成一堆没头脑的麻雀。塌上躺着一位额发尽数被汗水沾湿贴于面颊的丽颜女子,神情楚楚,

    此时这副模样更是惹人爱怜。

    忽地院中匆匆行来几人。为首的一介朱黄彩绣蟠龙常服,坠九龙纹的和氏璧,目光炯炯,霸气十足。本是不怒自威的帝王之相,只是眉宇之间又沾染了七分焦急,此刻看来更像是一个关心妻儿的寻常父亲。

    看来这湛远天君倒是投了一个好胎。且不论父亲尊贵的身份,就是母亲,能得皇帝亲自前来,想必应是皇帝最宠爱的妃子。

    或许长大后是个聪慧玲珑的皇子,深得父皇母后的喜爱。又或者恃宠而骄纨绔无为,最后做了个闲散宗室。世事变幻,但到底也不过几样人生。越是显赫的家世,往后的人生轨迹越是清晰。睚眦这么想着,不觉泛出了几分乏味。

    倏而心念一转,睚眦侧头扫了一眼在一边战战兢兢的司命星君,银芒勾了祥云纹边的广袖一拢,便将那轮回镜收入袖中,大喇喇便抬步欲走。

    可怜司命星君琢磨不透这位魔星的心思,心里纵然千般着急,到底也是不敢言语一声,生怕招来一场横祸。只得亦步亦趋跟在这魔头身后,一路低声讨饶“龙二太子,您这不是让小仙为难么要是天帝知道了”

    睚眦冷笑“我不说你不说,天帝又不是那千里眼顺风耳,怎么地就会知道了还是你担心我堂堂龙二太子看上了你这宝贝,顺道将它一并吞了去”

    说罢偷眼看司命星君。一张老实淳朴的脸上早已是冷汗叠着冷汗,袖子抬得越来越频繁,冷汗却越积越多。

    睚眦唇角一钩,凑近了司命星君,故意在他耳边轻吹了一口气道“放心,我看过了便还与你,保管神不知鬼不觉,天帝那老儿绝对发现不了,这样可好”一番话说得一唱三转、绵长细密,倒仿若是情人的耳语。

    司命星君当即愣在原地,脸腾地一下红成了院里新栽的虞美人。张口结舌看着睚眦大笑着远去,脚下再也抬不起半步。

    待回到府中取出镜子,镜中已是另一番景象。

    方才一片忙乱的殿内像突然定格,宫女嬷嬷齐齐跪倒在地,额首贴地。穿蟠龙服的皇帝怀中抱着一个婴儿,神情却全然没有方得小儿的父亲该有的喜气,而是悲戚盈面,双目怆然。

    睚眦下意识的看向塌上。一袭白纱覆住了那位明艳逼人的绝色女子。有美佳人,怎奈迈不过奈何,自此香消玉殒。

    明广帝失去了最钟爱的女子,七皇子韩湛远也永远失去了自己未曾谋面的母亲。

    对于这些,其实睚眦并没有太多的感受。他本是上古神族,混沌而生混沌而长,对人间的父母亲情淡漠无觉。要不是冲着那个眼中钉肉中刺湛远天君,他宁愿此时多饮一杯酒多下一盘棋,也比看人间这无聊的分分合合有趣得多。

    痛失爱人的皇帝双眼长阖,良久才将怀中不停哭闹的小小婴孩甩给身边的太监,自己大步拂袖而去。

    “啧啧,看来湛远天君这一世不好过啊。生下来克死母亲又得罪了他爹,看来这辈子注定是个落魄皇子咯。”

    睚眦身边突然冒出了一个人来,一张十五六岁的少年面容,剑眉星目,英俊挺拔。一袭杏黄的衫子穿在身上,明明柔软的色调,偏偏穿出了几分落拓嬉闹的张扬。此时正摇着一把翡翠骨的折扇,煞有介事的摇头晃脑道。

    睚眦面无表情收了镜子,方才看向自己的宝贝三弟悠悠笑道“那又如何他本就是触犯天条罚下凡尘受一世之劫,这不过是他该受的劫难而已。”

    “诶我说二哥,你不会乘人之危伺机报复吧”嘲风一把合上折扇,双手抱肘乜着眼睛看向睚眦。

    “就凭他现在这样,我随时都可以报了那一剑之仇。”提起复仇,睚眦不由得唇角勾起,手下意识覆上了自己左臂,红艳的眸中掠过一丝期待。

    嘲风大摇起头来,长叹了一声“唉”尾音拖得长长,像是有什么天大的遗憾。

    “怎么你觉得我胜之不武”睚眦冷笑道“我的概念中只有报仇与否,至于对手如何,又与我何干反正最后下场皆是一样。”

    嘲风神色颇为惋惜“不不不,只是三弟想到这样岂不是白白辜负了二哥几百年的苦练,心中就痛惜得很啊。”

    睚眦笑哼了一声,背过身子给自己倒了杯茶。

    别人不知道,自己对这个三弟可是清楚得很。别看静下来时沉静内敛,年纪虽小却有端庄威严之气。但是处的久了,才晓得人不可貌相这句话,套在这三弟身上同样适用。

    向来十句话里十句是假,说是上古神龙子嗣,肚子里的花花肠子堪比那狐族的王。机灵有余,油嘴滑舌,把天宫里一帮小仙娥仙子哄得心花怒放,人缘比起自己这个哥哥不知道要好上几千几百倍。又生凑热闹,是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脾性。

    是以睚眦心知肚明,不管这小子说什么,都只可能是一个目的看热闹。

    见睚眦转身,嘲风又绕到睚眦的面前笑道“二哥,不过你别担心,三弟我正是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既让你报了仇,又让你对得起这几百年的苦练,才来特地告诉你的。”

    睚眦眉头一扬,笑得风流四溢。嘲风心中大喜,以为这次有戏,却不料睚眦冷不丁抛给自己一个简短的“哦。”

    嘲风有些蔫,还是扯着自己二哥的袖子蹭道“二哥啊,我看你不如收了投胎的那个小子做徒弟,教他些你的武功,再封了自己的法术和他对决。这样就公平了,他输了也只能怪自己学艺不精,二哥你也既报了仇,又对得起自己的一身功夫嘛。”

    “哦。”

    “”

    “二哥”

    “哦。”

    嘲风终于一副伤心欲绝的表情走了。睚眦捏了捏清静了的耳朵,喝了口茶,才又想起轮回镜来。再一看镜子,韩湛远已经是个七八岁孩童的模样。眉眼肖了湛远天君七八分,清秀得像一个女娃娃。

    此时韩湛远正在镜子里使劲儿咬着嘴唇,眼睛不知为什么红成了一对兔儿眼。玉琢似的小手半遮在宽袖中,死死握成了拳头。

    睚眦觉得有趣,头一遭看见湛远天君小时候的模样,果真比起现在可爱十分。

    看着小韩湛远这副倔强又委屈的样子,睚眦轻笑一声,手中拈了一个诀,腾云下凡去也。

    第四章

    正是仲春,皇宫中一片春意盎然。绿的柳梢头,红的桃花瓣,落在池中的水里,再加上一阵风吹柳摆花瓣浮沉,便是一幅绝好的风景。

    睚眦在宫里兴致勃勃的逛了一圈,这才大摇大摆的走到站在角落里的韩湛远身边,笑眯眯的俯下身子看着他。唇角微勾,狭眼半眯,未束起的长发溜下白衣肩头,垂在胸前。

    韩湛远正在用手揉着眼睛,是以还没有发觉面前这个笑得不怀好意的美男子。

    睚眦打量着韩湛远,有些偏小的衣服上四处沾着青草泥土,嘴角边似乎还有一块淤青。再看远处,几个十二三岁的男孩子正开心的玩闹,不时向这边嬉闹着指指点点。

    恩,想必是被那几个大些的兄弟按在地上一顿好打了吧。睚眦心里一阵好笑,果真看这湛远天君虎落平阳,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儿。

    “小鬼,你被人欺负了哭得这么伤心。”睚眦看了半晌,终于忍不住笑着出声明知故问。

    小家伙听见睚眦的话,立即不揉眼睛了,低头冷冷甩了一句过去“你是哪个宫里的奴才,说话这般无礼我不过是被沙子迷了眼睛,还犯不着你来操这份心。”

    睚眦看着面前七八岁的小孩儿一副少年老成的口吻,又想起在天宫里和湛远天君第一次相遇的情景,不由得笑了出来。

    人人都说三岁看大七岁看老,原来这湛远天君从小就是这般老学究的模样。

    “你笑什么”韩湛远被面前这不知礼数的奴才扰得一阵怒火。虽然自己在父皇面前一直遭受冷落,宫中宫女太监们见他也大多没个好脸色,但愈是这样,就必须愈是保持皇子的威严。就算是无谓,但也至少要去争取。

    睚眦失笑道“我笑你明明被别人欺负,还要在这里强词夺理。”

    “你”韩湛远气得一甩袖子,抬头冷冷看向睚眦。

    睚眦心情越发的好,能有机会气一气这湛远天君,也算是人生乐趣一件了。

    “你是谁我从未在宫中看见过你。是新来的侍卫么,难怪这么不懂规矩。”韩湛远冷冷打量着面前的白衣男子,待到看见他那一双墨中透着一星猩红的双眼,语气越发不善。

    睚眦因为不愿惊动凡间的下仙,所以特地封印了大部分自己的法力在双眼中,是以眸子粗看上去与常人无异。只有在细看时,才能发觉与众不同的一点红迹。

    “我不是宫内的人。”睚眦笑笑,心中很是高兴自己没有被这孩子认作是太监。

    “你是父皇新封的大臣”韩湛远眼睛里流出一丝怀疑,随即又自言自语地摇摇头“看着也不像。”

    睚眦有些窝火,但还是尽量摆出一副贵家子弟的好修养,笑眯眯抱肩等着韩湛远的下文。

    “你到底是谁,再不说我就喊抓刺客了”韩湛远放弃思考,果断的要用暴力解决问题。

    睚眦哈哈大笑,笑得前仰后合“你就算喊了,他们也看不到我。”

    说罢,特地走到路过的一名宫女面前,反剪双手在她身边转了一圈,末了还折下一只盛绽的桃花,斜斜插在宫女的鬓边。而那宫女,至始至终都没有半点儿反应。

    “怎么样,你就算叫,别人也不过当你这个失宠皇子花了眼。再有刻薄的人,说你是得了失心疯,或许你就得永远被圈禁起来。”睚眦笑眯眯的绕着韩湛远走了一圈,看着他白嫩嫩的小脸变成铁青,小小的粉拳越捏越紧,嘴角弯起的弧度愈大。

    其实小孩子还是应该多笑笑,这样才比较可爱。睚眦看着韩湛远板起的小面孔,完全忘记了方才是谁惹得这位小皇子生气。

    “原来你是妖怪。”韩湛远低头片刻,再抬起头来,又是一副方才倔强的模样。

    “咦。”睚眦奇道“你不怕我”依睚眦的心意,小孩子就算再大胆,见到异于常人的人也多少该表现出些胆怯来。

    韩湛远整了整衣服,头也不回地走了,只是淡淡抛下一句话“我住的地方有很多妖怪,你如果觉得无聊了,可以到我宫里去找他们。”

    睚眦没有回天庭,找了个土地庙跺了两脚,就有一个满面皱纹却穿金戴银的老土地战战兢兢的跑了出来。

    老土地的辖地是皇城,自然香火够旺,是个肥缺儿。

    睚眦满意的环视了一圈土地给自己安排的厢房。金砖铺地,珍珠作帘。枕头是和田玉打磨而成,被褥是凡间织女要花七七四十九天才能织出一床的极品苏缎。

    老土地看着睚眦满意的点点头,抬袖擦了擦汗,如蒙大赦般地一溜烟走了。

    月亮已经爬上了柳梢,从窗子望去,甚至还能看见若隐若现的银河。小竹林随风划过窗户,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睚眦一个人躺在床上,透过一星窗缝盯着天空,就是没有半分睡意。

    “我住的地方有很多鬼怪,你如果觉得无聊了,可以到我宫里去找他们。”

    白天韩湛远的话又响在耳边。皇宫中冤魂众多,这一点不稀奇。但是这些冤鬼也不得不受到风水人气的影响,只有在人气特别弱或是风水不好的地方才会聚集。韩湛远多少是个皇子,竟然失宠到这个地步。睚眦不由得想去看一看小孩子夜晚的情形。

    说不准又能看见他被吓得哭鼻子,睚眦自言自语道。一想起韩湛远哭着的样子,睚眦笑得很是开心。

    韩湛远住在宫城内西南一角。睚眦走了几遍,才找到这个毫不起眼的寝宫。

    朱漆的红柱下边已经大片的剥落漆色,露出斑斑驳驳的木头原色。寝宫前的灯笼半破不破,一盏已经熄灭,另一盏一星灯火在夜风中摇摇晃晃。

    睚眦皱了皱眉,一个跃身翻过了高墙。

    宫内简直可以用惨淡两个字来形容。

    负责侍奉的宫女和太监早就不知躲到哪儿去了,空空荡荡的大殿里,桌椅一应都是脱了漆色的,还有几把缺了角的椅子就歪歪扭扭的倒在地上。茶壶是缺了壶盖的,就连架着的毛笔,也是秃了头裂了笔杆,像是风烛残年的老乞丐。

    睚眦皱着眉缓步而行打量着大殿,一阵阴风忽然朝背后袭来。睚眦冷哼一声,反手一挥,风便止住了,从中滚落一道黑影,尖叫一声又朝睚眦扑来。

    睚眦一握那鬼的手腕,再一扭一折,那鬼便跪在地上嚎叫不已。叫声惊觉了周围的一些鬼魂,慢慢殿内围着睚眦的鬼怪越聚越多,桀桀笑着,令人不寒而栗。

    睚眦冷笑着环视聚上来的一众鬼怪。

    那个云髻半偏、梨花带雨的女鬼穿着前朝簇新的宫服,怀中抱着一个婴儿模样的布人。她旁边站着一位面部浮肿,衣着华丽的贵妇,面上涂抹着厚厚的脂粉,但仍然不掩倾城之色。还有一个十二三岁模样的小孩儿,左手握着一块桂花糕,一双圆圆的眼睛射出怨毒的光芒。

    后面的鬼魂中有太监,有宫女,有各种各样的面孔,皆是满目怨恨,死不瞑目。

    不过这些怨鬼到底是在深宫之中,法力修为就算再添上一百倍,也绝不是睚眦的对手。

    睚眦负手望着这些鬼魂,等待着他们尽数出来然后一网打尽。

    屋内的阴风愈大,吹得在夜色下旧得发白的帷幔猎猎作响。风声布料摩擦声笼在心上,一声寒似一声。

    “别动他。”门口忽然传来一声清脆的童音。

    众鬼连同睚眦齐齐望向门外,只见小湛远穿着一身白色单衣站在门口,脸色在月光下越发莹白,直如粉雕玉砌一般。漆如墨点的眸子里暗暗淀了一层碧绿,耀如星辰。身后还跟着一个书生模样神态焦急的鬼魂,应当是他去报的信。

    鬼魂们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最终都呼啦一声四散开去,躲在角落和帷幔的后面,来回看着小湛远和睚眦。

    “没想到你还真的来了,真是不怕死的家伙。”韩湛远抬头望着睚眦,冲外边扬了扬下巴稚声道“去我屋里说话吧。”

    第五章

    睚眦盯着韩湛远屋内的一豆烛光,不由得有些失望。

    “我这里没什么好茶招待,你便将就着喝罢。”韩湛远一副老持承重的模样,小小的孩子手脚麻利的倒了杯茶,在睚眦对面坐下。

    “你和这些鬼,似乎很熟悉”睚眦望向杯中,黄绿的茶水底部是几杆茶梗末,是次的不能再次的最低一品。

    睚眦晃晃杯子,杯中的茶便变成了清澄的明前龙井,再看看多了一个小豁口的杯沿,睚眦两指一捏,半旧的景泰蓝杯子转眼变成了剔透晶莹的翡翠梨花盏。

    小湛远不可思议的盯着杯子“我在这里住了许久,认识他们也不奇怪。他们虽然是鬼怪,但大抵都是生前冤死,品性也并不坏。只是你是我见过法力最高强的鬼怪,他们都没有办法变出真的东西来。”

    睚眦有些自得,扬手拂袖,满屋粲然。缺角的木椅换了错银的玉凳,破洞的纸灯罩成了六角琉璃,灯光一跃,流光溢彩。睚眦满意的点点头,这才像是一个皇子住所应有的奢华。

    小湛远看着满屋的金碧辉煌,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韩湛远伸指点了点桌上铺着的团福锦绣桌布,又下桌绕着屋子走了一圈,忍不住伸手摸摸这个,碰碰那个。

    睚眦在一边看着,觉得此时的韩湛远也是有那么一些可爱的。

    韩湛远指了指架上的一个青花梅瓶,回头对睚眦道“这个和父皇的寝宫一模一样。”

    其实韩湛远也只去过自己父亲的寝宫一回,还是被下人领去受训的。最深的印象不是父亲宫内的奢华装饰,而是即使在炎炎夏日也冰冷得刺骨的遍地金砖。

    这些睚眦自然不知道,只是不忘挖苦笑道“你的哥哥弟弟们住的也是这样的屋子,你这么寒酸的皇子,我这么多年就见着一位,也算是开了眼了。”

    韩湛远抿唇不答,半晌恋恋不舍的看了一眼屋子,转头对睚眦道“请你变回来罢。”

    “为什么这样不好么”睚眦对面前这小人儿不由得起了兴趣,一手支颐看着韩湛远笑道。

    “我不想节外生枝而已。这些东西我若是要,也应当是自己得来的。”韩湛远淡声道,稚嫩的面孔却透着孩子特有的执拗。

    睚眦不由得有些扫兴。广袖一拂,屋内又变回了原先的冷清。

    “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么”韩湛远坐回了凳子上,一双乌黑的眼睛看着睚眦。

    睚眦看着面前眉清目秀的小人儿,有一搭没一搭的叩着桌沿道“也没什么。不过是恰巧路过,看见你正在”见韩湛远狠狠瞪了一眼自己,只得咽下话头道“所以就过来看看。也没

    什么其他的意思。”

    “哦。”韩湛远了然的点点头,拿起睚眦的杯子放到自己这边。

    “既然看够了热闹,现在也该走了吧不送。”韩湛远板着小脸,收拾好了杯盏就爬到床上,背对着睚眦兀自睡起觉来。

    “二太子,请回吧。”先前那个书生模样的鬼魂走了过来,朝着睚眦轻声道,一边恭敬的鞠着躬手势比向外面。

    “哦,你认识我”睚眦边走问道。

    “不,只是听说过二太子的样貌,今日一见侥幸认出来了。”那书生低眉顿首,眼中掠过一丝惘然。向来眼尖的睚眦只顾着看周围的落败景象,也便忽略了这书生的情绪微澜。

    “哦,我知道了。不错,是个有眼色的。”睚眦颔首,笑着拍了拍书生的肩膀道“等那小子起来后你跟他说声,就说我以后还会常来。”说罢,一个潇洒的纵身,便消失在了书生面前。

    春天最是讨人的欢喜。草长莺飞,水清鱼肥,从天上到水里,玩物吃食应有尽有。尤其是鸟儿,啼声婉转,身姿轻盈,不知惹得多少人眼红。

    近日宫中内似乎比平日更为热闹,最为稀奇的是常常能看见这么一幕两人环抱的大树上,一侧枝干停着一只羽翼漂亮的鸟儿,树干正有侍卫或是太监小心翼翼的往上爬,底下的宫女们则急的满面通红,不住的朝上嚷嚷着什么。

    掐指一算,原来是太后寿辰将近。太后和现今皇后一样,平日坐镇六宫,无他嗜好,唯好养鸟这一口。而且鸟无论品种名贵,只要是稀奇罕见长相标志,便是喜欢得紧。是以宫内最要紧的事情除了置办太后寿辰,头一遭就是捉鸟儿妄图讨那太后欢心。

    睚眦坐在树上噙笑望着树下,长发半束,懒散的披到腰部。额前碎发半遮了暗红的眸子,唇角似弯非弯。

    树下三个半大不小的少年站成一排,对面是八岁的韩湛远。睚眦这一个月来见的多了,也就一眼认出那三个少年是三皇子韩湛痕、四皇子韩湛跋和五皇子韩湛望。

    看来这小鬼又有苦头吃了。睚眦笑眯眯的坐直了身子,等着看一场好戏。

    “韩湛远,今天你如果不能抓到一只好看的鸟儿,就在这里给我兄弟几个当马骑好不好”五皇

    子韩湛望身材最为壮实,此刻叉着腰哈哈大笑。其他两位皇子也格格笑了起来,一脸不屑的看着韩湛远。

    这个也是常见的把戏,睚眦五回中便有三回看见韩湛远趴在地上,背上被自己的哥哥们踏了好几个鞋印,浑身都沾了泥土青草。

    睚眦看了看韩湛远的神情,还是一贯的低着头紧抿着嘴唇,小小的拳头攥紧了又松开,最后才低低的吐了一声“好。”

    睚眦想了想,随手捻起一片树叶扬手弹指,下一瞬身边的枝头就多出了一只通体纯白,朱喙碧睛的鸟。那鸟扑棱了下翅膀,登时便有一枚白羽轻盈而落。

    “咦,三哥四哥你们看”五皇子韩湛望先发现了那枚羽毛,惊讶的拾了起来,目光自然而然看向树上。

    其他两位皇子也都发现了这只扎眼的白鸟,立即回头对韩湛远道“不要其他鸟了,就是这一只。你要是今天捉不回来,就等着被我们骑着绕皇宫爬一圈吧,哈哈哈哈。”说罢相互交流了个眼神,笑得愈发得意。

    韩湛远抬头扫了一眼树干,二话不说走到了树干前。估量了一下高度,便开始往上爬。

    树干很粗,韩湛远个头尚小,两只手展开连树干的一半也抱不全。每每爬到一半一个不小心便掉了下来,有几次还是爬到一半掉下,想必摔得不轻。

    韩湛远也只是将嘴唇抿得更紧了些,继续重头再来。

    “诶,小鬼,你如果求我,我就让你轻轻松松的爬上来,如何”睚眦坐在粗大的树枝上,向下边的韩湛远笑嘻嘻道。

    睚眦已经摸清楚韩湛远的体质,他的眼睛依然存留着一丝法力,是以可以看到常人无法看见的鬼神妖怪。而自己虽然施了隐身术,但是对韩湛远而言依然无效。

    韩湛远已经爬了一半多,此时抬头淡淡看一眼睚眦,低头继续闷不吭声的往上爬。

    睚眦没趣的撇撇嘴,还真是不好玩的小孩儿。

    韩湛远这一次终于爬了上来,艰难的翻身坐在睚眦身边大口喘着气。

    “其实你求我帮你捉这只鸟,我也会帮你的。”睚眦一肘撑在膝上盯着韩湛远,眼睛弯成了一对月牙。暗暗地闪着红芒。

    “那只鸟原本就是你变出来的罢。”韩湛远瞥了一眼睚眦,似乎恢复了些力气,想要绕过睚眦去够那只鸟儿。

    “本来就是给你的。”睚眦笑笑,打了个响指,那鸟便乖乖飞到了韩湛远的肩头。

    “你怎么这么好心了”韩湛远狐疑地看着睚眦。这个白衣妖怪近日来得频繁,但是次次都是看他的笑话。今日这般好心,倒反像是其中有诈。

    睚眦看着韩湛远那双墨中点碧的眸子,下意识抬手摸了摸韩湛远的脑袋。似乎湛远天君小时候也没有十分令人讨厌。

    “拿去便是,怎么这么多话。”睚眦起身整了整衣服,便转眼不见。只剩下韩湛远肩头的那只雪白纯羽的鸟,清扬婉转的啼了一曲绵长。

    第六章

    睚眦回了许久未归的天庭。一切还是老模样,走在路上时两边的回廊中躲满了小仙娥仙子,个个争相探着脑袋,羞红了半边脸远远偷眼看着。

    每每这个时候,睚眦总会恶作剧似地走到一半停下,突然回头朝她们的方向勾唇微微一笑。就有一片甜蜜的惊呼,而后躲在暗处的小仙娥们纷纷低着头小步跑开。路上的小仙童则是远远见了便

    慌慌张张行个礼,向着相反的方向绕开。

    睚眦无事,去了一趟司命星君的天府宫,随意唠嗑了几句凡间的趣事。那司命星君苦着脸,从睚眦进府到再度出去,嘴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愣是没敢发问那面轮回镜。

    睚眦一路心情甚好的回了府。府门前的小童正双手笼在袖中,小脑袋一顿一顿地打着盹儿。睚眦本来还想收拾收拾这欠了教训的小童,转眼却看见三弟嘲风笑嘻嘻的站在府门前,摆明了等着自己。

    “二哥,这小童算是三弟替他求个情,您就大人有大量,高抬贵手免了他的罚罢。”嘲风拍了拍小童的脑袋,小童惊醒后正见一脸冷色的睚眦,当即战战栗栗跪在地上不住磕头。

    睚眦扫一眼嘲风,哼道“算了,这事留待以后跟他算。有事先进府再说。”

    “谢谢殿下,谢谢殿下”小童听罢此言,头如捣蒜,磕得更重了。

    睚眦看也不看小童,直截走在前面,一路去了后厅。

    睚眦方坐下,即有伶俐的仙童端上一碗冰镇银耳莲子羹。西池的荷花向来开得早,算时间应当正赶上头批最肥嫩的。睚眦喜好甜食,在夏季更是每日都要喝上一碗这西池白莲做的银耳羹。今日回府正巧赶上,不由得心情大快。

    睚眦舀起一小勺,放入口中后立马皱了皱眉,不满开口道“这西池的白莲子今年怎地这般涩

    口而且也没了以往那种肥厚。莫不成看管西池的仙童,都被王母派去守了那两株西天如来送来的黑昙花。”

    嘲风听言嘿嘿一笑,故意做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说话。”睚眦冷冷瞥了一眼嘲风,本来好起来的心情全被这碗银耳羹给破坏了。一想到今年可能要嚼上几个月干巴巴的涩莲子,睚眦的心情更是糟糕。

    “其实这也不能全怪那帮小童。”嘲风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嘴角扯开的弧度愈大“听说往年

    湛远天君在西池荷花成熟的前一周,都会被王母特地请去看护。也别说,这湛远天君还真有一

    套,但凡经过他手调养出来的莲花,绝对是难得一见的上品。只是今年所以只怕这会子王母

    也正愁着呢。”

    睚眦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嘲风没心没肺地笑得越来越开心。

    睚眦和嘲风年龄相差不大,是以最为熟习。两人的性格也差不多,最是爱在一些无伤大雅的小事上互看笑话。

    “好了好了,我来是找你说正事的。”嘲风见睚眦神色不善大有送客之意,自觉玩笑开得有些过头,赶忙板起脸一本正经道。

    “什么事”睚眦低头搅着银耳莲子羹,心中烦躁不已。

    “大哥回来了。”

    “囚牛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囚牛是龙子之中身份最尊贵的大太子。三千年前莫名离开天宫,从此不知所踪。

    “就在昨天。”

    “哦。”睚眦低头沉吟,半晌才抬头看看天色道“我知道了。你先回去。跟他说,轮回镜在我这里。大哥若是有事,自然会想办法找到我。”

    嘲风盯着睚眦看了片刻,点点头“好。”走时还不忘小声嘀咕几句“什么事情神神秘秘的,

    连我都瞒着了。”

    睚眦耳力向来不错,尽数将这番话收入耳中,到底只换来一个略带苦涩的笑容。

    起身在府里巡视了一番,随手在书架上拿了几本兵书帝术,算算时间正好,睚眦拈了一个诀便到了凡间的皇城内。

    太后的寿宴果真不同凡响,比那王母的琼林宴还要热闹上几分。

    大臣、女眷分席而坐,满目皆是喜庆招摇的红色。宴上酒席正酣,先敬太后福如东海,后祝皇帝千秋万代。

    举手投足说辞呐唱,都像是照着经文上搬下来的,一板一眼不错不漏。就连那举杯的姿势,也是意料中的统一,几千年来都未曾变过。

    睚眦盯着寿宴看了一会儿便觉得厌了,下意识便去寻那韩湛远的身影。

    眼睛打量了好几个来回,那副倔强的小面孔却始终没有出现。

    从热热闹闹大臣轮番敬酒的皇子席。一路顺着侧席偏席找下去,直到最后一桌太后特赐给高级宫女太监们的酒席上,始终不见韩湛远。

    睚眦皱皱眉头,转身走向韩湛远的寝宫。

    偏厅里,韩湛远正一个人吃着午餐。看见睚眦来了,用筷子指指对面道“来得正好。今日皇祖母寿辰,特地派人送来了好菜。虽然被下人拿去了一两样,但也比以往好得多。你若不嫌弃,也吃一两口罢。”

    桌上不过是一条鱼一盘鸭加了一碗半冷的肉羹,但是相比平常,确实也是好太多了。

    睚眦皱着眉头,举起的筷子又放下“既然是你皇祖母的寿宴,为何你不去”

    韩湛远埋头吃饭,头也不抬“想听故事么”

    “恩”

    “我五岁那年父皇大摆群臣宴,经身边太监提醒,终于想起了我。但是在宴上我大哥带来了一名道士,他看见我便大惊失色,举止慌张,终于引起了父皇的注意,”

    “然后呢”睚眦不禁问道。

    “经我父皇再三询问,那道士终于跟父皇说,我是天命孤星,克父克母,这辈子都不得与长辈亲近。否则,至亲之人必定有血光之灾。”

    韩湛远的语气就像是叙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小小的眉眼却还是掩不住一丝阴翳。

    早就是看惯的宫内储位争斗,嫁祸、构陷、明谋暗算,桩桩件件都在几千年中重复了百遍。只是偏偏听着看着韩湛远这般道来,睚眦头一次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你”睚眦忽然想起了什么,对韩湛远道“我还有事,先走一步。”说罢便提步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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