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掠寒梅 第11节

作者:无故南淮 字数:7111 更新:2022-01-04 21:51:24

    可能脑子有病。

    他从梦境中醒来,刚巧立湖拿来预备给青冥宗的礼单,便直接拿起来看了,想了想,又添上一株七叶明芝。

    当初他给了谢子寻一颗果实,谢子寻最后也没拿,现在还在他的储物阁里好好地躺着。

    一晃就是两年过去了,他很期待见到他,那个单相思着叔父却被自己截了胡的谢子寻。

    “可别再拿笔戳我了。”他心里想着,愉快地哼起小调。

    清阳和华阳再怎么不合,也不能在祭天祭地祭祖师的典礼上打起来,两脉首座当先,后面跟着各自阵营大小门脉的首领,次第踏过一地红绸。

    青冥宗的开山祖师在魔劫中殒身,化为中洲之下最坚实的砥柱,是千万年来无数修士口中的传说和榜样,祭灵大典中最重要的一环正是祭这位大勇大仁大义的英雄。

    因宗主之位虚悬已久,主祭的是青冥宗执法堂长老,修为将臻逍遥境,辈分更是高得数不清,谢子寻并非首座,因此不入祭,只能做坛前侍者。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如今修真界也只有青冥宗能摆出这种规格的祭典。

    萧翎坐在观礼席上,看着下面恭恭敬敬的谢子寻,不免有些晃神。两年其实并不长,尤其是对修士而言,不过弹指一挥间,然而他看谢子寻,像是经年未见了,竟觉得陌生。

    他想到此处,又觉得好笑,他与谢子寻原本并不熟悉,现在哪里能谈什么陌生呢。

    谢子寻离他一直是千里之遥,从前往后,莫不如是。

    修真之人容颜不改,宏大乐声中致祭的没有一人不俊美,没有一人少仪度,他却紧紧地盯着谢子寻,那人一身正装,安静地站在坛下,如同后土掌中一枝白梅,亘古无双。

    他这一晃神,便没听到林夏在身后唤他,被狠狠地戳了一下脊骨,浑身一抽,怒道:“林三儿!你做什么!”

    林夏正是林氏嫡支三子,两年前还与萧翎争过玄机阁那不具名的珍宝,结下了不大不小的梁子,后来出了意外,被游历中的萧翎救下,两人才勉强凑到一块。

    “三儿个屁!三儿也是你能叫的!你那俩大眼珠子瞪着什么呢,跟离魂了似的!”林夏揪了他一下,满口俗俚,也不知是哪儿野回来的口音:“怎的,瞧上哪个美娇娘了,哥哥给你牵线搭桥啊?”

    萧翎一把挥开他:“就你?谁给谁牵线搭桥呢?行了,别捣乱,你哥看着呢!”

    看着他们的不仅是林氏未来的家主,还有笑而不语的玄机阁主,一幅银扇遮半面,掩去微弯的唇角,眼里的光便显得不怀好意起来。

    祭典持续了一天,傍晚时分终于告一段落,参礼观礼的人都疲惫无聊,于是当夜青冥宗明灯高悬,酒宴绵延,远远便可听见丝竹鼓磬与觥筹交错之声。

    怎么说都是修真界难得的盛会,牛蛇鬼神争相起舞,鱼龙混杂,泥沙俱下。次座也有次座的好处,不愿出面时便能避开,把担子都扔给首座担着就好。

    谢子寻避在凌空飞举的水阁中,长灯夜明,水面波光荡漾,夜风暗来,可闻不远处宴饮之声,正是闹中取静之地。他倚着栏杆,凝神远望,恰恰望见萧翎执杯与人对饮。

    萧翎这次孤身前来,萧氏的意思已经很明显,这个母不详的美郎君就是即将继任的家主了,一时间示好者、试探者、调笑者结伴而来,萧翎也是第一次对上这种阵仗,言谈往来尚能勉强撑持,饮酒却饮得头昏脑涨。

    忽然一道鲜明地视线落在他身上,如此混乱的场景中,他仍然忍不住望了回去,却见远处的水阁中谢子寻闲倚栏杆,神情看不分明,也不知是不是在看他。

    他这一异常已经引得许多人望了过去,谢子寻一下就暴露了,四周已有小辈唧唧喳喳,说那位就是微云子,怎么离得这么远。

    萧翎觉得自己是醉了,飘飘然不能自制,灵力一提,已轻身跃起,踏过湖面,将嘈杂都抛在身后,扑向水阁去了。

    远处不知有多少人望过来,谢子寻退入阁中,萧翎也跟了进去。

    “子寻,好久不见。”

    谢子寻看了看他,又看向窗角半弯暗月,大约把能说的话打散重组整理了许多遍,最后挑出一句:“三年之期未满。”

    这就是他们重逢的第一句话了。

    萧翎脸黑得像要滴墨。

    第十一章 迷局

    有很多时候,萧翎做事都是随心所欲的,并不去想自己的一举一动是出于什么样的欲`望,他最初对谢子寻没有半分温柔可言,此后两年,却每每为他心迁神移,而无论他无礼或是殷勤,谢子寻始终不假辞色。

    这两年里萧翎经过的事已经不少了,渐渐觉得当年的自己太幼稚莽撞,平白去招惹一个动不得的大人物,非关大愿又不为权财,只为了自己的一点执拗,与谢子寻结下梁子,如此荒唐的行径,令他自己也难以直视。

    但追逐仿佛成了惯xi,ng,谢子寻的身影浅浅印在他少年时光里,似乎并不重要,却是难以割舍。

    如今他几乎已经忘却当初可笑的念头,玩弄别人的感情其实没有任何乐趣,尤其当你越来越意识到这样的行径只会带来恶果时,便会自然而然地明白,这是一件毫无意义的事。

    那令他流连的是什么,他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呢?

    答案就像积年尘封的宝盒,令人向往,却不敢轻易打开。

    也许是因为那一分自己也不确定的真心吧,它也是害怕疼痛的。

    此生最清净当是不相见、不相恋、不相思,相思是千丝刃,沾上一点半点便叫人痛彻心扉,所以能抽身时不可停留,能收心时不可放纵。

    被谢子寻一句话拂走欢喜时,萧翎忽然怅然若失,那酸涩的感觉裹在愤怒里,又让他结结实实地难受了一次。

    他面前的是真实的谢子寻,不是梦中幻影,会予他宽和与纵容。

    这是云端真仙、清阳次座,是尘埃不染衣袂、繁花不动寒眸。

    人只会随着时光逐渐成熟,一颗心从躁动到安宁,满腔意从丰盈到淡泊,所以年少时的爱最单纯最执着,时过境迁之后也令人留恋。

    谢子寻喜爱萧允,时至今日仍然无法放下,或许便是一生都放不下了,也就永远不会把别人放进心里。

    萧翎想,走到这一步,样样都是我错了,若真动心,我该如何自处?

    他沉默,谢子寻也沉默,像是等待,又像并不在乎他存在与否,只在乎那一弯月,在云中明了或暗了。

    本该是对影成三人的世外之局,却被萧翎搅和了,而他搅和谢子寻的事,已不止这一桩两桩。

    这两年中,萧家明里暗里帮衬华阳多少次,谢子寻当时闭关不知,现在也该从苏子京那里知道了。是他醉了酒昏了头,才会在这个迷乱的酒场中做出这样暧昧的事。

    谢子寻对他而言算什么呢,他未曾为谢子寻放弃过什么,却又不肯放弃他。

    一时间剪不断理还乱,萧翎低头望着一地澄澈的光,问道:“三年未满,你就不肯见我吗?”

    谢子寻听他问得奇怪,心道我肯不肯与你来不来好像没什么关系。这话仍是说不出口的那一类,他不惯于口舌之争,没有逼到狠处就不露锋芒,所以仍是沉默。

    萧翎自然当他是默认了,深吸了一口气,说道:“那你就不想早点履行誓约,取回心血?”

    谢子寻一动,半转过身,缓缓抬眸看向他。

    萧翎便觉得,那灯光真是美。

    苏子京正和玄机阁主对上。

    这位同样未满百岁就突破玄境的阁主可以用青年才俊来形容,如果没有谢子寻多年前与他的一场冲突,清阳未必不能与他交好。

    他似乎没有把和谢子寻的矛盾算在清阳或者青冥宗身上,对谁都是笑脸相迎,以至于苏子京有一段时间和华阳首座相互猜疑,认为对方约摸已经和玄机阁勾搭上了。

    现在倒免去了这份疑心,苏子京可以确定,玄机阁不是与华阳有密约,就一定和玄象无上宗有什么勾当,总之是不可能和清阳交好了。

    谢子寻不愿明说,但他在玄机阁里肯定是遇到了很糟糕的事,糟到他一字不提,深深隐瞒。

    苏子京想到当年的根由便十分担忧,心里还藏着不能直言询问谢子寻的猜测。

    那是上一次祭灵大典的事,已是百年前了,现在的玄机阁主还未继任,只是一个跟随父亲前来赴宴的小少年,大家都还直呼他的名字,叫做闳溟,他在席中醉酒,离席散心,不知怎的撞上了谢子寻。

    谢子寻当时没有资格上祭典,也不喜欢和四面八方来的人虚以委蛇,带着几队弟子就出去巡山了,没有和闳溟打过照面,闳溟便不认识他,仗着自己身世显赫,上前调笑轻薄,被谢子寻一剑削断了手腕。

    后来闳溟的手是救回来了,名声却没有那么容易挽回。谢子寻在一日,就有人用这个话柄取笑他一日,即便慑于玄机阁不敢当面挑衅,背地里的流言也从未少过。

    苏子京其实一直疑惑,以谢子寻的xi,ng格,决不会下这样的重手,闳溟修为不如他,并不能真的轻薄了他去,他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怒火,后来每每询问,谢子寻总是三缄其口,苏子京也只好放下不提。

    但他放下了,显然有人一直记挂着。

    玄机阁主笑吟吟地望着远处水阁,说道:“倒不知道微云子原来与萧家的小郎君交好。”

    苏子京只能见招拆招:“人生若有缘分,谁与谁都能投契。”

    “呵。”玄机阁主轻笑一声,理了理衣袖,起身离席,还留下一句话:“果真投契么……清阳子还是留点心吧,莫要重演当年的惨剧。”

    苏子京不答,举杯送他离开,心里想起自己一时不查便让华阳首座将闳溟塞进清阳宴席的事,把“华阳子陆安然”六个字暗骂了无数遍,最后担忧地看了一眼水阁。

    阁中的谢子寻说了今夜的第二句话:“你待如何?”

    他闭关的那段时间总是受到萧翎搅扰,无论是在灵台中还是苏醒时的躯体上,他都留下了来访的痕迹,可奇怪的是,他的打搅没有让谢子寻陷入难关。

    闭关是取静与专,有的人为了不被打扰,会刻意封闭自己的五感六识,沉心于寻道和修行之中。谢子寻不需要这样做,他心xi,ng坚定,一向能闹中取静,也早已习惯了摒弃一切的空冥与寂寞。

    萧翎的到来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呢?

    是片刻安逸与放松,是软红尘里琐屑杂思,是含笑面孔和温暖的掌心。他带来的是俗世,一如他初见谢子寻便送来的惊涛骇浪,从来炽热而浓烈,一洗空旷与清静。

    那是谢子寻从未接触过的世界,他是未入世的人,其实并不能算出世,他冷淡清傲,前有师尊庇护,后有苏子京扶持,很少为俗务挂心,也难谙人情往来,一生最出格的事,不过是悄悄望过萧允。

    他的修为步步上升,道却要走到尽头了,因这世上许多事许多情是他未能懂也未曾见的,道法自然,他不知何为“自然”。

    故而他纵容萧翎,未尝不是在利用他,也就没有想过提前出关,取回心血。

    当时的誓言立得模糊,真要取巧容易得很。

    现在萧翎忽然到来,问他,要不要提前终结誓约。

    他不能懂萧翎的心思,他们的想法是完全不同的,这其中既有xi,ng格的差异,又有阅历和年龄的区别。

    谢子寻便觉得,萧翎是握着主动权的人,他提出要解除誓约,那大约是不愿再拖延下去了,原因无关紧要,重要的是他最终的决定。

    既然如此,那就解吧。

    “你要如何才能解除誓约?”谢子寻又问道。

    萧翎怒意早已冷却,见他态度一如自己所想,竟不知是心里是好笑还是怅惘,背靠着门笑道:“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你年岁尚轻,不该如此沉溺情`欲。”谢子寻平淡地劝诫,倒好像萧翎不是沉溺在他身上一样。

    萧翎仍是漫不经心的样子:“微云子又来替家叔管教我吗?”

    谢子寻浑然不懂这两件事是如何联系在一起的,听他语气挑衅,言辞无礼,便有些不悦,微微蹙眉。萧翎看懂他神情,以为他是听自己提起萧允而生怒,心里又不痛快,脚下乱踱了几步,背对谢子寻站着。

    瞬息之后,他听到谢子寻站起来,说道:“跟我来吧。”

    过去他和谢子寻相处时,何曾见过他如此顺从,现在为了摆脱他倒是配合得很了。

    萧翎猛一转身盯了谢子寻半晌,忽然低声一笑,说道:“去哪儿啊,这里不是很宽敞吗?”

    欢声笑语嘈杂热闹,乘风越过水面,悠悠送到阁中,许多人聚集在不远的地方,其中不乏耳目灵通的能人异士,但凡有一丝不慎,局面就会难以收拾。

    “萧翎。”谢子寻沉声一唤,怒意乍显。

    萧翎举起手,掌中红光莹然:“子寻,你得听我的。”

    他拿心血威胁,谢子寻愈发不从,连回声也没有了,面带怒色,紧盯着萧翎。

    萧翎没有心思哄他,也不肯因为他的抵抗罢手,却将心血收了起来,神色平淡,说道:“行吧,我不胁迫你。”

    他一边说,一边向谢子寻走去:“可即便我不胁迫你,你又能怎么样?”

    “你敢杀我吗?”

    “你敢将我打出去,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们的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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