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卡巴宁愿自己受伤,也不愿把好不容易捕到的这只跳兔留给鬣狗。
卡巴的倔强,把他自己推入危险之中。
鬣狗们渐渐失去了耐性,发出恐怖的低吼。他们互相传递着眼神,似乎正在商量什么时候发动进攻。
卡巴扫视四周,想在鬣狗的间隙中为自己寻找逃出的缺口。
但鬣狗的包围圈已经越来越小,越来越小,小得他们都已经肩并肩地挤在一起。除非从他们头顶飞过去,不然根本没有生路逃躲。
一声嘶吼之隆,鬣狗们突然全都跳了起来,一起向卡巴扑来。
卡巴只能勉强扑开从前方攻来的鬣狗,但身后却被三条鬣狗紧紧咬住了。
他们锋利的牙齿在卡巴身上留下一排深红的血孔,但卡巴必须忍住剧痛,不让自己叫出声来。因为只要他一张口,他嘴里的跳兔就会被这群卑劣的鬣狗夺走。
卡巴叼着跳兔奋力向前奔跑,想靠高速甩掉那些好像吸血虫似的鬣狗。
但鬣狗越聚越多,就像一群蜜蜂似的紧追不舍。
卡巴不擅长长跑,跑着跑着速度就慢了下来。而且他的后腿已经被鬣狗咬出好几个血孔,痛得有些麻痹,渐渐使不上力。
但只要卡巴的速度稍微一慢,鬣狗们就凶猛地扑上去,又抓又咬。
不想落入鬣狗包围圈的卡巴,只得拼命又向前跑。
这时,突然有一条凶猛的鬣狗跳了起来,就像一只老鹰似的,自上而下地落到卡巴背上。
为了不被狂奔的卡巴甩下背去,鬣狗动用身上所有可以抓住卡巴的尖物抓住卡巴,包括他的牙齿和利爪,那些东西就像钉子似的牢牢钉在卡巴背上。
卡巴左甩右甩,甚至侧身撞向大树,但都没有成功把这条鬣狗甩开。
嗷的一声,卡巴再也忍不住了,痛得发出一声大吼。
他嘴里的跳兔应声而落,另一条鬣狗扑上来,抢走了掉在地上的跳兔。
卡巴怎么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猎物被抢走,他掉头转向鬣狗,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咬向鬣狗的脖子。这一猛然转身的动作,竟成功地把后背上那条鬣狗甩开了。
接着只听卡的一声,嘴里那条鬣狗的脖子,被卡巴咬断了。
卡巴把鬣狗的尸体甩开,重新叼起地上的那只跳兔。
突然发威的卡巴,吓破了鬣狗的胆子。鬣狗们不敢再追上来了,他们停在原地,畏惧地望着凶猛的卡巴。
这时卡巴感到背上傅来一阵剧痛,想必是刚才那条跳上他后背的鬣狗留下的伤口。
无论卡巴怎么回头,他都看不见背后的伤口。
但越来越浓的血腥味,和渐渐发黑的眼睛,令他知道自己伤得不轻。
再和鬣狗纠缠下去,只怕自己也会成为鬣狗的猎物。卡巴叼着跳兔,提起最后一丝精神,拼命向前冲去。
幸好,这次鬣狗们并未追来。他们大概是被刚才卡巴的突然反击吓怕了。
逃出鬣狗的包围圈后,卡巴已经浑身是血,他已经分不清自己身在何方。
四周光线越来越暗,不知是因为太阳下山了,还是因为自己失血过多,双眼发黑。卡巴的脑袋越来越沉,他很想这样趴在地上,沉沉睡去。
但他知道,如果自己就这样睡去,可能再也醒不来了。
他紧紧咬住嘴里的跳兔,一步一步,艰难地向前爬去。
如果自己即将死去,至少死前,让他把这只好不容易从鬣狗嘴里抢来的跳兔交给斯基。
看到自己这副狼狈的模样,斯基一定会伤心吧
卡巴真想拜托诺玛把这只跳兔送给斯基,这样就不会让斯基看见自己的这副惨相了。但只可惜空旷的草原之上,没有任何狮子路过的迹象,就更别提诺玛了。
卡巴强迫自己睁开眼睛,继续前进。但是后来,就算睁开眼睛,也已经什么也看不见了。
好累好累
卡巴一口一口喘着粗气,他知道自己已经濒临极限。
当他最后一次抬脚,想向前走时,他的身体却已经不受控制地重重倒了下去。
倒下的瞬间,卡巴听见耳边传来啪的一声,那是他听见的最后一个音节。
随后,他的意识就完全被黑暗吞没
无论身体承受着怎样的痛苦,无论精神承受着怎样的折磨,但梦境依然不可思议的甜美。
卡巴听见耳边传来熟悉的吼声,那是狮妈妈在呼唤贪玩的他回家。
卡巴的身体忽然变得很轻很小,就像飘在空中似的,没有一点重量
他向狮妈妈跑去,但却感觉不到一点奔跑的实感。
身旁的枯草在风中伏倒,草原上吹来的烈风几乎把他吹跑。
卡巴一心一意地向着远方的狮妈妈奔跑,但突然,他好像想起什么似的回头望瞭望
他看见了另一个狮群。
雄狮在雌狮和幼狮的围绕下,非常幸福。那是斯基的狮群,自己离那个狮群已经好远
但当斯基忽然抬头,望向自己的时候,卡巴却突然停下了狂奔的脚步。
斯基的目光牵引着他,他鬼使神差地转过身,慢慢向斯基走去。
斯基忽然站了起来,向卡巴发出欢迎似的吼叫。
卡巴的脚步一直非常迟疑,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过去。
斯基已经不需要他了,有了狮群的斯基,已经不需要他了明明已经决定离开,但是为什么,在听见他的呼声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想向他靠近
斯基,斯基
痛
卡巴慢慢睁开眼睛,天已经亮了。耳边传来阵阵翅膀的扑腾声,卡巴没有力气抬头,只抬了抬眼皮就仿佛已经花光他所有的力气。
他看见一群秃鹫正围着自己打转,而那令他从梦中醒来的疼痛,正是秃鹫的嘴巴带来的。
秃鹫们大概以为卡巴已经死了,他们栖在卡巴背上,一点一点从他背上的伤口啄肉吃。
那种感觉真不好受,卡巴觉得自己疼的已经不再是肉,而是骨头。
秃鹫那硬邦邦的嘴壳,就像啄木鸟似的,砰砰砰的啄着他的骨头。
如果卡巴可以发出一声吼叫,就可以吓跑那些大胆的秃鹫。但可惜的是,卡巴已经虚弱到连吼一声证明他还活着的力气都没有。
卡巴奄奄一息地趴在地上,心想被秃鹫活活啄死这种死法未免太惨了一点吧
他在心里自嘲地笑了笑,正想闭上眼睛等死,忽然一只秃鹫落了下来,扑腾的翅膀刮在卡巴脸上,带来阵阵粗糙的疼痛。
这时卡巴突然发现,原来秃鹫在吃他嘴边的跳兔。
卡巴急了,这只跳兔是留给斯基的。虽然他知道自己已经没命再见斯基了,但只要他还剩一口气在,就绝不允许秃鹫把这只跳兔夺走。
卡巴很想挥爪把秃鹫敢开,这些胆小的鸟类,只要自己一动,肯定就会吓得魂飞魄散。
但是无论卡巴怎么用力,还是无法把前爪提起来。
真糟糕看来自己真的快死了
卡巴越来越难过,他竟然连从秃鹫口中抢回一只跳兔的力气都没有。
斯基对不起我一直这么没用,我欠你的,也许这辈子再也无法还清了
如果你不嫌弃我,我下辈子还愿意和你在一起
无论是当狮子也好,当羚羊斑马也好,哪怕是当草原上的一棵小草,但只要可以和你长在一起,当风吹来的时候,我们可以互相依偎,我就心满意足了。
如果上天怜悯,一定会替自己实现这个最后的心愿吧。
卡巴在心中默默地为自己叹气,静静等待着自然之神把他带走
但就在这时,耳边忽然响起了一声熟悉的狮吼。
正因为太熟悉了,反而令卡巴有点不敢相信。
卡巴不想睁开眼睛,他以为那声熟悉的狮吼是自己的幻觉,睁开眼睛,幻觉就会消失。
如果真是自己的幻觉,就让这美好的幻觉伴随自己,度过生命之中,最后的这一小段时光吧
吼声越来越响,越来越近,带着一阵狂风,来到卡巴身边。
背后被秃鹫啄咬的疼痛忽然消失了,耳边响起秃鹫扑翅逃窜的声音。
紧接着,脸颊被湿湿的舌头舔了舔,斯基难过的呼唤响了起来卡巴卡巴
卡巴的眼睛一阵酸涩,心口也渐渐痛了起来。
难道真的是斯基吗他来寻找自己了吗是他驱散了秃鹫,救了自己
卡巴我求你,把眼睛睁开把眼睛睁开
斯基的声音听上去就快哭了,卡巴从未听过斯基用这么悲惨的声音乞求自己。
卡巴,对不起我来晚了,卡巴你看看我,看看我
斯基还像小时候那样,为卡巴舔着身上的伤口。
那些刚被秃鹫啄出的伤口,轻轻一碰,就痛得撕心裂肺。但卡巴却连眉毛也没皱,亥安静静地趴在地上,就像一具尸体似的。
他不是故意吓唬斯基,如果可以的话,他也很想站起来,告诉斯基自己还活着。
但是他已经没有站起来的力气了
不要说站起来,甚至就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
斯基,对不起我才应该对你说对不起又让你担心了,我真没用,直到死前还是让你担心为什么你要找到我,我不想死在你的前面
卡巴,我知道你还活着我知道你一定还活着,你回答我一声好不好你回答我一声好不好斯基一遍又一遍地哀求着,焦急地舔遍卡巴身上的每一处伤口。
他多么希望可以看见卡巴再次睁眼,但当他每一次望向卡巴眼睛的时候,那紧紧闭上的眼皮,却一次又一次地令他伤心欲绝。
斯基,我还活着我真的还活着
只可惜我无法告诉你,我的眼睛睁不开,我的喉咙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斯基,你不要管我了,我已经活不长了
能在死前听见你的声音,我死而无憾。
想着想着,卡巴的世界又安静下来。什么声音也听不见,什么触觉也没有。但他可以感觉到,斯基还在自己身边
卡巴从昏迷中醒来,又在醒来中昏迷。
反反复覆无数次,卡巴已经不知道自己到底是醒是昏,或者只在两者的罅隙间残存。
但无论他醒着还是昏迷,耳边始终会传来斯基的呼声。脸颊上也总是热热的,仿佛斯基正在一遍一遍舔着他。
正是因为斯基的陪伴,才让卡巴昏昏醒醒无数次。
不然,也许卡巴早就乖乖地接受了死亡,随着自然之神回归生命的轮回了吧。
卡巴之所以没死,因为他还有最后一个心愿──就是把跳兔还给斯基。
这样,他就可以无牵无挂地离开这个世界。
斯基一直守护在卡巴身旁,望着一动不动的卡巴,他比谁都害怕。但总有一种力量在支持着他,让他坚信,卡巴一定会醒来,一定会再睁开眼睛看他。
看不见曙光的等待是漫长的,一分一秒都将痛苦无限延长。
斯基一直呼唤着卡巴,他坚信卡巴一定能够听见自己的声音。后来他的声音嘶哑了,嗓子就像旱季的大地,干燥得裂开深痕。
但他一直没有放弃,第十天的晚上,卡巴终于睁开了眼睛。
虽然那只是一条小小的缝隙,但却足以令斯基兴奋起来。
斯基轻轻舔着卡巴的眼角,用哽咽的声音说道卡巴卡巴,我知道你没死我知道你一定没死
斯基卡巴发出了这十天以来的第一个声音,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我在。斯基立刻凑到卡巴面前。
斯基,好暗好暗卡巴断断续续地提起生命之中的最后一口气说。
因为现在是晚上。斯基的喉咙更加哽咽,卡巴细弱的说话声令他非常痛苦。
没有月亮吗卡巴轻轻地问。
斯基迟疑了一会儿,凑在卡巴耳边道没有,因为今天是阴天
但这句话刚刚说完,卡巴就感到耳边流下什么热热的液体。也许那是斯基的眼泪,卡巴不敢肯定,因为他不相信斯基会哭。
在他的记忆里,斯基只哭过一次,就是与诺玛分离的那次。但是现在,斯基却为他哭了卡巴不想惹斯基哭,他希望斯基永远开心,永远幸福。
因为今天是阴天,卡巴是阴天
斯基不停重复着,不知道他是不是相信了谎言重复一千遍就会成真这句话。
在他们头顶,一轮又大又圆的月亮,静默地挂在天空,向茫茫草原洒下银色的光辉。
只可惜卡巴已经看不见了,即使可以把眼睛睁开一条细缝,但还是什么也看不见。
斯基你看见跳兔了吗卡巴突然问。
斯基立刻回答道我看见了。你饿了吗,卡巴你快吃吧。
说着把跳兔叼到卡巴嘴边。
但卡巴没有吃跳兔,而是继续说道斯基,这是还给你的你把他吃了,我就再也不欠你了你把他吃了,我就安心了
只要安心,就可以了无遗憾地死去了
但卡巴还没讲出这最后一句话,就又陷入沉沉昏迷。
斯基跪在卡巴身边,为卡巴舔了三个月的伤口,但伤口还是恶化了。
这三个月中,斯基不吃不喝,因为他不能丢下卡巴自己去狩猎。
他怕自己一走开,卡巴就会成为鬣狗和秃鹫的食物。
狮子可以空腹生存三个月,但三个月已是最后的极限。
卡巴和斯基的极限都已经到了,他们剩下的食物,就只有当时的那只跳兔而已。
三个月时间过去,跳兔肉早已腐烂,发出难闻的气味。
斯基,你饿吗又是一天夜里,卡巴再次昏昏沉沉地睁开眼睛。
斯基立刻打起精神回答道我不饿。
你把跳兔吃了吧吃了吧
我不吃。
只要你吃了,我就再也不欠你了
斯基打断他道不,卡巴,你要欠我一辈子,在你还清这笔帐之前,我不准你死。
斯基我知道我不行了,你可以告诉我实话吗今晚有月亮吗
斯基不忍心再骗卡巴,他迟疑了一会儿,终于答道有。很大很亮。
月亮还像很多年前一样,一点也没变,但是卡巴和斯基都长大了。
他们一起度过了很长的时光,走过了很远的路,但抬起头来的时候,月亮还是以前的月亮,就好像一切又回到原点,什么都没有改变。
斯基,就算以后我不在你的身边,只要你抬头看见月亮,一定要相信,我在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也看着和你相同的月亮,这样你就不会孤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