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士的血肉对于饕餮来说是极美味的食物，只是，这一刻，摩罗月哪里还有半分食欲。千百年来，他为一人所困，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放不下，人生八苦，除了死亡，他已尽尝。
看到这个样子的清舒，摩罗月心痛至极，他的苍睿，什么时候背负了这么多？而这些伤痛折磨，还是自己一手造成。
“苍睿……清舒……”他怔怔的笑开，清澈的眼里满是不甘与挣扎，只是笑着笑着便落下泪来，“罢了……罢了……”
摩罗月闭上眼，不避让长安刺向他心脏的利剑，面容渐渐平静，“苍睿，我也累了……这一世后，不知又要寻找多少个千年才能再次找到你……我这么笨，总是会做错事，如果下一世的你还是这般恨我，我肯定会坚持不下去……”
很小很小的时候，摩罗月就很懒，除了吃再也没有其他的爱好，连读书识字都是在苍睿的逼迫下心不甘情不愿地完成。直到苍睿离开后，他为了活着，为了寻找心心念念的那个人，慢慢将自己活成了人的样子。
一念执着，千年孤苦。
这么多年漂泊无依，他真的很累了……
利器入肉的声音清晰地在耳边响起，摩罗月对着不远处地上的清舒轻声道“清舒……别恨我……”
第42章 第40章
长安愣怔的看着摩罗月微笑着重重倒在地上，片刻之后化为兽形。
他杀了摩罗月，他报仇了？
只是，看到摩罗月的眼神后，长安才明白，原来，那人只是不愿死在小师叔手里。
摩罗月挣扎着看向清舒，大大的眼睛边上还有眼泪流下，落进泥土消失不见。
苍睿，下一世……别再忘了我……
“砰”硕大的兽身猛地炸开，以摩罗月的骄傲，自是不允许自己的尸体被人类抽筋扒皮制成武器丹药，他拼着最后一口气自爆，彻底消失在这人世间。
各种各样的物品凭空出现，落在这一片血染的土地。
清舒倒在地上，鲜血大口大口的涌出，长安被他牢牢地护在怀里，没有受到一丝波及。
他推开清舒，沉默的起身。
这应该是摩罗月收藏在芥子空间里的东西。一大堆各式各样很古老的男子衣衫，乱七八糟的团在一起。还有很多画卷，一幅束带断了，展开在地面，画上的男子和小师叔一模一样，神态惟妙惟肖，可见作画之人的用心。
还有许许多多的杂物，泥人，枯黄的草编蚱蜢，果子，糖葫芦，凌乱的落在地上，染上脏污……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长安将那些画卷全部捆在一起，剩下的那些一张火符烧的精光。这是摩罗月的东西，就让它们随他去吧。
清舒面色青白，已经昏了过去。
长安将他的佩剑挂回腰上，费力的背起清舒。不久之前，他还说以后要背小师叔，没成想这么快就应验了。
只是，与那时相比，心境已截然不同。
清舒一连昏迷了三天，紫阳真人被他吓得半死，各种珍贵的药材熬成药给他灌下去，人还是没有醒来。
药堂的师叔祖摇头叹息，“这孩子心存死志，若是他自己不愿，贫道也无能为力……”
紫阳真人早就盘问了长安事情的起因，和清羽绞尽脑汁的想法子。
“师父，药煎好了。”清羽接过弟子端来的药碗。
清舒前胸后背都有伤，紫阳真人不敢用力，轻轻将徒弟半抱起来。师徒二人费了好一番力气才把药给他喂下去。
“长安呢？”紫阳真人问道。
“在后殿跪了两天，我怕他钻牛角尖，就让五师弟带他下山去了。”清羽答道。
“也好。他还小，哎……”
“清舒心思太重了。”
“他从小就这样，总喜欢将所有责任担在自己身上。”紫阳真人轻手轻脚地将清舒放到床上，“心思过于敏感，其实，他又有什么错呢！”
“师父，您去歇着吧，我看着就好。”
“为师再去库房看看。”
清羽将紫阳真人送出去，坐在清舒床边，“清舒，不是你的错，在那种情况下，如果是我，我也会和它拼命，大师兄和师妹只是做了他们应该做的。设身处地，如果是长安，你会不出手吗？
清舒，你将自己逼得太紧，从你十四岁之后，你就不再是你了……”
清舒静静地躺着，面容平和，无波无澜。
他沉溺在梦境之中，所有的一切都是现实里不可能出现的美好，师兄、师姐、师父……所有人都在。
大师兄还是那副严肃的样子，师姐抱着年幼的长安教他说话。
“清舒，快过来。”师姐冲他招手，清舒正要过去，一个小小的孩子从他身后不远处跑来穿过他的身体。
“师姐！”他听到那孩子脆生生的唤道，那是他的声音。
“咳！”大师兄翻了页手里的书，小孩瞬间安静下来，“大师兄……”
“你少凶清舒！”他听到师姐的指责，大师兄果然和缓了脸色。
“功课都做完了？”大师兄问道。
“师姐……”他看到幼时的自己眼巴巴的瞅向温柔的女子，然后师姐瞪了眼大师兄，将他拉到跟前吃点心，两人一起逗弄小长安。后来，大师兄也将他抱在怀里，笑称这才是他的大儿子。四人其乐融融。
长安在他们的呵护下慢慢长大，他们一起教他走路，教他读书写字修炼。那个他一如既往的宠着小孩，不同的是，这一次，他们除妖归来没有遇到摩罗月。
他长大了，师父一如既往的慈祥和蔼，师兄罚他的时候也有师姐的阻拦，他的人生幸福的仿佛没有半点阴霾。
长安还是很黏着他，他也喜欢这孩子。哪怕因为他挨了许多打，他也心甘情愿。
清舒看着另一个自己快乐的笑脸，也不禁弯了嘴角。
他在慢慢长大，小小的长安也可以自己抓妖了，清舒站在长安身边，他们快要一样高。
“小师叔，我抓了鱼，你烤给我吃好不好啊？”
十几年的时间一晃而过，清舒快要忘记外面真实的世界，他笑盈盈的看着那个自己拎着鱼，一边拉着小孩往后山跑，一边抱怨。
“你又偷鱼！”
“哎呀小师叔，你不说我不说，师祖是不会知道的。”
“胡说！师父那么精明，怎么会不知道？”
清舒跟在他们后面便跑便笑，是啊，师父怎么会不知道呢！他看着他们鬼鬼祟祟的躲进假山洞里，两个人吃的开心。
他听到小孩说“小师叔，你不要成亲好不好，你成亲了就不喜欢我了。”
清舒笑，他怎么会成亲呢，只是，脑海里却闪过一个红色的身影，一晃而过，快到清舒完全没有看清他的脸。
第43章 第41章
清羽絮絮叨叨在清舒耳边说了许久，直到紫阳真人带着慕容湛过来。
他坐在床边，给清羽递了个眼色，“长安怎么样了？”
慕容湛道，“被我打死了。”
“……”清羽这才明白师父要做什么，“你这人，长安怎么惹到你了，下如此重手？！”
“哼！”慕容湛低哼，“敢伤害我弟弟，没剁了他已经是我仁慈了！”
“施主，得饶人处且饶人……”
“我弟弟什么时候好，我便什么时候放过他。”
清羽趴在清舒耳边，“师弟，你若再不醒来，怕是见不到长安了。”
“那小子的腿被我打断了，舒儿，你多睡一天，我就再打断他一条胳膊，你大可试试！”慕容湛语气森冷。
清舒正看着二人玩闹，忽觉心中不安。
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面飘去，那里坐着清河和清音。夫妻俩年过四十，却因为是修道之人，仍如当年一般容颜。
清舒在他们身旁停了下来。清河似乎刚刚画完符纸，拿着道德经翻看，清音在整理书架，房间很安静，气氛却无比温馨。
清舒怔怔地站在门口，痴痴的看着他们。不知为何，心里总有种不祥的预感。他走到清河跟前，跪在他脚边，轻轻将脑袋枕在他大腿上。
大师兄，如果可以，我愿意一辈子做您的‘大儿子’。
许久之后，清舒抬起头，竟有种想流泪的感觉。他专注的盯着清河，似要把他的模样刻进心里一般。清河好像察觉了什么，左右四顾，却什么都没看到。
清舒起身，来到清音身前，虚虚的抱着她。师姐，娘亲……
就在这一刻，他的耳边传来各种声音，仇恨的、愤怒的、抱怨的、无助的……
“清舒，我恨你！”
“清舒，你怎么不去死！”
“清舒，你有罪……”
“清舒，是你害了我，还我命来……”
“清舒，救我……”
“清舒……”
记忆的阀门开启，嘈杂的怒骂哀号充斥着他的耳膜，清舒惊惶地后退，直到靠在书架上，退无可退。
他捂住耳朵闭上眼，不想去听也不想去看，可那声音似是无处不在。清音的惊呼声传来，清舒眼睁睁看着她和清河的身体在自己面前倒下，化为飞灰。他惊叫着扑上去，“师兄，师姐……”
可是抱到的却只是空气，冷冰冰的，毫无生机。
紫阳真人设了招魂阵，听到他的呢喃声不禁悲从中来。他最得意的大弟子之死，到底给这个孩子带来了多少伤害？！
十二年了，他还是没有走出来。
清羽眼眶湿润，他看着清舒一步步从那个可爱的小孩子变成如今的青年，他当做孩子疼宠的师弟究竟将自己逼到了什么地步！
犹记得当年，自己十八岁的时候，清音师妹带回来一个小孩，乖巧懂事，怯怯的小眼神看得自己心疼不已，得知他的来历后更是心酸。
少年义愤填膺，要不是大师兄的阻拦，他早就下山教训慕容家那群可恶的家伙了。
为了小师弟的身体能好点儿，年少的清羽每次下山前都要打猎换钱，给小家伙买许许多多他喜欢吃的。
这些年来，看着小孩慢慢长大，身体健康，他便觉得无比开心。
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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