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里通渠,他们找了个水边的酒馆子,要了两壶烧酒和几碟小菜,苏州人靠水吃水,最有名的就是鳜鱼。一大盘鳜鱼烧得皮酥rou嫩,汤汁里透着股难以言喻的鲜甜。
祁安夹了几块子菜,又从汤盆里捡了块骨头扔给蹲在一旁摇尾巴的啸天犬,看着坐在他对面狼吞虎咽的翟子枫直摇头,咂舌道“狗吃相都比你斯文。”
这狗像是听得懂人话,知道有人在夸它,一边狠命啃着骨头,还一边不忘忙里偷闲地嗷嗷叫了两声,就像是在说说得好!
祁安被这妖狗逗乐了,又扯了块儿骨头赏给它“对了,咱们银子差不多见底了。”
翟子枫一顿,想了想,摆手道“别担心,我来想办法。”
祁安啧了一声“你能有什么办法?把狗卖了?论个卖还是论斤卖?”
那狗一听“论斤卖”,一下子哽住了,嗷了一声,耷拉着耳朵抬头望了望翟子枫,又望了望祁安。
翟子枫嘿嘿笑了笑“总之你别担心了。”
祁安眯了眯眼,也不知道翟子枫又在打哪门子主意“先说好,别耽误事儿啊。”
翟子枫只顾着扒拉米饭,头也不抬,口齿不清地道“知道啦!”
当晚,翟子枫这一贯邋里邋遢的人居然还特地打扮了一番,也不知道上哪儿整了一套人模狗样地行头,但当祁安瞥到那瘪瘪的腰包时,还是花了十成十的修为才忍住没有把翟子枫就地正法。
要是只是这样倒还好,哪知翟子枫拽着祁安就直奔苏州灯笼街——整个大安东海出了名的风月场,红尘万丈,无限繁华。
当然,也是个不折不扣的挥金如土的地方。
纵使是祁安当年还是北肃王的时候,除了偶尔不得不逢场作戏,也极少去这种地方挥霍,更别说如今了。
在这种地方钱花起来有多快,祁安心知肚明。
但他一边骂骂咧咧,却也一边想看看,这翟子枫到底又要整出个什么幺蛾子。
灯笼街上人挤人rou挨rou,啸天犬仗着体型优势在摩肩接踵的人群里穿梭自如,但祁安就没那么舒坦了——才没过多久就被闷出了一背的毛毛汗,几个衣如蝉翼的姑娘搔首弄姿地从旁边路过时,有意无意地擦着祁安的身子过去,还特地媚眼如丝地侧眸看了看他,蹭得祁安平白起了一身ji皮疙瘩。
男人堆里呆惯了的人,总是不大适应这种投怀送抱式的温香软玉——更何况,祁安心里现在只顾着心疼钱。
翟子枫回头见他神情僵硬,心念一动,眯着眼睛,煞有介事地揣度道“吴公子,你不会是没到过这种地方来吧?”
翟子枫一句话语气拐得千回百转,祁安的眉毛抽了抽,看着他那双意味深远的异眸,扯着嘴角干笑了两下“当然不敌先生您身经百战啊,看您这样子,常客吧?”
翟子枫颇为神秘地笑了笑,一副天机不可泄露的贱模样。
祁安凉飕飕地道“所以说先生啊,您说要弄钱,不会是要来卖身吧?”
翟子枫嘿嘿一笑“对咯~!”
祁安“……”
啸天犬耷拉着舌头抬头看看这俩人,用极度单纯的目光鞭策着他们的藏污纳垢的心灵——可惜了,这俩人早就修炼出了一幅刀枪不入的厚脸皮,臊都不带臊一下。
过了没多久,身边的人流就不知不觉中都开始渐渐往一个方向涌动,而就在不远处的一个雕梁画栋的阁楼下,密密实实地簇拥了一大团人——其中多半是男人。
人群议论纷纷,祁安半天才从嘈杂一片的人声里分辨出了大致的讯息——花魁要抛绣球了。
翟子枫不容拒绝地拽着祁安挤进了人群里,抬头望了望三楼的花栏杆——只有那一层的栏杆上缠满了花藤,飞檐儿上还挂了一盏十分别致的红灯笼。
“哟,这位大哥,今天是哪位姐姐抛绣球啊?”翟子枫问身旁一个络腮胡子,那络腮胡子涨得满脸通红,异常兴奋地跟他扒拉道“哎,你居然还不知道?”
“哎哟,这不是没见识,想来探探深浅嘛……”
翟子枫一句话说得挤眉弄眼千回百转,纵使是站在一边冷眼旁观的祁安也听懂了他的荤话,非礼勿听一般别过头去。
那络腮胡子笑得满脸猥琐荡漾,朝翟子枫煞有介事地介绍道“这花月楼的花魁还能是谁,当然是绛宫姑娘啊。”
翟子枫拖长了音调,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拍了拍那络腮胡的肩膀道了声谢,就让祁安一把扯了过来。
祁安把字音咬碎在牙缝里,一字一句地质问道“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没事儿,”翟子枫一幅胸有成竹地样子,安抚道“你要不抱着啸天犬去外边儿等?里头太闷了。”
祁安面无表情,脚边的啸天犬也猝不及防地“汪”了一声,以示抗议。
没一会儿,那传说中的花魁绛宫就身着一袭红纱,一左一右两个侍童跟着牵裙摆,在众望之下款步走了出来,人群中顿时一片感叹。
祁安抬头看了一眼,不由得一愣——他也不得不承认,这花魁确实是美得惊天动地。
绛宫朝人群中扫视了一眼,眼神在触碰到翟子枫的时候略微停留了一下,随机又马上不着痕迹地移开。
她从袖子里伸出两双柔荑一样的手,接过侍童递来的绣球。
绛宫娇艳欲滴的红唇一挑,居高临下地笑道“今夜哪位官人能接住这绣球,便与小女子共度这良宵。”
人群中顿时起哄起来,还有不少人兴奋地吹起了口哨。
绛宫眸子抬也不抬,笑盈盈地背过身去,将那绣球用力往后一掷——
然后,不偏不倚地落在了翟子枫怀里。
祁安“……”
☆、绛宫
人群中顿时起哄起来,还有不少人兴奋地吹起了口哨。
绛宫眸子抬也不抬,笑盈盈地背过身去,将那绣球用力往后一掷——
然后,不偏不倚地落在了翟子枫怀里。
祁安“……”
翟子枫扬了扬手里的绣球,一堆男人抬头看了一眼,有的羡慕有的唏嘘,翟子枫浑不在意地嘿嘿一笑,一把拉起祁安“走,哥带你长见识!”
绛宫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们一眼,什么也没说,叫侍女取下了长檐上的红灯笼,摇曳生姿地转身走了回去。
楼底下簇拥的人们煞是可惜议论了几句,没多久也就都散了。
祁安被他拉进了香粉扑鼻的花月楼,楼里烛光暧昧,这楼中空吊顶,四周是九层雕花栏杆,一抬头就能看见许多绮罗珠履的姑娘袒胸露ru地倚在栏杆上,姿态慵懒地朝往来客人暗送秋波。
可翟子枫似乎是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些衣香鬓影的姑娘,一个劲儿地冲祁安傻乐,嘴里滔滔不绝地说着这灯笼街的各种风流轶事。
祁安忍无可忍地掐了他一把,低声喝问道“你到底是要赚钱还是要花钱?!”
翟子枫安抚了他一下,随即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一边东拉西扯一边继续拽着他往里转悠。
啸天犬也跟着窜进来,这狗显然对美女更没什么兴趣,眼睛直直盯着祁安的后脚跟儿,一步都不敢漏地跟了上去。
老鸨见翟子枫手里拿着绣球,忙满脸堆笑地腆了上去“哟,您就是今晚的贵客吧。”
老鸨眯成一条缝的小眼睛里直泛ji,ng光,不着痕迹地往边儿上一瞟,看见了那浑身穷酸样的祁安。登时神色微变,扯着嘴角笑了笑问道“这位是……”
翟子枫回头看了祁安一眼,大言不惭道“我家小厮。”
祁安心里冷哼一声,但面上也不拆穿,只冲着老鸨笑了笑,算是默认。
老鸨左右看看他俩,脸上俩一线天快速打量了一道祁安,见这被称为“小厮”的男人生得极好看,天生一副含情带笑的桃花眼,身板儿也挺直,不像是做体力活的。
老鸨心里一琢磨,瞬间就悟了,一脸促狭地冲翟子枫挤眉弄眼,笑道“官人可真是好兴致啊……随我来。”
苏州城自古繁华,参差十万人家,除了珠玑金银,最多的就是纨绔子弟。这些一天到晚不干正事又富得流油的年轻人聚在一起暖饱思 y 欲,什么花样都想得出来,一个床第之欢恨不得要让他们翻出花儿来,什么找小女孩儿的,找小男孩儿的,找男人的,还有一帮子男男女女一起乐呵的……似乎不叫上狗一起来,就算是有原则有底线的了。
所以祁安和翟子枫“这种情况”,老鸨早就见怪不怪。
只是当她看到祁安身后跟着的干巴狗时,笑容还是忍不住僵硬了一下,不由得想应该不至于吧……
花魁的房间坐北朝南,门前也挂着盏绣了个“绛”字的红灯笼,老鸨敲了敲门,恭恭敬敬地问了声“绛宫姑娘?”
里面传来一声带着些慵懒媚意的回应,尾音像个小勾子一样勾得人心直痒“进来吧。”
老鸨取下了绛宫房前的红灯笼,免得有人打扰,接着笑眯眯地道了声“玩儿得开心啊,玩儿得开心。”
说完便一扭一扭地下了楼,中途还不忘回过头来冲翟子枫挤挤眼。
翟子枫见老鸨走远了,也不再端着,大大咧咧地把门一推,不容拒绝地拉着祁安一步抢进去,然后把狗关在了外面。
这一关门儿,翟子枫就中气十足地叫了声“姐!”
门外啸天犬进不去,急得直挠门,一边挠一边叫唤,叫得惊天动地惨绝人寰。
祁安匪夷所思地侧眸看了眼翟子枫,心说还从没见过这么自来熟的。
绛宫听闻这动静,从雕花屏风后头绕了出来,轻蹙着黛眉,嫌弃道“你还是把那狗放进来吧,吵死了。”
“都听姐的。”翟子枫十分狗腿地点头哈腰道,转身把门一开,啸天犬就忙不迭顺着门缝儿钻了进来,像是生怕再被赶出去,膏药一样粘在了祁安的脚踝上。
绛宫有一双媚态百生的狐眼,黑羽扇一样的长睫微微颤动,更是显得眼含秋波。鼻梁秀挺,红艳欲滴的含丹唇边还点着一颗恰到好处的小痣,让她有了一种说不出的风情。
就连祁安也不得不承认,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女人。
这谪仙一样的绛宫看了看翟子枫,又看了看他身旁的祁安,眼神登时促狭起来“这位小公子生得好生俊俏啊。”
祁安一愣,随即笑了笑,却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翟子枫十分熟络地带着他往梨花木桌边走去,拉了张椅子坐下来,笑容可掬地拍马屁道“姐姐也越来越好看啦。”
绛宫掩唇一笑,款步姗姗地走到他们对面儿坐下。
祁安疑道“你们认识?”
翟子枫理所当然地点点头“这我师姐。”
祁安没问为什么y阳山的女徒会流落到这种烟花之地,轻咳了一声,笑道“原来是这样,幸会幸会。”
他本以为只是翟子枫这死不正经的东西在套近乎,却没想到真是他姐。可翟子枫少说也三十了,那眼前这个还肤若凝脂,貌若十八的女人起码也……
绛宫看他这么正儿八经的模样,和翟子枫对视一眼,终于忍俊不禁地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子枫啊,原来你喜欢这样儿的啊。”
“啊?”祁安以为自己听错了。
翟子枫脸色一僵,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无奈道“我的姐啊……您可乱胡说,这……这是我朋友。”
他小心翼翼地觑了眼祁安的神色,见祁安似乎没太听懂,才放心地暗自松了口气。
但绛宫是不会让他如愿的。
“哟,怎么,这位小公子还不知道那?”绛宫狡黠一笑,还不等翟子枫去捂她的嘴,就脱口而出道“我们子枫啊,有点儿不太一样。”
祁安似有所感,皱了皱眉“什么不一样?”
翟子枫抓狂地道“哎呀你别问了。”
可他越是这么说,就越是能勾起祁安蒙尘许久的好奇心。
祁安像是故意和他作对一样“还请绛宫姑娘赐教。”
绛宫笑盈盈地指了指一旁柜子上的兔儿爷,神神叨叨地道“我们子枫啊,不喜欢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