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秉烛照司南 第3节

作者:鲤玉 字数:23840 更新:2022-01-04 20:51:43

    程昼想起了另一件事,心不在焉的看向回廊,“对对对。另外这么久了,阎罗君要找的人早就该有眉目了吧”

    这话说的岔开话题十万八千里,委婉曲折的表达了程昼揣手看热闹的心意,只说的夏达心下寒气四溢,跟三九天掉冰窟窿里似的,木着脸僵硬的走开去准备自己的遗书去了。

    程昼一旦开始上心,很快各种消息就传来回来,正巧程昼出门买丫鬟去了,文笔不通战战兢兢好几天没写出一句通顺话的夏达终于破罐破摔放弃了揣摩小主子的脾气,揣着近几天唯一一个称得上是好意思的字条来见了师迩,说是青郊山顶有疑似师迩要找的人经过。

    “青郊山顶吗”师迩重复了一遍,“拿舆图来。”

    夏达一边打开图给师迩指地点,一边说,“传回来的消息是七天前的了,赶过去怕人早走了,而且也不确定就是,且那地方穷乡僻壤荒林一片,翻山都得翻上两天。您要是想亲自去不如再等等,我们的人手已经向那里集中了,再等更详细的消息看看。”

    “我等了三百年,再等下去恐怕就要忘记我在等什么了。”

    等到真的出发时,夏达反而被各种杂事拖住了,只能非常抱歉的调拨了一个车夫。

    整个行囊非常简单,只有一辆马车加一个车夫配上几天的换洗和干粮而已,夏达看着粗陋的马车,简单的行囊,车夫头发三天没洗了,干粮糙到不喝水咽不下去,夏达甚至觉得他得再重新把遗书写起来。反而是师迩罕见的一根头发丝都没挑剔,挥挥手就示意车夫开始走了。

    马车走了三天才到了青郊山脚下。

    青郊山很大,路不好走。

    雨开始下了。

    车夫抬头望了望天,一鞭子下去,马儿长嘶一声,健壮有力的四肢拉着马车在山间小路上疾驰。

    突然一个急停。

    “吁”缰绳猛然拉紧,马儿前蹄高高抬起,喘着粗气烦躁的晃着脑袋,鬃毛不那么柔顺的贴合在修剪整洁的皮毛上。

    “小主子,前面有两个人拦车,您看”车夫小心翼翼的请示。

    “直接走。”

    “除了那两个人,路上还倒着一颗树,咱们的车怕是过不去了。”车夫回报完也意识过来,这树恐怕是那两个人故意摆在路上用来拦车的。平时仗着侯爷府的招牌,从没见过这些幺蛾子,刚换了辆低调朴素的车,牛鬼蛇神就都出来了。一时间有些气愤难当,冲那两人吼到,“知道这是谁的车架吗,快快把树移开,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这时候那两个人也注意到了马车,都兴冲冲的奔过来。雨水打湿了衣服,两个人显得异常狼狈。

    这两个人一个是书生打扮,还是有钱的书生,衣料皆是上乘的,另一个是个樵夫,旧衣服湿透了跑过来的时候还不扔下背上那一捆柴,四五十的年纪,胡子头发花白了一半,脸上皱纹显示出几十年的风霜。

    年轻的书生还没到车前就开始大喊,“过路的先生,在下刘昀,捎我一程,日后必有重谢”

    说话间老樵夫也跑过来了,气也来不及喘匀,直接跪下开始磕头,“贵人求您行行好,我家小孙女病了,高烧一直说胡话,小老儿得去城里请大夫,求您稍带一程。”

    浑浊的雨水把小山路上土洼都填平了,阴凉的雨不知不觉的变大了。

    “走。”车夫不敢擅自做主,听到师迩再一次的吩咐,急忙告罪一声,跳下马车迅速跑起去搬开挡在路中间的树。

    趁着车夫出去的空当,书生莽撞的去推马车的车门,一边推还一边说,“在下刘昀,家中颇有资产,若得先生相助,必带厚礼登门道谢”

    老樵夫看着可怜,双手都皲裂了,花白的头发乱糟糟的,却也知道身份低微,贸然上前说不定会触怒贵人,只得忍着内心焦灼,煎熬的看着书生去拍门。

    车门像被封死一样,任凭书生使尽力气也没推动分毫,书生骄矜惯了,冷水把全身浇的透透的,过长的头发浸满凉雨更加沉重的坠着头皮,风一吹更是糟糕至极,急切的希望推开车门,换上干燥的衣服,擦干净头发,再喝上一杯热茶。面前的车门就好像拦路虎一样,把所有想象中的舒适关在了门外。书生几乎要仇视这扇门了。

    这时候车夫已经把大树移开,清理干净碎石块,回到马车旁的时候看见书生正调动全力疯狂推门,骇然上前把书生一把拉下来推到在地上,吼到,“乱推什么,不要命了”

    书生猛然跌倒,溅了一身泥水,表情是茫然不解的,他没想到会有人敢把自己拖下来,随即涌上心头的是愤怒,站起来手上还沾着泥巴,带着径直走到车夫面前猛抽了车夫一个巴掌,混着细碎石子的泥巴刮破了车夫的脸,泥手印形状清晰完整的拓印在车夫不敢反抗的脸上。

    随即书生又去拍门,这次很快得到了结果,“别挡路,雨再大山洪就要来了,湿哒哒的令人讨厌。”

    书生悚然而惊,几乎是本能的听见的瞬间就抬头望向天空,天灰沉沉的,阴云压的很低,湿透了的衣服让他反应迟钝,这时候才猛然惊觉,雨竟是比刚才更大了,雨滴前面的连着后面的,几乎成了一条线,砸在脸上的力度也能让人呼疼了。

    雨势竟然涨的这么快,明明推到大树拦路的时候还是小雨的。书生呆愣的想,随即一条警戒的线猛然戳进他的心脏,山洪

    山洪山洪暴发

    早已经被冷雨淋透冰凉的身体竟然冒了一层热汗,心跳加速,瞳孔放大,平日里养尊处优虚软的手脚突然被灌注了极其强大的力量,书生以不可思议的敏捷跳上马车车辕,冲车夫大吼,“快赶车啊”

    车夫先是被山洪这个噩耗砸晕了头,还晕乎乎的想,不会吧,二十多年都没发过了不会这么寸的正好遇上吧,随即被书生的怒吼惊醒了神志,这不是寸不寸的问题,万分之一的不幸遇上了山洪就是百分之百的没命,他可没有多余的命可以去赌,车夫一脚跨上马车,拉好缰绳,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他还有老婆孩子要养呢。

    老樵夫就像被人遗忘了一样,也不知道有没有反应过来山洪将来的消息,心心念念惦记着孙女的病,不停的磕着头,颠来倒去重复着,“求求大人发发善心,小老儿的孙女病了,需要请大夫,小老儿来生必定当牛做马的报答。求求大人发发善心”

    马车刚起的时候慢,终于惊动了沉浸在孙女病情里的老樵夫,老樵夫正跪着马车前,为了不碰到他马车不得不绕路,就这样耽搁了点时间,老樵夫惊恐的看着马车即将离开,混沌的大脑终于被劈开一样,认识到马车一走,他更不可能及时请回来大夫了,从而爆发出了惊人的行动力,在马车没来得及加速前赶上去紧紧的拉住了马车的边缘,“不能走,带上我,我家孙女还等着大夫救命啊不能走啊”

    老樵夫爆发之下力气竟大的惊人,将马车生生拉的偏离了一个尺寸,祸不单行的陷进了泥坑里。

    车夫拼命的抽打马儿,马车因为老樵夫不要命的拖拽一直在泥坑里打滑,书生已经绷不住斯文从容的衣冠禽兽样,破口大骂。

    每个人都在极力的求生,为了自己,为了别人,这种蓬勃的求生欲望,在各种极端情绪的撕扯中被呈现的淋漓尽致。

    真好啊。师迩斜倚在马车里,干净清爽,跟外面阴沉的天色下湿哒哒的场景格格不入。

    真好啊,有可以等待的,可以期待的,可以毫无顾忌去爱的人,而他的那个人,早已经遗忘了他,消失在山水人海之间,找也找不到了。

    师迩抬起左手,光滑细腻,五指纤纤,即使是最挑剔的人也说不出什么不好,谁知道这只手曾经干枯丑陋如焦炭呢

    “车夫,带上他们一起走。”

    车夫诶了一声,老樵夫大喜过望,松了手就往车辕上挤,虽说这马车宽大,车夫和书生两个大男人还不显,老樵夫挤上来后中间的书生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这么像肉饼过,尤其是,车里的人同意了带他们走,车门还是不开,任凭他们三人挤在逼仄的车辕上。

    逃命的时候没有挑剔的资格,书生忍耐下自己一肚子的牢骚,老老实实缩在车辕上,减少被雨潲到的面积。这种老实持续了没多久,精通各种算计的书生,又算计出一个令人胆寒的事实,按照马车现在的这个速度,勉勉强强能在天黑之前赶到大路,但是雨越下越大,路越来越难走,拉车的马会越来越疲惫,车子的速度只会越来慢,一旦天黑,雨夜里辨不清方向,看不清路况赶车那就是玩命,还是十赌九输的那种玩法。

    不行,不能这么下去了,这么下去会死的

    第11章 书生

    书生焦躁的脑门子上又出了热汗,这么能跑的更快减重车上的人太多了车门打不开,车主人不考虑,这种崎岖的山路不是老手根本控制不住车架,车夫得留着,那么,把老樵夫推下去吧,他不下去,这一车人都被陪着他死。

    不想死

    推下去,把老樵夫推下去

    推下去

    书生内心的声音越来越大,恶意已经压制不住的窜了出来,书生低垂着眼,一只手慢慢的不经意似的虚虚搭在不断在喃喃祈祷拜遍诸天神佛的老樵夫背上。

    “要动手了吗”声音低哑缠绵宛如耳语。

    书生吓的一大跳,惊惧的心彷佛能从嘴里蹦出来,手触电似的一缩,左右一摆头,发现车夫赶车,老樵夫拜神,彷佛对此一无所知。

    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恶鬼的声音。

    “为什么呢一样的,人啊。”师迩困惑的歪着头。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不是天经地义的吗他不下车,我就得死在这荒郊野岭,他一个贫农还没这么大福气让我给他当陪葬。”书生被人察觉的原因,平日里辛苦隐藏的另一面,最残忍无情的嘴脸在这场雨中,终于现形了。

    “所以,你愿意为此付出什么代价呢”师迩婉转的耳语更加诱惑,地狱里的曼莎珠华浅浅的动了下枝叶。

    “为了活,我愿意付出一半家产”书生神志迷蒙,恍恍惚惚的就吼了出来。

    “契成。”

    同一瞬间,书生迷蒙的神志陡然清醒,缩回的手好似去掉了千斤重担,全无后顾之忧的遵从心底声音,一个用力,将老樵夫推倒在马车之下

    “唔。”这是书生这辈子最后听见老樵夫的声音。

    暗沉的天色中,道路湿滑,雨水倾盆而下,砸的人挣不来眼睛,轰隆隆的雷声盖过了地面上所有的声音。

    紧接着的一道能将人晃瞎眼的闪电贯穿整片视野将天空劈成两半,像是划出生与死的界限,泾渭分明,不可逾越。

    雨已经大的看不见十几步开外的景象了,老樵夫彻底脱离的了马车的视线范围,而马车,确实更快了。

    天地倒悬,书悚然而惊,心提到了嗓子眼,哆哆嗦嗦结巴着指着前方,正遇见有一道闪电,将书生脸上混杂着惊恐绝望的扭曲表情照的惨白似鬼,“山,山洪”

    正前方奔腾而下的浑浊泥水沿着较为低洼的山路一路迅猛而来,在轰隆隆的雷声与暴雨中,几乎毫无声息,洪荒恶兽般张大獠牙择人而噬。

    书生愣怔在车板上,雨水打进眼睛里酸涩胀痛,却已经来不及反应,死死地盯着山洪推移的泥线,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吾命休矣

    山洪的泥线已推进到马车前不足三十步书生混沌的脑子里残存的求生本能让他抓紧了车板,哪怕是下一个眨眼就要将这辆华贵的马车吞没

    此后书生无数次庆幸自己下意识的抓住了车板,紧紧的抓住了它,也抓住了自己的命。

    就在书生抓紧车板的同时,一条枯藤击碎车厢急射而出,直拉住西北方山郊凸出的一块山岩,缠绕两圈,足够大的力道将马车硬生生拉的横移三丈,拉到了另一处杂草荆棘遍地的高处,千钧一发的避过了洪水

    “快走”这是车厢里的人下给车夫的命令。

    不愧是侯府的车夫,也或者是生死面前,实在不容犹豫,车夫挥起马鞭,顺着劲风卷过来的雨水,抽在平时精心喂养连油皮都不舍得擦破的马匹身上,带出了血印。

    马儿仰脖朝天嘶鸣了一声,喘着粗气,四蹄攒飞,拉着马车拼命跑了起来。

    这不是给人给走的山道,劫后余生的喜悦来不及攀上书生的脸,颠簸的书生差点把胃吐出来,车板本来就不好抓,又被雨水冲刷的滑溜溜,书生用尽全身力气,指甲都掐裂了,一口气还没喘顺过来,前方一棵高大笨重的树木被山洪冲刷,根系泥土被卷走,倾倒着朝马车直压下来

    书生简直要绝望了,却又绝处逢生的看见那根枯藤大力的拦住了大树,就这么有惊无险的来到一处高地,书生大力的撞门,一边撞一边高声的喊叫,“停下来这是里高地,山洪淹不到停车停车”

    师迩不理会。

    车夫觉得书生说的对,也跟着劝,毕竟不想把小命丢了。

    师迩在马车里道,“啰嗦,不想驾车就下去。”

    车夫犹豫不决,而书生却果决地自己跳了下去。

    车夫咬着牙权衡了一下,下车就算保了一条命,那老婆孩子呢,罢了,还有什么可选的呢。

    车夫大喊一声,双手稳稳的拽好缰绳,心里只剩下驾好马车这一个念头。

    后方师迩舒了一口气,车夫要是也下去了,他驾驶起来怕就没那么得心应手,不知道要多久才能赶到了。

    拼尽全力赶往山顶的师迩,绝不会想到,山顶只有二十多位身手矫健的侯府亲卫,加上满满五大箱江南霹雳堂的火油。

    山顶上埋伏好的一群人被大雨浇成了背景,完全混入了山石之间,雨水顺着脸部的线条哗啦啦的流下来,蜿蜒的水迹相当磨人,训练有素的人马却一动不动,化作山石般嵌在各个隐蔽的角落。

    本该在千里之外京城的夏达摸了把雨水,看着雨势越来越大没有丝毫停转的迹象,转头看向自家少爷,“雨太大了,火油烧起来也很快就会被浇灭,这”

    夏达吞吞吐吐的后半句程昼全然清楚,这样的天气下,用火来试探阎罗君的行动已经无法进行下去了,日夜兼程只为了早一步到青郊山顶设埋伏,人算不如天算,再找理由诓骗阎罗君只身一人到荒郊野岭怕是不容易了。

    “江南霹雳堂的火油霹雳子一向声誉良好,也许不用太长时间,在火势被浇灭之前,阎罗君就先撑不住呢 ”

    “少爷,这太冒险了,”夏达忍了又忍,最终没有忍住,一开腔话就开闸三千里似的憋不住了,“就算阎罗君被烧的半死,您也得跟着受累啊,烈火焚身啊,那得多疼就算您能忍的住,阎罗君被您搞趴下了,又能怎么样呢不过是各退一步的事,您能想象出阎罗君低头的样子吗”

    程昼默然无语,随后冷笑一声,“阎罗君整个人都如同贵气雕成的白玉,需要垫上最上乘的黄绸布供在博古架上,架子高度一定要比人高,低了让人不用仰视都是一种亵渎。 ”

    夏达傻傻的仰着脸看着自家少爷,听不出来这里面是真诚还是嘲讽,但是酸气确实闻到了,“对吧,您也别太较真了,这都同生共死一根绳上的蚂蚱了,就别相互扯掰背后捅刀了,倒霉的不还是自己个儿到手实惠就成,您千万别计较。”

    程昼转过身,“同生共死跟他死我死,我死他不死是两回事,有天我死他死,他死我不死了,我一定从头发丝到脚后跟把他供成佛祖,鞍前马后随他差遣,毫无怨言。”

    “小师迩的眼光还是一如既往的差啊。”

    背后突然传来叹息一样的声音像蛇一样攀附在程昼的耳边,程昼悚然而惊,回头要看的时候才发现脖子僵硬的动不了了,不仅仅是脖子,全身上下都跟被冻成冰棍的蛇一样又僵又硬完全动不了,从脚下到头顶嘶嘶的冒着寒气。

    眼角所能见到范围之内,他手下所有的人都躺倒在地,一动不动,人事不省。

    真到这种任人宰割的地步程昼反而镇定下来,不慌不忙等着背后的人出来,既然有能力不知不觉把人全部杀死,现在却只做到这不让他动,这就是要谈判了。

    这种冷静让背后的人小小的惊讶了一下,却换了另一个声音,“看来也不是一无是处嘛,我早就说了要相信小师迩,都是道衡那个白痴太溺爱,才显得我们小师迩看上去很任性的。”

    两个人程昼没有再想下去就看见了这两位的真身。

    第12章 山神

    两个人程昼没能再想下去就看见了这两位的真身。

    长得挺普通的,一个比较魁梧,另一个柔和。魁梧的那个脸色发青,像是活不久的样子,柔和的那个面色发黄,身条走动间都带着一种吃不饱饭的柔弱。

    只是那种气势,程昼只觉得胸口发闷,压的有点喘不过来气,论起来,阎罗君有时候若有若无的也会发出一种让他难受的气势,跟这两位一比,就是萤火与皓月的区别了。

    柔和的那个见状就先抱怨了一句,“真是麻烦啊,喂,你收敛点啊,弄死了这个,看小师迩怎么跟你急。”

    魁梧的那个嘟囔了一句,程昼没听清,身上那种窒息感顿时一松,大口的吸着气,咳喘了一阵,

    本想挑衅回去,话都到嗓子眼了又咽了回去,因为他发现那两个奇怪的人看他的表情也很奇怪复杂,不太好形容,恨不得生吃了他,却有重重顾虑不得不维持面上和气。

    心念一转,程昼开始满嘴乱说,“你们这样看我,我勾搭上你们家姑娘还算计着谋财害命了吗”

    两人同时看过了,那目光直刺人心,锐利的不可逼视。

    沉默了一会儿,柔和的那个先轻快的笑了起来,“脑子倒是还好使,也不是一无是处嘛。”

    不会吧,程昼头皮一炸,说中了谋财害命倒是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可是从来没有勾搭过姑娘啊。

    哪家倒霉催的姑娘看上他了

    极快的回想了一遍,电光火石间连脑子都没转清楚就下意识的脱口而出,“阎罗君是你们什么人”

    柔和的那个笑容一点点消失了,很快脸色阴沉下来,“你说,阎罗君”

    魁梧的那个上前两步,紧张的把头探过来,“你说的阎罗君是十二三岁模样,整日昏昏欲睡”

    程昼不明所以,还是点头表示了肯定,“我们说的不是一直都是阎罗君吗难道说是你们找错人了”

    柔和的那个目光揉了针似的,狠狠的瞪了程昼一眼,眉头一点一点的皱起来,“才三十年不到,血海骨山,竟然传成这样了吗”

    柔和的那个心思重重走了两步气不过抬脚踹了魁梧大汉两下,“亏你当初还拦着我不让弄死他,都这么不要脸的冲小师迩下手了 。”

    程昼现在除了眉毛眼睛,也就嘴巴能动了,抓住所有机会弄清楚所能知道的一切事情,“谁放火烧了阎罗君”

    边上两位毫不理会程昼,无视的彻彻底底,这两位互相看着对方,用眼神里交流着几千年的默契,很快得出了结果,柔和的那个抬手拍了拍魁梧大汉的肩膀,“事情变的麻烦了,这边留给你了,我先过去看看。”

    程昼不动声色的分析着情况,就看见柔和的那个凭空消失了,就像没有存在过一样,魁梧大汉搓揉了几下大手,没来及的挽留,焦躁的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

    程昼趁机开口套话,“两位是遇上什么麻烦了吗,如果有用的着的我地方一定不要不好意思开口,我好歹也是大周的侯爷,有地方可以些方便,毕竟是翁婿对吧,岳父大人”

    程昼极其不要脸的喊的那声岳父把魁梧大汉吓了一跳,目瞪口呆的看了过来,脸腾的一下就红了,粗糙的大脸配上两坨红晕也有了那么一两分娇羞,连连摆手,“不,不是。不是岳父。”

    “为什么不承认呢,明明您心里很乐意被我这么称呼,”程昼愉快的笑了,忽略被身体定住的酸痛,他好像找到扭转局势的关键了,紧紧的盯着魁梧大汉,不漏掉魁梧大汉一丝一毫的表情,“那么,来让我猜测一下,您与阎罗君,”看到魁梧大汉不悦的神色立刻改了口,“师迩关系匪浅,或者说您抚养过师迩,但是又与师迩真正的父亲相识,论理来说,托付子女的关系应该是极为亲近的,认个干亲也是十分正常的,但是您却不承认。这时候就剩下两种可能了,一种是您喜欢师迩的程度不足以让您主动来认这个干亲。”

    程昼顿了顿,观察了下魁梧大汉的反应,修正自己的推论,“但这个原因显然不成立,您本人十分喜爱师迩,真的把师迩捧在手心里疼爱,为了师迩宁可自己受委屈。那么,就只剩下最后一种可能了,师迩的父亲地位很高,至少要比您高出很多,这样子,哪怕你们关系十分亲近,为了师迩着想,也断然不会让师迩认一个地位较低的干亲,对吗”

    魁梧大汉绷紧的嘴巴握紧的双拳让程昼明白他的猜测正确,这会儿真的笑了起来,“如果没有猜错的话,两位刚刚说起的道衡,怕就是师迩的父亲吧道衡是一位像太阳一样干净温暖的,十分特别让人一眼就能认出来的大人物对不对”

    魁梧大汉疑惑的问,“你见过道衡不对,你不可能见过道衡,道衡还困在衢州”

    魁梧大汉意识到了什么,突然住了口,欺身上前掐住了程昼的脖子,“你在套我话不,不对,你从哪里知道道衡相貌的老实交代,不然就算是小师迩护着也轻饶不了你。”

    程昼完全不能动,任人宰割的跟个被卖进妓院的小姑娘似的,被掐的额头上青筋暴起,艰难的一字一顿的说“师迩告诉我的。”

    程昼说完就察觉魁梧大汉手抖了一抖,师迩这两个字就彷佛是一个的法宝,专门克制魁梧大汉,只见魁梧大汉收回了手做了一个简单的手势,程昼一下子就能动了,长时间的保持一个姿势,肌肉关节都僵硬了,几乎是能动的瞬间,程昼就滑到在了地上,被泥水溅脏了衣服。

    不论何时何地都要保持优雅是迎平公主生前最喜欢对程昼说的一句话,程昼把这句话化到了骨子里,稍微调整了姿势,哪怕是在泥水里,也坐出了金门玉户檀木椅的味道。

    魁梧大汉蹲下来直视程昼的眼睛,气势强压过来。“你要杀师迩,这个不用狡辩,我眼睛不瞎还看得到。所以,为什么,师迩给你的还不够多吗”

    程昼坐姿挺拔,背脊崩的紧紧的,硬抗着十万大山压顶的气势,知道重点来了,当下冷笑一声,“定下同命契让我成为他的附庸,他死我死,还要分担一半的焚焱咒,你觉得哪一个权贵能受得了这种摆布”

    魁梧大汉想不到程昼给了这么一个答案,怒气一下子就冲上了头,抡起拳头就要砸下来又硬生生换了个方向,拳风扫过去,一块山石崩的四分五裂,最后憋屈的走了两圈,无奈的跟着程昼坐到了地上,坐姿粗犷多了,手搭在翘起的膝盖上,“你对师迩知道多少全部说出来。”

    程昼本不想说的,两方对峙,谁留的底牌越多谁的赢面才越大,但是魁梧大汉话里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程昼不由自主的全部倒了出来,连句谎话都插不进去,“师迩,人称阎罗君,传言中可以实现人的一切愿望,只要付出足够多的代价。本体应该是颗树,被烧焦过,不擅行走。”

    “实现一切愿望这个是不真实的,没有哪个神魔敢这么说,流言十有九不准我想你应该是知道的。”魁梧大汉捋了捋思绪,开口道,“土地一直不赞同我把事情完整的告诉你,我却认为镇压不会解决问题只会把问题越憋越大最后闹的不可收场。只有开诚布公,坦诚相告才是解决问题的最佳方式,所以,我再认真问你一次,为何要杀师迩”

    程昼不由自主的回答,“我无法容忍被人全盘支配掌控,不仅仅是师迩,换做任何要支配我的人,我都会想法设法弄死他,哪怕同归于尽。”

    魁梧大汉一点头,“懂了,但师迩选择了你。现在土地不在,虽然我永远不会站在跟师迩相悖的立场,这次却可以给你破个例,让你做一个选择。”

    “什么选择”

    魁梧大汉伸出大手,掌心里渐渐凝实出一个寸长见方的薄片,程昼看不出材质,莹润细腻上面还刻着完全看不懂的奇怪花纹,“只要你咬破手指,将血沿着这个花纹涂完一遍,同命契就会被解除,师迩跟你就毫无关系了,再也无法支配你,从此你还是你自由潇洒位高权重的大周侯爷。”

    程昼接过薄片,翻来覆去的查看,已经动心了,口里却说,“我不懂这是什么,你家师迩就因为我不了解而完成了同命契,同一个漏洞我不会栽两次。 ”

    “或者说,你不信任我,真是谨慎啊 。”魁梧大汉笑了,“我可以告诉你我是真神,山神夏吾,刚刚走掉的那个是土地,福德正神。”

    山神夏吾手一挥,手上浮现出十万山脉的微缩影像,十万山脉越来越大,最边缘的消散在空气里,中心的山脉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程昼越看越觉得熟悉,认了出来,脱口而出,“青郊山”

    山神夏吾满意的点点头,这小子眼神还挺好,接着吹了一口气,青郊山上立刻狂风大作,雨水顺着狂风砸过来,噼里啪啦像真正的小石子,砸到身上生疼。

    狂风雨水吹的程昼睁不开眼睛,只得伸出胳膊挡着才勉强看见对面,山神又晃了晃手里的青郊山,于是山体开始剧烈晃动起来,

    于此同时,差一点就要坠崖的马车因为山体突然的倾斜从而有惊无险的疾驰而过。

    车夫默念老天保佑。

    程昼抓紧身边的草还没有滑下去,“够了,山神大人,我信了。”

    山神将小青郊山扶正,程昼匆忙一撇间似乎看见山神纵容而满足充满溺爱意味的偷偷笑了一笑,再看过去,那一丝笑意已经了无痕迹。

    程昼长舒了一口气。

    山神夏吾仿若遗憾的叹了口气,手指一收,小青郊山不见了踪影,狂风骤然间停了下来,山体也不再晃动。

    程昼定了定神,看向山神夏吾,山神夏吾示意他赶快做决定。

    程昼翻转着手里的薄片,无比清晰的认识到,这块薄片真的可以切断与师迩的联系,从而摆脱被支配的地位。

    只要咬破手指,把血涂上去。

    这一个月以来,不是日思夜想,凭着同归于尽也想要做到的吗

    马上,就可以实现了。

    程昼抬起头来,“那么,另一个选择是什么”

    “知道事情的真相。”

    “全部”

    “不。”山神夏吾顿了顿由补充到,“不过会是你所应该知道的全部。”

    程昼把薄片扔了回去,正落在山神夏吾的怀里,“告诉我真相吧。”

    山神夏吾挑了挑眉毛,摩挲着薄片,“你知道这个薄片多难得吗土地是一定不会准许的,这几乎可以算是你唯一一次摆脱被控制的机会了。”

    “山神大人在诱导我吗我可以自己做决定,也足够承担决定的后果。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做出的决定符合自己最大的利益,我涂完薄片一定是您最乐意看到的,符合您的最大利益,虽然听起来摆脱控制恢复原状很好,但同时我要知道这么做我会失去什么。对我来说,在一片迷雾中尽可能的了解一切才是最重要的。”

    程昼无法形容山神那一刻的神色,惊讶、玩味、赞叹还有点其他的什么,复杂到难以分辨,最后化成一股压抑的悲伤从山神身上传过来。

    山神说,“师迩不是一般的花妖。他没有经过修炼,是直接由花苗生灵,一半灵体,一半花木,后来被魔族的焚焱咒烧掉了那一半灵体,无数天材地宝灌下去才勉强维持住了人形。然而焚焱咒相当毒辣,残存的阴虚之力排斥阳光,导致师迩在阳光下回剧痛刻骨。一棵树不能见阳光就无法生长,一个妖灵体全毁不能修炼,我跟土地试了好久才发现可以借由功德之力修复灵体,那么通过实现人们的愿望来获得愿力获取功德是最好的途径了。”

    程昼,“可是,师迩曾经告诉我,他快死了,是因为愿力会透支他的灵脉,每实现一个愿望,他就离死近一分。”

    山神夏吾疑惑的唔了一声,托着下巴沉思了一会儿,最后抚掌一笑,“有道理。不过这个事情该道衡去烦恼,你跟我说没有用的。”

    程昼敏锐的察觉到这应该不是个大问题,是师迩阅历不足或者一些其他原因导致的一个误解,那么也就是说,师迩并不会很快死,所以他也不会很快跟着陪葬的意思

    “还有什么要问的”

    第13章 遇见

    程昼对上夏吾认真的脸,心里一堵,无数问题要问,再一回想仿佛也无甚可问。

    师迩的来龙去脉,师迩相关传言的真假,

    连师迩要找的人都诈出来了,那个叫道衡的大人物说不得还是师迩的亲爹。

    还问什么,师迩被哪个卑鄙的魔族下了咒以后身体还能好吗道衡在哪里

    这些问题又一个个被程昼给否了,第一个关他程小侯爷屁事,真是吃饱撑得管太宽,第二个连山神土地,还有那个大人物亲爹都束手无策的问题,他一个小小的凡人能有什么办法,第三个明摆着的,山神知道道衡在哪儿,道衡在做什么也知道,甚至是道衡在做一件相当危险的事情,要不然土地不会匆忙离开,但是山神不会说的,告诉他就相当于告诉师迩,这是山神不愿意看到的。

    莫名的,程昼想起土地临走前说的,才三十年。

    冥冥中程昼感觉到离开三十年一定是因为道衡遇到了极大的困境,土地山神才离开一直守护的师迩去帮忙的。

    山神与土地必然是悄悄守护在侧的,所以才能走的无声无息,令师迩毫无察觉。

    道衡所做的事情是危险的,是瞒着师迩的,这些事情不该是小孩子参与的,所以道衡假装失忆离开,托付了朋友山神土地来暗中照看。

    程昼一下子想通了前因后果,师迩说道衡伤到脑袋失忆离开,其实是害怕师迩再受到伤害,要一个人去解决问题。

    师迩被魔族焚焱咒烧伤说不定就是导火索,让道衡意识到面对敌人他无法护持住小师迩的绝对安全,所以不能再带在身边,要留在一个安全的地方,要有人看护。

    所以才有了道衡假借失忆离开,重伤的师迩被山神土地暗中照料,三百年才恢复到勉强能走的地步。

    而师迩一旦有了好转,就开始计划寻找道衡,恰逢山神土地不在,恰逢自己深受重伤求上阎罗殿,一般民众不出意外一生都不会离开自己出生地方圆百里,而他却南征北战几乎走遍全国,又位高权重,正好是找人的最佳的合作者,于是坑他坑的顺理成章。

    到底还是不甘心的,程昼思来想去报复似的问,“您之前说,师迩对我还不够好吗,请恕我不识抬举,除了救我一命当然我承这个恩之外,还有什么值得您感叹的吗”

    夏吾淬亮的眼神直接扫了过来,里面明晃晃的写满你就是不识抬举,刺的程昼浑身难受,屁股底下跟坐着刀尖似的,输人不能输阵,在仪态方面,程小侯爷可是经过专门训练的,甭管过程多血夹泪,造成的结果就是只要他小侯爷乐意,哪怕是臭水沟土堆椅都能端出君临天下的气势。

    这种虚假的强大很能唬人,正如对面的夏吾在程昼镇定的跟他渊渟岳峙的对视五秒后,哪怕是丈母娘看毛脚女婿恨不得生生剁碎了拐跑自家乖宝贝的心酸恨,也忍不住暗赞一声好气势。

    “你知道妖能活多久吗不被天劫劈死,不被仇人砍杀,几乎是拥有无限生命的,现在,师迩把这一切共享给了你,你们凡人的致命伤对妖来说不是,所以,你所有能威胁到生命的伤害都会被转移到师迩身上,直达师迩死去,同时你也将会因为失去庇护生机耗尽而死。”

    猝不及防,程昼完全愣住了。

    共享生命

    窃喜吗窃喜于一贯的谨慎或者说对一切的不信任导致的没有将血涂满薄片,毕竟跟拥有无限的生命相比,被一些小脾气颐指气使实在太微不足道了。

    感动吗他可以叫夏达为了他去死,夏达也一定会去的,他相信他手下不会仅仅有一个夏达,一定会有更多,千千百百万万的人可以为了他去出生入死,然而这是不一样的,他们从他身上看到了什么,得到了什么。他们信仰着,追随着,虔诚的相信他可以带着他们走向他们期待中的未来,苦苦挣扎想要过上的未来,所以哪怕自己死也会换他活,因为他不仅仅是他了,他身上还担负着信仰,对同一个未来的信仰。

    对他毫无所求肯用自己的命来换他的命的,程昼活了二十年仅有一个迎平公主。然而迎平公主死了,又剩了他一个人了。

    现在又有了一个。

    这个,甚至都没有让他知道。

    “不对,您刚刚说土地正神会留在我身边50年,直到我死去。”程昼紧张的手指都开始痉挛,大起大落的事态差一点冲散他曾经引以为傲的冷静。

    这一场博弈,处处是陷阱。

    信息的不对等让他处于绝对的下风,唯一的依仗是师迩对他的在意程度。

    程昼不觉得师迩非他不可,以师迩的性格来说,虽然再找一个人代替他会很麻烦,但如果有一个现成的,更方便游走四方,更驯服的人,师迩也不会介意更换一个的。

    幸好这些夏吾都不知道。

    听完程昼的质问,

    夏吾大笑,嘴角挑起凉薄的弧度,“50年,你以为土地会找不到机会让你涂只是不想师迩伤心罢了,土地是个狠人,在你被师迩喜欢的时候,土地会帮忙一直保持你被师迩喜欢的样子,只要你不会伤害到师迩,土地就是无害甚是在你看来会是有求必应的大好人,而一旦你被师迩厌弃了,他会在第一时间让你消失的彻彻底底,让师迩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

    果然。

    程昼的脸就像带着面具,每一根肌肉都完美的崩出温和有礼的微笑,“可以理解,玩具嘛,不能解闷还危险,还留着做什么师迩小孩子心性,兴头上大人不好抢夺,要么让玩具自己识相乖乖滚蛋,要么就耐心的等待玩具被玩腻的那一天,一眨眼都不耽搁的销毁了它,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夏吾哈哈大笑,震的周围的雨水都开始四下飞溅,在逐渐黑沉的天光下,亮成一条条银线。

    “土地会喜欢你的,难得你这么识趣,”夏吾说着就站了起来,九尺高的魁梧大汉伸了个懒腰,被延展的肌肉拉出平滑的线条,可以轻易的被人看到里面蕴含的力量,意味深长的冲程昼眨了个眼睛,“我要走了,我想你现在应该不会平白无故就暗地戳师迩一刀了吧”

    “那哪里能啊,师迩的命就是我的命,这点利害我还是看得清的。”程昼半真半假的拱手施了个礼。

    “看得清才能活的久,你们祖宗,改朝换代多少回,坐上龙椅了不还是求长生吗,你造化,好生珍惜吧。”

    程昼看着夏吾又做了个手势,周围被搞趴下的大周兵中的精锐渐渐的从小指头尖还是恢复知觉。

    “接着。”夏吾叫了一声。

    是一个明黄色的袋子非丝非娟,到手之后袋子就像雪一样慢慢透明消散了,露出一颗珠子。

    殷红如血。

    程昼抬头。

    “让师迩贴身带着。”夏吾的声音到最后已经很轻微了,整个人也如同来时毫无声息,无痕无迹。

    夏吾远遁之后,精兵们一个个接连清醒着爬起来,茫然的不知所措,彼此四下查看,用眼神推举出一个顶缸探路的倒霉蛋。

    夏达揉着脑袋蹭到程昼身边,身背二十几名战友的期待重托,眼巴巴的等着程昼给个交代 ,“少爷”

    程昼这才发现手脚僵直,雨冷风大也分不出是不是一身冷汗,示意夏达把他扶起来,缓走了十几步才觉得好些。

    “你少爷我刚刚一句话说错这以后的日子可就不能预料了。”

    “现在也不能预料啊,我就永远猜不到少爷您下什么命令。”夏达个二傻困惑的仰着头看程昼,一拍自己的脑袋想起城门口小哥告诉他任何时候都要拍上司马屁日子才能过的顺溜,自作聪明的又添上一句,“少爷您的命令永远正确,只要是您的命令,不管是什么我夏达都绝对会听。”

    这愣头青。

    程昼抬手呼噜了下夏达的大脑袋,像夏达这么直肠子一根筋的脑子活着也挺好的,可惜程昼眼眸一暗,回想起刚刚跟山神夏吾的对话。

    不长却步步陷阱。

    还没从回想里挣脱出来,一旁的夏达大呼小叫吓了程昼一跳,“少爷,少爷,小主子的马车来啦”

    程昼顺着夏达的目光看过去,山郊的小道上果然来了一辆马车,看距离,再有一盏茶的功夫就要到了。

    夏达很紧张的扯了扯程昼的袖子,“少爷,还埋伏吗呃,兄弟们刚刚莫名其妙的晕过去了,没顾得上照顾装备,江南霹雳堂的火油被浇湿了一大半,这,这不好烧起来了啊。”

    “那还埋伏什么,把人都叫起来,去庙里面躲躲,这雨下的真邪乎,这么大得有十年未见了吧。”程昼一边说着,一边带头往山顶上唯一一件破庙里走过去,“那火油,湿了的就算了,干的搬进来让人多点几个火堆,再把那庙里收拾收拾,干净点,别一进去让我跟个蜘蛛脸对脸。”

    不用跟小主子对着干,夏达开心的点着头转身就走,刚走两步又被逮着衣服拽回来,对上自家少爷一张纠结脸,“一个个挨着过去嘱咐嘱咐,不该说的一个字都别说。记住,是一个个都给我嘱咐过去,漏掉一个我扣你一年工钱。”

    最后几个字都称得上咬牙切齿了,也弄的夏达咬牙切齿指天画地的发誓绝对给您办好咯,您瞧好吧

    遇上这么一个糟心的少爷能有什么办法呢,夏达觉得自己命苦,想起小时候娘长念的几句佛经,默默的帮程昼念上几句,希望能减少点少爷的孽果,哎,我可真是个忠心耿耿的好侍卫这么一想,夏达又高高兴兴勤勤恳恳干活去了。

    程昼找了一圈没找到干净衣服,就着雨水抹了一把脸,拖着满身泥巴的衣服站庙门口,跟周围忙碌的精兵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没多久马车就到了,程昼迎上去,车夫先跳下去给侯爷行了礼,然后才是放脚凳,撑伞请师迩下来,殷勤细心比他周到多了。

    程昼突然觉得自己有了古怪,竟然跟一个车夫比服侍周到。

    到山顶下了马车,师迩急切的寻找了一圈,后腰星芒印毫无反应,失望的跪倒在地上。

    程昼看过去,大雨淋湿了华贵的衣服,瘦小的身子在雨中不停的颤抖着,精致的脸上水迹蜿蜒而过,不知道有没有混杂着眼泪,显的脸色更白,嘴唇更红润,这过分的美丽。

    程昼看着师迩,看的目不转睛,直到眼睛微微发涩,才转过头来,却看见一边的夏达绷着大气不敢出,憋的脸通红

    夏达小心翼翼发问,气都不敢用大了“少爷,您这是肾虚了不不不,不要紧,我夏达一定给您找到最厉害的大夫。”

    这话听的程昼想一巴掌上去抽死夏达,这才发现在他看向师迩的时候,也无意识的模仿了师迩的动作,左手捂在后腰上,脸上露出悲伤的神色。

    程昼“”

    程昼狠狠瞪了夏达一眼,又转过头来看向师迩,用几乎耳语的声量说,“你觉得他来当你少爷的未来夫人怎么样”

    夏达嘴角一抽,迟疑了一下才用同样小声的音量回答,“如果我没记错,您刚刚还想杀了未来夫人”

    程昼伸手抽了夏达一下,“揣摩主子心思这事你还有的学呢。”语毕朝师迩走了过去,温柔地将师迩从泥湿的地方扶起来。

    夏达不知道抱着一种什么心态看着师迩一站起来就狠狠的程昼的手甩开了,他揣摩自家少爷应该是不高兴的,但是他心底有种莫名的幸灾乐祸感,可这种事情怎么能承认呢,“一定是我揣摩错了,少爷的心思那么变化莫测岂是我能揣摩的了的”

    第14章 回京

    这边程昼也不言语,跟着师迩进到了山顶唯一一个可以遮风挡雨的地方一个破旧的庙宇。

    破庙挺大,供奉的正是山神,石雕泥彩的山神豹眼圆睁,怒气勃发,显得粗直憨正,谁能从这石头像上看出来真神是个心思缜密,挖坑挖的毫不留情的人物呢。

    马车一停程昼整副心神就被师迩勾走了,现在师迩全身都湿透了,头发贴合着脸颊滴着水下来,他略一回头吩咐道,“车上有干净衣服拿两套出来。”

    “程昼。”

    这里只有一个人敢这么叫他。

    “我想立刻回去喝上一杯热茶好好睡一觉。”

    “我以为您会先问我为什么在这儿。”程昼失笑,反正衣服脏了,也不挑了,席地坐在火堆边。

    师迩剔透的眼珠在程昼身上转了一圈,又一言不发地转开了眼睛。

    程昼嘴角扯出一个极单薄的弧度,如料想般,师迩对他的事情毫无兴趣,拿出了那颗殷红的珠子,“您认识这个吗您的故人托我带给您,让您务必随身携带。”

    师迩接过来,就着火光,珠子里的红光彷佛在流动,仿若活物。

    程昼看着师迩偏着头凝视珠子的动作,认真而纯粹,有一种格外俘获人心的美丽。

    “那位故人还给了我一个有着怪异花纹的尺寸见方的薄片,说把血沿着花纹涂一遍我们的同命契就解除了,是这样吗我涂了会有什么后果”

    师迩闻言转头看过来,黑溜溜的大眼睛里满是困惑,想了一会儿突然出现了懊恼的神色,皱着小脸凑过去,抓着程昼的领口左右上下来回闻,像一只拱来拱去的小猫,长长的头发有一溜儿不小心滑进领子里,刺刺的毛痒。

    被田敷抓着闻程昼只觉得尴尬,完全不能忍受地只想退开,换成师迩也尴尬的很,程昼腰板僵直,呼吸都不自觉停顿了,同时反思上山前刚刚洗过澡,雨里冲了一天应该不会有异味,的吧

    “脱衣服。”师迩皱着眉,看着程昼完全不动作,生气的又重复了一遍,“脱衣服。”

    程昼用压迫的眼神左右环绕一圈,夏达领悟到精髓,发挥了狗腿子的本职,连拉带拽,把庙里清了场,一水儿兵中的精英都溜边儿蹲屋檐下,黑袍一溜排开,可怜兮兮的,跟落水的乌鸦似的,却都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猥琐,互相交换着意味深长的眼神。

    “裤子不用脱。”

    师迩的手指还带了点没缓过来的冰凉水汽,在程昼强健的后背上来回勾勒,手指划过的地方透出丝丝缕缕的金光。

    程昼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背上,细柔的手指力道很轻,像他十岁那年做的鹅毛扇。

    那年迎平公主带回来的一只大鹅,他小时候调皮的人神共愤,那只鹅的羽毛全都拔光了,孔明先生的鹅毛扇还是做了个四不像,丑又不实用,扇两下就散架了,只能当祖宗供着瞻仰,被迎平捡了剩下的,每天喊他起床就用长长软软的鹅毛扫他的脸。

    跟鹅毛一样的触感,沙沙痒痒的,程昼忍不住抖了抖身子。

    被师迩一只手压在肩膀上,“别动,很快就好。”

    “那薄片是怎么回事”

    “能强行解契的法器,你涂的话,十年之内气运会跌到谷底。好了,味道已经封住了。 ”

    师迩退了回去,程昼把衣服穿好耳朵在跳动的火光中有了一点通透的红,一时之间有很多话想说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师迩思量再三,迟疑的开口,“因为同命契,你身上有我的气味,在了解妖的人面前亮的像夜里的火堆,我一时没顾虑周全,你遇上的那位,大概是看你好玩儿,顺手逗上一逗 ”

    不,那确定是山神,认识你,认识道衡。程昼抿紧嘴唇,绷出一条平直的线条,却最终没说出来,“您涂的话呢”

    师迩眼眸低垂,跳动的火光映照在纯黑的瞳孔里,波光粼粼,“气运暴跌一百五十七年 。”

    程昼原先还道师迩同他一样倒霉上十年十年对妖来说还真是打个哈欠的功夫就算山神土地是师迩的养父养母人之常情的偏袒些也还是会觉得心气难平的,此时却真真哑口无言,半晌才道,“这么精确”

    师迩反倒笑了,“你当是街上一文钱两张的黄表纸同命契同命契,命同与共,解契就要付出年龄的一半时光,有什么问题吗 ”

    程昼不说话了,沉默的围坐在火堆边,第一次感觉到身上契咒的沉重,彼此都背负另外一人一半生命的重量,同命契,同命契,哈,果然丝毫不辜负它的名字。

    师迩见程昼不说话了,又重新就着火光端详珠子,仔仔细细看了十几篇,还是看不出什么特别来,随即一甩手,扔到了程昼身上,程昼接住不解的望回去。

    “拿出去扔了。”师迩此时的表情高高在上的像一个真真正正被宠出来的骄骄子,“什么不认识的人送来的莫名其妙的东西,我才不要。”

    没等程昼说些什么,或者说,外面精兵们几乎同时大喊出声的时候程昼就没有心力来说些什么了。

    他带来的这些精兵几乎可以算是他的亲卫了,百战黄沙,都是剽悍的铁血汉子,一个人在他们面前支离破碎皮开肉绽都不会眨眼。

    出大事了。

    程昼起身的速度非常快,几乎听到的同时已经冲出了庙门,眼前黑漆漆的一片,无星无月,黑暗像是最深重的绝望,浓墨重彩的不透一点光亮。

    二十几个汉子挤在屋檐下,只有夏达拽了拽程昼的袖子,说了一个字,“听。”

    瓢泼的大雨沥沥,砸在地上啪啪作响,狂风过林稍,树枝抽的空气都发出凄厉的嘶鸣,呜呜的叫着人寒气上涌。

    这其中,有一股不可忽视的,巨大的声响,那是奔腾的大河从高崖上坠下时才会发出的声响。裹挟着千钧之力,不可阻挡。

    是山洪,山洪又来了

    此时,程昼被越来越大的雨水浇的几乎睁不开眼睛,浓墨染就的天空让闪电劈下来时有了更强大的影响力,一瞬间天地纤毫毕现。

    从山顶俯视山洪冲下的力道,即使站在山顶片瓦遮头依然能感受到那种摧枯拉朽的绝望,洪水山呼海啸奔涌而来。裹着着泥沙大树无数生命顺流而下。没有谁可以阻挡。

    没有谁有力量可以扭转这局势,最强大的武者不行,万民俯首的皇帝不行,哪怕是被推崇至极,让千千万万个百姓虔诚祈福也不行。

    这是无可避免的,必死的,命局。

    即使站在山顶片瓦遮头依然能感受到那种摧枯拉朽的绝望,洪水山呼海啸奔涌而来。裹着着泥沙大树无数生命顺流而下。

    每个人都在庙门口,站的像个雕像。

    感受这一片天地之威。

    无可抵挡,只能承受。

    等到第二天,天光大亮,雨已经停了,山洪平缓了很多,泥沙堆积,树木倒伏,近卫们拾了点柴火,很潮湿,但好在霹雳堂的火油保住了自己良好的口碑,火很快就烧了起来,暖橘色的火光像希望一样灼热。

    灾后一片狼藉,看的二十多个亲卫心酸不定,一丝声息都没有发出,安静的空气中只有柴火燃烧的哔啵哔啵声。

    程昼抱着睡眼昏昏的师迩站在山顶最大的一块平整青石上,向下俯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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