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秉烛照司南 第2节

作者:鲤玉 字数:25251 更新:2022-01-04 20:51:42

    程昼四下看去,夏达摊在树下面,不是到是晕是睡,小阎罗君在马车上,蜷成了一团。

    刚站起来走到马车边,小阎罗君就猛然睁开了双眼,慢慢坐起来,脸色惨白,冷汗顺着脸颊滴到紧紧攥着衣服的手上,一看就是在努力忍受痛苦,“现在的你,应该精力充沛,正好,来赶车吧,睡在野地里的感觉真糟糕。”

    程昼抬头看了看弯成一勾的月亮,“这焚焱咒多久发作一次”

    师迩有点意外,要承受的痛苦轻了一半还是让他精神了很多,“焚焱咒是专门针对灵体的,对你们人族完全无害。虽然同命契会让你替我承担一半,但人族的体质使你只会在定契的瞬间感受到一成的痛苦,之后就会毫无感觉。你不用担心。”

    “夏达呢”

    “只是晕过去了。”

    “从现在起,我们就是同生共死了”

    “是的。”

    “那么为了日后的生活愉快,还请您遵守大周的律法。”

    “之前你服侍我一直不太情愿,用此来交换如何”

    “好。”

    程昼与师迩对视一眼,互相找到了妥协的空间,关系诡异的好了起来。好像彼此都有了底线,在安全范围之内都可以算的上朋友了。

    程昼下去把夏达搬到马车上,修长的手指执起缰绳,在新月迷蒙的月光下,驾驶着马车朝京城奔去。

    第二天,夏达果然好起来了,开始对师迩还挺害怕,畏畏缩缩的,程昼只好上去帮师迩穿衣服,洗脸,扎头发,夏达看的眼热,颜狗的世界就是这么耿直,记吃不记打,又没心没肺的盯着师迩的脸下饭。

    师迩慢条斯理的喝着茶,因为诅咒少掉一半的缘故,整个人精气神好了很多,不再像往日那般昏昏欲睡,于是提问,昨晚是谁要杀程昼

    是的,昨晚走在路上突然出现一群刺客,结果被程昼一个人全灭了。

    程昼不太乐意说,夏达就在旁边嘿嘿一笑,“我们家少爷,那招祸能力说是天下第二,没人敢说是第一什么嫡母生父,什么东胡、山戎,再比如西域三十六国,最近又添上三皇子,还有xx,还有oo,这么算下来,也就百十来个嘛。”

    师迩饶有兴致的看了一眼程昼,程昼简直无地自容,旁边的夏达早晚死在那张破嘴上“我家少爷能活这么大,全靠上辈子积德还有得有个活佛祖宗”

    啪的一生,夏达被一粒花生米打到眼上,委委屈屈的看了自家少爷一眼,垂下头吃自己的白米饭去了,连菜都不多夹一根。

    程昼嘴角几不可见的弯出一个弧度,“这才刚刚开始,昨天晚上睡的还好吗没睡好也没关系,反正从现在到京城之前,你不会再有机会完整的睡上一整夜了。”

    “诶”

    程昼的话是正确的。不得不说,一百多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处之而后快的人物在被暗杀这一方面经验丰富,简直能闻风而动,闻闻空气中的味道就知道有没有刺客杀手过来,高手一般称之为生死线上的敏锐直觉。

    夏达不乐意用这么高大的词来形容自家少爷,他更愿意相信少爷背着他跟临安街背着布条走街窜巷装瞎子的各类半仙学了几手,现在背着手装仙风道骨的高人掐指一算,可惜没学着精髓,只能看出他戳路边一站,完全看不出先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的高人风范。夏达觉得自己为这画虎类犬学都学不像的少爷操碎了心,简直忠心可鉴,随时随地都能唱一出风波亭 。

    又一次好端端在路上,马车都没走几步,一群杀手喊着号子就冲出来了,简直把夏达都气笑了,杀手喊号子算怎么回事暴露自己的位置没见过这么蠢还当杀手的。一边腹诽着,一边干净利落的抽刀跟杀手缠斗起来。虽然跟师迩比,那就是个挨打的沙包,但是在正常人类的范畴里,夏达还是足以碾压绝大部分人类的。

    如同之前的每一次一样,刺客杀手一窝窝的来,主力夏达一个人全包,师迩安静的坐着喝茶,偶尔有漏网之鱼,被程昼补刀砍死。

    “这一回的杀手不一般啊,挺厉害的,怪不得敢喊号子。”夏达攥着自己被划破的衣服,欲哭无泪。他现在荷包里就几枚铜钱了,衣服是万万买不起了,而程昼那个没良心的天煞少爷也把自己比脸还干净的兜兜给他看。

    程昼也是个资深穷光蛋,看着夏达一副不给钱就撒泼的气势也颇为头疼,万万不得已开始给夏达画大饼,夏达表示并不相信。

    也实在是一个铜板也没有了,接下来的食宿水费可是没办法付,无论如何都要逼着少爷去弄银子了。

    旁观全程的师迩淡淡的喝了口茶,“往前50步,左转13步,挖地一尺七寸。”

    夏达不明所以,手指着自己的鼻尖,“我”

    师迩懒得理他。看向程昼,程昼抬了抬下巴催他快去。

    夏达没办法,数着步子到一处长势繁茂的野花丛下,回头看了一眼,见两位主子都没什么表示,无可奈何的用自己的佩刀刀鞘挖掘起来,嘴里念念有词,“花儿啊花儿,不是我不怜惜你,只是你这辈子运气不好,下辈子投胎到皇家御花园,会有大把大把的人赞美你为你写诗的。”

    嘭嘭。

    刀鞘碰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发出声响,不用多说,夏达加快了速度,挖出来一个带锁的箱子,抱到马车前面,清干净泥土,木架子都腐蚀的不成样子了,直接一扯掰就开了。

    “哇”这是受到惊喜惊吓的夏达。

    “唔。”这是听到动静出来看的程昼。

    腐朽的箱子里盛满了黄金,除了被泥土沾到有些污脏外,可爱的倾国倾城。

    夏达两眼放光崇拜的看着安静喝茶的师迩,狗腿的凑上去,“这明前龙井用谷帘泉水来泡才好喝,谷帘泉水清、冷、香、柔、甘、净、不噎人,取水煮茶,其蒸汽如浮云蔽雪。路上不便,回头我给您好好泡一壶。不瞒您说,我点茶的功夫那是一流的,可是连皇上都称赞过的。”

    “您坐这么长时间了,腿麻吗腰酸吗肩膀痛不痛我推拿也是一把好手,您要不要试试”

    一盏茶不到,“您喜欢玩儿点什么啊蛐蛐,斗鸡,鹦鹉,牌九,蹴鞠,马球,京城里头没什么玩儿的是我夏达不精通的。到京城我陪着您一一玩过去您觉得怎么样”

    聒噪的不行,师迩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淡淡的说,“往西五十四里,山崖过半处有个山洞,里面的黄金宝石是这箱子里的十倍。”

    “真的呀”夏达受宠若惊,笑的见牙不见眼。

    “不过,你们不是要赶路尽早回京城么有日子绕路吗”师迩眉眼弯弯,多了些邪气,像小孩子恶作剧的狡黠,整个人生动起来,往日因为诅咒的被迫沉寂终于压不住天性的活泼了。听上去倒像是很是认真的再替他们烦恼。

    “少爷”夏达充满期待的转过头看着自家少爷。

    程昼不咸不淡的看了他一眼。

    夏达眼里的期待一点点消失了,半晌,抖抖肩膀,垂下头老老实实的赶马车去了。

    因着不差钱的缘故,程昼也不是那为钱所困的简朴性子,夏达更手松的是个无底洞,故此一路走来颇多奢靡,脍不厌精食不厌细,光是为师迩买的衣服都堆满了半个马车,眼看越买越多有把人埋起来的趋势才不得以收敛一二,遇到极喜欢的才留下来,没地方放的稍稍逊色的衣服都被施舍给路边的乞丐了,倒是得了几句真心不真心的祝福。

    师迩初入人世间,大面上的事情有所了解,细节处就不太懂得分辨了,所以那些衣服里大多为女装师迩也是完全不知情的。只觉得衣衫清贵繁艳倒也不讨厌,每每在夏达期待的目光里也就穿了,夏达自是赞叹不已不提,程昼有时也会看着师迩愣怔一下表情温柔,“大概这就是凡人眼中的美丽吧。”师迩这么想着。

    几日下来,程昼与师迩关系再不是表面上的和平了,毕竟养条狗都有感情,加上同命契的缘故,两个人都能感知到对方一半的身体,仿佛是一个人的两个半身,在特定的时刻,恍惚融为一体,也渐渐进入了一个真正的和平期。

    睡着的师迩才有点真正的小孩子的样子,安然恬阔,不再有被沉重的背负逼迫着急剧抽长的坚韧。每一分每一秒,程昼都能从同命契上感知到师迩灵魂上的灼痛,经过这么多次的试探,程昼也渐渐摸清了同命契的规矩,彼此感觉在一定程度上共享,身体上却不会同时出现伤痕。

    难得的,程昼对阎罗君的过去产生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兴趣。

    你的过去是怎样的

    遇到过什么人

    经历过什么呢

    就算是妖魔鬼怪,也是会跟人类一样,从懵懂无知到慢慢长大的吧,是不是跟人类小孩一样会哭会笑,从白玉藕似的玉团子逐渐抽条成骨架纤细的少年,陪着你哭着笑着长大着的又是谁呢

    阎罗殿往前两百年叫圣君社,那个血咒圣君也是你吗,两百岁在妖怪的寿命里算是多久呢

    一个个疑问接连不断的涌上来,恍然察觉竟然对阎罗君起来这般刨根问底的念头,惊的程昼一个趔趄差点掉下马去,坐正之后,手缓慢而茫然的抚摸上了心脏,修长的手掌下,砰砰砰,心脏坚定有力的跳动着,如同亘古不变的风,永不停歇。

    抬头望向前方,京城的轮廓勉强可辨。

    第7章 两方

    夏达当大爷当的很爽,大气的抛出一锭银子,跟守城的圆脸小军士说,“不用找了,钦国侯爷车架已到”

    众军士急忙让道,恭维的弯腰点头。“侯爷请”

    程昼掀开车帘稍微露了一脸,点点头,又坐会车里去了,马车里睡着的师迩被他的动作带的迷迷糊糊睁开眼,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又轻又长慵懒粘稠的疑问调子来,“嗯”

    程昼看着师迩努力的半睁着眼,身体却依旧维持着最舒服的睡姿,这毫无防备的姿态,从一开始,哪怕是在他最想杀掉师迩的时候,师迩就袒露出了这样的姿态,无论何时何地都能够在他身边睡的安然恬美。

    是打从心眼里信任他,还是从来就没把他放在眼里,任何不轨的举动都会师迩瞬间反杀

    或许师迩根本没有想过那么多,只是困了就睡吧

    程昼沉默的时间有点长,师迩忍住了好好睡觉的意愿,抬起手揉了揉眼睛,坐起来,身上盖的长兔毛斗篷趁机滑落到腿上,露出只穿着纯白中衣的上半身。中衣是最好的杭绸,质地轻软,贴身而下,将少年纤细的身型勾勒的纤毫毕现,显出一种别样的自然风流来。

    程昼一晃眼正对上师迩凌乱着敞开的衣领,精巧的锁骨与整个人身形相配,平滑纤长而线条利落,一身皮肤欺霜赛雪还泛着如玉般莹润的光泽。

    程昼突然转过头去,语气有些急促,像是在躲避什么,“我要立刻进宫一趟,去见五皇子,”心里也倏然间不愿意再称呼师迩为阎罗君了,含糊着说,“让夏达带着你吧。”

    说着就长腿一跨,直接跳下了马车。

    把夏达惊的直拉缰绳,亏的是匹好马没当场尥蹶子把人甩下去,只是难耐的甩了甩尾巴嘶鸣了几声而已。

    “少爷”夏达摸不着头脑,少爷这脾气一天比一天大了。不过一想少爷不在也可以放开了玩儿,又高兴起来,兴冲冲的拉开帘子对重新躺下去的师迩说,“小主子,我们到京城了啊,有什么想玩儿的敞开了玩儿吧,这可是少爷的地界,把天捅破少爷都扛得住”

    师迩打了个哈欠,分了一丝眼神给他,“你敞开了玩儿,程昼去补破的天”

    夏达闻言尴尬的哈哈一笑,“少爷和我一条命,”想了想现在少爷是和师迩一条命,更尴尬了,“厄,我不是那意思,我是说跟少爷不分彼此。。”怎么说都觉得很奇怪,最后只得垂下头来,可怜兮兮的看着师迩,“呐,小主子,不要捉弄我了,您想去哪里看看玩玩就只管说吧,今天是回不来侯府了,不如好好轻松一下。”

    “哦”

    电光火石间,夏达突然觉得自己明白程昼为什么匆忙忙进宫了,心中暗骂了一句,一张脸皱成了十八褶大包子,迟疑了一会儿,开口说,“厄,,,我们家少爷吧,小主子也知道吧,那个,就是,少爷他吧,他比较穷。”

    穷到什么地步呢穷到除了门面牌匾富丽堂皇彰显天家气派外,进了大门,简直就是个荒城。

    侯府占地极大,位置风水也是找名师仔细勘验过的,内里还有一大一小两个天然温泉,也算得上得天独厚,可惜野草丛生,遍地破砖碎瓦,手轻轻推开正中的花厅雕花门,吱呀一声,门摔砸在地上,荡起一片细细的灰尘。

    师迩裹紧斗篷,遮住口鼻,踩着红木门进入后,只见房间内空荡荡的,家具物什一件皆无,彷佛自建成以来便无人踏足。

    整个侯府从前门空荡到后厨,每一根草叶都在阳光的照耀下明明白白的写满了穷

    穷的坦坦荡荡,穷的理直气壮,穷的光明正大。

    按道理说,程昼不该这么穷,他可是年少封候,一等钦国侯爷啊。平时没事就抄个贪官,捉个大盗,去边陲列国溜达一圈砍几个权贵,哪个都是油水足足的差事啊。可惜的是,他人缘差,朝堂江湖周边百十国,半数都是仇敌。

    同朝官僚们走大街上,几步遇见一熟人,“嘿,xx大人近来可好,几日不见更风姿俊逸了。”

    再不济,平头百姓走大街上,几步遇见一熟人,“嘿,这么早出来逛啊,吃了么。”

    程昼平时不出门,偶尔走大街,几步遇见一仇人,“嘿,一个人出来胆子够肥的啊,来人,抄家伙给我往死里打”

    当然,碍于程昼的权势,仇人们当面都是很恭顺的,但是暗地里绝对一个个咬牙切齿扎小人发毒誓的,要是哪一天程昼死讯传来,联合起来喜庆绝对能当一节日过。

    程昼又常年不在宅邸,所以每次回来看见的都是被各色仇人洗劫打砸一空的庭院,长住客栈又挂不住钦国侯爷的脸面,只得每每修缮一回,那银子山呼海啸着呼啦啦就没了。

    被师迩用那双灵透的眼珠子看着时,夏达整个人的底线都消失了,晕乎乎的就带着师迩回了侯府,等站到被洗劫一轮的断壁残垣上,立刻窘迫的要挖洞把自己埋起来,艰难的挤出一个笑。

    师迩仔细打量过侯府,评估了一下现在的侯府拆开卖了能价值几何,转过头来,“你家少爷喜欢金子吗”

    “谁不喜欢金子啊,您看这侯府,穷的只剩草了,我家少爷别看一副万事不经心,富贵如粪土的调调,要哪天真的天上下金雨了,一定第一个头顶澡盆出去接去”

    师迩闻言转过头来,颇有几分认真的问,“你猜,拿多少金子能把你家少爷砸的不再一有空就琢磨怎么弄死我”

    “啊”夏达不明所以,“您这么有钱,少爷恨不得把您供起来,哪里有空想其他的事”

    师迩张了张嘴,又咽下去了,怜悯的看了夏达一眼,“你跟你家少爷一定是从小长到大的情分。”

    夏达得意洋洋嘿嘿一笑,随即一变脸愤恨的说,“就这铁打的情分,少爷还天天琢磨怎么把我卖了换钱,还指望我偷跑回来让他再卖第二次呢。 ”

    师迩和蔼的一笑,晃的看惯师迩美色的夏达都看呆了眼,手指顺着侯府指了一圈,“乖,立刻、马上去找人来收拾干净,我要在月亮出来之前住进去。”

    完全不知道被夏达翻着花开骂的程昼揉了揉鼻子,从贴着金箔清香名贵的木兰栋椽下走出两步,抬头看了看天,这时辰夏达他们也该到侯府了,不过夏达那么油滑,说不定是去客栈了呢。

    “侯爷您请。”宫装的女官笑盈盈的打断了程昼的思绪,做了一个极为恭敬的请的手势。

    程昼冲她点了点头,大步跨了进去。

    铜鹤衔灯,大周尚土德,皇室大多用沉稳厚重的黑色,壮丽宏伟为要,装饰着鎏金的铜铺兽,间以珍奇的玉石。同时以西为尊,绕过中间雕刻群仙祝寿图的朱红屏风,西行十几步,足音被西域进贡由顶级织娘织了三年而成的羊绒毯减弱到几近于无。

    五皇子穿着玄色常服在桌案旁正悬腕写着什么,倒也没有停,程昼也没什么客套之心,自己找了地方坐舒服了,旁边的小宫女对程昼这大不敬的行为早已经是见怪不怪,习以为常的上了杯清茶,就做了个手势招呼众宫女侍卫恭恭敬敬的退下了。

    程昼喝着热茶,慢慢的把去高句丽得知的一些辛秘说出来。最后说道了被追杀重伤时遇到了阎罗君。

    五皇子听着听着就停了笔,最后叹了口气无奈的把笔放下,说,“你不是这种逆来顺受的人吧拿捏着你的命你就对人家言听计从了”

    程昼从眼角撇了五皇子一眼,接着喝他的茶,“我多穷你也知道,所以这一路上都是阎罗君掏的钱。”

    五皇子万万没想到是这么一个答案,再次打量了打量这位表面上一丝铜臭气都沾不上的发小,“哦,那现在呢”

    “现在有你替我掏钱,我就可以考虑考囚禁阎罗君的事情了。”

    “囚禁”

    “对啊,你那恩将仇报的眼神收敛一下,我没打算不报恩,只不过按我方式报罢了。”

    五皇子看神经病一样看着程昼,“把人都囚禁起来了,这是报恩”

    程昼毫无压力的点点头,“他本来就重伤濒死,还非得为了尽快找到去透支灵脉,这么找下去根本就是找死,更何况,他之前是被人困在山里不能出来肯定有一股力量跟他作对,这样算下来,你觉得他能活多久”

    “”五皇子无言以对。

    “最重要的是,我跟他定了同命契。”程昼把茶杯放回到了桌子上,“也就是说,他死,我也得陪着他死。而我承诺的东西还没找到,我不能死。”

    “所以,你要把他囚禁起来,自己去帮他找人,然后解除同命契”

    “对。帮我调集一些有道行的高僧、大师,我要在青郊山设计一个埋伏,把他给抓住关起来。”

    这种事情根本就不需要考虑,不管是从狼狈为奸的发小情分上,还是从理智分析上,所有五皇子一点头就答应了,思索半刻又说,“如果知道阎罗君本体为何物将事半功倍,听说调香师田敷鼻子极为灵敏,能分辨出世间所有味道,你不妨带一件阎罗君贴身之物让田敷帮你闻一闻。”

    同一时刻,师迩坐在院子里唯一的一把老爷椅上,托着下巴看夏达指挥着七八十号人修葺院子。

    场面嘈杂且热火朝天。夏达一刻不停,忙的像个陀螺,跟左边的账房核对账单,冲右边的长工挥手示意换一种木料,嘴里回答着包工头对院子的规划。如果不是因为重复过无数次,经验丰富驾轻就熟,这就能成功的把一根筋的夏达搞到跪下叫爸爸。

    从这点上来说,夏达是个好管家,至少会比葫芦画瓢,虽不出彩,可也不出差错。

    “从月拱门开始到假山北面,都种腊梅,什么现在不流行腊梅了得,齐郡主家种什么也照着来一例。”

    “温泉石都塌了看不出来啊,快去换上,库里还有扇象牙屏风,摆上摆上。”

    工匠们也是做熟了,不过是一些细节不同,月亮出来的时候,远的不说,杂草瓦砾是除干净了,至少有个住人的样子了,还收拾出了一个偏院。

    夏达摸了一手汗,屁颠颠的跑过来邀功,得意的展示在他指挥下焕然一新的小偏院。“小主子也累了吧,我抱你去房间。”

    师迩手上凭空出现一根木棍,顶着夏达的胸膛,看在这么久都伺候的不错的份上,没直接把人甩出去,推着夏达后退了两步,“先去洗澡。”

    五皇子推开偏殿拐角的一个小隔间的门,“到了,这就是我今年为太后准备的寿礼,是前朝大历王最喜欢的缂丝屏风,大历王在弃城而逃的时候将它藏了起来,前一段时间,我的人偶然间发现了,刚运回来。”

    程昼抬眼去看,那是一套十二扇梨花木配缂丝屏风,图案是丹凤朝阳。做工极其精细,上雕团寿字纹,下有浮雕双鱼纹,寓意福寿连绵,吉庆有余。

    扇面用无数丝线来表达色彩的渐变,丹凤的眼睛含着威仪与慈悲,栩栩如生。

    程昼仔细打量过,“确实是不可多得的精品,需要我恭维你慧眼如炬吗”

    五皇子叹了口气,“需要你找田敷分辨阎罗君本体的顺便,帮忙让她调制一款熏香把这屏风的陈腐味道遮一遮。这位大周第一的调香师太不好说话了,不畏权势到连皇家的面子都不给,说近期没空就给我拒了还得请你去帮忙啊。”

    第8章 富豪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侯府里面,能工巧匠们都一个个退出去回家吃饭了,师迩还在努力的学画,毕竟要找人就要有名字有长相,名字肯定已经改了,那把长相画出来就无比重要了。

    都画了一天了,桌面上的轮廓草图还是跟道衡一点都不像,完全画不出来,烦躁之下听从夏达的建议,师迩把画笔扔了去沐浴。

    月夜下,温泉水滑洗凝脂。

    白日里刚摆好的象牙屏风就开始尽忠职守的遮蔽了郁郁葱葱花木丛里的视线,将温泉隔开,乳白的蒸汽四溢,自成一方小天地。

    师迩好玩的摆弄着浮在温泉上的托盘,戳的红木托盘打了个趔趄,上面盛放的茶具也跟着摇晃。

    “迎平公主嫁妆丰厚,郊外良田千顷,朱雀大街最好七个的铺位迎平公主就占了五个。”屏风后的夏达趁机对自家少爷大夸特夸,

    “这些嫁妆全部传给少爷了。”

    师迩玩的上了瘾,越戳越觉得有趣,自己摇摇摆摆地跟着被戳地摇摇摆摆的托盘满池子转,带起一层层的水波,池子不像看起来的那么浅,师迩要完全站起来才能露出锁骨,本身又不擅长走路,水里浮力加上活水的冲力,要很小心的落脚才不会滑倒呛水。闻言稍稍偏了下头,“哦这一点侯府并没有体现出来呢。”

    夏达少有的扭捏了一下,手里无意识的搓揉着给师迩准备的宽大柔软的浴巾,“那是因为京都商户的领头陈老板想吞掉朱雀街的铺子,我家少爷不乐意,商人重利,什么下作手段都往外使,逼的五间地段那么好的铺子几乎都在亏损,还得靠郊外庄园农家收益补贴着,账面上才能勉强持平。”

    师迩戳托盘的手停了下来,转身趴在池边的石沿上,双手交叠撑着下巴,眼睛里泛出猫咪发现摇摆草茎的兴致,“你想让我去见见这个陈老板。”

    夏达把头点的都扎到胸口了,“恩恩一直花小主子的银子多不好啊,等少爷的铺子盘活了,咱花少爷的银子去。”

    “没关系,我银子多。”师迩好笑的应了一声,如果没事,倒是可以去把那个陈老板收拾一顿,可是现在,想到现在他的眼眸经不住的黯淡了下来,一定要找到大人,找到大人之前,一切都可以忍受。

    当晚程昼没有回来,到第二天早上,师迩起床后提着画笔,对着宣纸半天都画不下去,夏达非常有眼色的提议出去逛逛,万一在大街上遇见要找的那人呢

    师迩心里知道非常不靠谱,但是比起坐在桌子前画画,还是更乐意出门找人,于是矜持的点了点头,表示准了。

    走在街头,夏达有意无意的带着师迩往京都商会走,到门口的时候还差点被跋扈的门房泼一身水。

    这下不用夏达特意说,师迩自然对这商会有了兴趣。

    这个京都商会起名粗暴无内涵跟时下流行的人约黄昏后欲语还休的婉约欣赏主流毫不搭噶,但相当直捣黄龙,言简意赅的点明了该组织的地点与性质。

    商会的主要据点,咳,主要商谈议会场所是在富豪楼。

    门前对联也是一如楼名的壕气冲天,对金银的崇拜毫不掩饰,唯金是图。

    笑迎八方来客,千金之下不为客;

    喜纳四海宾朋,万两不足难为朋。

    凭借一副对联,就筛下去大周朝十分之九的人,只有至少拥有百万身家的一层人能被视为富豪楼的朋友,客人。

    如果程昼老老实实攒钱,他还是有机会成为富豪楼的座上宾的,可惜,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老天给了程昼一个完美的,一辈子从生到死绝不会缺钱的背景,却遇人不淑的碰上个混不吝,生生的把自己作成不干活就睡大街的苦逼底层。

    活成程昼那样的毕竟是极其少数,师迩这样的妖怪活了三百多年,又不跟程昼一个脑回路,手里自然攒下了无数让人想都不敢想的好东西,到富豪楼前把家底漏了半根汗毛,鼻孔朝天的小伙计立刻笑如夏日里分花拂柳的和煦柔风,不谄媚不恭谦态度自然大方不愧是顶级富豪店里的看门伙计,见过大世面的。

    富豪楼里的富豪们正在进行三天一小宴的聚会,在酒池肉林中把控下一个三天京城的肉价菜价胭脂价,果然意义重大,关系到大周江山稳固。

    责任沉重如山的富豪头头陈金银陈老板在百忙之中抽空来见师迩一面,通过伙计的传达陈老板已经提前知道是个手握至少值万金羊脂古玉环的带帷帽要人抱的豆蔻少女。

    见多识广的陈老板立刻就推测出这是个从长辈里听说了这地方来见见世面的富豪家任性受宠大小姐,心下品度了一番几步之间来到待客的花厅,花厅里背对着他坐着一个纤细优雅的身影,如瀑黑发被高高束起,只用了一根看不出材料价值几何的木簪子。

    “这可不是豪族贵女该来的地方。”陈老板带着宠溺的笑意,仿佛是看着自家子侄,虽然是教训的口气,却透出我会保护你的亲昵。

    身影端坐着没有动,只从背影上看就很是赏心悦目了,陈老板暗赞了一声,就要转过去面对面看看这个小贵女要做什么,身影旁边一直被陈老板忽视的低调随从先陈老板一步转过身来,露出了正脸。

    正是旁边听的心惊胆战的夏达,因为他和程昼心照不宣的恶劣趣味,给师迩添置的衣物都模糊了男女,到京城了忙着修宅子也忘了这茬,师迩今天穿出来的藏蓝色衣袍配上未长开少年独有的纤细身条,说是少女也不为过。一个寻常男孩被看做女子都要恼怒好一阵子,阎罗君大人会不会回去就扒了他的皮

    “你你。”陈老板震惊的拿粗短的手指指着夏达,十足的粗鄙,没有学到一丝高门世家那种虎狼屯于阶陛尚谈因果的气度。

    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迅速咳嗽一声,用上挑夫脚掌老茧厚度的脸皮,换了一副做派,舔着肚皮手一伸,示意身边伙计放上盘了小半年的包浆核桃,自顾自的转动起来撑起朱门酒肉臭的形象,“程小侯爷这是想通了,还是终于穷的讨饭去了,逼的忠心耿耿的大侍卫改投了他人名下”

    夏达惊惧的腿肚子都在转筋,眼角一个眨眼都不敢错的盯着面无波澜看似毫不在意的小主子,勉强挤出一个笑脸,达到了皮笑肉不笑的效果,“朱雀街的那几家铺子陈老板就不要再惦记了,我家少爷是不会卖的。这位是我家小主子,以后生意上的事情都归我家小主子做主。”

    “这么一个小孩子,程小侯爷是认真的吗,还是终于决定破罐破摔败光家业了”陈老板带着轻蔑转着核桃,自顾自找了张椅子坐下了。朱雀街那几家铺子已经被挤兑的早就开始亏损了,要不是位置好,还零星有客源,早就到手了,哪轮的到一个小小侍卫和个小孩子在这里耀武扬威

    “陈老板对小孩子有什么不满吗”师迩淡淡的回答,波澜不惊的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陈老板注意到小客人面前是白底红纹富贵牡丹汝瓷盏,飘过来的茶香味不是富豪楼用来待客的铁观音,是价如千金软薄如蝉翼雀舌黄芽,意识到事情可能跟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就是程小侯爷亲自过来也是喝的铁观音,面前这个主却自己带茶叶来,生生把富豪楼待客的茶叶比成了路边二文钱一碗的茶叶渣子。态度收敛了一点,“那程侯爷对以后的生意有什么交代的吗丑话说在前头,朱雀街的铺子,我京都商会要定了。”

    连怎么称呼都没问,就是态度有所收敛,依然完全没把师迩放在眼里,陈金银陈老板打从心眼里就没觉得一个小孩子有什么可以商谈的,也许有钱有势,但那又怎么样呢,京城商会里有钱有势的海了去了,要是都害怕恭敬着,那就不用开张了,天天顺着名帖去叩头都叩不过来呢。

    夏达在旁边捏紧了拳头,用眼神向师迩传达他随时能冲上去揍陈金银一顿的意愿。

    师迩本来就没打算在这个品位堪忧的富豪楼待多久,这里面大红大绿,大金大银粗犷的从每一个纹路上表达出暴发户土大款的气质,哦,熏香还附庸风雅的用檀香,那一大把香料放的,郊外香火旺盛的相国寺大佛塔都没这么味道浓郁。

    这陈金银长相也颇为堪忧,委婉一点说是跟富豪楼装修风格格外搭配,如果有那二八芳华的普通少女冲陈老板微笑,那一定是从陈老板脸上看出了金银。

    师迩豆蔻不到,欣赏不了陈老板那张金银脸,比预计时间更短的无法忍受富豪楼的环境,决定速战速决,“陈老板家后院有棵老槐树,从槐树起向东,一丈二尺之下,是我跟陈老板做生意的诚意,如果陈老板拒不接受,这样的诚意,我还有很多,可以等陈老板慢慢考虑。毕竟和气生财,一上来就弄的名声扫地,街头要饭的,我也是很不忍心。”

    师迩说一句,陈金银冷汗就出一层,师迩说完,陈金银那张金银脸就变了黄白脸,吓掉了一层养尊处优堆出来的油光。

    老槐树下埋着他嫡亲大哥的骨殖,人人都道陈大哥是海外遇难,连尸骨都寻不回来了,其实不是的,陈大哥出海倒腾货物,赚的钵满盆溢,还没靠岸就吆喝身为庶子的他去搬货,那神态语气无一不说明他在他嫡亲大哥眼里不如一条狗,他一时鬼迷心窍,从背后推了站在船舷边掐着腰志得意满的大哥一把,那时候天还没亮,黑沉沉海面冰冷阴寒,像张着血盆大口吞噬一切的怪物。如果没有大哥就好了,年轻时细瘦如麻杆的陈金银这么想着。

    陈大哥比陈老板大了五岁,平日好吃好喝山珍海味的养着,身材健壮不是缺衣少食的陈金银能推的动的,反而惹了祸,从陈大哥那耷拉着眼皮阴狠的眼珠子里,少年陈金银知道,完了,大哥绝对会弄死自己,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随手抄起旁边压船的砖头,照着陈大哥脑袋就敲下去了,一下,两下,那是魔鬼在帮忙,直到陈大哥脑袋碎成了渣,尸体被陈金银装在木桶里伪装成货物,甚至是打水把甲板洗了一遍,周围都好运的没有其他伙计上甲板。

    如果没有大哥就好了。大哥没有了,陈老板运道果然就好了。首先是他那个富豪爹只有他大哥一个嫡子和他一个庶子,嫡子一死,富豪爹哭号了几天就撑不住也跟着死了,整个陈家就归了他,而后就在埋他大哥那棵老槐树旁边遇了贵人,几十年摸爬滚打,也混的人模人样。

    这时候谋害亲哥要是被翻出来,别的不说,这硕大的家产还不得便宜了大哥那穷酸的亲儿子当初把亲侄子赶出去的时候有多扬武扬威,小人得志,这时候就有多害怕亲侄子接手了他的财产再羞辱回来,不用推陈出新,光是照本宣科的嘲讽就能把他给怄死。

    这老混蛋缺德的冒烟了,这把年纪生不出个蛋来也不知道反省,第一反应就是杀人灭口。跟杀他哥一个套路,抄了墙上挂着装饰用的宝剑,从背后捅过去,力求把偷袭的小人行径进行到底。

    夏达怀里抱着师迩,这时候正是愧疚心虚的时候,这么久夏达也摸着了一点师迩的性情,师迩一般有火当场就发了,以师迩的实力,实在不必顾忌太多,搞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那一套,到现在为止都不提女装,可以认为是师迩不会追究放他一马了。

    夏达是个老实孩子,恨不得当场就肝脑涂地,报师迩不杀之恩。

    陈金银那一剑捅的实在没水平,但为了在师迩面前耍酷,故意躲的险死还生,最后才一记窝心脚踹飞陈老板。

    陈老板脑满肠肥的撞翻两张椅子,趴在地上杀猪一样嚎叫。

    富豪楼装修辣眼睛,檀香熏鼻子,嚎叫刺耳朵。师迩额角上青筋直跳,伸手揪住跃跃欲试还准备再补上几脚夏达的耳朵,忍耐不住的说,“别玩儿了,快走。”

    富豪楼的伙计护院也不是白养的,反应迅速的拎着兵器围了一圈,营造出十里围城的假象。

    被围的两个,一个是柔弱被人抱的半大孩子,另一个抱着人所以双手被占用的瘦小青年。

    一圈膘肥体壮的大汉甚至有种欺负人的错觉,尤其配合着身材肥厚的陈老板中气充足声闻十里的嚎叫。

    师迩抓着夏达的耳朵,让夏达转了个身正对着嚎叫的陈老板,对于全无好感毫无威胁的生物,师迩通常是转身就忘的,现在的陈金银在师迩眼里就是个白板,连姓名都没有了,“先停一下,我今天来是诚心诚意要谈生意的,再嚎下去,我保证你埋在老槐树下想掩盖的一切都将被流传出去,千口百耳,你要不要试试”

    打蛇七寸,夏达就看见陈老板骤然收了声,连个嗝都不打,闹着玩似的坐起来挥退了一溜儿看家护院的大汉,对这黑心商人的底线又有了新的认知。

    陈金银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无人,换上一张谄媚的笑脸,引师迩来到一个僻静无人的小房间,见缝插针的挑拨离间,“您怎么称呼,您看您这神通广大的,跟程侯爷混在一起多晦气啊,您估计不知道,程侯爷那是天生的灾星,出生就大旱三年,八岁克死生母,端王爷家的嫡女还在襁褓中,被抱了一下,当晚就暴毙了啊”

    夏达听着忍不住当场就踹出去一脚,把陈金银踹了个狗吃屎的姿势,差点没当场把门牙嗑出来,仗势欺人的威胁,“胡说什么呢,我家少爷可是军神,别以为背后有人撑腰就敢诽谤皇亲了,你最好请上一队武林高手,保不齐哪天脑袋就挂城墙上了。”

    师迩倒是第一回 听说程昼的过去,拦住了夏达想要继续行凶的腿,饶有兴致的问,“是真的吗”

    夏达冷汗刷的出了一层,艰难的咽了口吐沫,觉得自己可能给少爷招了黑,有点虚弱的说,“是,但是这里面不是那么简单,有内情的。”

    陈老板能屈能伸,自己个儿从地上爬起来,抹了一手鼻血,毫不在意的给自己找了个凳子,“能有什么内情啊,总归是晦气。您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尊贵人,犯不着跟那命硬的煞神绑一块儿,您想发财找我老陈就好了,我老陈保证让您日进斗金,天天数银子乐的合不拢嘴。”

    夏达急的直攥袖子,压出几道印痕来,可是越着急越说不出来话,又顾忌自己嘴笨,怕说不好话,没给少爷澄清了反而更加抹黑。尤其是,怀里这位尊贵人好似对少爷的过去很感兴趣的样子。

    师迩被夏达突出其来的用力勒的不舒服,推了推夏达的胸口好让自己更舒服一点,“陈老板消息不怎么灵通啊,程昼就算真是煞神转世,现在也是我的人了,我记得有句话叫”

    “打狗还要看主人”夏达极其顺溜的接上了这句经常被自家少爷说来罩着他的话。

    奇迹般的在此时狗主人踹开了门。

    第9章 闻香

    房间里的三个人有两个人都看了过去。

    陈金银笑抽过去的脸被是施了定身咒,维持着一个扭曲的表情目瞪口呆的看着门口阴沉着脸的英俊男人。

    夏达也目瞪口呆,更多是多了一份惊悚,“少爷,您怎么找过来的我刚刚什么都没说,真的”

    程昼站直了也是极其俊秀优雅,换上了他皇族礼仪里最温和的笑,“昨晚没能回去尽地主之谊实在愧疚于您,连水都没喝就过来找您了,刚好听见,”程昼中途瞟了一眼夏达,差点被把夏达吓出个好歹来,把中间那段尴尬的词无声的略过,似软似硬的顶了回去,“不过,我程昼八岁失怙,也好好的长成这么大,您对我的袒护之心可以收回去了,”

    师迩眼皮都没抬,转过去对陈金银说,“物似主人型,”手指点了点夏达,又点了点程昼,“现在能好好谈谈生意上的事情了么”

    虽然一直跟程昼不对付,暗地里也一直不遗余力的抹黑程昼,但程昼身份高啊,陈金银还真是第一回 抹黑的时候被程昼当面撞见的,说不害怕那是假的,来不及擦汗又被第二个潜在的暗示糊了一脸,震惊的指着师迩,“您程侯爷的”主最后一个字实在太过耸人听闻,陈金银喉头梗塞,愣是说不出话来。

    事情总是会像花花公子的承诺一样向更糟糕的方向一去不复返,程昼没有反驳。

    在场的,夏达,师迩,程昼没有一个人反驳。

    简直就把程侯爷居然也有今天 这个搁平时能大笑三天的事实摊平了捶实了硬生生的给人砸到脸上,不敢笑,反而带着辛辣的疼痛冲击把人都能给弄哭出来。

    程侯爷已经够不好惹了,这位爷您哪来的啊,小人搬块案台,把您供上可好

    陈金银欲哭无泪,只恨爹妈没给生一张巧嘴把这僵掉的气氛给圆回来,干巴巴的说,“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您有什么吩咐尽管提,小人一定全力去做。”

    师迩平淡的说,“不用你白搭,只把针对程昼的阴私手段撤下来,要是能合作,唔。”

    被程昼挥了挥手打断,“能合作的生意,我回去调拨一个专门的掌事来接洽,现如今,就先用夏达凑合着谈吧。”

    程昼上前接过向他伸出双手的师迩转身就要走。

    夏达在背后,“少爷,小主子,你们就这么走了,留我一个人谈生意”

    程昼抱着已经靠在他的胸口闭目养神的师迩挑着眉毛诧异的回过头来,坐实了他小心眼有仇必报的恶名,“打狗还要看主人,你有你家程侯爷的名头罩着,谁还敢往死里打你不成有什么好担心的。”

    出了富豪楼,大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程昼深吸了一口气,“出来的急,只骑了马,您是将就一下骑马,还是稍等片刻我去找辆马车”

    “不急,初来京城,不到处走走会留下遗憾的。”师迩语气随意散漫,“路边所有的摊位,我都要看一遍。”

    早上一出宫就知道夏达带着师迩出去了,程昼穿过小半个京城才在富豪楼里拦住师迩,既然要田敷,贴身的东西怎么比得上本人,“离这里不远,就是大周第一调香师田敷的府邸了,不如顺路去看看,也许有您喜欢的香料呢”

    “不去。”师迩对香料之类的全无兴趣。

    程昼笑了笑,“那就只能委屈您自己回侯府了。”在师迩疑惑的目光中补充,“我有公务要去田府,恐怕不能陪您继续逛了。”

    师迩对去哪里不执著,后腰星芒印至今没有反应,代表至少方圆百里没有大人的踪迹,也就是随意走动,期待哪天撞大运能感知到大人的行踪了。因此在程昼的大力游说下,同意去田府一趟。

    程昼也真心的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意,他对田敷的鼻子抱有极大的信心,只要是世间之物,没有她闻不出来的,只要知道了小阎罗君的本体,那么

    “听夏达说这位田姑娘还曾经是你的未婚妻”

    程昼不由的僵了僵,很快笑道,“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最后是她先找到我父亲要求退婚的。”

    师迩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噗嗤一声笑了,然后指着被抱着的自己,“这么看来,像不像抱着新欢去找旧爱,这位田姑娘会不会把你赶出来”

    “您多虑了,田敷是个很温柔很可爱的女孩子,况且,我们已经没有婚约了。”

    说话间已经到一个小巷子,田敷就住在这个歪七扭八的小巷子最里面,门口挂着鲜艳的红灯笼。

    程昼没有敲门,从门前的壁心缝里抽出一根极细长的饰条,对着紧闭的门缝捅了几下,就把门弄开了。

    “田敷是调香师,对味道极其敏锐,人多的地方气味会冲得她头疼,所以这么大的院子只有她一个住,只有个老嬷嬷住在后院,除了做饭并不出来。”

    “有客人来拜访的也都要自己开门”师迩很好奇,巷子深处空无一人,随手摘掉了帷帽。

    在双方都乐意的情况下,程昼和师迩之间的气氛是十分融洽的,“客人要来需要先投递拜帖约定时间,张嬷嬷,就是那个做饭的老嬷嬷会在预定时间前等在门口为客人开门,除此之外,大门是喊不开的。”

    师迩恍然的哦了一声,想起程昼那常年无人被打砸抢一空的院子,“那如果有小偷呢”

    程昼抱着师迩熟门熟路的穿过了垂花门,进了长长的抄手游廊,闻言稍稍偏了下头,环视了一圈周围郁郁葱葱品种繁多的花木,“谁知道呢反正,来田府偷过的小偷,都在一天之内被找到抓住了。”

    师迩顺着程昼的目光溜了过去,看到很多气味独特留香持久的花木了然的点了点头,“千里追踪香,真是讨厌。”

    程昼微微调整了下嘴角,成为一个微笑的弧度,不再言语。

    在田敷专门的调香室里,光线被遮挡了大半,昏昏暗暗,勉强能看出个人影子在一大排架子前寻找着什么。

    “别进来”田敷眼角扫到的余光,连忙摆手。

    师迩示意程昼放他下来,捂着鼻子,眉头皱的紧紧的,这里的味道让他非常不快,难以忍受。

    田敷正在找一味香料用来调和最近研制的清平乐的过分幽冷,调香室突然进来一个陌生的小孩子让她十分不高兴,逆着光加上光线昏暗,田敷看不清楚他的脸,只觉得身材细瘦娇小,行走间有种奇异的韵味,来不及训斥,那个孩子已经绕开地下铺排的散乱的盒子箱子凳子,直对上她藏香的架子,心里突然咯噔一声不及细想大喊一声,“不要”

    已经迟了。

    整个架子推金山倒玉柱轰隆隆倾倒下来,无数盛放香料的琉璃瓶被摔的粉碎,纯净而浓烈的各色香气被粗暴纷杂的掺糅在一起,蒸腾扩散至全屋,一时之间气味刺鼻至极。

    任谁的心血这样毁于一旦都会升起浓浓的愤怒,脾气烈一点的,都能当场拿刀砍人。

    田敷大吼着就要跨过来扑向师迩,怒火上头,只有一个想法,不能让这人跑了。

    同一时间,师迩也被这浓烈的混合香气冲的眼睛红红的,要去门外透口气。

    门外没进来的程昼眼皮一跳,看到田敷杀人一样朝师迩冲过去,赶紧跳进去阻拦,幸而田敷不拘小节,洒脱惯了,地下杂物甚多,走过去都要很小心的去挑地方落脚,更何况怒急了不管不顾冲过去只能被绊脚。

    程昼是以功勋封侯,武功相当不错,算是人类中最顶级的那一小搓儿了,能把田敷绊翻的杂物在程昼看来如履平地,轻松的在田敷栽倒之前,伸出胳膊拉了一下,于是田敷整个脸就砸到了程昼的胸口,一只手被扶着,腰被程昼的另一只手托着,是一个无比暧昧的姿势。

    田敷鼻子疼的龇牙咧嘴,缓过来后,就着这个姿势扯着程昼不让走,鼻子蹭在他胸膛上闻个不停。

    程昼礼仪良好那是无数血泪堆出来的,静静等着大周最好的调香师自己站稳。

    在这一小段儿时间,师迩已经逃离了这个气味的修罗场,头也不回的丢给程昼一句,“在门口等你,快点出来。”

    “喂你哪家的”田敷反应过来,手愤恨的出程昼腋下穿过挥舞着做出一个威慑的动作时,被程昼轻而易举的镇压了。

    田敷顿觉被插了一刀,“连你也放开我”

    程昼在田敷更生气前赶紧把来意表明,“太后寿辰礼的缂丝屏风需要你来熏香。”

    “需要”田敷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了,还是一如既往的抓不住重点。

    “恩,更准确的说是指定。”程昼扶着田敷慢慢退出调香室,面带微笑,公布喜讯的他在田敷眼里简直会发光,“恭喜你,田大师,被皇家唯一指定的调香师。”

    田敷乐了一阵,特别通透的施了一个谢礼,“很感谢你在其中为我出的力,即使如此,我的那一架子香料你也要全赔。”

    此时他们已经换到了湖中心的凉亭,有风习习吹过,波光粼粼的湖水映衬的程昼颀长的身躯更加挺拔俊秀,明亮的阳光让程昼可以清晰的看到比自己只晚出生一个月的小调香师气色红润,脸上的笑容像掺了金粉一样耀眼,只是让人看着就觉得快乐。

    比起整天臭着一张脸,一不顺心就发脾气,要不然就睡觉的任性,小调香师这样娇俏善解人意的可爱女孩子更讨人喜欢呢。程昼一边漫无边际的胡思乱想着,一边带着微笑诚恳的开口,

    “我侯府刚修葺过,你能看得上的都尽可以都拿走。”

    田敷仰着头思考了一会儿,对于索要赔偿这件事完全不放弃,在程昼力所能及的赔偿范围内,“那就用你的熏香来交换吧,把你现在所用的熏香配方给我,并且一辈子都不准再用这个味道。”

    “熏香”程昼注意到田敷最后几个字语气不太对,但是更大的疑惑让他下意识的抬起袖子闻了闻,“我从来不用熏香,是刚刚被那些杂糅到一起的香气冲到了吧。”

    田敷眉毛都要竖起来了,突如其来的怒火就上头了,竭尽全力维持住了一个前贵女的风仪,程昼的礼仪是最完美的,在程昼面前发怒就跟蚂蚁冲泰山亮拳头一样,连被正眼看的机会都没有,“你这是对我职业的侮辱,就算有那么多味道的干扰,我也不会闻错的,太特别了。”

    程昼疑惑的皱着眉,手滑下来,摸到自己的胸口,有那么一个瞬间好像明白了什么,仔细一想有什么都没有,“是什么味道”

    田敷闭上眼睛,沉浸入回想之中,双手握着衣服抓的紧紧的,对面的程昼有那么一晃眼看出了点咬牙切齿的味道,再仔细看又没有了,“半烧焦的花木。生机勃勃的树木被最烈的火炙烤,焦木逼出木髓里的香味,混着尚且幼嫩新鲜包含水分的清新木叶,只烧了一半,生气与死亡并存,扭曲挣扎夹缝中的不屈服,有多绝望就有多希望,这被死亡浸染都压不住的勃勃生机。 ”

    “半烧焦的花木吗”程昼眼神像是穿透了什么,显示出一种空茫的锐利来,“对于植物来说,脚,呃,根系才是最重要的。叶子可以烧焦,树枝可以枯死,只要地下的根好好的,那树就能活”

    田敷顺着程昼说,“植物的根很敏锐,要承担吸收养分寻找好土壤的重任呢。”

    永远的脚,虚空中悍然出现的枯藤,半烧焦花木的味道,定契咒那日烈火焚身的痛楚,这些细节被一条透明的线贯穿,直指靶心。

    程昼猛然站起身来,很是抱歉的向田敷告辞,也不等田敷回答转身抬脚就走。

    田敷在他背后不满的追问,“太后有什么避讳吗”

    程昼脚步没停,声音随着距离越来越小,“太后不喜欢桂花”

    程昼怀着一种奇异的心态出了门,比第一次见面更加严苛的打量着师迩,恨不得把师迩拨皮拆骨连头发丝都劈成两半,这样的相貌,不愧是花妖吗原来烈火焚身的痛苦你也都承受过,这么挑剔任性也难怪要被烧。

    师迩对程昼刮骨削皮的目光视而不见,“你那个小调香师不对劲,还没有人能在我的杀气下完全没反应。”

    重点在于,人,师迩把人字说的意味深长。

    程昼收回目光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田敷的宅子,一如既往,青翠的藤蔓,雕花的壁心,小时候淘气敲掉的半块的砖沿,和昔日无半分不同,在师迩暗藏玄机的话里仿佛蒙上了一层阴影。

    他想,我是信阎罗君的,我居然是信阎罗君的,打从心眼里对阎罗君没有半分怀疑。

    第10章 启程

    “刀啊刀啊 ,你说我把小主子被穿女装的事情东窗事发了告诉少爷,少爷会有什么反应”夏达紧张兮兮的盯着自己的配刀。

    配刀随夏达十好几年了,可以算是夏达的半条命,现在这半条命呆在长着苔藓的墙角,斜靠着青砖墙,一言不发,如同被老婆嫌弃的中年失意大叔。

    夏达脸扭向另一边,掐着嗓子换了个让人听见就想打人的调调,“就少爷那死道友不死贫道的性子,隔岸观火的可能占足九成,当时就你在身边,小主子要撒气怎么也就近的来啊,是不是”

    配刀矗立在秋风中,一动不动,加上周围泛黄的青苔,有点落魄的凄凉。

    夏达自己戏很足,又一个扭脸,用回自己的声音,凄凉而惶恐的问,“这可怎么办啊,谁来救救我啊,我不想死,我连媳妇都没娶呢。”

    配刀寂静的沉默,刀身一如既往的笔直。

    夏达抓着自己的头发,“刀你为什么不说话,你还是不是我的半条命我们出生入死十几年,你为什么不说话”

    配刀不说话。

    夏达愤怒的瞪着配刀,僵直的蹲了一会儿,腿麻了,连愤怒都提不起力气来,颓废的坐到了地上,“要不然我还是去准备遗书吧,顺便帮时候少爷也准备一份,等一下,如果主谋是少爷,我最多就是个从犯,罪不至死吧,,,应该”夏达想着想着乐了,“那少爷的遗书应该”遗产都归我

    程昼神出鬼没的在夏达身后接了一句,“我的遗书怎么了”

    亏的夏达这会儿就坐在地上,没有更丢人,生硬的转移话题,“我们跟商都京会和谈顺利,陈金银认怂吐口会实诚的做生意不再对我们的生意下黑手。具体事宜只等我们派人过去接洽。”为了防止程昼追问还特别聪明的先下手为强又加了一句问话,“小主子去睡了”

    师迩被那一屋子香料弄的极为不开心,一回侯府就径直去了温泉,程昼溜达着过来给师迩拿干净衣服,正琢磨着府里空荡该添上一大群仆人婢女,连件衣服都要本侯爷亲自动手,太不像话了,可巧看见夏达蹲墙角冲着他的配刀犯傻。

    早上那口恶气还没出完,程昼一眼就看穿了夏达的心虚,“是京都商会。死心吧,我就算死透了,骨头成渣了,也一文钱没你份。又惹到哪位能让你写遗书的人了”

    夏达支支吾吾交代了被陈老板一语道破了女装的事实。

    程昼不久前刚被师迩亲口告知过,并没有遂了夏达的意露出类似于惊讶紧张之类的神色,反而面目严肃,仿佛陷入了一个思考中。

    夏达紧张的盯着程昼,“少爷您该不会也没想过被发现要怎么办吧”

    程昼斜过来看了夏达一眼,高深莫测的抛出一个问题,“新移植的海棠树不错啊,越来越能干了,你移植的这些花树都是男是女啊”

    夏达莫名其妙,觉得自家少爷可能七岁那年从树上摔下来脑子上撞的伤还没有好,“女的生孩子,男的授精血,树开花,授粉,结果。自己就解决自己了,分什么男女啊 ”

    程昼看过来的目光更让夏达暴躁了,那是一种类似于我送你一块糖,你却不会剥糖纸混着嘲笑和怜悯的目光。

    程昼说,“阎罗君很在意女装这些吗 ”

    夏达越说越疑惑,声音也越来越飘忽,“好像确实不在意啊,小主子也不是那种背后记仇的人,没当场抽我一顿那肯定是不会再计较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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