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那些恶鬼收了,一句辩解也没听。似乎,这是他为鬼君以来,第一次觉得这些索命的厉鬼这般该死。
本来已经在喉咙口的话怎么也开不了口,摇光想发怒,想骂他为什么不听自己的话,为什么不在那儿等着。但当他看到秦时苍白的面孔时就说不下了。
“还能走么”
摇光只能俯下身,去看他的伤势,却顺着那几乎被烧焦的掌心,看到了他胸口那点灵识闪了闪,几乎要黯淡成灰烬。
秦时没法回答他,他一开口嘴角就泛出血沫。
摇光见状,脑中一片混沌。他急急地把秦时抱起来,向他胸前的灵识输送法力,但秦时太虚弱,那点碧色的灵识连摇光为他输送的最温和的法力都承受不了。
秦时只觉胸前如有针扎,难耐地往外推搡摇光,但他手下无力,根本没法推拒。
摇光身后渗出了细密的冷汗,素来淡泊的脸上也现出急乱的神色,连连低声颤着叫他傻子。
他竟然想把自己的灵识生生捏碎
那灵识已然破碎,饶是他有几千年的修行,也无法想出到底还有什么能再救了他的命。
灵识一灭,不消一日,便得魂飞魄散,再不存于世间。
这小鬼,难道就这般就得消失了么可自己还没帮他达成他的夙愿
摇光一时心乱如麻,只得抱着昏过去的秦时,直接赶回了地府。
、第十六章 任何时候的心动都不容易
摇光带着秦时回了地府,刚一到了忘川桥前,就看见一个熟悉的影子。那人一袭黑袍,眉目冷冽,一贯地沉默不语。是商无。
摇光如今心烦意乱,没有空去和他打招呼,抱着秦时便直接往里走。
商无追上他脚步,问得还是万年如一的话,“他回来了么”
摇光焦头烂额,哪有心思再回他,直接道“他就算是回来转世了,你以为我还能认得出他”
商无是妖界的蛇君,也正是绥那次说的商君。摇光本与他不熟,可耐不住商无这几百年来,几乎每月都会来地府寻人。他要找的那人是个凡人,早就死了,转了世。可偏偏就是有人不满足一辈子的圆满,非要找到那人的转世,和他再续前缘。
可世人转世,并非皆投为人胎,或为山水,或为花草,又或是一阵东风,都有可能。商无要找的那人早就转世为了一片轻云,后又落为雨泽。如今,那人的转世是在哪片湖泊或是山林,又或是早就被人畜给喝到肚子里,世事变迁无常,谁又能知道
摇光回过他,商无便不再问了。
摇光虽急着安置秦时,但话一出口,也有些过意不去,轻声道“绥让我给你带了个东西,自己过来拿罢。”
他把秦时放在寒冰床上,借此来滋养他微弱的灵识,从袖中拿出那个闪着白芒的丹药递给商无。
但商无不接,垂眸看了一眼秦时,问“他的灵识怎么碎了”
他不提还好,一提摇光忍不住又气又心疼,怒道“这傻子自己捏碎的。”
商无很少见他动怒的样子,怔了怔,便对他道“这丹药你留着给他吧,我不用。”
“你不用怎么渡劫”摇光听他这话,直接问了出来。这丹药珍贵,可助他渡劫得道。商无与寻常妖类所渡之劫不同,他将要渡的是天劫,是逆天道而行,从而成神的雷劫。他不用这药,单凭自己很难能熬得过去。
他不会,是真的想死了吧摇光脑中一时冒出这个荒诞的想法。商无寻了那人几百年了,却毫无踪迹,难道,他真想趁天劫解脱
但商无却不回他疑问,只问了一句不着边际的话“你很在意他”
“”摇光被他问得愣了,他看了看秦时苍白的脸色,不得不承认自己现在焦急得过头,“或许。”
“你是很在意他。”
“你想说什么”
“既然在意他,那就好好陪着他。”
“你”摇光罕然。
原来商无也是会说这种温情话的人么。
商无看着很累,他揉着眉心,低声道,他在忘川桥上已等了一日,这便要走了。
但摇光纵有私心,又怎能把绥给商无的丹药给秦时用了。他决意要给商无,但商无起身就要走,临走时只淡淡道,他若是再不把那药给秦时服下,秦时便会立刻灰飞烟灭。
摇光要递给他的动作顿了。
那黑袍的影子渐渐地就要远了,摇光喊住了他,叹息,“你找那些湖泊山林找不到,难道不会去看看花草树木么”
万物有灵,他找的那人如今化为何物都不奇怪,摇光只觉他有时太过偏执,觉得那人名字里有泽,有山,转世便真的化为山水了。他有时也帮着商无找,却看那些名山大川怎么也没有发现
“谢了。”
商无的脚步停了停,“绥跟我说过,任何时候的心动都不容易,莫辜负了它。今日这话也送了你罢。”
“”摇光看他背影,哽住了,许久也轻声道“谢了。”
原来,是心动了么
、第十七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
商无走后,摇光看着秦时苍白得几乎发青的脸色,把那丹药给他研碎了,化成粉末融在水里,用瓷勺喂给他喝。秦时的嘴唇是浅淡的颜色,只带着一丝粉,其他都成了纸面般的白。
摇光把那药喂给了他,看着他唇发愣,许久晃过神来。
他快步走出了房门,到忘川桥畔,看过往生灵之态。忘川桥畔,鬼魂如织。摇光看那些鬼魂的模样,其中有不少面色凄楚者,但他看着都习惯了,心头没有任何感觉。
明明秦时也和他们没什么区别的,怎么自己就对他的安危那么在意摇光不禁发问。他脑子里乱成一团,想起了商无方才说的那句话,忍不住就往旖旎的地方想。
摇光生为天地神兽,自可化形时便担了冥府的鬼君之位,直至今日,也有几千年了。他向来惫懒随xi,ng,也曾动过心思找个人陪,但因没遇见过什么合心意的,便都不了了之。他的生命漫长无涯,日子也过得如镜湖一般不起波澜。唯有秦时这一次,摇光上了点心思,把他的夙愿当作了自己的事情一般来为他铺路,有什么不寻常的意思悄然从中萌生。
不起波澜的镜湖里一朝被投入了一粒小石子,便泛起圈圈涟漪,久久不能平息。
摇光糊里糊涂,不知自己这番心思是怎么起的,也不知自己这样到底是不是商无所说的那样。他在外面站了一会儿,便回了屋子去看秦时伤势,准备待他休养好了便直接带他去长安,了了这桩事之后,再想其他。
而他一踏进房门,就看见秦时正扶着榻前的扶手,动作艰难地准备下床。秦时刚苏醒过来,体力虚弱,手下一个不稳就要跌下。
摇光见状,身形一闪,已是到了他身旁。他伸手握住了秦时的手臂,把他往床上带,“才刚醒就想下床”
摇光心中急乱,想到他之前不听自己的话,从那圈儿出来反而被恶鬼欺辱的事儿,语气就重了起来。
秦时被他说了,竟不是惯常的沉默。
他缩在榻角,轻声对摇光道“谢谢。”
“”
摇光愣了,本来想要数落他的话都忘到了九霄云外。
“没什么,我答应过你,要带你去长安找那个人。”
秦时听到他说长安,眸子黯淡下去。摇光看着他失落怅惘之状,心下郁郁,两人就这般对坐着,谁也不说话。
有冥府的鬼女端上来几碟小食和一壶清茶,放到了桌子上便悄然离开。
摇光看着那还在冒着热气的小食,起了身,去拿了一块牛ru糕递到他唇边,尤埋怨似地低语“我就是欠了你的上次那个牛ru糕掉到地上了,我让他们重买了一份。”
“”秦时看着他递过来的牛ru糕,雪白软糯,上面沾着切成薄片的杏仁。
但他没有吃下去的胃口,只抬眸看着摇光,定定问“为什么对我那么好”
他早就习惯了忍受所有人的恶意,习惯了暗无天日的生活,他早就以为自己没什么放不下的东西。
可偏偏,就是放不下别人对他的好。
、第十八章 大小雪雪
摇光递给他的动作顿着,手停在半空中,片刻后又随意道“没有为什么,我是鬼君,就是要对你们负责的。”
可他这般说着,自己都不太信。
秦时不再问他,正要接过他递过来的牛ru糕时,却看见一团毛茸茸的白团子极迅速地叼走了摇光手上那块糕点。
“”
秦时一愣,仔细看那雪团竟是个猫,那猫被养的有点胖,缩在一起的时候就跟一个白嫩嫩的团子没什么区别。
摇光看清了那夺食的毛团,忍不住抚额,“雪雪,那不是给你吃的”
秦时听到他这个称呼,顿时就沉下脸色了。他还记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摇光为了套自己的名字故意要叫他雪雪。
摇光一转头,看见秦时的样子,刹时便知他是想岔了,心里却莫名有点小开心。
“雪雪,过来。”他喊着。
秦时扭过头,不理他,却看见刚刚抢了食的那个白猫慢悠悠地就朝这儿走了过来。
摇光伸出一只手,掌心朝上,那白猫就跟通了灵xi,ng一般,把粉粉的、带着rou垫的爪子覆在摇光手上。摇光牵着小猫,却是一侧身,把猫爪放在了秦时手上。
秦时身体瞬间僵硬了。手上温热带着软毛的感觉就跟放了一团棉花一样,让他连动都不敢动,怕惊扰到它。
而白猫像是不满主人把它交给了个陌生鬼,爪子在秦时手背上蹭了蹭。弄得秦时一时更动不了了,只得求助地抬眸看着摇光。
白猫也眨着水灵灵的眼睛,看着摇光。一人一猫,看着软糯极了,眼睛都是雾蒙蒙的。
摇光被他俩这眼神看着,一时鬼迷心窍,就把自己的手也覆了上去,盖在白猫的爪子上。
秦时下意识地要缩手,却被小猫爪盖得严严实实的,动都动不了。
似乎,中间的猫爪成了虚物,摇光的手就这么直直地覆了下来。
“一个是大的雪雪,一个是小的雪雪,不一样。”摇光说。
秦时被他说得一愣,又看见他低下头把白猫抱了起来,顺了顺毛。
“雪雪先出去玩,一会儿我再陪你。”
白猫不情不愿地甩了甩头,从摇光的怀里跳下来,一扭一扭地走了。
秦时这时才知自己刚才搞了一个大乌龙,竟然以为摇光喊雪雪是在喊自己,一时间都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但他对上摇光满是笑意的视线,又不得不承认自己是遮掩不下去了,只得绷着脸问他“你说的大的雪雪什么意思”
“你知道什么意思啊,含雪。”
摇光心情好极了,对他笑得灿烂。
“”
秦时与摇光初见时,听到摇光要叫自己雪雪时心中惊诧,以为他知道了自己的名字,却还故意要让自己说出来。现在看来,他那时估计也是瞎猫撞上死耗子了吧。
不对,他是把自己当猫逗了吧
秦时兀自郁闷,看着摇光的眼神有点怨气。
摇光忍着笑,留着他在屋子里自己郁闷着,出门去找白猫。
冥府里常年不见日光,猫儿在这种地方连个太阳都晒不到,只得懒懒地一边扒拉着爪子里那块雪白的牛ru糕,一边挠着肚皮。
摇光悄无声息地走过去,蹲下身,在它肚皮上弹了一下。
“呜啊”那白猫被吓一跳,一出声却不是猫的声音,而是一个约七八岁的男童的声音。他声音听起来软软糯糯的,还有点鼻音,可爱极了。
“殿下,您又吓我”雪雪翻了个身,把肚皮紧紧护住。
摇光看着那shi漉漉的眼神,忍不住把他抱起来,呼噜了一把尾巴,“天天除了吃,就是吃,到现在还修不成人形真是蠢死你了”
“喵呜。”雪雪委屈,“明明屋里那个大哥哥跟我一样子”
“”摇光一时被他梗住,反应过来却又很自然地说“人家是伤患。”
“呜”雪雪从他怀里要跑,他看着摇光抱着他走去的方向是内殿那儿“我还没吃完”
“干完事再吃”
“殿下要我做什么”
“给屋里的哥哥暖床。”
“啊”
、第十九章其实殿下肯定是喜
秦时从魂飞魄散的关头逃了一劫,身体尚还虚弱,等摇光出去后兀自发了一阵呆,就抵不住倦意睡了一会。
他在睡梦中只觉身体冰凉,如置身于寒冰之上,冷得直颤,而蓦然有一个温温软软的东西紧紧地贴了过来。秦时下意识往前一揽,把那散着热度的东西揽在了怀里。触感是柔软的感觉,还带一点nai香。秦时忍不住抱住不撒手,那毛团也很乖顺地由他揽着,一动不动。
直至从睡梦的禁锢中慢慢苏醒,秦时迷糊睁开眼睛,看见眼前是如雪般洁白的毛团,再定睛一看,这毛团原是方才那只叫雪雪的猫。
秦时忙起了身,侧到一旁,怕自己刚刚无意识中压坏了这只小猫。
而他不知这白猫乃是修行了百年的灵兽,凭他一个鬼魂如何会把它压到。
雪雪跟着秦时睡了许久,迷迷糊糊地眨了眨眼睛,就开口说了话“大哥哥,你睡醒啦”
“啊”
秦时见这猫忽然说了话,下意识后退几步,反应过来后才觉得失态。
他看见白猫眨着水灵灵的蓝眼珠,见他后退的动作,眸中颇有委屈之意,不由得心中愧疚。
“哥哥你别怕我呀”雪雪一张口就是稚嫩孩童的声音,nai声nai气地,还拖着重重的鼻音,惹人怜惜,“您这几天的床都是我给暖的呢”
秦时僵硬地点了点头,他想到睡梦时自己紧紧揽着那个毛团的样子,就有点想捂脸。
雪雪在冥府呆久了,不怕生,根本不在意秦时话少,自己便兀自啰啰嗦嗦起来。
“殿下说让我来给您暖床,我起初还以为什么呢,吓死了哼,殿下天天说我蠢,其实我什么都知道他让我来暖床,根本就是是拉不下来面子嘛,其实,殿下自己才想过来呢”
“”
秦时不知该不该继续听下去,他听这小猫最后一句说得有点离谱,但可爱的孩童声音软软地,又让他不忍打断。
雪雪见他愣愣的样子,当他是听着了,爪子一扒拉就要往秦时怀里钻。
他十分熟练地撒娇,靠在秦时耳畔神秘兮兮地说道“我觉得,其实殿下他肯定是喜啊”
它话还没说完,忽然就被一只手拎了起来。
雪雪悬在半空中,小短腿直愣愣地扒拉几下,又消停了。
“殿下,我错了”他很快地就认错。
秦时看着面前蓦然出现在屋子里的摇光,有点被撞破的心虚。他刚刚听白猫说那一句时,心神慢了一拍,它要说的,是喜欢么
秦时低下头,压抑着波动得有点不正常的心潮,怕撞上摇光的目光。
摇光本是来看看秦时醒了没有,可没进门时就听到雪雪在跟秦时小声嘀咕着什么。当听到雪雪快要说到喜欢那一词时,他心忽然就跳得快了,忙把它拎了起来,
险,再晚半步,就被这小兽把什么都说了
摇光第一时间冒出了这个念头,转瞬就愣了一下。
嗯什么都说了他明明还没有喜欢这个小鬼吧
摇光把雪雪给放下来,让他自己出去到外面玩。
屋里只剩他们两人,摇光觉得气氛有点不太对,摸了摸鼻子,开口道“醒了那就去长安吧。”
“嗯。”秦时抓起褪在榻边的外袍,默默穿了起来。
摇光这才发现秦时刚睡醒还衣衫不整,前襟露出了一小块儿莹泽如玉的肌肤。他急急转过身去,耳后有点热热的感觉。
奇怪,明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这小鬼基本都快脱光了勾引自己,怎么那时候没这感觉。
摇光在心中喃喃疑问,想到方才看到那一小块肌肤时,没忍住又想,这小鬼刚开始勾搭自己那股劲呢怎么被揭穿之后就那么冷淡了
、第二十章我要去找赵凛
许是昏睡几日养足了ji,ng神,秦时只觉ji,ng神奕奕,以往的神思困倦都不见了影子。
他不知道,摇光给他用的那枚丹药是天地间极为珍贵的灵物,凡人服之可长生不老,位列仙班,而仙妖服之,可安然渡过雷劫,得窥天道,本是件六界中人人人眼热的宝物。
商无就这般把那药让了出来,摇光嘴上没说谢他,心中也知此番欠了他一个人情,来日需还。
他素来厌倦麻烦,但看见秦时眸中清明,再无倦怠的样子时,不禁觉得这要还人情的麻烦没那么讨厌了。
摇光带他去长安,这次只用了短短半柱香的时间。
秦时这才知道前些日子他带自己坐马车根本是在拖延时间,但思及摇光是为了破除自己心结才这般行事,心中并无怨意。
他一路不吱声,看着摇光进了长安城便沿着熟悉的方向行时,暗暗猜出几分。
果然,摇光带他来到了宫门前,宫门前的守门士兵像没看到他们一样,面不改色。
“去罢。”摇光道。
秦时心中暗潮涌动,不知他到底都知道了什么。可摇光给他的感觉太神秘,似乎他什么都看得穿,而自己对他却知之甚少。
“你知道我要去找谁”秦时问他。
除了那一次他问自己的名字,其余的事情他从来都不问。他不问自己要来长安找谁,也不问自己为何从那圈里走了出来,只是又一次地救了他,带他来达成夙愿。
秦时心中空荡荡,只觉失落。为何他没早一些遇见这人,要不然也不失为一个知交好友
摇光没回答他的疑问,抬头看了看日色。皇宫庄严华美,重重叠叠的琉璃瓦在斜阳的余晖下流光溢彩,已经近暮了。
天子所居,龙气缭绕,唯有日暮清晨两个时辰时,天地灵气混沌,可容秦时进去。若过了这个时间,他就会被龙气灼伤。
“事不宜迟,你要自己进去。”摇光从怀中拿出一个类似于香袋的东西,交给秦时,“你进去之后,找到你想见那人,把这香囊在他面前打开便可。到时他会昏睡半个时辰,你自可入他梦里。”
“”
秦时见他一切都安排妥当,久已干涸的心里涌起一股暖意,点了点头。
秦时要进了那宫门,和几十年前仓惶凄楚的心境不同。物是人非,他再不是那个家破人亡后,见到一丝温暖便全心交付的少年了。
看过了千帆而过,却从未等到自己的那条千帆,秦时心如古井之水,再没那么轻易地便可撩动。
他走进宫门,却又转了身,回头对摇光说“我要去找赵凛。”
他要告诉他,不管他知不知道。
逆着光,秦时看不清摇光的神情,却觉得他心情定是好的,嘴角应该也有了笑意。他看见摇光朝自己挥了挥手,微微颔首,便进了宫里。
走过再熟悉不过的宫道,秦时很快地到了一处装饰清雅的内殿,刚踏进门,就看见一抹明黄。
果然,他还是和以往一般,这个时辰都在书房里批阅奏折。
秦时在门口站了半晌,看他皱着眉批阅奏折,拿着朱笔极认真地在上面或写或圈。
他还是和以前一样,只是眼角有了皱纹,鬓边也有了稀疏的几缕白发。
怎么老得那么快了
、第二十一章 你藏在我的身体里
秦时说不上心中什么滋味,只是在那儿站了好久,才想起摇光吩咐过要在入夜前出来。
他走过一步,每一步都是艰难,这条路,曾经染了他的血,现在却什么都收拾得干净,似乎自己从没来过。
他依摇光所言,把那香袋打开,赵凛便昏昏沉沉地伏在案上,已然入梦。
梦里的一切都是鸟语花香。秦时进了他梦里,看见的是那年初春,长安城里杏花如雪,亭台楼阁都被掩在重重的花影之下。古朴的寺庙里,两个少年并肩坐在墙头。
那时的面容还都青涩,秦时看着自己尤在愤愤不平地和赵凛说那老和尚太烦人,非要拉着自己抽签,结果抽了个下下签,徒惹了一身晦气。
赵凛小他几岁,但总是冷着脸的,听他发完牢sao之后,从怀里拿出一个纸袋。
他打开纸袋,袋子里是蜜渍的桂花糖莲子。
秦时那时笑他就只记住这一个,自己天天吃都要腻死了,可手还是很不自觉地伸进那袋子里拿了一小把糖莲子,顺便塞了一个在赵凛嘴里。
这幻境像是遮了一场雾,容颜和交谈的话语都朦胧不清。
陡然烟云散尽,秦时看见赵凛独自一人在那寺庙的古墙下,面色y霾。
他走过去,赵凛便回头,看到他时变了脸色。
原来这时不再是幻境了,秦时想。
秦时想过许多次他们再见面时的画面,他要问赵凛,问他到底把他当作什么,问他,当初那个吻算什么,他说过的要还自己自由身又算什么,问他,就算他没有那些旖旎的意思,难道这些年的情义,连点友情都够不到么
可再见时,秦时只是看着他,心中再无那般汹涌的恨意。
“你老了。”他道。
他等了赵凛十一年,这十一年里,从未等到过他为自己烧的一片纸钱。他死在二十四岁那一年,一直还是那年的模样,而赵凛却一直经受着时光的消磨,不复年少模样。
他看着赵凛面色由白转青,额上青筋都起了来。
“你现在来做什么”
倒是赵凛先来质问他。
秦时心中一片空荡荡,不知该笑还是该哭。
“来看你最后一次。”秦时静静地对上他染着怒意的眸子,道,“我要去投胎了。今后再不见了。”
赵凛狠狠地盯着他,许久之后却是冷笑出来,“再不见了再不见了你又来招惹我做什么”
“”
秦时不知该说什么,转身就要走,却被他扯住了袍角,一如多年前他要拉住赵凛,却从他身体穿过一般。
赵凛也触碰不到他。
“这些年,我一直在等你。”
秦时回头,对上他不甘的眸子,那双眸中染了血色,眼角也有了细细的纹络。
“可你从没来看过我。”这种话这般说出来,自己都觉得怨气太重。
而赵凛愣在那里半晌,仍是徒劳无功地扯着他袖子。
“你知道,我把你藏在哪里么”他问,
秦时一顿,下意思地觉得身上发冷,他说的是藏,而不是埋。
“我把你烧了。”赵凛面上如死灰般沉寂,又有着诡秘的忧伤,“你的骨灰,就藏在我的身体里。”
“你”
秦时被他惊得后退几步。
赵凛喃喃道“我把你吃了,这样,你就永远都不会离开我了。”
疯子
秦时只觉喉头一阵干呕,踉跄着就要走。
这次,他又要留给自己一个背影了么
赵凛再没了坚持,跪倒在地,沙哑着声音喊他。
“秦哥哥”
秦时脚步停了。
这个称呼,自从赵凛即位之后,就再没喊过。
但他这次没有回头。
、第二十二章永远地在一起
头疼欲裂,赵凛从案前抬起头时,双目都染上了血色。
触目是一片冷清,华美辉煌的宫殿里没有一丝人气。他面色冷凝,似千年不化的冰霜,却又看着那么脆弱。积攒了不知多久的怒意和怨气如山洪爆发,赵凛拂袖,案上的茶盏纷纷落地,jian了一地的残渣。
为什么还要回来赵凛咬着牙根,拳头紧紧攥着。
他难道不是早就忘了那人吗他有那么多貌美的妃子,有善解人意的红颜,却都抵不过这人朦胧如雾的一场梦。
即使从梦中惊醒,但赵凛还是能感到刚才情急之间竟跪下来求他时的余悸。
他在怕,他竟然怕他再一次地走了,而这次走,就是永别。
他以为自己早就能忘了,以为自己不会为任何人动了心思,却偏偏只能把这人埋在心尖,一点都不能想起。哪怕想起一分,都是彻骨的疼痛。
殿外的内侍们跪倒一片,无一人敢进内。他们已经习惯了皇帝忽然发起脾气的样子,似乎从十年前就是这样。
以前的那个端妃娘娘,皇上也是宠得很,可就因有一日端妃拿了碟糖莲子给皇帝解闷,就被打入冷宫,尸骨都烂了也没人管。
伴君如伴虎,这些内侍们只敢私下里议论一两句,遇见这种骤雨急风时,都一个个的什么话都不敢说了。
赵凛独自一人在空旷的华殿内,面前是碎了一地的瓷盏片和倾倒的茶水,无人收拾。
还是很多年以前,秦时还在的时候,他刚即位,也常常为朝中的事烦心。那时砸了茶盏,那些内侍不敢进来,就是秦时从梁上落下,悄无声息地收拾了那些东西,再给他递上一杯热茶。
他习惯了秦时从不抱怨总是陪在身边的样子,习惯了他隐在暗处,即使知道自己和别的女人在一起还是守在夜里,保护着自己的安全。
一向,他要的人就要全心全意地对他,而他待其他人如何,全凭心意。
赵凛冷心冷xi,ng惯了,以为自己对所有人都会这样。
直到,那一天,他看着秦时倒在血泊里,看到他的血流遍了玉阶,最后染到自己袍子上。
他是落荒而逃了,逃到其他嫔妃的宫里,借温柔乡来逃离现实。
可午夜梦回,偶尔清醒时的清冷和孤寂却深入骨髓,痛彻心扉。
他第一次发疯地想一个人,在那个人的头七之夜。
赵凛那夜醉得深了,踉踉跄跄地出宫,去城外的乱葬岗。他翻了好久,才翻到那个面上满是血污的人。
他伸手要捂住那人身上触目惊心的血洞,却怎么也盖不住,顺着鼓起一小块的衣襟摸下去,是一个小纸袋。
纸袋里面的糖莲子都发酸了,有的成了黑红的颜色。
他在那个乱葬岗坐了一夜,第二天带着秦时回了宫,没人敢来问。
可那终究不是活人,无论他怎么细心保存,秦时的尸身还是将要腐烂。
他最后还是把他给烧了,烧成死灰,然后吃了下去。
这样,是不是就是永远地在一起了
、第二十三章也许,不必去转世
秦时出来宫门的时候,天色已有些暗。
摇光懒懒地倚在城墙根那儿等他,手里摆弄着一个类似玉简的东西。
他抬眸,看到秦时面色苍白得有点透明,对着那玉简匆匆说了几句,便朝他走了过去。
“说过了”摇光伸手,紧紧地握在他臂上,因为再晚几分,秦时怕是就要跌倒在地了。
秦时还没从那震惊中脱离出来,听得模模糊糊,僵硬地点了点头。
他说过了,却又惹了更多的不甘。但他已经觉得太累,只对摇光道了句谢,便喃喃道“我要去投胎了。”
他再也不愿留在这世间了。
也许,喝了一碗孟婆汤,忘却前尘俗事,才是最好的选择。
摇光看他情绪波动得不太正常,没再说话,只是带他回了地府,一路上的时间留给他来平复心潮。
秦时到了地府,便循着记忆要穿过忘川桥,去往轮回。摇光拉住他,对上他迷惘的眸子时,一时也惘然。
他已经带他去了长安,了了他的夙愿,一切都已经圆满了,可摇光就是不想让他走。
“鬼君殿下。”秦时整个人都是失神的,垂着眸低声道“我要走了。”
“谢谢你这些天对我的照顾,给您添了不少麻烦,实在过意不去。我这便去转世,不再麻烦您了。”
他这一连串话说下来,平平静静地,似乎没有一点感情。
摇光哑口无言,因为已经没有任何理由来留住他,话语也苍白无力。
“我想嗯,你也许不必那么急,也不必去转世。”
“为何”
秦时无神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疑问。
“我是说,如果你想留在地府,便可不去转世。”
摇光越说越想给自己两巴掌,怎么平时引以为豪的嘴皮子到了现在就不利索了呢。
秦时心中承载的惊讶和悲伤已经太多,听什么都无法再触动,只是基于摇光帮了他那么久的缘故,没有继续转身就走。
“留在地府做什么”他问。
“嗯”摇光支支吾吾,最后憋出来一句“像牛头马面,或者孟婆他们一样,在地府做个鬼吏。”
“”
“这样你便可以不入轮回之苦,得享永生。”摇光急急地加了一句。
“不必。”
秦时淡然回绝,他对永生没有兴趣。
“你,你要是不想做这些也可以。”摇光慌神了,“你什么都可以不用做。”
“那我做什么”
“做我的夫人。”
“”
时间一刹那都停止,秦时愣愣地抬头看他,对上一双幽绿深邃的长眸,似天地间最华美的宝石,“你说什么”
“我我觉得,我很喜欢你。”摇光活了几千年,倒是第一次觉得紧张,呼吸似乎都停下了。但他很快就平复了心情,深吸了一口气,坦然说道。
他对自己的感情很清楚,以前是不想找,也没找到那个合心意的人,现在终于有了一个自己喜欢的人,他就不会轻易错过。
同时,他也很了解自己的能力和魅力,他是天地神兽,生来便超脱六界之外,地位尊崇,再加上那张俊美无铸的脸,基本没人会拒绝他的爱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