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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草师爷 第6节

作者:司徒九流 字数:22605 更新:2022-01-04 20:40:12

    “哦,原来如此。”傅云书松了一口气,他就知道他的寇兄不是那样粗鄙之人。虽然很奇怪这听起来牛头不对马嘴的前后两句到底有什么关联,但这些无关紧要的疑问在小县令扭头看到鸽虎的那一瞬间统统消失不见,化作一声响彻云霄的惊叫。

    “啊”傅云书如暗室中突然亮了灯的老鼠,惊慌失措地窜到寇落苼身后,探出一颗脑袋小心张望,“寇寇寇兄,是他是那天挟持我的那个土匪”

    寇落苼回头安抚地道“我认得的。”说完,又转过头,眼神不善地将鸽虎上下打量了一圈,开始慢吞吞地卷袖子,一边卷一边说“兄台,得罪了。”

    鸽虎这下总算反应过来了,寨主这是为美色所惑,打算卖友博美人一笑啊虽然心中既悲怆且愤懑,但为免一场皮rou之苦,鸽虎还是当机立断,抛却一条彪形大汉的人格与尊严,蹲下身抱头哀嚎“求大侠饶命”

    寇落苼欣慰地笑了,“真乖。”然后一手刀砍在鸽虎的侧脖子上。

    鸽虎应声倒地,抻长了一条舌头吐在外边,晕得不能更晕的模样。

    傅云书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望着寇落苼的眼神中充满了敬佩与崇拜之情,道“真是多亏了寇兄还好经过上次你将他吓住了,否则他要是大声嚷嚷起来,引来更多土匪,那就不妙了。”说着蹲下去开始扒鸽虎的衣服。

    “哎哎,”寇落苼连忙拦住他的手,问“你扒他衣服做什么”

    “我这身打扮不方便。”小县令今日穿了一身宽袍大袖,能摆架子能兜绳子,可动起拳脚来就拖拖拉拉的,“我将他的衣服换上,说不定还能混进群鹰寨中”小县令自以为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美滋滋地笑了。

    寇落苼只好实话实说,“土匪又不是瞎子。”

    傅云书一颗脑袋立时垂丧下来,“那怎么办”

    “先走几步看看,说不定咱们运气好,之后就遇不到土匪了呢”寇落苼道。

    傅云书闷闷地说“那怎么可能。”

    “遇到了也不怕,”寇落苼说“打不过,难道还逃不掉吗”

    小县令认真地思索片刻,终于认同地点了点头。

    寇落苼暗中松了口气,说“那我们走吧。”

    躺在地上的鸽虎也跟着松了口气,还好还好,衣服总算是保住了。

    傅云书正要点头,忽然又想到了什么,道“等下”说完蹲下身,执着地继续扒鸽虎的衣服,悉悉索索半日,终于将这大汉扒得只剩下一条亵裤。

    望着躺在地上敢怒不敢言的鸽虎,寇落苼一副铁石心肠也终于软化分毫,犹豫着道“傅兄,这再扒下去是否有些不妥”

    “够了够了,”傅云书抱着扒来的衣服站起身,簌簌几下就将自己外衫解下,直接开始往上套,也不知这厮多久没洗澡了,衣服上一股子酸臭味直辣眼睛,傅云书被呛得打了好几个喷嚏,眼泪都盈满了眼眶,等套完衣服,再望向一动不动的鸽虎时忍不住就生出几分怨怼,幽幽地说“他醒来之后,说不定就会立刻找帮手来抓我们。”

    寇落苼一个激灵,“傅兄的意思是”

    傅云书默不作声,罪恶的爪子缓缓伸向鸽虎的亵裤。

    寇落苼无奈地捂住眼睛,一把握住傅云书的手,无力地说“还是我来吧。”然后愧疚地望向鸽虎,心道,对不住了,兄弟。

    待那两人的脚步声渐远,鸽虎从地上一弹而起,捂着光屁股一头扎进了草丛里,开始认真思考要不要推翻海东青这个臭不要脸的土匪为民除害。

    傅云书一路战战兢兢地牵着寇落苼的衣袖,走了很长一段七拐八拐的山路,倒确实没遇上土匪,只是路过了一片番薯地,枝叶繁盛、郁郁葱葱,长势甚是喜人。傅云书迷惑地道“怎么这里还有人种番薯居然有百姓敢上金雕山来吗”

    寇落苼随意朝那里瞥了一眼,淡淡地道“那个啊,大概是土匪们种的吧。”

    傅云书惊诧地道“土匪也吃番薯”

    寇落苼笑笑,说“土匪也是人,吃的总也不过是瓜果蔬菜,也要讲究柴米油盐。”

    傅云书蓦地怔住了。

    寇落苼问“怎么了”

    傅云书张口欲言,“我”话未出口,却被寇落苼一把捂住嘴巴拖到一旁,参天的巨树树干遮住了他们的身影,随即,一队土匪从前路走来,领头的那个嚷嚷着说“走快点,赶紧把赎金领来,咱们好接着喝酒。”

    队伍中间,两个身强力壮的土匪一前一后地扛着根棍子,一个人手脚都被绑在那根棍子上,牲口似的被抬着走。傅云书的目光透过枝叶,落在那个被绑着的人的脸上,他双眼紧闭,脸色苍白,远远望去,竟不知是死的还是活的。

    等土匪们走远了,傅云书回头对寇落苼道“寇兄,你看见了吗先前那个人。”

    寇落苼道“看见了,那个应该就是孔伦。”

    “我看他气色不大好,”傅云书担忧地说“别是死了吧”

    “放心,”寇落苼宽慰道“死人不是那个样子的。”

    傅云书点点头,随即又觉得哪里有些不对,正要去问寇落苼,却见他已经大喇喇地朝路上走去了,傅云书一个激灵,连忙小跑着跟上,低声问“寇兄,你小心点”

    “没事的,”寇落苼回头冲他笑笑,“你没看到吗,这么多个土匪都下山去了,留在寨子里人的肯定不多了,咱们正好趁这个机会,去群鹰寨里看看”

    第29章 移尸二十

    傅云书虽说一心想着剿匪,可胆子终究也没肥到这般地步,听到真要去群鹰寨难免有些犯怂,况且眼下就自己与寇落苼两人,自己还是个拖油瓶,这深山里的人生地不熟的,一旦出了状况只怕cha翅也难逃,正想拉住寇落苼劝解几句,一抬头却发现寇兄已经朝前走出老远,只好苦着脸追上去。

    “寇兄,”小县令仍不放心,跟在寇落苼身后一边不住地朝四周张望,一边小声嘀咕道“咱们第一次来,还是小心为妙,群鹰寨不知土匪人数几何,走了一茬说不定还有一茬。金雕山上的情况我已大致有数,上山路险,等真爬到了山上倒也平坦,再多的可以以后徐徐图之,现在他们带着孔伦下山,咱们也正好可以回去了。”

    寇落苼继续背对着傅云书走着,一言不发,也不知听没听进去,傅云书正要继续劝他,他却忽然脚步一停,小县令没刹住,一头撞在寇落苼的背上。寇落苼扭头将小县令扒拉出来,随意揉了揉他的脸,轻声说“嘘,你看,那里有间房子。”

    傅云书朝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见一座白墙黛瓦小院子,院墙上爬了几株青翠的藤蔓,墙面上沾染着斑驳的水渍。而离这座小院数十丈的地方,cha了一面鲜红的旗帜,上头绣了一只栩栩如生的鹰,锐利的鹰眼似乎正定定地望着这两个不速之客。

    “群鹰寨的旗子”傅云书惊疑地喃喃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寇落苼玩笑地说“也许是海东青平常自己没事来住几天的小院子。”

    傅云书“啧啧”两声,说“海东青可是群鹰寨寨主,怎么会住这种院子”

    寇落苼诚恳地请教,“傅兄觉得他该住什么地方”

    “嗯”傅云书认真地思索了片刻,道“不外乎是酒池rou林、红粉金窟之类的吧,亦或是醉卧白玉床、醒掌黄金盏”

    寇落苼想象了一下自己抖着脚捧着黄金大海碗,裹着被子瘫在玉石床上,大手一挥嚷嚷“小的们给本大王上酒来”的场景,忍不住一个哆嗦,道“其实也不一定每个土匪都这么没品位。”试探着邀请道“不如咱们进去看看”

    傅云书迟疑地说“不太好吧。”

    “没事的,”寇落苼说“你看都没人。”

    其实这一路走过来不知有多少暗哨陷阱,只是鸽虎早就捂着挡亮着腚前来知会过了,未免搅扰寨主兴致,放哨的们一个个都知情识趣地早早撤退,好让他们能安安稳稳地走到这儿。

    小县令谨慎得很,仍不肯答应,“我觉得今日此行太过顺利,说不定这院子里头藏了什么天罗地网,正等着我们自投进去。”

    “其实也不叫顺利,巧合罢了,”寇寨主煞费苦心地解释道“咱们先前解决了那个巡山的土匪,我下手不轻,他一时半会醒不过来,好些个土匪又送孔伦下山去了,匪寨空虚,这才一直没人发现。若再等片刻,那昏倒的土匪转醒,下山的土匪回寨,正与咱们撞在一处,那可就不妙了。”

    傅云书一听,觉得寇兄说得甚是道理,当即道“那咱们速战速决。”

    寇落苼领着傅云书走到院门前,傅云书抬头一看,门上头挂了张匾,刻的字颇生涩,他认了一会儿才念出来,“蠮螉斋”

    “蠮螉,取桑虫负之于木空中、笔筒中注1,”寇落苼腆着脸自夸道“看来此间主人是个爱书之人。”

    “书中自有颜如玉,”傅云书玩笑地说“说不定藏的不是书,是个如花似玉的美人。”

    寇落苼一瞥身侧的小县令,“唔可以考虑。”说罢抬手一推,陈旧的木门便“吱呀”一声开了,露出门后满园草色。

    傅云书等了一会儿,见没有暗藏的冷箭和埋伏的刀斧,这才小心翼翼地走进去,院中长满了山上常见的花草,因无人打理,已将青石板都湮没,几无落脚之地,他道“看来这里已经很久都没人来了。”

    “嗯。”寇落苼y测测地应了一声,暗道我才走多久就当我死了一样,院子都不帮我来打扫,看以后怎么收拾这帮懒汉。

    踏着满园杂草穿过前院,走到前厅屋檐下,门环上虚挂了一柄铜锁,轻轻一摘就取下来了,寇落苼随手将铜锁又挂回门环上,推开房门,掀起一阵雾蒙蒙的灰尘,待尘埃落定,傅云书凑上去一看,只见方寸大的室内,除却一张紫檀木书桌,剩下的唯有一排排书架,上面摆的满满当当,都是书籍,满室墨香氤氲。傅云书道“倒还真是蠮螉之斋。”

    寇落苼说“你说这许多的藏书中,会不会有哪一本,夹着群鹰寨的地图”

    小县令一听,登时眼眸蹭亮,一头扎进书堆里翻书去了。寇落苼看了他几眼,优哉游哉地踱到最角落的那排书架,抽出一册太平御览,随意翻看几页,确定是自己要找的那本书后,悄悄塞进怀里,再扭头去找小县令。

    那头小县令已经沉溺书海,全然忘记了自己此行目的,寇落苼回来不过为取一本书,如今书到手了自己急着回去,于是在傅云书额头前轻轻一弹,“傅兄。”

    傅云书这才回神,愕然抬头,“怎么了”

    寇落苼觉得好笑,问“地图找到了吗”

    傅云书嘀咕说“且不说这里究竟有没有地图,即便真有,这么多本书,要从何找起”

    寇落苼问“那你现在在看什么”

    小县令一怔,心虚地低下头去,嗫嚅道“这这本书我觉得挺好看的”

    寇落苼凑过去一看,封面上写着“蓬莱志下卷”,再仔细一看,竟然还是手抄本,书上的字迹颇眼熟,正是出自自己笔下,墨迹泛黄、纸页微卷,好似是许多年前写的了。寇落苼问“上卷呢你怎么直接看下卷了”

    “上卷”傅云书眉头蹙起,迟疑着道“上卷我似乎已经看过了。”合上书,将薄薄的一本抱在怀里,“这么多年,一直都没找到下卷,虽然上卷的内容都快忘光了,但却一直惦记着,我还当是绝版了,没曾想竟然能在这里找到手抄本,也真是缘分。”

    “你看过”寇落苼一双凤目圆睁,似是对此感到十分震惊,“你居然真的看过”

    “怎么了,寇兄”傅云书讷讷地问“这本书有什么不妥之处吗”

    “没有。”怔忪片刻,寇落苼随即淡淡一笑,说“只是我从来没听说过这本蓬莱志,没想到傅兄除了四书五经,别的也所涉颇丰,有些意外。”

    “确实是闲书,”傅云书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家父从来不许我看,他自己也不看,所以家里虽藏书颇丰,但一本传奇话本儿都没有。”

    寇落苼问“那那本蓬莱志上卷傅兄是从哪里看来的呢”

    傅云书一怔,垂下头去细细思索片刻,才说“实在是许多年以前的事,我记不大清了,但这是我这么多年来看过的唯一一本闲书,因此印象深刻再多的,便只隐约记得,好似是一个小哥哥送给我的,”他抬起头来冲寇落苼笑,“我一直宝贝得很,悄咪咪看完后生怕被我爹发现,就一直压箱底藏着,久而久之也便忘了,如今也不知还在不在。”

    寇落苼道“若得空,带来给我瞧瞧”

    “好啊”小县令一口答应,又低头不舍地看了看怀里的书,“只可惜待到他日剿匪成功时,这下卷不知会不会湮灭在战火中了。”愁绪重重地叹了口气,“也不知能不能等到那日。”

    “何必要等到来日”寇落苼漫不经心地说“你要是喜欢,现在就可以带走。”

    傅云书眼睛一亮,又迟疑地道“即便此书为土匪所有,可我若不问自取,那又与他何异”

    “好了好了,”寇落苼算着时间差不多了,一把揽着小县令往外走,“土匪已经同意借给你了。”

    傅云书哑然失笑,“你怎么知道土匪同意借给我”

    寇落苼一弹指,说“山人掐指一算,便知玄机。”

    两人照旧从悬崖攀着树一路跃下,双脚落地没多久,便听见前头不远处草木摇晃,传来簌簌声响,寇落苼踏前一步将小县令挡在身后,冷声道“是谁出来。”

    树林后立时窜出来两个人,激动地朝他们奔来,“傅大人寇先生我们可算找着您二位了”

    寇落苼定睛一看,这两人不是别人,正是县衙中的衙役,王小柱和杨叶,迷惑道“你们怎么找来了”

    王小柱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边喘一边说“是赵县尉让属下来找傅大人的,大人,孔伦已经接到了”

    “当真”傅云书连忙从寇落苼身后走出来,“人没事吧还喘气儿吗”

    几人一边走,一边听王小柱说书。

    说等寇师爷和傅大人一前一后走了莫约两刻钟的时间,土匪便扛着人下来了,山下众人都十分紧张,手都纷纷按上了腰间佩刀的刀柄,可土匪正眼都没瞧他们一眼,直奔银箱而去,啪啪啪几个大盖子打开,清点无误,扔下半死不活的孔伦,抬了箱子就走,过程极其专业与利索,看得一干衙役们都瞪大了眼。

    “等土匪们走了咱们才反应过来,赶紧去给那位孔大少爷松绑,这孔大少爷虽说没缺胳膊少腿的,但也去了半条命,喂了几口水才缓过来点,嘴里一直嘀嘀咕咕念着,我凑上去一听,念的好似是一个人的名字。”王小柱说。

    傅云书问“念的什么名字”

    王小柱道“阿珏”

    作者有话要说

    注1出自宋太平御览

    蓬莱志是我瞎编的,如有撞车,纯属巧合。

    第30章 移尸二十一

    一行人带着孔大公子打道回府,许县丞早已候在县衙门口,躬着身拢着袖,颤颤巍巍地在县衙门口来回转悠,听见由远及近的马蹄声,连忙回头,待看清了领头的确是傅云书,拔腿冲上来,说“傅大人,您可算回来了”

    傅云书翻身下马,把缰绳递给迎上来的随从,径直往衙门里走去,道“怎么了”

    “两件事,”许孟亦趋亦步地跟在傅云书身侧,道“一件是胡桃巷刘秀才的儿子失踪多日”

    傅云书问“另一件呢”

    许孟道“孔德派了人过来。”

    傅云书蓦地站定,扭头,问“什么人”

    孔德拦不住傅云书,也晓得衙门一帮糙汉多半照料不好他儿子,特意指派了个郎中过来。老郎中捋着白花花的山羊胡子,捏着孔伦的手腕把了半天脉,得出了结论,说“伤心过度,忧思郁结,加上受了惊吓,又连日未曾好生进食,因此有些气虚体弱,吃些滋补的药丸,稍事调理便好。”说着一双树皮老手打开随身携带的药箱,从里头扒拉出一只小瓷瓶,哆哆嗦嗦地拔开瓶盖,几粒漆黑的小药丸滚入他的手掌心,不甚温柔地扒开孔伦的嘴,一气灌了进去,呛得孔伦咳嗽不止,险些从床上弹起来。

    傅云书站在一旁死盯着,心想就这样呛醒过来也好,没曾想孔伦要死要活地呛了半晌,扭头又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寇师爷善于察言观色,一眼便瞧出小县令的不耐烦,于是大着尾巴装老虎,瓮声瓮气地说“大夫,孔公子大概什么时候能醒过来,这你有数吗”

    大夫只连声道“缓过来就好了、缓过来就好了”

    傅云书没兴致守着个杀人嫌犯,冷声说了句“等他醒了立即将人带来”便朝外走去,寇落苼、许孟、赵辞疾等一干人连忙跟上。

    许孟问“大人,今个儿您刚走没多久,胡桃巷的刘秀才便跑上门来哭,说自个儿儿子已经失踪三日有余了,我说帮忙派人去寻,他还不肯,非得要见您,好不容易给劝住了,眼下正在偏厅里哭呢。”

    傅云书问“刘秀才的儿子几岁”

    “回大人的话,”许孟道“上个月满的十七,正是青春少艾的年纪。”

    傅云书此刻被沈珣、沈珏的命案烦得头昏脑涨,想也不想地道“这个年纪的少年,血气方刚,离家出走、无故失踪是常有的事,多半是为了心上人或是与父母起了争执,你去将人打发走,过两天人还是没回来,你再派人一道去找。”

    许孟忽然压低声音道“大人,卑职本也是这么打算的,可这刘秀才难缠得很,扬言若官府不作为,就要上告江北府,下个月便要上缴夏赋,九合县本就难以完成,卑职担心在这个节骨眼上,再添一桩案子,会叫知府大人心生不悦。”

    傅云书停下脚步,眉头紧蹙,疲倦地揉了揉眉心。

    “县主,”寇落苼忽然道“不如就由在下前去询问刘秀才。”蓦地凑近傅云书的耳根,悄声道“你先歇息歇息,等孔伦醒了立即提审,以免夜长梦多,我这边若有特殊的情况,回头再告诉你。”

    傅云书不自觉地摸了下有些发烫的耳垂,点了点头,转身道“你们都先退下吧,这两桩案子本县自有定夺。”

    众人都散去了,寇落苼负着手踱着步朝偏厅走去,望见独身一人的许孟,佯装亲热地凑上去一把勾住他的肩膀,说“许县丞,您对刘秀才的事儿比较了解,不如陪小弟一起走一遭”

    许孟低头嫌弃瞥了眼搭在自己肩上的寇落苼的爪子,如掸灰尘一般将他的爪子掸开,淡声道“县令大人派给寇师爷的活儿,我如何胆敢cha手”

    “话不能这么说,”寇落苼又执着地将手搭了上去,这回却使足了力气,爪子如铁钳一般紧紧将许孟的肩膀扣了个结实,任他如何挣扎都纹丝不动,硬将人往偏厅扯了过去,“小弟初来乍到,在这九合县内人生地不熟的,还有许多地方要多多仰仗许大人”

    把许孟生拉硬拽地扯进了偏厅,里头蹲着的刘秀才已是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听见房门开阖的声音,连忙扑了过来,嚎道“求青天大老爷为草民做主啊”

    寇落苼见状,朝一侧让开,许孟就被这老秀才扑了个正着,看着底下死死抱着自个儿大腿的刘秀才,无奈地道“刘秀才,你先起来,傅大人没来。”

    刘秀才透过朦胧泪眼,仔细瞅了瞅许孟,又看了看一旁的寇落苼,问“那许大人,这位大人是”

    许孟道“这位是傅大人的师爷,寇先生。”

    寇师爷甚少抛头露面,九合县人士见过他的人少,但傅县令求贤若渴千里追师爷的故事却传遍了九合县的街头巷尾,因此刘秀才也久闻寇师爷的大名,连忙一咕噜起身作揖,“老朽刘白石,见过寇先生。”

    “老先生免礼,”寇落苼一把将人扶起,引到座上,道“近日县中出了一桩诡案,想必您也有所耳闻,县令大人他为此忙得焦头烂额,无暇分神,但一听令郎失踪,还是立即派遣了在下前来仔细询问,您有什么话,尽管说,在下一定如数转达给县令大人。”

    说书人快嘴花的故事深入人心,寇师爷是傅县令心腹这一事众人皆知,因此刘秀才对寇落苼方才的一番话深信不疑,摸去眼中老泪,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道“其实若是小儿与我们闹脾气,赌气离家几日,我等是万万不敢前来劳烦诸位大人的。只是小儿此次失踪,实在是诡异。”说着,刘秀才从怀中掏出一张纸,缓缓摊开,递到寇落苼面前,“这是小儿离家前,留下的书信。”

    寇落苼接过一看,上头写着 “爹,儿前去寻仙姑讨灵药,不日归来。”字迹潦草,可见落笔匆忙。

    不过寥寥数字,寇落苼却看得一头雾水,转而将纸递给许孟,他看了,也只摇摇头。寇落苼问“老先生,这仙姑是哪位仙姑灵药又是何等灵药”

    “此事说来话长,”刘秀才唉声叹气地说“内人自年前忽染重病,便一直卧病在床,吃尽了汤汤水水也不见好转,我儿孝顺娘亲,便四处寻医问药,前段时间,他忽然跑来跟我说,遇见了一位仙姑,说与他有缘,见他有孝心,只要随她一道修行数日,便可赐灵药,吃了就能药到病除。”

    寇落苼责备地道“世上哪有这样的好事,令郎多半是被人骗了。”

    “我也这么说呀”刘秀才说着鼻子一抽,眼看着眼眶又红了,“可他就是不听我拦着他不让去,他便趁我不在,偷溜了出去,一走便是三日不见人影”

    寇落苼问“令郎可曾提过,那位仙姑究竟是个什么人物”

    “提过,”刘秀才道“说是位得道狐仙。”

    听完老秀才一通聒噪,寇落苼既是哄又是骗的终于将人请走了。抱着胳膊走出偏厅,望着刘秀才沧桑的背影挠了挠脸颊,扭头问许孟,“许大人对此事怎么看”

    许孟一张苍白的脸依旧不见丝毫血色,沉声道“本县这么多年来从未听说过有什么狐仙,小鬼头难保不是与人有染,意欲私奔,便编了些谎话来骗他老爹。”

    “许县丞说得有理,”寇落苼淡淡地道“狐仙之谈未免可笑,但以防万一,还是派几个得力的,跟着一块去找找,免得落百姓口舌,您看如何”

    许孟淡淡地道“此事傅大人既已全权交给寇先生,那么寇先生顾自己行事便是,无需过问在下。”

    寇落苼便也不再理他,朝前走了几步,抬手唤了个衙役过来,道“你,叫上三四个弟兄,分开去找人,大街小巷都要找。”暗暗瞥了眼立在不远处板着张死人脸的许孟,低声道“不止是九合县,邻近的几个县也去打听打听,悄悄的,明白了吗”

    小衙役领命去了,寇落苼也无心再和许孟多嘴,随意告了辞,就朝傅云书的书房走去,走到门口,敲了敲门,无人应声,便轻轻一推,房门打开,小县令趴在书桌上,已经睡着了,桌上倒扣了一本书,正是之前从寇落苼的院子里拿来的蓬莱志。

    寇落苼随手拿起蓬莱志翻看几页,嘴角渐渐挂上抹自嘲的笑,正要放回原位,却对上一双清亮的眼眸,于是坦然把书放下,道“傅兄,你醒了”

    傅云书点点头,直起身伸了个懒腰,睡眼惺忪地靠在椅背上,问“那个失踪案办得怎么样了”

    寇落苼把刘秀才的话大致复述了一遍,道“已经派人去找了,若刘秀才的儿子真是与人私奔,应该跑不了多远,用不了多久就能找回来。”

    傅云书点点头,也并未将这等小事放在心上,只道“这也过了一段时间了,不晓得那孔伦缓过来没。”

    寇落苼道“去不去瞧瞧”

    傅云书正要答应,王小柱忽然一阵风似的冲了过来,书房门敞开着,这厮却好似见了什么洪水猛兽一般,连忙刹住,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道“启禀大人,那孔伦醒了。”

    第31章 移尸二十二

    两人对视一眼,寇落苼看见傅云书眼中冒出金光,“腾”地从太师椅上弹起,大袖一挥,道“升堂”

    都说儿子像娘,据说孔德的妻子孔伦的娘,年轻时曾是整个江北府都有名的美人儿,一朝嫁入孔家,成了贵夫人,从此养在深宅二门不迈,外人再无法得见其美貌。孔伦一张脸倒是得了他娘的真传,生得白皙秀致,两弯眉长入鬓,映着底下一双细细长长的眼,眼角微挑,除却俊逸倜傥,还藏着寒潭般的冷冽。他刚从昏迷中苏醒,嘴唇不见丝毫血色,睨着一双冷淡的眼眸,一动不动地看着坐在上首的傅云书。

    寇落苼喝道“大胆,见了县令大人竟然不跪”

    孔伦微微地笑起来,露出一点洁白的牙齿,他鲜红的舌尖抵上齿后,似乎正要说什么,身后的衙役抬起水火棍在他腘窝处重重一击,养尊处优的孔大少爷当即跌跪在地,僵了半晌,才抬起头来,嘴上仍是悬着那抹笑。

    傅云书道“堂下何人”

    孔伦仍只是笑着,一言不发。

    寇落苼冷声道“怎么,孔大少爷土匪窝里走了一遭,胳膊没少腿没断,舌头却被人拔了”

    孔伦轻嗤一声,终于开口道“既晓得我是谁,又何必明知故问”

    傅云书道“孔伦少爷既然还记得自己是谁,那么也该明白,本县为何在此审问你。”顿了顿,一字一句地道“阿珏是谁”

    孔伦眼中晶亮的光蓦地熄灭,嘴角的笑渐渐收敛,化作寒霜风雪,冷冷地直对着傅云书。

    傅云书问“本县且问你,阿珏是否便是沈珏你与沈珏是何关系”

    孔伦一言不发,只冷眼睨着傅云书。

    “怎么,”傅云书嗤笑一声,道“逝者已矣,你却连承认自己心意的勇气都没有沈珏现在还赤身裸体,孤零零地躺在尸床上,死不瞑目,若这世上真有鬼神,你就不怕半夜三更时,沈珏来敲你的门吗”

    “他若真来,那便好了。”孔伦淡淡地道,垂下头去,散乱长发遮住了他的眉眼,叫人看不清他的神情,只听他平静地说“沈珏是我的情人。”

    满堂一时寂静,只听得孔伦又低低地重复了一遍,“沈珏是我的情人。”

    孔伦道“他在被卖入我孔家之前,就被他那没心肝的养父母卖过一次,卖去给乞丐头子当小乞丐讨饭,他运气好,从拍花子手里逃了出来,然后遇上了我,我救了他,把他送回了沈家,就是这样。”

    傅云书道“然后沈珏就以身相许了”

    “是我先看上了他,”孔伦将遮在面前的散发掠向耳侧,露出秀致苍白的面容,和唇角冷淡的笑,“于是我时常找借口去找他,那小傻子人单纯,看不出我心怀不轨,还傻傻地把我当朋友。我见时机成熟,便撺掇他来孔家做工,他答应了,我出的价高,沈家那两个养父母更是求之不得,然后他就成了我的小厮,再然后再然后我就把他拉上了床。”像是想起了什么好事,孔伦的脸色变得温和,笑意却仍是冷淡,道“他没有不情愿,我很开心。”

    龙阳之好、断袖之癖,这些典故傅云书是晓得的,但他原以为,那都不过是早已湮灭在历史长河中的故事而已,直到现在,听见孔伦平静的叙述,他才有些恍惚地明白,即便是久远的典故,其间的爱恋情愫,也是每一个平凡而普通的人,都可能有的。

    他听着孔伦讲这些与案件本身关系不大的事,非但没有出言阻止,反而心砰砰直跳,他察觉到自己耳垂滚烫,再过一会儿,也许就要烧到脸上了。

    寇落苼忽然出声,道“孔伦,你可知沈珏已死”

    傅云书悄悄转过头,望着寇落苼的侧脸。

    孔伦静默片刻,道“我知。”

    寇落苼又问“你可知沈珏何时被害”

    孔伦道“我知。”

    公堂顿时一片哗然。

    寇落苼再问“你可知沈珏被谁人所害”

    孔伦忽地笑起来,眼中却淌下泪来。

    他说“我知。”

    深吸一口气,寇落苼定定地看着孔伦,问“是谁”

    话音刚落,孔伦前后猛晃了晃,然后一头栽倒在地。

    傅云书“腾”地站起身,寇落苼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稍安勿躁,我去看看他捣什么鬼。”众衙役原本都要一拥而上了,见寇师爷走下来,连忙让开,寇落苼蹲下身,探了探孔伦的鼻息与颈侧动脉,均无异样,又把了脉搏,也未觉有不对之处,心中正暗道奇怪,忽地想起先前孔德派来的那位郎中给孔伦灌下的那瓶药丸,于是起身回到傅云书身边,弯腰附在他耳边,道“人死不了,保险起见,还是请个郎中过来给他瞧瞧。”

    傅云书道“他爹送来的那个郎中不还在么,把他叫过来看看。”

    寇落苼轻轻摇了摇头,道“以我所见,还是换个人看比较好。”

    傅云书一怔,霎时明白了他的用意,“寇兄的意思是”

    寇落苼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傅云书颔首,道“来人,去将城东的白大夫和城南的邵大夫请来。”

    王小柱请示道“大人,那眼下将孔伦怎么办”

    “先退堂,”傅云书起身道“把他抬去之前的那个房间躺着等大夫来。”

    这一番堂审,似是审出了许多,又似是什么都没问到。天色已晚,府中家丁前来请人,说晚膳已备好,请县令移步用膳。傅云书愁云满面,悻悻地说“知道了,你先回去吧。”家丁背着李婶的命令前来,说请不来县太爷就别回来,听闻此言便知不妙,求助地望向寇落苼。寇落苼对上家丁恳切的目光,无声地叹了口气,道“傅兄,今日奔波c,ao劳了一天,不饿吗”

    傅云书道“案子一日不破,我便食之无味。”

    “说起案子,我倒有一些线索。”寇落苼说着,从怀里拎出一枚用红绳吊着的玉佩,“傅兄可还记得此物”

    “这”傅云书觉得甚是眼熟,蹙眉细细思索片刻,恍然道“这是沈珏佩戴的那枚玉佩可怎么在寇兄手里”

    “这不是沈珏的玉佩。”寇落苼道。

    “怎会”傅云书道“这明明与沈珏尸体上系着的那枚一模一样”说到这里,他忽然领悟,怔怔地望着寇落苼,“寇兄,既然你手上这枚不是沈珏身上的,那那你是从何处得来”

    寇落苼道“乱葬岗。”

    “乱葬岗”傅云书蓦地想起那夜凄厉的风声与摇晃的烛光,还有张铁柱说的那段荒唐的经历,额前一时冷汗涔涔,嘴里喃喃地道“移动的尸体两枚一样的玉佩沈珣沈珏”

    寇落苼道“沈姓是菩提镇的大姓,镇上居民多为同宗,因此一开始,我们都忽略了这一点”

    傅云书怔怔地道“沈珣与沈珏之间,也许有什么关系。”立即吩咐道“派人去菩提镇查一下,沈珏的养父母与沈珣家可有亲戚关系,若没有,再仔细询问当地居民,务必打听到沈珣与沈珏是否有所往来。”

    “待他们从菩提镇往返一趟,回来时早已是深夜了。”寇落苼幽幽地道“我眼下却还有另外一件要紧事要同县主讲。”

    傅云书紧张地问“什么事”

    “傅兄,”寇落苼一脸凝重,附到傅云书耳侧,悄声道“我饿了。”

    傅云书“”

    县令大人终于坐上了饭桌,家丁长舒一口气,屁颠屁颠地去找李婶复命去了,留下傅云书和寇落苼两个孤男寡男坐在一桌。

    但是他们两个已经孤男寡男习惯了,因此并不以为意。

    先前在办案时心弦紧绷,倒不觉如何,现在一在桌边坐下,闻着阵阵饭香,傅云书的肚子立时将嘴巴先前抛出的话忘在脑后,十分诚实地叫唤起来。寇落苼身为县太爷的心腹,很给面子,听若罔闻,一笑都没有笑,只盛了碗排骨汤,推到傅云书面前,道“吃饭前先润润喉。”

    傅云书笑道“我倒是不知,排骨何时也能润喉了。”说着,很乖地捧起碗,咕咚咕咚地喝了个ji,ng光。

    两人安静地吃了一会儿饭,傅云书忽然抬头,望着夜空中一轮圆月,诧异地道“哎呀,端午都过了”

    寇落苼笑道“你过端午还看月亮”

    “不是,”傅云书低下头笑了,显出脸颊上隐约的酒窝,“我是想说”踌躇着望了眼寇落苼,迟疑许久,还是复又低头,轻声道“今天月亮好圆。”

    “那我便以汤代酒,敬傅兄一杯,”寇落苼捧起汤碗,笑道“祝傅兄年年有今日,岁岁”

    “哎哎,算了吧,”傅云书连忙摆手,“我觉得我今日过得不是特别美妙。”

    寇落苼挑眉,“那换一句”

    傅云书道“换一句。”

    “那便愿我与傅兄,明年此时,仍能共赏月圆。”

    两人仰头,喝光了碗里的汤,然后相视一笑。

    “傅兄,”吃饱喝足,两人继续谈公事,傅云书问“关键时刻,孔伦突然晕倒,你怎么看”

    寇落苼道“本朝律例,不可无故羁押百姓,若无证据证明其罪行,官府需在十二个时辰之后将其释放。”

    傅云书问“自我们将孔伦带入县衙,已经过去多久了”

    寇落苼静默片刻,道“已经过去四个时辰了。”顿了顿,道“若明日晌午前,孔伦仍旧昏迷不醒,那么孔德便有理由将他光明正大地接走。”

    “孔德将孔伦接走后,一定会把他藏起来,在一个我们都找不到的地方。”傅云书淡淡地道“明日晌午之前,要么破案,要么前功尽弃。”

    第32章 移尸二十三

    “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寇落苼拍了拍傅云书的肩膀,“傅兄莫慌,此事定有转机。”

    话音刚落,便有衙役来报,“启禀大人白大夫与卲大夫已经请到了”

    傅云书既惊且喜,起身,道“快将两位大夫请去孔伦房中”待衙役领命退下后,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寇落苼,“寇兄当真神机妙算”苍蝇似的搓了搓手,喃喃道“这回一定得把孔伦弄醒。”

    两人急急忙忙地走向孔伦所在的房间,房门口一左一右立着两个衙役,见了傅云书同寇落苼立时躬身行礼,“见过傅大人,寇先生。”

    “免礼。”傅云书道“白大夫和邵大夫可在里头”

    其中一个衙役道“两位大夫都已经进去了。”

    推门而入,邵大夫正半跪在床边替孔伦诊脉,白大夫在站在一旁捋着胡子,另侍立着几个衙役,听见房门开阖的响动,一齐回过头来,见是傅云书,纷纷行礼,“见过傅大人。”

    “免礼。”傅云书说着,走到床侧,踮起脚望向孔伦,见他仍是脸色苍白双眼紧闭、毫无生气的模样,不由得皱起眉,问“两位大夫,孔伦的病情如何”

    邵大夫道“孔大少爷是受了惊吓,又伤心过度,忧思郁结,除却身子骨有些虚弱,需假以时日静养以外,应当没有别的大毛病。”

    傅云书的目光移向白大夫,白大夫也连忙道“卲大夫说的是,孔大少爷眼下虽然虚弱乏力,但毕竟是年轻人,底子仍在,休养一段时日便好了。”

    傅云书对孔伦能不能养好丝毫不在意,右手食指不耐地在桌面上敲了两下,淡声道“既然无甚大毛病,为何孔伦会忽然晕厥”

    白大夫道“孔大少爷的脉细缓和沉静,应当是服用了安神药,只是一时不慎,服用过量而已。不过大人,这不要紧,教他好好睡上一觉,醒来便无碍了。”

    邵大夫跟着附和,“对对对,睡上一觉就好了。”

    傅云书的右手缓缓从桌子上收回,笼在长袖之下,手指紧紧地揪着袖口,道“那他几时能醒”

    两位大夫对视一眼,踌躇着道“这个这就很难说了,兴许一会儿就醒,兴许能睡上一两天,全看个人体质。”

    傅云书一时沉默。寇落苼见状,问“敢问两位大夫,可有什么方法能让他即刻醒来”

    “若要说方法么,”白大夫捻着胡须,迟疑着道“倒也没有特别的法子,不过倒有个常用的法子可以一试”

    傅云书眼睛登时一亮,“什么法子”

    邵大夫说“在手上割道口子,放点血,兴许能醒得早些。”

    割口放血对于寇落苼来说是再常做不过的事了,想也不想地道“那便试试。”

    “不妥。”傅云书却伸手阻拦,对上寇落苼询问的目光,他轻轻摇了摇头,“虽然放血不过割一道小伤口,可万一被孔德察觉,说我们刑讯逼供,反倒落人口舌。孔家不比寻常人家,不可轻举妄动。”

    寇落苼微微一笑,道“县主说的是,是在下鲁莽了。”

    “今夜劳烦两位大夫了。”傅云书一边说着,一边领着两个老郎中走到房门外,忽然一笑,温声道“本县会派人护送两位大夫回家,天色不早,便早些歇息,莫要多说多想。”

    两个老郎中立即会意,躬身行礼道“是,傅大人,草民告辞。”

    目送着两位大夫离去,傅云书转身回房,冷声道“将孔家派来的那个郎中带过来。”

    衙役们一早猜到县太爷要提审这厮,就关押在离这儿不远的柴房中,得了令,没多久就将人押了来。那郎中想必也早有准备,见了板着脸神情不善的傅云书,不卑不亢地行了礼,“草民见过县令大人。”

    傅云书道“你既如此沉着,想必知道本县找你来做什么。”

    “县令大人深夜提审草民,为的应当是孔少爷昏迷不醒一事。”郎中坦然承认,“ 不瞒大人,早先草民给孔少爷喂下的,确实是安神丸,寻常吃两三丸便足矣,草民不慎给孔少爷喂了六丸,加之他原本便身体虚弱,此番不睡到明日傍晚,是决计醒不来的。”

    傅云书冷声问“是孔德叫你这么做的”

    “大人方才莫约是听岔了了,”郎中平静地说“是草民一时失手,不慎给孔少爷多喂了。”

    “你这不慎失手,失得可真巧啊。”寇落苼嗤笑道“不多喂一丸不少喂一丸,偏偏多喂了三丸之多”

    郎中跪倒在地,“草民自知有罪,请县令大人责罚。”他说得坦荡,面上也无半点悔改之色,显然就是“对事情就是老子干的但是老子不想招供你要打就赶紧打吧”。

    这份“坦荡”叫傅云书很是不快,幽幽地道“你身为一介郎中,旁人的身家xi,ng命全系于你一身,你就是如此负责的”

    郎中沉默不语。

    寇落苼挨挨凑凑地挤到傅云书身边,极尽一个狗头军师的职责,y阳怪气地说“县主,有些人就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我看不给他来点颜色瞧瞧,他是不会肯乖乖说实话了。”

    “那”傅云书不由得看向寇落苼,却见到他冲自己眨了眨眼睛,一噎,片刻后才说“依寇师爷之见,该当如何处置这庸医”

    “嗯”寇落苼沉吟着,手指抵着下巴,绕着跪在地上的郎中走了两圈,忽然y测测一笑,“他这双手这么不中用,应当好好锻炼锻炼,不如”

    跪在地上的郎中悄无声息地抖了两抖。

    傅云书也忍不住极轻声地说“毕竟不是大错,莫要责罚太过。”

    寇落苼轻轻冲傅云书点了点头,说“不如就罚他,仅以脚尖、手掌撑地,身子悬空,坚持一个时辰,期间若倒地一次,便延长一刻钟,县主觉得如何”

    这是群鹰寨中的“酷刑”之一,寇落苼专门用来整治偷摸犯懒的人,有时还会在裆部底下那个位置立一支蜡烛,稍有不顺便鸟焦蛋熟,将一帮看着身强力壮的大老爷们整得叫苦不迭,从此该巡山巡山,该放哨放哨,没人再敢蒙混打瞌睡。

    傅云书显然是没听说过这等刑罚,迷惑地看着寇落苼。那郎中显然是松了一口气,以为不过如此,镇定地道“草民甘愿领罚。”

    “既然如此,”寇落苼招手叫人,“那便带下去行刑吧。”

    看着人走出去了,傅云书忍不住道“寇兄,这真的有用吗”

    “这招能不能教他供出孔德我不知道,”寇落苼咧嘴笑道“能叫他吃一番苦头那是一定的。”

    “可若他不肯供出孔德,而孔伦又迟迟不醒”傅云书迟疑着道。

    寇落苼道“也许我们可以从另一处着手。”

    傅云书问“哪一处”

    寇落苼推门跨出门槛,抬头望向夜空中那半掩在云后的月亮,道“算算时辰,他们也快从菩提镇回来了。”

    “报”话音刚落,王小柱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一进院子,便看见院子当中央以手掌脚尖撑地不知道在干嘛的人,旁边还站着两个抱着胳膊虎视眈眈的衙役,一时满头雾水。寇落苼道“别管他们,你有什么来报”

    “啊,”王小柱回过神来,看见傅大人和寇先生肩并肩站在屋檐下,脸上一热,立时低下头去,说“启禀大人,咱们派去菩提镇的人有消息了”

    傅云书一喜,忙问“他们人呢”

    王小柱摇摇头,说“人尚未来的及赶回,但因情况紧急,他们用了飞鸽传书。”说着,递来一只小小的竹筒,傅云书打开盖子一倒,从里面滚出两张纸条,他随手拿了一张给寇落苼,再将自己手上那张展开一看,霎时愣住了,“沈珣和沈珏竟然是”

    纸条上写着,沈珣之父为沈珏养父的嫡亲兄长。

    “他们是名义上的堂兄弟。”寇落苼看着自己手上的那张纸道。

    傅云书好奇地凑过去看,“你那张纸上写的什么”

    寇落苼摊开纸给傅云书看,这是显然是一张从书中被撕下来的纸,被人粗暴地折了又折,然后塞进了竹筒中,上面用楷书端正地写了许多人名,寇落苼指着其中两个,说“这是沈家的族谱。”而沈珣和沈珏各自的父亲,都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他们果然关系匪浅。”

    “我记得之前你便对我说过,有人用沈珏的尸体,替换了沈珣的尸体,是因为那个人想让我看见沈珏的尸体。”在院中受刑的郎中已经渐渐支撑不住,手脚频频发软,每每要趴回地上,就挨衙役重重一击,于是哀嚎声不断,嘴里不断嚷嚷着傅大人饶命,傅云书却好似全然没听见,一双眼睛发直地望着头顶的月亮,喃喃地道“那么这个人为什么想让我看见沈珏的尸体呢”

    寇落苼幽幽地道“因为他晓得沈珏死的冤,想以这种方式,让官府为沈珏伸冤。”

    “那么,这个人究竟是谁呢”

    第33章 移尸二十四

    “哐当”一声巨响,是牢房门被大力推开,赵四一双眼睛尚未迷迷瞪瞪地睁开,领子已被人一把揪住,拖到牢房外,不知是谁一脚狠踹在腘窝,赵四“嗷”地惨叫一声,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抬起头来,明晃晃的灯光晃得眼前一阵模糊,半晌才适应。

    灯火通明处,年轻的县太爷正端坐在椅子上,身侧侍立着他那个狗腿师爷,两人均板着脸,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赵四揉了揉鼻子,咧嘴笑嘻嘻地说“哎呦,这不是县太爷么,您这样的大忙人怎么有空深更半夜的来找我”

    “为何找你”寇落苼冷声道“赵四,你在大牢中安然无恙地养了几日膘,怎么,这就忘了自己是为什么进来的了”

    “寇先生也真是能睁着眼睛说瞎话,”赵四毫无形象地抠了抠鼻子,然后随手一弹,漫不经心地道“就您家大牢里这样的伙食,老鼠都得给你饿死,也就我身强体壮意志坚强,能扛得下来不说这个了,诶,”他冲寇落苼一挑眉,“你们这回莫非是特意前来将我无罪释放的”

    “无罪释放”寇落苼嗤笑着走到赵四跟前蹲下,伸手拍了拍他的脸颊,“赵四,你当众杀人,证据确凿,居然还妄想着自己能无罪释放我是该说你天真呢,还是该骂你愚蠢呢”

    赵四斜着一双冷眼睨着寇落苼,道“寇师爷可不要含血喷人证据确凿证据何在”他冷笑一声,“连尸体都找不到,就敢断言我杀人,你们这群狗官就是这样草菅人命”话音未落,赵四忽然怔住了,嘴唇紧抿,死死地盯着大牢大门的那个方向。

    那里有两个衙役,正一前一后地抬着一副担架朝此处走来,担架上躺了一个人,他身上穿了一件郎中常穿的白袍,脸上则蒙了一块白布,垂在两侧的双臂僵硬,显然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傅云书的声音在耳边幽幽地响起,道“赵四,你猜猜那是谁”

    赵四脸色一时间变幻,嘴唇上的血色刷地褪得一干二净,额前淌落豆大的汗水,他僵硬了半晌,忽然扯了下嘴角,哑声道“县太爷莫不是要告诉我,这人正是沈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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