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这个可能性十分荒谬,荒谬得他到现在都不能完全相信。
“小武!”光头忽然在前面喊了一声,“怎么停下了?赶紧的,大家伙都在这儿呢!”
“来了。”酆都捏着嗓子答。
郁律一把抓住他“酆都。”
再开口是他都想象不到的沙哑“还有一件事。”
酆都笑了一下“等会儿再说,先跟上去。”
“就一句话!说完就走!”可能是因为太急,郁律嗓音里带了种诡异的哭腔,他隐隐地生出一种毫无根据的预感,觉得如果现在不说,就来不及了。
酆都果然不再动了,半边身子侧过来,脸孔对着他,是个沉默的侧耳倾听的表情。
盗洞阴冷,小司机的身子又不强健,郁律喝出一口白气,听着倒像是一道叹息。
“你跟我说实话,我们以前,是不是认识?”
声音回荡在狭□□仄的盗洞里,伴着小鬼的嘻嘻声,幽远得仿佛来源于前世。
竹竿似的站在那里等了三秒,都没等来酆都的回答,有那么一瞬间,他怀疑对方是不是化成了一座蜡像,沉默得几乎要生出自己是在对着空气说话的错觉,他忽然就有点想要放弃了“我只是猜测,其实什么都没想起来,你不用……”
酆都吸了口气,好像是极失望,又好像是极高兴,千言万语汇成了一个字
“是。”
似乎是不想给对方任何反应的机会,他拉着郁律就往前走“等出去了,我就把全部事情都告诉你。”
他的五根手指紧紧地攥着郁律的手掌,是天生的力大无穷,郁律跟着他迈大步,明明用的是人的身体,脚步却跟鬼魂似的有点飘。
原来他真的没有猜错。
对于背后的真相,他其实反而不是很在意了,他隐约觉得那肯定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所有的事情,不知道的时候往往还能嬉皮笑脸,可等知道了,大概连笑是怎么回事都不知道了。
“快着点儿啊你们两个,怎么还拉起手来了?”光头一个劲地在前面招手,除了他的声音,还有几道稀稀拉拉别人的喊声,其中还夹带了几句字正腔圆的外语,不像英语,那就只能是德语了。
声音很浑厚,一听就知道那人是个孔武有力的,两人加快脚步摸索过去,前方忽的霍然开朗,提前下斗的人都聚集在了这里,一道怀疑的目光在郁律脸上一闪,郁律回望过去,就见一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靠墙站着,看上去也就三十岁出头,肩宽腿长的大个子,而且良好地继承了德国人刀削剑刻般的英俊脸孔,远远看过去,十分英武。
光头一把将两位手下扯过去,看似礼貌实则炫耀地道“史蒂芬先生,这位就是我之前跟你说的,我那位懂得循气辨道的高人了。”
他指着刀疤男说。
史蒂芬很不客气地看了刀疤男一眼,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他的翻译——一位年轻貌美的短发女人听了,对光头道“我们老板说,你们那个何清山已经在右边那条岔道里呆了半个小时了,到现在都没出来,八成是凶多吉少,当时你们明确的跟我们说他很厉害,现在看来,这个厉害还要打上折扣。”
郁律一听,立刻扫视了一圈,果然没看见何清山的身影,然而在这些坐在地上休息的人里,他意外地发现了另一张熟悉的面孔。
还是那身熟悉的黄袍子,还是那张欠抽的脸,一脸菜色地歪在前方的岔道中央,仿佛随时都要嗝屁——正是最开始陆老板抢房子的时候,请来的那个神棍天师。
郁律挑挑眉毛,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光头居然把这种货色也请来了。
光头朝史蒂芬摆摆手,又冲旁边的翻译小姐眨眨眼睛“怎么会怎么会,小何一向都喜欢单独行动的,他嘛,的确是特立独行了一点,但本事还是有的,咱们这是还没有碰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等碰上了,你们就知道他的厉害了。”
“至于辨道,我们小武是专家,有他在,也不用担心走冤枉路了,小武,还愣着干嘛,赶紧把你那罗盘拿出来看看。”
众目睽睽之下,酆都掏出了一个临时变出来的生锈罗盘,郁律靠墙站在旁边,就见酆都食指中指并在一起,一会儿指天,一会儿指地,口中振振有词,还真像是那么回事,连神棍都被这一串神秘的口令震惊了,扶着墙走过来,看得很认真,似乎是想偷师。
罗盘指针随着口令剧烈转动,最后猛地指向分岔路的左侧,酆都大喝一声“这边!”
所有人都被他脸上扭动的刀疤惊了一下,史蒂芬朝他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忽然叽里咕噜骂了一通,翻译小姐立刻开始同传“这和何清山走得路子不一样,你们怎么一会一个主意,到底行不行啊!”
光头也有点下不来台,他本来是想告诉德国佬相信何清山没错的,没想到小武的罗盘硬是打了他的脸,何清山和他合作了几次,直觉一向很准,既然走进了右边的岔道,说明他确认右边相对安全,然而小武偏偏指了左边——小武和他是几个斗里浴血出来的老相识,小武说的,能不对吗?
“老陈,你怎么看?”既然手心手背都是肉,光头决定问问第三者的意见。
他一说,所有人的目光自然聚集在了老陈身上,老陈拍了拍他的黄袍子,故作深沉地“嗯”了一声,半天也放不出个响屁,然而因为表情深沉,很能糊弄人,大家都以为他是在思考。
原来这家伙姓陈,郁律打量了他一通。
作者有话要说 宝贝儿们,蠢作者,终于忍不住洪荒之力来向大家通知征求意见了。
☆、第43章 39383611
“我说是在这边。”
老陈看了眼酆都的罗盘,也跟着朝左一指。郁律在心里偷乐——左边阴气浮动最重,他站在这儿都能闻到一股千年粽子的气息,明显酆都是打算把这帮盗墓贼往阴沟里带,这家伙还跟着起哄,果然神棍就是神棍。
“我们老板也说走这边。”翻译小姐忽然道。
光头瞄了眼史蒂芬,只看到他半边苍白的侧脸,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哼了一声道“既然大家都说左边,那我们准备一下就出发吧。”
翻译小姐一边提起背包,一边对光头男道“吴老板,你之前说这里有一座玉雕的棺椁,这没错吧。”
光头男为了这次合作,下斗前曾经夸下过海口,可等他的人一下了斗,之前的话就要大打折扣了,挠了挠头皮,他含糊道“这个嘛,其实我也是道听途说,这斗之前又没人动过,谁知道传说是不是真的?”
翻译小姐眯了眯眼,手在腰间的枪上扣了一下“你敢骗我们?”
光头男靠着一条硬命走天下,根本不怕她这小小威胁“哎哟我的姑奶奶,谁敢骗您们呢,咱们来之前就说了,稳妥第一,宝贝第二,燕侯的传说里是有樽玉棺椁没错,可谁也没出来证实过,我那么说,还不是为了给你打个预防针?别到时候竹篮打水一场空,你又来怨我,我这条命没了无所谓,可我这帮兄弟们,都是刀尖舔血过来的,他们会干什么,我可就不知道了。”
“你是在威胁我?”翻译怒道,史蒂芬按住她的肩膀,含混地说了一句什么,果然翻译听罢把手从枪上拿开了,对光头男冷冷道“你最好不要耍什么花招。”
“不敢不敢。”
既然定了走左边,一行人整装待发,德国佬一刻也不愿耽误,一马当先地往前走去,光头男看见了,在后面嘀咕道“这他妈是要找什么?难道说还要把一整座棺椁都搬回去?呿,老外就是老外,没见识!”
“说的就是呢。”耳边飘来一声笑。
光头男吓了一跳,转头看去,居然是刚才跟他话不投机的翻译小姐,猛地撑大了眼眶,他怀疑对方是朝着自己抛了个媚眼,和刚才凶巴巴的婆娘判若两人。
光头早就觊觎她的美色,但再美,浑身长着刺可就有点不好下口了,他本来没报什么希望,但看这翻译小妞的表情,又好像是有戏似的。
搞了半天,原来是欲擒故纵。他心里偷着乐。
光头放慢了脚步,让周围的弟兄们先走,郁律看了他一眼,笑笑没说话,等到队伍尾巴只剩下光头和翻译了,光头的手便开始不老实了起来“瞧你刚才那凶劲,我还以为你不待见我呐。”
“哪能呢?”翻译小姐轻笑,任由他拉着自己的手。
光头男一下美了,紧跟着又往翻译小姐的柳腰上捏了一把,触感湿滑,和他想象的有点不一样,但洞里阴森,可能是哪里落下的水也说不定,他的声音一下就粗重了“你可别唬哥哥,哥哥这人老实,可辨不出忠奸。”
翻译小姐弯弯嘴角不说话。
队伍忽然停了,神棍老陈的声音传过来“没路了?”
“别乱碰,可能有机关!”翻译斥道。
光头男搭在翻译小姐腰上的胳膊一僵,半天才出声“王小姐,你说前面有机关?”
翻译不耐烦地在前方回道“有没有不清楚,总之小心就是了!”
如同迎面泼了盆冰水,光头咽了口唾沫,梗着脖子,不敢乱转乱看,他听得清楚,翻译小姐的声音分明是从前头传过来的,那他现在身边搂着的这个,又是谁?
郁律这时候笑够了,煞有介事地回头,好像很惊奇地望着光头男道“咦?领头,你怎么怀里搂着个粽子!”
话音落下的瞬间,光头怀里的那个温香软玉的身体骤然变硬变冷了,光头魂飞魄散,下意识地想松手,不料“翻译小姐”反手咔的一下把他搂紧,嗓子眼发出一长串桀桀桀的声音。光头不想回头,但脸却不听话地自己转动起来,霎时对上了一双干瘪焦黑的脸,空洞的眼窝里燃起两抹绿幽幽的光,还时不时地飘散过来一股恶臭。
光头嗷的爆发出一声尖叫“有鬼啊——”
吼得前面人全都跟着一激灵,自动就退开了好几米,史蒂芬走在最前方,一开始还不明所以,等走过去一看,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光头男被粽子小姐制住,浑身冷汗狂流,好在他靠经验一路活到了现在,忙朝对面的人大喊“愣着干嘛啊,快,快拿黑驴蹄子塞它嘴里,快啊!你们他妈的怎么都不动,动哇!小武!小武!”
小武和小司机远远地排排站,全是一脸幸灾乐祸的表情,老陈更是哆哆嗦嗦地在墙上贴成了一根面条,最后还是翻译小姐猛冲上来,一脚踢歪了粽子的半边脑袋,趁它没反应过来时迅速往那张熏臭的大嘴里塞了个黑驴蹄子,却没想到粽子脑袋虽然踢歪了,脖子却还挺灵活,一甩头躲开了那只黑驴蹄子,它骤然仰天长啸,发出一声穿透耳膜的恐怖喊声。
光头男趁机滚出粽子的桎梏,一边捂住耳朵一边大喊“糟了!他在喊他的同伙——”
话说半截,一股阴风从堵住的墓道吹了过来,明明是风,却带着山洪海啸的冲力把所有人撞了倒仰,此起彼伏响起了一串小鬼的嬉笑声,一会儿贴着耳朵传来,一会儿从背后传来,众人吓疯了,把黑驴蹄子扔成了沙包,下雨似的落了一地,翻译小姐甚至往那不安分的粽子身上连开了五枪。
一时间墓内大乱,到处都是人们的呼喊声和小鬼的笑声,而中了枪子儿的粽子毫发无伤,保持着头被踢歪的造型,猛地朝对它攻击最狠的翻译小姐一个俯冲,翻译见状,一脚踹向土壁,凌空在上面踩了几步翻身过去,身手磊落得堪比侠女。
光头性命都不保了,还不忘调侃两句“王小姐,漂亮!”
“哎,是不是玩的有点过?”
郁律捅了下酆都的胳膊肘,一边观战,一边朝靠在对面墙上的史蒂芬瞄了一眼,心里有点奇怪,明明所有“人”都无一例外地挨了一顿胖揍,这个德国佬居然安然无恙,好像有什么人在保护着他似的。
酆都抱着臂,笑得十分残忍“不给点教训,他们也不会长记性。那些前朝的老小子给自己掘墓的时候,可没想着要造福这些盗墓贼。”
随即他注意到郁律的视线,也看向史蒂芬,点点头“看出来了?”
“他怎么没事?”
“我看过了,的确是普通人,至于为什么没有鬼动他——”
郁律咽了口唾沫,紧张得等着他的答案。
“我也不知道。”酆都坏笑。
郁律差点没站稳,酆都看着他风云变幻的表情摇了摇头,满脸坦然“我也不是什么都知道嘛。”
郁律翻了个白眼,忽的前方光头“哇呀呀”一声大叫,提起他那半米长的大刀就朝粽子砍去,手起刀落,粽子狂吼一声,伤口处喷出的腥臭脓血四处乱溅,光头男躲得已经够快了,却还是让那血沾了自己小半边脸和耳朵,刺啦一声,血竟然像强酸似的在他脸上烧出一片密密麻麻的气泡。
“啊——”光头男捂住脸狂叫,直接靠在墙上晕了过去。
“好了,差不多了。”
酆都往前走,众人眼看着粽子要朝他们扑过来,躲无可躲,正是崩溃之时,一张纸人横空飞了过来,直接贴在了粽子的眉心!
随即呼啦一声自燃起来,所有人就听一声凄厉哭喊,粽子已然灰飞烟灭。
郁律一个激灵抬起头,还没看清楚来人,已经被无形的恐惧扼住了喉咙。
酆都放下已经抬起一半的手,盯着不远处那个逐渐靠近的高瘦人影,脸色倏地阴沉了起来。
粽子一灭,那些不成气候的小鬼自然也闹不起来了,成群结队的想要逃离,谁想半道上忽然飞来了一把纸人,带着强大的吸力要把他们拉过去烧成粉末,酆都见状猛地抬袖横扫过去,招出一股阴风把纸人全部打散,小鬼们趁机拔腿狂奔,经过酆都时带着哭腔道“谢谢殿下!”
“走。”酆都低声命令道。
高瘦人影慢慢走近了,横躺在中央的人纷纷抬起脸,几道白光打在来人的身上,一身简单黑衣黑裤,苍白的皮肤上沾着一点灰渍,显然是刚在另一边结束了一场恶斗。
众人看他简直像看到了救世主“何先生!”
何清山,抬手挡住了向他投来的刺目白光,漆黑的眼眸藏在指缝间一一将众人扫过,被他看住的人仿佛被封进了一块巨大琥珀里,时间凝固了般的紧张,郁律站在酆都旁边,冷冷地迎上何清山的视线,酆都的符术和他那小儿过家家似的借尸还魂不一样,他有足够信心不会被何清山识破。
果然那道冰刃般的目光只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秒就闪了过去,看了眼地上散落的纸人,何清山皱皱眉,朝刚刚醒转的光头道“我不是说过不要往左边走么?”
光头捂着毁掉的半边脸,糟了这么大暗算,心情本就差极了,现在还要挨何清山的骂,没好气的回道“你小子还说我,还不是因为你这么久都不出来,大家还以为你在那边儿出了什么事情,这才走了左边!”
何清山收回目光,不再和他废话“右边的机关已经让我破了,你们跟我来吧。”
众人这回算是见识了他的本事,不用他说也屁颠颠地跟过去了,光头男啐了一口,又看翻译小姐蹲在墙边,和他不相上下的惨,想起刚才自己也算是被她救了,顿时生了怜香惜玉的心思,上去搀扶“王小姐,能站起来吗?”
翻译小姐一把打掉他的手,自己扶着墙站了起来,一眼不看光头男,直接朝还站在原地的史蒂芬走了过去,用德语道“老板,没事吧?”
史蒂芬摇了摇头,跟上了何清山的队伍“走吧,抓紧时间。”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