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丁自远咳嗽起来。
“我知道你因为那件事情讨厌她,我不期盼你能原谅,但是至少别因为她而疏远我。”秦琼闷着头认真道“按照你说的,爱没有不同,那么我爱你远远多过于爱她,甚至超过我死去的爸爸……我们之间有很多问题,也许以后还会越来越多,不过我希望你知道,我爱你,胜过这世界上的一切。”
“哦。”丁自远眯着眼扒拉着秦琼的头发,仿佛没听到。
“丁丁?”
“嗯?”
“黑夜给了你黑色的眼睛,是让你寻找我的黑头发么?”
秦琼转头看他,极光映在他眼里,仿佛他的眼睛仍是碧玺的颜色。丁自远认真地看了两眼,随后用手盖住了他的眼睛“你哪儿来那么多废话。”
丁自远说完这句就要撤回手,不想却被秦琼按住了“丁丁,有句话我一直不敢问你……你……是不是特别不耐烦我长大?”
丁自远的手轻轻放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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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琼未开口之前,丁自远从来不知道自己对他竟然有这样的遗憾。厌烦他长大,厌烦他金发碧眼得笑,厌烦他,没有停留在昨天。
秦玉琳,也就是秦琼的生母,确实对丁自远做过不太光彩的事情,事情是在2007年,秦琼13周岁生日左右发生的,丁自远因为临时有任务,所以提前去给秦琼过生日。
说是提前,也就提前了一个晚上,他打算先去秦琼家接上他去吃西餐,回来的路上再给他买个玩具。
他和秦琼从来没有打电话的习惯,秦琼来找他,就去保育院;而他来找秦琼,就直接去敲他家的门。秦琼找不到他,就一直等,而丁自远敲门,秦琼永远都在。
这次是秦柳来应的门,秦琼并不在,缘由是秦琼的书法课临时有变动,去上课了。
结果,被一杯茶算计了。自己意识很清醒,身体却动不了,连话都说不出。
丁自远被塞进汽车里,一路平稳,重见灯光时,秦玉琳顶着精致而疲倦的脸坐在近处的沙发里。上位者露出疲惫的脸,多半不是示弱,而是在炫耀胜利。丁自远努力想要坐起来,却不得。
秦玉琳亲手拿了一个靠垫,塞在了丁自远身后,摆正了他的身体,坐回沙发上,轻声道“我父亲共有十五个孩子,我最后得到了继承权,过程不是那么容易,最后我差点死在美国,好在没死,还有了琼。琼这孩子活得也很艰辛,小时候我离开了他,没几年他父亲死了,他就算作为我唯一的儿子回到秦家,也是连个姓氏都没有,随时可能被杀的靶子。”
“这期间,也少不了你和你师父的助力。在缅甸的时候,差一点,我就失去我唯一的孩子了,还好你救了他。”秦玉琳笑了笑“所以,我并没有在意万锦的错,只要结局可以接受,过程于我来说并不重要。”
“我这个唯一的孩子太喜欢你,”秦玉琳还是笑,“这大概比他那次在缅甸遇险还要糟糕。等会儿他就来,你也可以验收一下自己的教学成绩。”
“哦,对了,不会耽误你明天的任务,我已经调查好了。”
然后是大段的沉默。秦玉琳一直是悠闲而从容的,时而打量丁自远,在他坐不稳的时候,将他摆正。丁自远知道她并没有将自己放在眼里,内心的愤怒燎然成原。不知过了多久,外间传来叩门声,秦玉琳关门的时候,又做了一个标准笑容“你信不信,他跟着我会变得更好。”
秦琼的脚步声,比和他在一起时更轻,更缓慢,但是已经熟悉到可以分辨了。
“宝贝,生日快乐。”
“多谢妈妈。”
“今年怎么样?”
“不错,学了很多东西。”秦琼语气中带着一丝轻快“我觉得,现在的我都可以跟您回去了。”
“现在要回去?那当初为什么留在中国?”
“我太小,回去秦家会被撕了,留在中国相对安全。”
“现在呢?能自保了?”
“我觉得差不多了,丁自远教了我很多。”
“哦?”秦玉琳声音提高了一点“他都教了你什么?”
秦琼沉默了一会儿,说“枪、战术……很多,一时说不完。”
“我可以带你回去,但是,你现在能为秦家什么呢?”
“我知道四三馆的主事叫陈予白。从丁自远的工作频率和任务地点来看,他安排的国际性工作看似随机,其实是有一定的联系的,我认为——”
“好了,话永远不要说完,给自己留一点后路。”秦玉琳打断了秦琼。
“有什么关系,您是我的母亲,和您说起这些是应当的。”
“那也可以等回家了以后再说。”秦玉琳笑了笑。
“回家?”秦琼吃惊道“您这次来本就要带我回去了吗?”
“是啊,你马上十四岁了,很多事情越早完成越好。”秦玉琳柔声问“你和丁自远那么要好,时常见面,要不要他陪你回家?这点事情我还是可以办到的。”
“这几年……您都知道了,不过也是没有办法,我留在中国,很需要他,他人很好……骗。”秦琼继续说“当然,以后就不再需要他了,回到秦家,我有您就足够了。”
“这几年都是他在照顾你,不是吗?”
“是,我很感谢他,但是他不愿意跟我走,很早的时候他就表示过了。”
“所以……你这是想好了?愿意和我一起回去?”
“嗯,”秦琼点了点头,犹豫道,“妈妈,我可不可以后天再回去?”
“怎么?想和他道别?”
“嗯,不然以后再见面也不好解释。”
“其实也巧,他就在这,本来还想走之前给你留个念想,我看如此,就不必了吧。”
秦玉琳轻巧地推开套间的门,丁自远平静地躺在床上,在秦琼惊恐地抽气时,颓然地闭上了眼睛。
“琼,你看,无论你对我们两个谁撒谎,你的一生都无法摆脱今天的谎言。真或假,从来都是需要证人的,而你,只有你自己。”
“你们好好聊聊,晚一点我来接你。”
秦琼的脸色从未有的难看,丁自远只能无力地看着他脸色几变,低下了头,说话的声音有些抖,是说给他听,却更像是为了安慰他自己。
“丁丁……”
“你是不是不信我?”
“我——”他说了一个字就停住了。
“我还什么都没有,连姓都没有,”秦琼说,“没有她,我活下去都不可能,没有你,没有你,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可是,我说了,你也不会信,事情都被我搞砸了,”秦琼眼睛通红,“她是在嘲笑我,她知道我做的事情都是徒劳……”秦琼颤抖着声音说“以后,你还会愿意见我吗?”
“你一定不愿意,当初你师父的事情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你还是两三年都不怎么搭理我……”
他一边说,一边颤着手解丁自远的纽扣。画面还不算难看,混血生长规律很奇怪,明明十二的时候还是个孩子样,一年的功夫就突然是个国内高中生的感觉了。
至少,看起来不像诱拐未成年。丁自远想到这,坦然地闭上了眼睛,自己中了招,无论是什么后果,他都会承担——如果这就是秦玉琳要的两败俱伤。
那么点扣子,秦琼停停解解,足足拖了半个小时,马甲、衬衫、西裤,解开的衣服露出点肌肤,有点凉,如同虚掩的门透过的风。
“你穿的这么正式,是来给我过生日的?”
“你穿的是灰色的内裤……”秦琼想摸却缩回手。
“就算我现在强了你,你是不是只当被捅了一刀而已?”
“我就亲一口,不会怎么样的。”
秦琼握住丁自远的手,开始隔着衣服亲吻他,丁自远感觉到他手心的汗,也明显感觉得到他身体的变化,不得不说,秦玉琳真是亲妈,即便知道自己儿子喜欢男人,也绝不肯他吃亏。
那天下午十分冗长,丁自远真正见证了琼蜕变的开始,那个惹人疼,浑身小心思的聪明孩子似乎不见了,秦玉琳儿子的身份如同一张皮紧紧包裹住他的血肉,再也撕不下来。而事实再一次证明,他丁自远真的不适合感性行事,无论他对谁好,无论谁让他感觉温暖,那个人,那份感情都会离他而去。
父母死了,万锦死了,琼,也是这个结果。
“我喜欢你,我自己能证明,”秦琼把丁自远的纽扣一颗一颗扣好,眼里带着泪,语气却是笑着的,“等我长大,我就来找你。”
第二天凌晨,丁自远就恢复了正常,保镖在他踏上飞机之后悄然离去,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离间,简单又有效的办法,秦琼跟着她早晚会成功的。而,长大,丁自远心愿秦琼不要长大。长大有什么好呢?从一个深坑跌入另一个,从一个谎言相信另一个。
他告诉秦琼自己在丹麦的时候心里是怎么想的呢?希望他发现教授他们的不平常之处,然后慢慢查出馆长和gaia的联系?还是希望在他遵从馆长命令毁掉山谷中的植物时,秦琼出来阻止他?如果,他告诉秦琼约书亚来自gaia,那么他又要怎么面对约书亚的信任呢?
这是他一个人的问题,自己应该做出的选择,什么时候需要通过利用别人来达到目的呢?
“你回秦家那天,你说,‘我认为’被你妈打断了,你那时候想说什么?”丁自远轻声问。
“没想到你居然还会和我提起这件事,”秦琼从丁自远腿上蹦起来,拉住丁自远的手,“走,进帐篷聊,外面太冷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好几天没出门,今天出门大街上就我一个穿羽绒服的。
☆、离别,远山
科考队给发的都是单人的帐篷,秦琼和丁自远两个人面对面坐着,腿之间放着一人一个保温杯。秦琼先瞄了丁自远一眼,攥了攥拳,丁自远拿起杯喝了一口,等他先说话。
“那时候年纪太小了,”秦琼话语中难得的有些尴尬,“说的那些伤人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那些都不要紧——”
“我认为,”仿佛知道他会这样说,秦琼笑着摆摆手,打断了丁自远,“我那时认为,你们馆长在海外找人,那个人,我妈妈也很感兴趣。”
“我外公年轻时参加过多次战争,一直是热衷军火生意,中年和我外婆在一起,生了我妈妈和我小舅舅,突然对科技开始格外感兴趣,军火赚了钱大笔大笔地投入到他以前看不起的那些书呆子的幻想中,基本什么都投,最热衷的一项是人类繁殖技术。”
“那时候一直有一个谣言,说有人已经成功开发出人类体外繁殖技术,在美国。你能相信吗?我十几岁的妈妈只因为这一句话就离开了马来。”秦琼拿起自己的保温杯握在手里,“她那时候还不是现在的样子,一个小女孩去了美国,又去了几次欧洲,最后还是回了美国,直到生下我,又回到马来,仍然没有见到那个人。其实直到现在,她仍然相信那个谣言,只不过她能力不够,没有找到。”
“她听说那个男人是个华侨,小时候一直在中国生活的,所以一直和中方保持一定的联系,我死活要留在中国,她也没有反对。我那时候太小,通过你其实也接触不到什么机密,只是那段时间你经常去美国,我便将能想到的那几个有限的人硬联系在一起,说给我妈妈听,换取一点筹码罢了。”秦琼苦笑了一下“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吧。”
丁自远道“我第一次出国际任务,就是去缅甸抓你,接下来的几次国际任务也确实是去美国比较多,基本半年就会去一次,不过什么类型的任务都有,并没有确切的对应目标,也没有接触到固定的人员。大老黑他们出的国际任务都没有我多,一般我去美国的时候,他们回去欧洲。”
“我当时想的比较简单,‘一定有一个很重要的人在美国,不然为什么我妈妈要去,而你也要去’,我当时只是一直那么想,越想越觉得合理。”
“那你现在呢?还是那么想吗?”
“说来可笑,”秦琼点点头,“现在我反倒更确定这个想法了。长期不断地在别的国家做着琐碎、没有目标的事情,这不符合你的馆长,我的妈妈这类人物的定义。能让这些具有一定影响力的人,不得不耗费精力和财力,这类事情或者那个人,一定是具有极高的价值。”
“数十年对人类体外繁殖技术的追求,再结合现在的这个形势,我几乎要脑补出一场极大的阴谋论来了。”秦琼喝了一口水,问“你呢?你通知我,一定知道我会来,你有什么事情要告诉我吗?”
“约书亚他们……”丁自远斟酌了一下,还是略去了,“我们目前采集的植物,有可能是以后人类粮食的新来源。我们馆长,希望我在他们取样后将植物毁掉。”
“……”秦琼呼吸顿了一顿,“像是他那样的人会做的事情。”
“我通知你来,是希望你能保存一些样本。”
“你还是要毁掉那些山谷?”
“对,那些样本就当做这是我们合作,你得到的另一份好处吧。”
“丁丁,”秦琼紧紧地看着他,仿佛在他眼里小心挑选着词汇,“你是不是,也觉得你的馆长并不是想象中那么全无错误?”
“我是军人,中华人民共和国兰州军区四三馆的军人,”丁自远挺直了后背,“无论你是否接受,这已经是我能做到的极限了。”
“如今这个形势,”秦琼继续道,“如果,你的国家垄断了粮食和生育技术,这也是你作为一个军人的光荣?丁丁,不可能做到的,那样等待着你的国家的只是另一场战争而已。”
“军人就是为了国家和人民而战的,这是我的使命,害怕战争?”丁自远看着秦琼,突然笑了,“你怕什么呢?粮食,我现在正在偷偷分享给你,寻人任务还没有结束,无论结果如何,我们也是彼此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