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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我驯养 第9节

作者:肚皮三层肉 字数:20031 更新:2022-01-04 18:54:51

    成扬只是在微笑。

    “管管琦”他又问,声音开始发抖,震颤的频率顺着身体血脉延伸到指尖,最后落入成扬的掌心里。信息素没有出错,指尖的触觉也是温热的。但事情却是全乱套了,成扬不可能有这种反应他不是这样的人

    “猜对了,是我。”

    宁飞猛然抬起头,恶狠狠瞪前面的人。

    “你该叫我琦姐。”

    成扬的嘴角微微翘起,最终凝成一个嘲讽的笑。精神线将他帮在原地,挣不脱,甩不掉。他愈是挣扎,就绑得越深,勒入血肉里,只剩空荡荡的心在跳动。

    “很意外吗”管琦低头看着他,继续说道,“你以为我来不及弄到这具身体你以为我占有一个向导,也需要手术和开刀,再等好几天让他愈合不,宁飞,你来的时间正好。”

    宁飞一字一顿地说“放了他。”

    他的双手握成拳头,放在身侧。精神力的汲取还在继续,管琦看了一眼,嗤地笑出声“不然你就杀了我”

    哨兵眸色沉黯,对她怒目而视。

    “你下得了手吗”管琦轻声问,“这可是成扬的身体。你迷恋他,是吧我都从他的脑子里看见了。想听他说爱你吗我可以对你说,多少声都行。今天之后,若是你有需要,我也可以用他的身体上你;你要是怕我技术不好,这也没关系不用精神体的时候,我就把这具身体留给你,随便你怎么上他。”

    宁飞眼球蒙上一层血丝,突然发力向管琦撞去。管琦蹙眉,用精神线在他身上多缠了几圈,硬生生将他拉回原本的位置。

    “你他妈从他的身体里滚出去”

    管琦反问“要是成扬再也回不来了呢”

    宁飞气息一滞,胸膛大幅度起伏。管琦笑了,用成扬的音色,听起来低沉而愉悦“你不是想永远地把他留在身边,却苦于下不了手吗我都帮你做到这个地步了。”

    这句话蕴含着魔咒。宁飞垂下眼,没有出声,呼吸却越发急促起来。精神力快速的流逝令他头脑昏沉。成扬,他在大脑里念着这个名字,成扬。

    管琦开口“我就在这里。”

    她撤开手,在白晃晃的灯光下观察自己的五指和掌纹。

    宁飞想,这不是成扬。

    “你还是不肯与我合作”

    他摇头,苦涩与悲恸割得嗓音支离破碎“你不是成扬。”

    “哦。”管琦淡然说。

    铺天盖地的振翅的声音从管琦身后响起,是萤火虫。它们聚拢在她头顶,绕着宁飞盘旋了一圈,最后嗡嗡地嘈杂着回到原处。黑压压一大片,如蝗灾;没有亲昵的温柔的触碰,也没有绿光。

    精神线突然向下拉扯,让宁飞匍匐在地上。一只萤火虫栖息在手背上,又被管琦碾住,踩在皮鞋底下。成扬面无表情的脸显得遥远“我对你很失望。”

    宁飞闷哼一声,又一次告诉自己,这不是真的成扬,是管琦为他织就的幻象。

    可这景象和过去微妙地重合起来。就像一切事情开始之前,成扬在他的租屋里,请他调查叶宇晴的死;他提出上床的要求,令两人不欢而散。那时的成扬也是这般生气而且失望。仿佛他并没有走出那个时间点,只是做了一场漫长的白日梦。

    他却因此而卸下心中的盔甲,变得软弱,并且患得患失起来。

    安静了一会儿,宁飞忽然低笑出声。

    成扬移开脚“怎么”

    “做梦可不会痛。”宁飞摇头,声音很轻,“琦姐,你没法点亮成扬的精神体。他一定还在这个世界上,只是把自己弄丢了。他他爱我,我会把他找回来。”

    管琦往桌子走去,推开玻璃水箱。她按下好几个键,伴随着音效的响声。“那就算了。”她说,“反正你也快死了,趁着这点时间,可以多想点好的事情。”

    精神上的空虚感和压迫感还在,宁飞咬紧牙关,默默地聚集力量。他闭上双眼,不去看前面那个虚假的人。细碎的破裂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传入耳中。

    管琦的脚步声蔓延到房间的另一端,随后开门。

    “我的失望是真的。”她说,“当年我用另一具身体在街上看到你,你又脏又瘦弱,却有一双狼一样的眼睛。我想,要是你能从手术里活下来,我就好好培养你。我承认自己一开始没存有多少善心,只是打算用你来做实验。但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不是没得到半点好处,我们的合作也还算愉快。想不到,你最终还是为了一个公会里的向导背叛我。”

    “成扬不是随便一个向导。”

    “那就不是吧。”管琦轻声说,“再见。”

    她的脚步声越来越远,裂响却从细微变得越来越大。宁飞将下唇咬出血,拼力一挣,才终于让成扬留在他身上的精神线崩断。这一瞬间,熟悉的痛感又涌回脑海,让他皱起眉,想缩成一团。房间四周的墙从上自下崩塌,头顶的钢筋水泥失去支撑,裂成一块又一块砸在地上,激起一串轰隆隆的回响。

    他来不及跑出去,只能双手抱头,滚到墙边。

    坍塌持续了很久,但探针在腺体里搅动、水泥块砸在骨头上、裸露的钢筋刺入血肉里这些都比不上失去成扬更疼。有那么几个瞬间,宁飞以为自己会死,就像管琦预言的那样。他虚弱地、无依无助地窝在墙角,任由碎屑粉尘呛入鼻腔,却连咳出来的力气都难以聚集起来。

    但他必须活下来。

    明天见

    成扬安静而紧张地在墙后等了许久,一直没有人走出来。想来,刚才的动响不是将门打开,而是锁上。

    最后的声音也逐渐消隐,也许管琦带着她的三个身体已经走到足够远的地方。成扬来回探查,长廊的前方就是紧锁的门,后面是一个封闭的带有床的小房间。没有别的出口,除了房间天花板中央半开的通风管道。

    大概宁飞的精神体便是从那里跳下来的。他却无法重新跳上去。

    毛绒绒的小动物在意识领域里蹭他,绕腿边咪呜咪呜地撒娇。成扬在心里叹了口气,跳到桌上,学着猫的动作蹲坐下来,尝试通过精神体与主人之间的连接呼唤宁飞。

    没有回应。

    这种情况虽然少见,但也很有可能发生。宁飞与黑猫的关系看起来一向不好,在这种心急着寻找成扬的情况下,也许他太过专注,而忽略了来自精神体的消息。

    成扬想,还好有黑猫在,让自己的意识得以存活下来。

    书桌上叠着几本笔记本,最下面的纸张边缘微微泛黄,看起来是有好几年的历史了。成扬无处可逃,无事可做,等待宁飞救援之余,便翻开封面,读起其中的内容。

    扉页只有一个署名谭蓉。

    从第二页开始,是详细的实验记录。各种实验操作、涉及的化学药品、实验现象、化验结果一一被写在纸上,其中不乏英文名词与缩写。成扬没有相关专业背景,也看不大懂。他急匆匆地翻过去,只想找找是否有与管琦有关的内容。

    一整本都一无所获。成扬用肉垫将册子推开,移向下一册。又翻了几页,终于看见了他寻找的关键词h310。

    “2122年9月14日。

    “实验工厂内发现人类大脑,单独浸泡在x溶液中。eeg结果显弱活性,应激反应,很可能处于休眠状态。暂编号h310,待活检。”

    “2122年9月22日。

    “h310活检取样受阻。五号研究员辞职,二号研究员自称出现幻听,申请精神科医师介入。初步怀疑h310的安全性与稳定性 ,要求向导顾问参与调查。”

    向导顾问。成扬猜想,莫非是李政青

    实验记录里并没有提及具体的名字。过了好几页不知所云的实验数据,终于有相关的信息映入眼帘

    “2122年9月30日。

    “综合2325,2829日的实验数据,以及顾问的判定,h310的供体应当是一个向导。大脑上无腺体相连,脑干附近有切除痕迹和少量残留组织。可推论向导的精神引导功能不受腺体影响,论文待读itchebnik。”

    “2122年10月14日。

    “实验工厂内发现大型玻璃水箱,疑为处理废弃检品的抛尸场所。殖民军荼毒我国民甚矣”

    后几句被涂黑划掉,估计谭蓉自觉与实验无关,写上去不太合适。

    可是越往后看,专有名词之外,令人心惊的部分便越多。

    “2122年10月29日。

    “h310尝试与我交流,自称之前对研究员进行精神引导是无心之过,纯出于自保本能,并对此道歉。它思路清晰,极有条理,描述的事情与实验结果相吻合,值得深入接触研究。”

    “2122年10月30日。

    “h310说它叫管琦。”

    “2122年11月25日。

    “h310对抛尸水箱流露出了强烈的恐惧感。是否有必要安排心理学家对此进行分析”

    “2123年1月7日。

    “父亲少将不满我对h310管琦的研究过于狂热。”

    “2123年2月4日。

    “研究组对管琦的安全性再次提出质疑,怀疑我与管琦接触过多,受了心理暗示。笑话管琦一点也不危险。

    “继续分析x溶液组成成分,重复96etec12细胞培养实验。成果存于h310xfeb2123目录。”

    第二本笔记本也被翻到最后一页。

    八年的时间,管琦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步步将谭蓉催眠,最终占为己有。成扬稍微活动一下肢体,将猫掌伸向最后一本记录册。翻开封面,就见扉页被粗暴地撕下来,断口处参差不齐。第一页,便是h310被转交往公会的日期。

    “2130年4月1日。

    “自管琦被发现,至今近八年,研究已达尾声。她是个非常有智慧、具有科研精神的良友,提出不少建议,也推动了其他研究项目的进展。探针计划二期临床试验获得初步成功,她也将被转交到公会,进行下一步研究。祝她安好。”

    下方空白的地方,有一大片笔尖造成的划痕。显然是谭蓉在前一页上写字,而在这边留下了痕迹。桌上光线略暗,看不太清。也没有铅笔之类的工具,让成扬涂抹颜色,轻松地辨出字来。他只好用嘴咬着本子的一角,跳下桌面,将它拖到长廊的灯下。

    精神体在脑海里小声地“喵”了一下。

    尸体在两边的巨型水箱里浮沉,映在猫眼里,显得大得可怖。成扬以为它害怕了,于是安慰着,掀起页面,对着光源专注地辨认出来。

    都是些极为凌乱的词“求救”、“救我”、“危险”、“小心h310”、“管琦”、“假话”、“谋杀”。有些写得匆忙,字迹也浅,实在难以辨认。成扬不由得心惊,确认这本里再无内容,便趴在纸上沉思。

    这些发现让他从心底里觉得焦虑。

    一个怪物,从殖民军的实验工厂里诞生,又被谭蓉纵容豢养了八年聪慧,心思深沉,有手段,还将拥有他碎片化的利于大规模控制的精神体。他该如何打败管琦有什么方法能打败管琦

    黑猫的叫声变得细小而痛苦。

    成扬直起上半身,愕然发现自己的前肢褪色成半透明的虚影。

    宁飞

    脚底下的地面微微震动,轰隆隆的巨响从远处滚来。成扬呆立在当场,许多被忽略的事情一瞬间在脑海里划过。为什么宁飞收不到来自精神体的消息为什么宁飞的精神力量会突然大幅度消耗答案如此显而易见管琦占用了他的身体,自然也能发现连在宁飞身上的精神线

    成扬又急又悔恨。黑猫虚弱地趴在他的心上,痛苦地打滚。他用意识核心贴上去,尽力去安慰它。但是宁飞却不在眼前,他不敢去想管琦会做出什么事。

    全是他的错。

    屋顶破出一条大缝。裂隙伴着崩塌碎裂的动响延伸,将长廊割成两半。左边缓缓升腾,右边却连同崩塌的地面一起陷落下去。

    成扬及时跳到高处。一群黑压压的萤火虫从地底冲出来,透过天花板的缝隙,飞入夜空中。对面的一大片地底建筑继续塌陷,仿佛积木的根基在一瞬间被抽走。钢筋横梁水泥石块全砸下来,与水箱在半空中撞在一起。玻璃碎裂,液体与细碎的人体器官从破口处倾泻而出。

    他仗着身形细小动作灵敏,在左半边稳固的地面上腾挪闪避。但是躯体越来越轻,也越来越透明。似乎等不了多久,就能稀薄得变成一片雾,被坠落的混凝土块穿透。

    这说明宁飞的情况已经危险到了极点

    精神体昏死一般依靠着他的意识核心,已经没有任何动静。成扬将自己的面颊贴在冰凉的玻璃上,焦虑,却感受不到宁飞的方向。喧嚣落定,尘埃在半空中悬浮。玻璃墙里的水流涌动,将一具大脑空荡荡的没有颅骨的女尸推到他面前。

    成扬想起宇晴的死。

    他再也,再也不想失去自己的哨兵了。更何况宁飞是一个真心爱着他,他也打算报以真心去爱的人。慌乱的情绪如野草一般在心头蔓延,成扬连寻找的方向都毫无头绪;只能在心里祈求,希望宁飞能撑住。他愿意用一切去换。

    良久,黑猫微微一动。

    成扬全身都松懈下来,眼眶发热。意识核心延展成一片,将黑猫裹住。黑猫低低叫了一声,四肢在他心上微微抽动。它很虚弱,看起来恹恹的,绒毛依然呈现出半透明的样子,但毕竟还活着。

    活着就好。

    萤火虫飞过地道,飞过受困的向导与哨兵,飞过半透明的黑猫,飞过自由的管琦。它们聚在半空,形成一道浓密的乌云。又忽地散开,融入黑夜里,潜入无数寻常百姓家。

    夜静更阑。月白风清。

    地底机关控制着四周的通道下陷,让中央一片圆形的堡垒缓缓上升到一定高度。管琦用着成扬的身体,手捧透明的玻璃水槽,仰头看着月亮。

    “你曾经答应过带我来看月亮。”她轻笑一声,“我等了许多年,今天终于靠自己的力量做到了。”

    谭蓉在她身后半步的地方,低头站着,默然无语。叶宇晴席地而坐,手里抛着枪管,闭眼哼着不知名的歌。

    管琦开始叹息,尾音在月色中化去“我会有更好、更自由的明天,会占领一座属于自己的城市。你一开始帮了我,现在又后悔了。真巧,从今天开始,你对我也再无用处了。”

    她回头,注视与她一同相处了八年的朋友。谭蓉的眼里没有光彩,木然呆在原地,像一个虚假的蜡像。叶宇晴打开保险栓,平举枪口,贴上谭蓉的太阳穴。

    嘭。

    子弹从头的另一侧穿透过去,血花与脑浆四溅。谭蓉沉默地倒下。管琦上前两步,用脚将她踢向地面的边缘。谭蓉坠落下去,放大的瞳孔像玻璃晶体一般澄澈而空茫,整个人绵软而沉闷地磕在下方嶙峋的破碎水泥块上。

    “adios。”管琦最后说。

    濒死的时候,宁飞想起他的精神体。

    他不喜欢那只黑猫,正如他不喜欢他自己。但一个人孤独地面对死亡总是一件可怕的事情。成扬不再是成扬,他也没有剩余的精神力去维持与精神体的联系。唯有静静躺着,无依无靠,等待命运的判决。

    一起响动沉淀下来之后,只剩令人窒息的寂静。

    骨传声将心跳放大到极致,一下,又一下,在胸腔里挣扎。失血与剧痛让他头昏眼花。宁飞短暂地失神了几秒,又突然醒来。

    如果找不回成扬,他想,他就再没什么可以失去的了。

    无声的黑暗里,他觉得自己终于找回了些力量。

    沉甸甸的混凝土砌块堆压在身上,宁飞用力地推。它们噼里啪啦向下倒塌,沉重地滚落到破碎的地面上,撞出好几个新的浅坑。很吵。哨兵的灵敏感知将声音增强百倍,在耳膜内隆隆作响。他皱起眉,咬牙顶开桎梏,在碎石堆里站起来。

    疼。

    呼吸受限,气体浅慢的进出过程里,有血的味道。还好他向来善于忍耐,高速的新陈代谢和强大的恢复能力总能及时地将身体修补好。

    但这回的修补速度格外的快,也格外的慢。被划破的伤口已经结痂,新生的肉芽组织痒痒的发热。再过不了多久,硬痂便自然脱落,露出一块粉红的脆弱的皮。胸口的创伤却一直不见长好,大约是肋骨断了,压迫内里的脏器。宁飞将手指伸入血肉里,无知无觉一般摸到骨裂的地方,用力掰正。

    精神力依然干涸,他竟异常地亢奋。

    只要能战斗就行了,宁飞想。安静地休息了一会儿,等前胸的外伤长好,他抬起头,推开石块走出去。

    坍圮发生的时候,谢彤还被锁在铁栅栏之中。

    石墙晃动着,从顶部开始倾颓。一股强大的充满敌意的精神力量从栅栏间冲出来,顺着头顶的竖向井道往上蔓延。墙壁折射出微弱而熟悉的频率,如同她曾经检视过的成扬在日常受训里流露出的精神印记。

    纽扣形对讲机里,还有声音传出来。

    “向导们,”谢彤说,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保护好你们的哨兵。如果发现队友有被控制的迹象,第一时间使用麻醉枪。”

    她捏着纽扣,迟疑片刻,将信号拨到另一个波段。

    “谢女士”阮明征问。

    “阮老师。”她说,“卫星图的情况怎么样”

    “不太好。白沙岛发现不明原因的路面塌陷,涉及范围与实验工厂旧址相吻合。自由广场附近,有一个小型碉堡从地底升起来。根据高清图分析,附近有三个人谭蓉,成扬,和叶宇晴我听见你附近很吵,事情不顺利吗”

    谢彤靠在栅栏边,依靠金属障碍物为她挡开下坠的石材。“是不太顺利。”她顿了顿,“成扬有问题。阮老师,请替我向军方申请支援。我会尽量带小队去现场进行干扰,如果有机会的话。”

    “收到。有机会谢女士,什么意思”

    一片嘈杂之中,唯有谢彤的声音冷静而克制“如果你发现我不对劲了,立即关闭我的通讯端口,接手全部事情。小心李政青,别太相信他。”

    “谢女士”阮明征说,“稍等一下。成群的白沙岛居民正从屋子里走出来,一批批聚集在街上。”

    谢彤想,最坏的事情果然发生了。

    “我在听。”她说,“安排契合度90以上的哨向组,守在白沙岛周边。切断交通,密切关注江边入水的阶梯和坡地,防止被控制的人泅水入侵,全力把动乱控制在白沙岛的范围内。至于成扬”她苦笑一声“不得已的时候,考虑超远距离狙击。”

    巨石从头顶落下,她闭上眼。

    “收到。”阮明征说。

    背靠的栅栏缓慢地弯折,金属延展之时,发出了吱吱的令人牙酸的音响。一个声音从后方传来“不可以杀成扬。”

    屏障被轰然拉开,谢彤慌忙就地一滚,避开上方致命的巨物。

    她仰起脸,愕然问“宁飞”

    狼狈的、浑身沾满血迹的宁飞俯瞰着她,向她伸出一只手“你说过,会尽力把每一个人带回来。”

    他们在漫长的坍圮的甬道里,破出一条通路。

    碎石。瓦砾。混凝土块。破碎的钢筋。宁飞沉默地走在最前,用血肉之躯挖掘着前方的路。手指偶然被划破,却又迅速地愈合,只留下一条浅浅的疤痕。

    谢彤问“管琦控制了成扬”

    “是的。”

    “怎么做到的”

    宁飞摇头,搬开一大片断墙“我不知道。”

    微弱的呛咳声从头里传出来,随后是哭泣。谢彤走上前一步,小心地移开支撑着挡在外面的哨兵。躯体温热,血沾了一手。她将人放下,被护在最里面的向导哭花了一张脸,躬身从破口爬出来,啜泣着问“他还活着吗”

    “他不会死。”宁飞说。

    向导跪在地下,捧着哨兵的头,手一直在发抖。“他是为了救我,”她哭着说,“才会受这样的伤。”

    宁飞没有表情地注视着他们,几秒之后,摇了摇头,向前走去。

    谢彤叹了口气,拍着她的肩膀“你留在这里照顾他,我们先去救更多的人。”

    哭声最终变得微弱。

    宁飞忽然问“还有多少人”

    “十一个。”谢彤答道,“他们之间的距离不会太远,应该就在这附近。”

    宁飞在前方站定,侧耳听了一会儿,朝左边走去,着手移开细碎的堆叠的水泥块。他自语一般说“得有人引开管琦的注意力,不然她会操控叶宇晴和其他哨兵。”

    “我可以。”谢彤说。

    又一个埋住的人被挖了出来,依然受伤过重,昏迷不醒。宁飞解救出他的上半身,确保胸腔不被挤压,呼吸无碍。“你一个人不够。”他说,将受害者的头往前放好,突然惊讶地“嗯”了一声。

    碎石将那人的后脑割破,血肉模糊的伤口中,隐隐露出了金属的色泽。

    “管琦的人。”

    “原本也是是我们公会的人。”谢彤纠正,“走吧。他一时半会醒不了,也死不了,没法加入任何一方的战斗。”

    接下来被发现的,是姚景行和沈薇。

    他们是一对幸运儿,横梁砸在墙角,构成了一个牢固而密闭的生存空间。姚景行把沈薇抱在怀里,只有脊背有轻微的擦伤。谢彤和宁飞将他们救出来,姚景行道谢。沈薇将目光转移到宁飞身上,忽然睁大双眼“你二次觉醒了。”

    “是吗。”宁飞轻声说,转身继续向前。

    谢彤走在中间。两位幸运儿聚在后面,“黑暗哨兵”之类的关键词时不时被小声地说出来。出于尴尬,谢彤喝止了他们。

    宁飞没有出声。

    他的向导也该像别人的一样,被护在怀里,不受一点伤。他想,如果他足够强大。管琦揭露真相时的绝望感忽然又涌上心头。宁飞咬住下唇,麻木地迈开脚步。

    一路走来,他们又将不少人从瓦砾堆里救出来。多数时候是伙伴,偶尔也有几个被管琦控制的哨兵。对于那些人,如果昏迷不醒,就做好记号,先放置在原处;有意识的,便打晕,等事情结束之后再行处理。

    最后一块巨石被推开,月光倾泻下来。

    宁飞先踏出去,接着是谢彤。跟在身后的哨兵和向导们在暗道里,发出了零星的喜极而泣的呼声。

    “别放松。”谢彤用沙哑的嗓音说,“战斗还没结束,先清点人数。”

    稍微休整之后,他们自行报数。谢彤提起胸前的纽扣,调好频道,呼唤阮明征“阮老师,给我描述最新的卫星图的情报。”

    阮明征开始叙述。对讲机的信号向来不好,兹兹的电流与人声一同传出来。宁飞移开眼,让感知蔓延到更遥远的地方。

    整个白沙岛,都与江潮与海浪一同沙沙地共鸣。

    成千上万的人一同行走,鞋底与地面摩擦,朝圣般向着同一个方向。脚步声一点一点,一点一点慢慢接近。细微,却没有别的杂音。无人说话。

    不同的体味互相杂糅,随风蔓延到四面八方。像汗,像牛奶,像腐烂的水果,像盐。宁飞辨别了无数又排除了无数,终于找到了淡淡的青草香。

    微光从路灯的玻璃罩折射到门前的小装饰镜再折射到商店的橱窗,最后映在路边玻璃建筑的外墙上。宁飞仔细地看着,拼凑出一个小小的模糊的成扬的倒影。

    成扬的皮囊下,却已经成了管琦。

    谢彤开口“管琦从公会里带走十八个哨兵,刚才的地道里发现六个,还有十二人。现场也还有十三个能作战的哨兵和向导,差不多能一对一。”

    “把管琦留给我。”宁飞低声说。

    “好。”她答应,“那我去引开叶宇晴。虽然高强度操控会分散向导的注意力但是管琦毕竟占着成扬的身体,对上她,你有把握吗”

    他没有。

    “有。”他说。

    谢彤沉默片刻,叹了口气“谭渊少将看了谭蓉身死的卫星影像,已经批准直升机介入。如果不行,记得及时撤出自由广场,军方会投炸弹。”

    宁飞转身,对她怒目而视“那成扬呢”

    “这是最坏的打算。考虑到疏散市民的难度,还有后果,不到紧急关头,我们不会这样做。”谢彤挺直腰,深吸一口气,“所以一定要赢。”

    缓慢上升的半截走廊与玻璃水箱终于停住。

    成扬抬起头。大块的钢筋石板倒塌成一个黑暗的空间,只有一两缕月光倾泻下来,流淌在泡着浮尸的水里。四周很安静,却隐隐传悲伤而和缓的歌声,曲调与水波相呼应和。

    他向着月光爬去。

    歌声在心头共鸣,黑猫微弱地叫。成扬在砾石间穿梭,听着曲子,突然醒悟这不是现实里的歌,而是精神能量的一种形式。

    歌者应当是管琦。

    呢喃的旋律锁在精神线上蔓延,织成一张网。歌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强,是更多的人加入了进去。无数陌生的嗓音被牵扯着,愈发近,而且清晰。这种形式的合唱让成扬不由得恐慌起来,因为这里面有他的一份错。管琦用的是他的身体,他的精神力,他的萤火虫。

    枪响,应和的人声戛然而止。

    离顶端的出口不远,只剩三两步的距离。成扬站在断墙边,探头向下俯瞰。谭蓉实验手册上的内容涌入脑海,一条不一定行得通的路浮上心头。

    他想,我该如何把她引过来

    听到枪声的时候,管琦轻笑出声“我赢了。”

    今晚的夜空里没有星光,只有大片乌压压的飞虫。她没兴趣判别枪响和骚乱带来多少死亡,也无心关注被控制的人们的心里的恐惧他们以为自己陷入了一场噩梦,而没什么比管琦的噩梦更为真实而持久。她垂首看着自己的大脑,一圈一圈数着声音震荡引发的水纹。

    “公会,哨兵,向导。”她低声自语,“我就知道,人只会为了自己的利益开枪,而非公正和秩序。无论如何,到了现在这步,我已经立于不败之地。”

    叶宇晴依然在独自哼鸣。

    “过来。”管琦温柔地说,“我的哨兵,你也该上场了。”

    叶宇晴侧脸向管琦微笑,在月光下面颊白净,姿态恬然。随后她倾身用指尖点了一下水面,握枪转身离去。

    过了几秒,或者几分钟,几小时。反正在很久之前,管琦的时间就已停留在大脑与身体分离的那一刻,不再流逝。

    交火的地点很远,而杀意却很近。

    “宁飞”她睁开眼。

    宁飞双手紧握着枪,衣衫破碎,沾着血痕。他瞄准的不是管琦,而是她身侧玻璃水箱里的大脑“把身体还给成扬,否则我便开枪。”

    他竟然还没死,管琦想。

    “开枪吧。”她说,“如果我的大脑中弹,那我的意识只能永远地留在这具身体里了。”

    宁飞的表情扭曲起来,像痛恨,又像想要哭泣。但不过一瞬间,又变得坚硬。管琦喜欢看他的反应,觉得有趣。于是她慵懒地眯起眼,用食指戳成扬的太阳穴“我建议你朝这里开枪。”

    “闭嘴”宁飞咬牙说。

    管琦看着他,像是在怜悯一只困兽“你就这么一个人来寻死吗”

    “寻死的是你。”宁飞哑声说,“想不到你会支开叶宇晴,独自留在这里。”

    管琦摇头“反正你根本不舍得伤害我。”

    她用成扬的嗓子,把声音压得很低,如情人间的私语在夜风里散去。一同四散的还有青草味信息素。宁飞眸光微颤,握着枪的手慢慢向下,战意一点点被瓦解。管琦支起下颔,轻柔地向他招手。“过来,你承诺过要保护我,不让我受一点伤。”她说着,语调蓦然转冷,“这记忆还挺深刻,但从今天之后,也没必要保留了。”

    精神网猛然一缩。

    滔天巨浪般的精神力挟刀片而来,在宁飞身上切割出一道道长而深的皮下血痕。宁飞不管不顾地冲上去,锁住管琦两边的退路。她用的身体毕竟来自于一个向导,速度与反应力都没有可比之处,只能试图将精神锁链拴在宁飞身上,以求控制他的动作。但宁飞的力量比之前更强了,顶着压力,将她压制在地上。

    管琦闭上眼,迅速而准确地穿越宁飞的精神防线,找到探针启动的那个点。

    闷哼声传来,意识堡垒摇摇欲坠。她再睁开眼时,发现宁飞咬紧牙关,全身每一块肌肉都紧绷着忍耐疼痛,却依然没有松开手,紧紧压制着她。动作仿佛是在拥抱一丛荆棘,或者一堆破碎的玻璃。

    “放手。”她冷然道。

    宁飞沉默地摇头,前额的汗涔涔滚落。

    “你还在幻想成扬回来”她讥讽,“放弃吧。我可以随便怎么对你,你却不敢让这身体疼。你这么珍惜成扬,如果他的意识真的在,现在为什么还不出来”

    她每说一句话,宁飞的表情便黯然一分。哨兵低下头,痛苦而压抑地说“他会回来。”

    “他不会。”管琦轻声说,“他的意识被我吞噬,与我融为一体;身体为我所占,任我差遣。等今天之后,记忆也会被我清除。对了,我不喜欢男性性征,说不定还会帮他做个阉割手术你喜欢这样的结局吗”

    激愤令宁飞眼角发红。管琦不等他的回应,动了动手腕,发现挣脱不开。于是她尽力屈膝,朝宁飞的下腹撞击过去。哨兵沉默地受了这一下,没有还手。管琦一边驱动探针发生频率更高的震动,一边努力找机会对抗宁飞的压制,将成扬的拳脚施加到他身上。

    反正宁飞撑不了太久,她想。

    他们在破碎的水泥地上翻滚,落下无人看守的泡着大脑的水箱。宁飞压住她的脖颈,想将她往地上撞,却终究没有下手。管琦殴打他,用精神力对他进行凌迟。伤口裂开,又从皮肤表面迅速地愈合。只在留下一条条暗色的血痕。黑暗哨兵固然强大,在这种不还手的、精神力濒临枯竭的情况下,也缓慢地落了下风。鏖战让他的精神堡垒饱受重创,摇摇欲坠。

    “你赢不了我。”管琦说,“谁也赢不了我。”

    宁飞淡极了的硝烟味里包裹着苦涩与不甘。

    一个细小的声音冒出来“喵。”

    黑猫,和水箱,都在水泥地面的裂缝边缘。

    宁飞神色茫然,来不及出声。管琦先是一怔,表情随之变得又惊又怒。“不”她喊道,借着突如其来的猛烈的冲力挣脱宁飞的压制。

    猫将身边的水箱推下去。

    玻璃在黑暗里与砾石碰撞,散成无数碎片溅起,每一片都映着月光。水花湿漉漉泼洒在玻璃片上,砾石上,大脑上。大脑因着惯性,磕磕碰碰滚了几圈,终于在断墙边停下来。

    再下面便是组成一大面玻璃墙的水槽。水波幽暗,像看不见底的地狱深渊。

    管琦面色发白,顿时跳下去。

    宁飞也一跃而下,甚至来不及多看一眼自己的精神体。

    下落的瞬间,他的心里转过许多疑问为什么黑猫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为什么要将管琦的大脑推下去但很快,落地的冲击力随之而来,他滚了小半圈,再重新站直。用着成扬的身体的管琦落在废墟里,一瘸一拐地拖着右腿向大脑走去。

    她们之间相距不过五步,很近。

    宁飞拿不准自己应该阻止,还是应该做别的事。黑猫从天而降,隔在管琦与大脑的中央,尾巴高高翘起,炸开全身的毛朝她低吼。

    管琦停住脚步,端详了片刻,忽然冷笑“原来是你,难怪。宁飞的精神体。”她将精神体三个音拖得老长,仿佛其中有什么值得商榷的特殊意义。

    成扬知道她看出来是自己。

    可是他说不出话,也没法告诉宁飞。猫的嗓音限制他只能发出动物的叫声,哨兵精神力的缺乏也切断了他与宁飞之间的沟通桥梁。唯一能读通两人情绪的是管琦,最不可能坦白的人。

    宁飞狐疑的眼神落在成扬身上,与从前看着精神体的态度并无区别。

    黑暗之中,管琦轻柔地开口“怎么你就这么想将我的大脑毁坏,让我从此占有成扬的身体吗”

    成扬“喵”地喊了一声,伏低身体,与管琦对视。他的尾巴拍在大脑上,湿淋淋的触感从皮毛末端顺着脊椎传来,让人觉得恶心。

    宁飞误以为管琦是在和自己说话,眼里蒙上一层薄薄的怒意。他握了握拳,垂头低声问“既然你认定我不该这么做,刚才为什么还要如此紧张地跳下来”

    管琦嗤笑“你质疑我那不是紧张,是愤怒。我的物件被人抢了虽然它毫无用处,但也不能平白被随便一只畜生夺走。我给你机会,和被人强取,是两种概念。”

    成扬在心里喊,说谎。可他只能“喵喵”地反驳出声。

    管琦挑起唇角“就是只畜生。”

    她虚抬起一只手,压抑而强大的精神力从成扬头顶笼罩下来,将他包裹在其中。像是在有腐蚀性的酸水里浸泡,成扬觉得自己一点点被消融,越来越渺小,越来越没力气。他抬起头,瞪着管琦,但于事无补。他处在一个只有通过特定的人的眼睛才能看见的精神体里,无法逃开,也不能逃开。在管琦的攻击之下,猫的身体再次从四肢末端变得透明起来。

    “放开它。”宁飞说。

    “你不是讨厌它吗”管琦闭了闭眼,“啊”了一声,带着嘲讽的笑意了然说,“成扬喜欢它。”

    “成扬不会高兴你拿他的身体做这些事。我的精神体,公会的人,还有外面岛上居民的安危”宁飞摇了摇头,自嘲似的笑出来,“在他回来之前,我得帮他阻止你。”

    “哦”管琦扬眉反问,“可是他回不来了。”

    她的精神力加倍增强,大约是怕成扬的言行引起怀疑,沉沉压在他头颈上,让他说不出话。信息素也倾泻而出,青草气息混着血的腥味,进一步加强关于绝望的暗示。

    反复强调了这么多回,谎言也该变成真相。

    宁飞的眼眸显出深沉的黯色。“那就当是我能为他做的最后几件事。”他低声诉说,“他这么好的性格,要是以后被人当成凶手来唾骂,这怎么能行呢”

    成扬听出他的潜台词,勉力昂起头,朝管琦虚弱地嘶叫。

    管琦浮起一抹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嘘,安静点。”

    但怎么可能安静地下来宁飞的神色让他的心都刺疼起来。

    成扬再次冲撞桎梏的时候,宁飞也动了,像闪电般迅猛。管琦面色微变,后退一步,皱眉调整精神网络的布置,让线的一部分末端继续缠着成扬,另一部分拦在自己身边,蛛网一般将身体保护起来。

    “想反抗”她喝问。

    成扬拼了两三次,只能让精神网微微松开,而没法击破。宁飞却快得多,随着三四声细线崩裂的脆响,他强行突破到离管琦不过一步之遥的位置。管琦再退一步,离精神体更近了一份。宁飞竟突然调转方向,径直绕向断裂的横梁与水泥墙。

    嘭。

    一声巨响,血肉之躯与残垣断壁碰撞。随之而来的,是细碎的倒塌的声音,水泥柱半倾,颓然砸在对面的废墟上,挡住月光,封锁了向上的路。

    “你”管琦皱起眉。

    宁飞靠在墙边喘息“你不该分出那么多注意力的反正你现在也出不去了。”

    “你是打算将我们都饿死在里面吗”管琦摊开手,冷笑着嘲讽,“我毕竟是个向导。等你体力不支,精神力难以集中的时候,我稍微催眠一下,你就会爬过来给我当狗当垫脚石,用尽一切方法来帮我出去。”

    “或者是你先耗不下去。”宁飞的话在密闭的空间里引起了静静的回响,“你可是个向导,体力消耗得比我快的多。”

    “那就先用你的精神体开刀吧。”管琦把声音放得轻而危险,“他已经透明到了这种程度,我再用点力,就该消散了。然后再等几天,轮到你。”

    重压让成扬伏爬在地上,难以保持站立的姿态。宁飞低声说“它也不会出事。”

    “哦”管琦说。

    “我是它的宿主,我了解它。”宁飞说,“你之前没能杀死我,现在这点程度,自然也要不了它的命。”

    管琦冷哼一声“你还在抱着希望死心吧,你们都会与成扬一样,在这个世界上沉默地不知不觉地消失,成为我的人。”

    宁飞摇头,右手指尖轻微地抽搐一下。他注视着管琦,从企图从成扬的面容下找到他熟悉的灵魂。管琦的目光越冷,他的神情就越是黯然“不管怎么说,我会陪着他的身体,直到最后一刻。”

    成扬突然意识到,宁飞与他相处了这么些时日,热切的迷恋和爱慕在脑海里一清二楚,却从来没有真切地说出来。

    但这一刻表现比言语要沉重真实百倍。

    管琦的精神网压着他,束缚得无法动弹。他的力气和神智都在流失,心里黑猫的叫声也越发细小,最后轻不可闻。也许有更好更完善的方案,但他等不了,黑猫也等不了,只能赌一把

    宁飞说的对,她不该分出这么多注意力的。

    重压之下,成扬压下心里的一切思绪,仔细地微调自己的姿势。管琦的操控技巧很好,精神力的压强很大,而且落点相当平均。他得形成一个正确的坡度,将合力引到一个正确的方向上。

    “那就先和你的猫说再见吧。”管琦说。

    成扬心一跳,突然觉得胸腔空荡荡的。他的躯体透明而稀薄,像一片浓烟,与黑暗的环境融为一体,似乎只要来一阵风,就能被吹散。骨骼被压得咔啦作响,他咬紧牙,让洪水般的精神力从身体上淌过,分出一小部分支流泄向尾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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