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眼皮撵着下眼皮就去了,热烘烘的山猫软垫子倚着,苏唯也被连带地懒洋洋。
慢慢儿地,慢慢儿地。
仿佛把地龙烧地过了火,全身上下都燥得慌了。
苏唯直了直微酸的脊背和腰杆,推了推身上的小白虎。
一点儿都不冷了,苏唯吸了吸鼻子。
一点点儿蜜糖一样的甜,一点点儿雨后树叶子的涩,扑鼻的潮湿暖意,似乎能在鼻子上面停蝴蝶儿了。
“到了!”
“快醒醒吧,一个两个好懒啊!”
“快下去,沉死了~”
“就是,沉死了!”
苏唯耳端全是白鹿们此起彼伏停不了的抱怨。
“都去碧潭吧,大少爷说了,池畔的碧草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一个不高不低不冷也不热的声音夹杂进来。那些吵吵嚷嚷的聒噪白鹿们果真没了声响。
清脆的,蹄子踏在石板上沉甸甸的声音。
远远的,远远的,似乎分辨不出的清越丝竹之音。
还有几乎分辨不出的轻微脚步声。
一个远了,一个近了。
掀帘子的“西索”。
“想来,二少爷还是不喜欢雾妖的法术。”刚刚那个声音自言自语,又礼礼貌貌问,“啊,那可是个人?”
苏唯气死身边那只将他放在一边,犹自酣睡的小虎,简直想去抻它胡子。
“是……我是苏唯。”苏唯笑笑,“我就住在小空山底下。”
掀帘子的人似乎想了想,继而高高兴兴地一下子扑到车里,拉住苏唯的手,“啊,我记得我记得!我还和您一起躲过雨呢!就在棵大橡子树底下,您还听见我捡了橡子往小水畦投水漂,说,说好听呢。”
“哈?”苏唯使劲儿想了一下,也没记起来,总之他看不见,见是肯定没见过的。“嗯。”
又好像,哪回夏天傍晚他去找唐小夜回来,下的雨急了,躲了雨。
坐在他身边儿扔一下下石子儿的声音,规律地跟雨滴一样。
啊,该是只被雨淋湿的小猴子吧。
33、第三十三章。
一团一团浓白清冷的雾,淹没了远处青山和高树的顶儿,伏在河湖之上。
也锁住了目所能及处重重的雕梁画栋,勾心斗角,蹲坐在房檐斗拱上的珍奇小兽。
只余正中那怪石所砌的门楼清晰非常,正中挂匾一只,不拘一格龙飞凤舞“白家”二字居中。
门前蹲坐两只石雕白虎。一只牙锐目圆,威武不可侵。一只憨憨而坐,似入神观望天际。
门前的青石板空地上,停着辆翠竹的小车。
苏唯正是从这车上下来的。
小白虎也转醒来,只是还有些睡眼惺忪。
拱着门帘子从车上下来,跳到地上摁低了前爪,弓了弓背,尝尝打了个哈欠。
“二少爷,大少爷叫茉莉候着您。”旁边那人恭恭敬敬称呼。称呼小白公子二少爷的是个小童,小小鼻子小下巴,一双眼睛泛着紫熟葡萄一般,头发却是全然的雪白。
“嗯。”小白公子旋身一变,眨眼间化回了倜傥公子,双眼淡金流转。他转身牵下苏唯,又将他身上皮毛斗篷扔回去,“小大夫,这回真到我家了呀。”
苏唯轻轻点头。
三个人下了车,苏唯只觉得鼻端的芬芳又浓重了些,润而不潮。
云遮雾绕,又广阔地似乎没有尽头。
比之唐小夜那幽深宁静的月亮谷,也是丝毫不逊色的好所在。
被牵着上了几级台阶儿,就听见小童扣了兽头门环,门“哗啦啦啦”开了。
喧嚣扑面而来,夹着一阵一阵乘着清风的酒香。
是什么酒呢?
不似桂花酿的甜腻。没有葡萄酒的微涩回甘。
那是种横冲直撞的甜腻之气,好似三月湖上的风,能把人的心扉都吹地摇荡起来。
苏唯吸了吸鼻子,想总要找到那个酿酒的人,套出他的良方。
可是……若然是山中的仙果所酿,那真是人间难得几回闻了啊。
“苏唯,牵着我的手别放开。”小白公子在他耳边说,“这会儿太热闹。”
苏唯还是点点头。
小童蹦蹦跳跳带着他家少爷和那个……人一直向深里走。
一路上奇树异花满庭,不论季节,一概胜放如云,落英也满了地,俨然一片花海。
碧空中远远挂着几只纸鸢,却看不着放风筝地人在哪边儿。
林木间藏着的小鸟儿,是不是鸣叫两三声。
一条小小碧色溪流时而汇入深潭小湖,时而快颤颤巍巍成一线,上上下下曲曲折折,蜿蜿蜒蜒。
花树下便缤纷,路过小潭时便深沉,穿过小木桥时,差点儿就能打湿鞋子。
潺潺的水声,和水汽,让苏唯更加惊异。
难道,这小空山深处,是不过冬天的么?
“大哥的身体好些了么?”小白公子问小童。
小童回答“寒气散了不少了,还天天喝药呢,那妖还每天远远盯着。”
两个人又应答几句,便没了下文。
“苏先生上回躲雨时候,药筐子里面的红果子很好吃呢。”小童突然仰着头说。“家里的人都问是哪里采来的,这小空山还没有我们不知道的果子呢。”
苏唯“啊”了一声,原来是小林忘在他筐子里一串儿糖葫芦,他还说哪里去了。
“是糖葫芦呀。”苏唯莞尔,“双龙镇的集市上,就有人扛着卖,山楂果洗干净了,细心挑了里面的小核儿子,蘸着熬得出了色的糖。”
小童听他说,不自禁伸出舌头来,舔了舔嘴唇。
小白公子也知他没看见,一路上顾自穿梭玩耍的精灵小妖们,全拉起竖着尖耳朵好奇地打量过来,还有的干脆摸摸唇角的口水。
“馋。”小白公子用扇子敲了他后脑勺一下,“一个一个全是。”
小童不满意地撅小嘴,“哼~二少爷若是不贪吃,干嘛留在外面不回来?”
苏唯也跟着轻轻笑了,他说那人的,好奇怪被敬送了别人。
苏唯想这要多大的院子,走了半天还没个尽头呢。
突然耳边划过丝丝缕缕的琴声。
啊,好清澈的声音,和着水声和鸟鸣,圆融又洁净。
“鸟啊,天空中的鸟,飞吧。
鱼啊,水中的鱼,向下游去吧。
带着我的羽毛,最后到海里。”
他不成章法的唱和,又像低低地咒语。
苏唯呆了,不禁停下脚步,抻了抻小白公子的袖子,向着声音来处望去。
其实他望不见的,那个人坐在丛花树前,低着头抚着琴。
深青色的衣袍垂下来,宽带博袖,淹没了他所在的一整片岩石,又被落下的白色花朵所点缀。
几只雀鸟,安然栖息在他身旁,将头埋在翅下,香甜睡去。
小小的铜炉,绕起一圈一圈的香。
是水檀香,不是酒香。
苏唯不由自主打了个小小的喷嚏,却惊得那个人倏然间收了弦。
“谁?”他抬起眼睛来,白皙的十指放在琴弦上,犹如温润的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