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宫越揉揉眼睛,有点疼,估计是昨晚那壶酒闹的,“什么时辰了?”
秦墨:“卯时刚过。”
北宫越皱下眉,“你不是辰时起吗?现在才卯时,鸡还没叫呢。”
秦墨:“你打鼾,我睡不着。”
北宫越:“……”
所以呢?你睡不着就要把别人也弄醒,然后两人一起不要睡了?这是什么人?
秦墨那边听着应是已经起来,正在洗漱,北宫越将被子往头上一蒙,准备继续睡。
秦墨穿好朝服,看床上的人还没起,便径直走过去,“厨下清早会按照我的时间做好早饭,你再不起只能吃凉的。”
北宫越其实一直没睡着,听到这句话,将被子一掀,“瑞王殿下,我可否让下人热热?”
秦墨看着他,床上的人刚醒,似乎还带着些许火气,长发乱蓬蓬散在身后,那双眼很好看,只可惜,没一点神光。“吃饭要按时辰。”
北宫越呵呵一笑,“按您的时辰?”
秦墨没接茬,转而说道:“你眼睛怎么这么红?”
刚醒时他便觉眼睛疼,听如此说,立刻偏过头,“很红吗?”
秦墨居高临下,北宫越转头时,眼睛并没动,只是寻着声音向他凑近了些。
秦墨此人出了名的肃冷孤傲,周身连点热乎气都没有,如若无事,没人愿意靠近他半分。
所以北宫越这个小动作,连他本人都疑惑地皱了下眉。
“嗯。”他俯身,两人离得很近,近到能闻见北宫越身上药味,太浓了,有些呛鼻。秦墨盯住他眼睛,那双眸子细看来纯澈如水,“一会帮你叫太医。”
“不用。”北宫越拒绝,那些庸医治了几年毫无起色。他伸手在枕头下摸索,眼睛被窗外阳光刺痛,开始止不住流泪。
秦墨见他眼角都是泪水,刚刚睁着的眼此刻也闭了起来,恰巧转头看到地上那条红布带,便顺手捡起,推了他肩膀一下,“要这个?”
北宫越抬手,无意中抓到秦墨手腕,又摸到他掌心遮眼布条,忙抽过来系上,整个人顿时松一口气。“你在哪找到的?”
秦墨:“地上。”
北宫越:“……所以这个是红色那条?”
秦墨:“嗯。”
北宫越默默摘下来,他从不戴红色,还记得成婚那天也是被逼的,大男人戴红,太艳了。 “我不戴红色。”
说完,随手一丢,那条布带落在秦墨脚下。
终于,北宫越在喜服袖子里掏出条黑色的,抬手擦去眼角泪水,这才胡乱系上。
秦墨今日起得早,不急于出门,便默不作声站在床边看完一切,瞧着北宫越白净的脸上被一条黑布遮住眼。
这感觉,就像美玉微瑕,圆月有缺。
他俯身捡起那条红布带,昨晚北宫越勾指摘下的画面又冲进脑海中。
秦墨轻轻攥住,将布带缠成卷,收进怀里,“你自己能洗漱吗?”
北宫越有点想笑,上辈子秦墨几乎没和他说过话,这辈子是怎么了?再说,他是看着连脸都不能洗的人吗?难不成堂堂瑞王还要屈尊给他洗脸?
北宫越:“我自己什么都能做,不劳您费心。”
秦墨:“嗯,做不了的叫下人,我平日很忙。”
北宫越:“……”
啧,北宫越啊,不要太自作多情。
人家瑞王是在告诉你,有事别来麻烦我,有事找下人,我很忙!还劳您费心?想多了。
他努力让自己淡定下来,突然觉得上辈子和秦墨没交集是件挺好的事。要是和这么个人天天共处一室,不等秦墨那个皇叔谋权篡位,他估计已经先被置之死地了。
辰时已到,秦墨看北宫越还在磨磨蹭蹭穿衣服,语调些许不耐烦:“一会我要去上早朝,不能继续等你。你这个速度……”
北宫越舔下唇,感情一直站边上说风凉话是在等自己?“瑞王今后都不必再等,我这个人手脚慢,耽误您时间。”
“好。”秦墨应了一声,转身出门。
北宫越刚刚又将腰带系歪,他叹口气,拆开重系。
磨磨蹭蹭收拾完,算着时辰秦墨该是走了,他这才推开屋门。
脚刚踏出去,身边立刻传来个声音。“大将军,属下听闻昨晚瑞王在此留宿,今早便没敢进去打扰。”
说话的是陈渊,跟在他身边十几年,上辈子也因护他而死。
北宫越微微一笑,伸手摸到人,又在他肩膀重重拍两下。他们也算有过生死之交,这样能豁出性命对自己的,此生有一个足矣。
陈渊抬头看自家主子,这是怎么了?大将军什么意思?
北宫越顺势将胳膊搭在陈渊肩上,“对了,你对瑞王这个人,了解多吗?”
上辈子,秦墨在北宫越这就是个人名,本以为这辈子也差不多,但没想到昨晚、今早几次交锋,好像不来点知己知彼,会永远被这个男人压住气焰。
陈渊愣了下,他十几岁便在北宫越身边做侍卫,外面的事很少接触。“大将军若是想知道,属下这就去办。”
北宫越:“嗯,去吧,查细点。”
陈渊领命,丝毫不敢怠慢,立刻出了瑞王府。
北宫越走到厨下,侍女上前轻轻托住他手肘,引至桌前。
“大将军,早饭已经摆在桌上了,瑞王临走前嘱咐,说……说不能再热,您若起晚了,只能吃凉的,这是规矩。”
北宫越喝口凉粥,呲笑一声,“意思饭点不吃饭,再吃只能吃凉的,对吗?”
侍女:“对,瑞王是这个意思。”
“巧了,我还就爱吃凉食。”他说着,又抓起个凉馒头,咬了一大口。
但这馒头越嚼越不是滋味,秦墨啊秦墨,我怎么觉着,你有点处处针对的意思?
吃过早饭,北宫越又回去睡了一觉,醒来无事练练枪,直到半下午才把陈渊盼回来。
北宫越:“查的怎么样?查出来的都给我说一遍。”
陈渊展开几张纸,“属下分别在兵部、户部、西郊大营、禁军几处找了密线查探,查到的还挺多,不如先从瑞王小时说起?”
他小时的事北宫越还是有所耳闻的,但之前不大在意,所以几位皇子会记混,“行,说吧。”
陈渊:“瑞王,字子夜,生母为贤妃。当年皇上北征时负伤,被一农户之女救下,为感其恩情,登基后娶回宫中,生下瑞王被封为贤妃。只是二十几年前突然疯癫,原因不明。”
北宫越点头,看来自己没记错。
陈渊继续:“瑞王因背后无家族势力,加之贤妃疯癫,自幼在众皇子中并不出众,据说还遭到兄弟排挤。”
说到这他咽了下口水。
北宫越将身子向前凑凑,“和我不必藏着掖着,他早年不顺又不是什么秘密,而且朝中对他褒贬不一,你查到什么就说什么。”
陈渊拿出另一张纸,“瑞王成年前在众多皇子中表现并不亮眼,但因协理过京兆尹的案子,与刑部私交颇密。成年后,改政法‘废除贱籍’,又设立稽查司,大举整治贪官。”
陈渊:“瑞王两次改革,于百姓中赢得不少口碑,皇上也极为赞赏,二十二岁被封为‘瑞亲王’,成为唯一加封亲王的皇子,可谓风光大胜。”
北宫越歪嘴一笑,“他这么干,不得罪人吗?文武百官都恨死他了吧?”
“正是。”陈渊继续说,“当年传出一句话,‘瑞王身侧无生魂,所审之人皆饕餮。’意谕瑞王如阎王,治贪一事太过不近人情。”
“哦……是这样吗?”北宫越问道。
陈渊:“据我了解,瑞王治罪的都是些罪无可赦之人,并非如朝中、坊间传得那么邪乎。但自古都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瑞王不近人情、冷面厉色的性子几乎人尽皆知。”
陈渊说到这,又一次闭嘴了。
北宫越明白,对于秦墨这种人,没背景没势力,母妃还那般样子,不用点狠手段,永远只能寂寂无名。
可话说回来,能使出狠手段的也必然是狠角色,这位瑞王的口碑可不比“阎王”好哪去。
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北宫越甚至有些怀疑,上辈子秦墨怎会被他皇叔夺位,这样个人,在冷板凳上长大,靠着自己破釜沉舟的狠劲上位,怎么能功亏一篑呢?
但他转念又想到自己,手握五十万大军时何其风光,可现在不也被拿下兵权,困在此处一亩三分地上。
北宫越:“还有什么,你接着说。”
“还有……”陈渊长叹一口气,声音压得更低了,“属下查到,匿名上奏收回您兵权虎符的折子,是、是瑞王呈上的。”
北宫越一怔,“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北宫越:你别解释!咱俩的梁子算是这么结下了!
秦墨:TAT 媳妇,媳妇你听我说……
北宫越: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第37章
北宫越脑子“嗡”得一声,两年前东关一战他虽未战败,但守关十五万大军几乎全员折损,皇上当年没降罪,可这一战打得不漂亮,北宫越心中明了。
加之他双目失明,再上战场几乎是不可能的,所以当年朝中有折子提出让他交兵权时,他想都没想便将虎符呈上。
那时候他心中所有理想和抱负几乎都被东关一战击毁,他无颜面对死去的将士,也无颜面对圣上。而当百官质疑时,他选择了逃避。以养伤为借口,在将军府关了两年。
可现今回头看来,东关一战显然是有人故意陷害,至他眼盲不说,若当年真的没守住东关,皇上治罪或他战死,都能一举将北宫家彻底击垮。
只可惜他守住了,而且还活了下来,所以才有后面下虎符收兵权一事。
北宫越眉头紧锁,瑞王牵头?这一切和瑞王又有什么关系?难怪这家伙处处针对自己,只怕他们两人之间,早就有些他不知道的过往。
北宫越身子向后靠在椅背上,想这一路走来,他年少得志,十几岁起一路高歌,中间几乎无风无浪,直到二十四岁遭遇这么一场变故。
有长达一年的时间,他不见任何人,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感受着无边无际的煎熬与痛苦,似乎只有这样,他才能对得起那些惨死的兄弟,还有边塞无辜受累的百姓。
可现在他不这么想了,为什么别人做错事要把这份痛苦加在他身上?
自怨自艾有什么用?败就败了,父帅一辈子也不都是全打的胜仗,而且东关一战,他打得并不丢人。
现在该做的,是揪出当年存心害他的人,还有保住自己这一条命。
“这件事还查到什么线索了?”北宫越现今想通,命运要靠自己双手去改变。
陈渊:“其实查到奏章一事属下便觉蹊跷,因为毕竟瑞王素来关心的是政治,兵权、武将之事他从不参与,可继续查下去,却没任何结果。”
北宫越:“我记得这个奏折是密奏,谁透露给你的消息?”
陈渊:“户部里的兄弟。”
北宫越用手指一下下敲着桌面,户部的人怎能知道密奏一事?还有一种可能,这个消息会不会是有人刻意想让他知道?
若真的是这样,挑拨他和瑞王之间关系,让北宫家遇事能够冷眼旁观,就像上一世那般。最终得利的人是谁?
他敲击桌案的手指突然停住,秦墨的皇叔,镇南王。
事情似乎越来越乱,真亏得他上一世活得那般稀里糊涂,“接着查,查瑞王,查镇南王,再查查当年东关一战。”
陈渊脊背一僵,东关之事几乎没人敢在北宫越面前提起,没想到大将军今天居然主动说出要查东关一战。“好的,属下这就去办。”
北宫越:“还有,帮我约一下孟大哥,他常年走江湖,听到的杂闻定比我们要多。”
陈渊:“是,大将军。”
两人说完话时辰已经不早,北宫越简单收拾完,便准备躺下歇息。
床上绸缎料被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换掉,现在是两块细纱布薄被,盖在身上很舒服。
眼前是无边无际的黑暗,起初时他很怕这种感觉,无助、孤寂,周围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是未知,可死了又活过来,这些已经不是他最在乎的事。
屋门轻轻被推开,有人走了进来。
北宫越:“谁?”
秦墨声音听起来很疲惫,“是我,怎么还没睡?”
北宫越勾起嘴角,“等你。”
秦墨显然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嗯?有事?”
北宫越歪头,“瑞王是不是对你我这场婚姻失望至极?”
“没有。”秦墨答得很快,几乎是不假思索。
这不在北宫越预期之内,秦墨领头呈奏章下他兵权,加之这几日两人相处中的矛盾,他认为秦墨听到这个问题应不会作答,或者至少也该迟疑一下。
丝毫不假思索就说没有……不应该啊。
秦墨脱掉外袍上床,见北宫越抿唇不语,“你很失望?”
北宫越立刻扬起笑,带着些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假意逢迎,“您是亲王,我是臣子。您都没失望,我哪有失望的权利?”
秦墨低低笑了一声,那个笑很好听,“看来你是很失望的。”
北宫越张张嘴,“没有”两个字死活说不出口。
他是武将出身,自小是在兵营里泡大,身边全是直来直往的糙汉子,说话办事从不拐弯。他和那些人比已经算圆滑了,但是与朝中官员比,还是太过喜怒形于色。
“觉得我哪里不好,可以和我说。”
秦墨的声音异常温柔传进北宫越耳中,很近,说话时的温热气息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