烫,半刻钟便要重新用冷水洗帕子。到了傍晚时,又开始浑身出汗,人像从水里捞出来一般,身上中衣没多久便被汗水湿透。
之后又开始慢慢有些躁动,皱着眉在床榻上挣扎。似有梦魇,连手都紧紧攥住床单。
时轻用帕子不住擦,但脖颈上汗珠却肉眼可见渗了出来,粘住背后散落的发丝,让人瞧着心疼。
“师尊?”他有些忧心,文如长老没说会有这么大反应啊。
苏云洲眉头越皱越紧,薄唇微启,短促的倒着气,似热到无法呼吸。
时轻干脆用凉帕子开始擦拭苏云洲脸颊、脖颈、手臂,擦了四五次,人果然安静些许,呼吸也慢慢趋于平稳。
他好歹松口气,忙活一大阵,把自己忙活出一身汗。
“嗡——”屋外结界荡起阵金光,伴着敲击巨瓮般的闷响。
有东西要闯进来,被结界拦住了。
时轻看看苏云洲,师尊现在几乎没有五感,连有人闯他布下的结界,都没能将他唤醒。
不知是哪个不长眼的!时轻丢下帕子,转身向院内走去。
此时夜色已深,今日月光不算明亮。他走出门瞧了一圈,院外没见到人影。
这道结界可阻隔一切有灵力的生物,但上面加了几道符咒,特定的人可以进来,例如时轻和几位长老。按理说,一般有灵性小兽不会刻意硬闯,毕竟撞上结界和撞墙感觉差不多。
“小仙人!”一个细小,又略有些熟悉的声音在院门口喊了一声。
时轻寻声看过去,居然是在兰溪城收服的那条青蛇,只是青蛇现在似乎有点惨,身上都是血迹,蛇皮也破了几处。
“小仙人,求你救救我。”青蛇蠕着身子,蛇尾显然也受了伤。
时轻眉眼一戾,“你不是该在宿妖谷?怎会闯出结界跑到这来?”
宿妖谷结界也为苏云洲所设,以往有任何异动,他都会立刻知晓。现今喝了虎骨,只怕天塌下来也吵不醒师尊。
时轻立刻警觉起来,难不成谷中妖兽趁此机会破界而出?
“都怪那只白虎。”青蛇立刻带起哭腔,“他就是个怪物,进到谷内便大开杀戒,还将宿妖谷结界破坏,现在谷内没几个活口了。我跑过来时,大王.八和那只鸟正在和他对打。”
时轻向身后看看,又瞧了眼急得已经哭了的青蛇。“你为何不去找掌门?”
“我哪认识掌门是谁?回来就只来过这里。”青蛇吓得将自己盘成一盘,“若再晚些,估计一个活口都没有了,我这才跑过来叫孤辰长老。”
时轻皱眉,先传音给文如长老,说宿妖谷有变,他需要前往查探,请师叔速来孤辰峰。又传音给掌门,请他来宿妖谷支援。
文如长老来得很快,只是面色不大好,似乎有些虚弱。可事出紧急,两人没细说什么,时轻便先随青蛇离去。
“我一路被白虎追到后山。”青蛇一边在前面引路,一边四下寻找,“应该就在这里。”它“嗖”一下身形下坠。
时轻看了眼,此处非宿妖谷,而是后山断崖,这里离魔界很近。
他越发觉得今日之事蹊跷,白虎献上一截虎骨,师尊喝了整整昏睡一下午。它借此机会破宿妖谷结界,现在又跑到后山来,莫不是为了破魔界结界?
时轻不动声色从随身储物袋中摸出长剑,谷内与魔界相接,此处仙气、魔气混杂,到了夜里便越发诡异阴森,连月光都少有光顾。
时轻提着剑,剑锋“铮——”得划破空气,幽幽指在小青蛇身后。“结界破了,你自己跑就可以,干嘛来找我师尊?”
黑沉夜色中,时轻眸光如炬,炯炯盯着青蛇。
青蛇身子一僵,居然被完全无法抵抗的威压镇到不能移动,“小、小仙人,我好歹也是吃百姓供奉的‘河神’,虽不是仙体、灵兽,但善恶还能区分。”
时轻收了些防备,青蛇继续向前蠕动,树林里传来“唦唦”声,但却黑成一团,任时轻五感超常,也分辨不出前面有什么东西。
“小仙人你看,就在那。”青蛇将声音压得很低。
时轻眯眼,什么都没看见,他将一切注意力都集中在眼前那片树林里,却猝不及防脚下一滑!
不知什么东西缠住他的脚腕,整个人顺势滑倒。青蛇看准时机,蛇尾狠狠抽在时轻手腕,长剑瞬间甩进树林中。
“大胆蛇妖!你居然敢算计我?”时轻胡乱扑腾着,想抓住什么东西,但缠在脚下的力道却突然抽走了。
青蛇向东面飞速窜离,时轻还没站起身,脚下骤然亮起黑紫色光芒,法阵符文蜿蜒向四周延伸。而他,则站在阵眼中央。
时轻抬脚欲跑,可法阵已成,且威力强大,绝非凭他一己之力能够挣脱!
这是什么阵?
他抬眼看去,此处是一大片空地,法阵成圆形,里面画着天干地支二十八星宿。而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分别站着青蛇、白虎、雷鸟、玄龟。
时轻不住向四方看去,这个阵法……乃是四象聚魂阵。此阵无比凶险,需四方妖兽以命献祭。他在古书中看过,这种阵法是用以觉醒上古神兽或魔兽的。
“你们,你们要做什么?”他挣扎着,但整个身子却被阵眼死死困住。“放开我!”
阵中四只妖兽,齐齐向他跪拜,法阵巨动,紫光冲天,又向时轻体内凝聚。
“啊!”烈火灼身,刹那间他只觉要化作尘埃灰烬。
时轻用尽全力呼喊:“师尊!师尊!!!”可嗓子发哑,喉咙似被那紫光烧透,最后只能发出“咕噜噜”的咳血声。
第16章
时轻瞪着眼,看自己身体在阵法中慢慢焚烧殆尽,皮肉由血红变成焦黑,焦黑碳化后是雪白的骨骼。
他欲呼救,但张口只能发出诡异的“咯喽”声,喊不了,叫不出。泪水和着血水在飓风中翻飞,眼看肉.体一点点被烈火啃食,万虫噬心、挫骨扬灰般难忍。
四只妖兽守住阵门,以死相祭,四颗魔气浑厚的妖核被他们从丹田生剥而出,缓缓地,向时轻心口汇聚。
耳边呼啸交杂各种呓语,似叩拜、似祈福、似哀怨、似哭嚎……
时轻动不了,剧痛让他泪流不止,焚烧感却越来越强,几欲令他昏厥。
四枚妖核在阵法催动下旋转融合,靛青、银白、朱红、玄黑,混杂在一起,最终成为一颗腥红刺眼,周身黑雾缭绕的妖丹。
时轻想躲,他拼命摇头,可只能听到骨骼崩摧的声音。
妖丹集聚法阵与天地间魔气,颜色愈发腥红。
骤然间万物无色,数斗失光。在妖丹几欲爆裂之时,一下冲进时轻胸膛。
“呃……”
时轻瞳孔放大数倍,体内某种东西蠢蠢欲动,似要觉醒。这个感觉他格外熟悉,每次魔气躁动都会如此,但这次经过妖丹催化,宛如在他体.内埋进了火.药,瞬间炸裂。
魔气找到出口,翻涌着从心头涌出。而那些被烧毁的骨骼,正“咯哒咯哒”迅速成长。那些被烧焦的皮肉,似壁虎攀墙,带着血液奔流的“嘶嘶”声,眨眼间跗骨而出。
短短一瞬,时轻似经历了最残酷的生死,他眼中流出血泪,新长的骨骼肉身抽搐着,哪里都不受他操控。
而体内那枚妖丹,正肆虐着吞噬他的意识。
脑海里有个声音,低沉厚重,“别挣扎,我将给你力量,最至高无上的力量。”
“不……”时轻望向孤辰峰,他瞪着眼,死死盯住。眼前攀上血色,魔气要将他撕裂,理智即将崩盘。
可他却不眨眼,只要盯着那里,只要盯着心中那个人,他就不会……就不会……
“愚蠢!”那个声音怒喝,“你以为苏云洲会喜欢上你?醒醒吧,他是仙尊,凭什么喜欢你?”
时轻眸子颤了几下,流出两滴鲜红血液,染得整个世界模糊斑驳。
“想要得到你师尊,你首先要得到力量。”那声音如附骨之疽,钻进他耳中。“接纳我,臣服于我,我会给你一切!”
时轻木讷摇头,可胸口魔气根本不给他喘息机会,眼前慢慢……慢慢变成血红色,又慢慢……慢慢变成黑色……
“师……尊……”
苏云洲倏地睁开眼,屋内一片漆黑。刚刚模糊的意识里,他如被人架在火上炙烤,又被丢进热水里翻煮。现在醒来,只觉天旋地转,头痛欲裂。
“时轻?”他唤了一声,耳边止不住“嗡嗡”蜂鸣。方才似乎听到时轻喊他,现在怎么却不见人影?
苏云洲转身下床,脚底如踩了棉花头重脚轻,他先抬手点燃桌案上灵灯。暖黄色倾泻屋内,照亮一方天地,而床榻边不远处却趴着个人。
一袭紫色纱衣,发丝乌黑铺了满背。
“文如?”苏云洲强撑着走到他旁边,将人扶进怀里。
文如眉头轻锁,睫羽簌簌抖了下,这才睁开眼。
苏云洲忙问:“你怎会晕在这里?时轻呢?”
文如目光还没聚焦,抬手按住太阳穴,勉强打起几分精神,“虎骨药效太强,我给你熬了一个时辰药,自己也被熏到了,这才晕在此处。”
他环视一周,“时轻还没回来吗?我刚来时看到你们从兰溪带回那只青蛇跑来求援,说宿妖谷结界被破。”
苏云洲顿觉蹊跷,他刚要放开神识查探,屋外天空却骤然亮起紫色光辉,明光乍现,一瞬将万物照成亮白。
“那是什么?”文如不禁惊愕,诧然坐起身。
待紫一闪而逝,苏云洲感知到周身灵气霎时枯竭,似被什么抽走了一般。。
他心道不好,忙踉踉跄跄推门跑了出去。屋外草木枯败,星月暗淡无光。他寻着那道紫光望去,方向正是在后山结界处。
“师尊……”
耳边传来微弱的呼喊,声若蚊咛。
苏云洲立刻召出盈缺,御剑腾空而去。后山魔气格外浓郁,黑雾将断崖处包裹得严严实实。
他指尖捻决,“清!”一道金光打出,雾气消散。黑雾之下,断崖旁的空地上,以千年妖兽之血所画四象聚魂阵,赫然呈现眼前。
东青龙,西白虎,南朱雀,北玄武。
而把守阵门的四只妖兽,此时均已精气枯竭,死于阵中。
苏云洲太阳穴突突猛跳几下,大阵已成,那此时阵眼中的时轻……
“时轻!”他神色担忧,唤了声名字。
衣衫褴褛的少年肩膀突兀扭了几下,低垂的头,随风晃动,似断掉一般。
强大魔气将周遭压制得寂静无声,谷中有风,可叶却不动,只有时轻半吊着的脑袋和几缕凌乱发丝随风摇摆。
苏云洲能感受到他周身魔气萦绕,但以这样一种方式堕魔,却是他万万没想到的,或者说心中迟疑,有些不信。
毕竟上一世,时轻是在魔气反复爆发后,关进地牢里数载,意志几乎消磨殆尽,才让魔气有了可乘之机。
此时眼前这番景象,明摆着是还有其他人知道时轻体内魔气之事,并且先一步有了动作。但四象阵是以低魔妖核唤醒高阶妖兽,那么……时轻体内的魔气,究竟是什么?
苏云洲落地,盈缺化剑持于手中,夜风吹透他身上一层薄纱,带走刚刚所以热气。“时轻,抬起头。”
“咯噔”时轻扭了下脖子,半边身子偏过来。他双脚现在依旧被困在阵眼之中,如生根般,源源不断从地下汲取魔气与灵力。
现今夜空与周遭草木已然灵力枯竭,但此阵阵眼五行属土,扎根地上,能依靠阵法四象五行之力汲取能量。
时轻偏出一只腥红的眼,空洞无光,眼中还一滴一滴流下血泪,可脸上却丝毫没有痛苦模样。
即便苏云洲再不愿相信,眼前的时轻却已明摆着不是他熟识的小徒弟。骨骼肉身完全重塑,四象阵令他功法强大几倍,而他的意识,此时已完全丧失。
苏云洲持剑如影般闪至时轻身旁,盈缺金光如注,对着他脚下的阵眼猛刺进去。
大地龟裂,源源不断被吸纳来的灵气瞬间崩断,紫色光辉从裂纹中爆出,晃着山谷里浓郁魔气。
时轻如断了线的木偶,瘫倒在地。
苏云洲盯着地上残毁的时轻,他没有近前,因为时轻身上所散发出的魔气堪比魔界大修。
如一滩软泥的时轻扭了扭身子,扬起脸,用那对腥红嗜血的双目死死盯住苏云洲,这双眼似兽瞳,眸光残暴而木讷。
“嗝喽”“嗝喽”他似在说什么,以常人无法认知的语言。
苏云洲依旧不忍下手,他在等,甚至自己都不知道在等什么。“时轻?时轻,你能听到我的声音吗?”
地上的软泥似有了些反应,扭动着身子,如蛇一般。
苏云洲将剑握紧。
突然时轻猛地向他这边扑来,双手张开如厉爪,伴着如龙吟般的兽吼,来势汹汹。
苏云洲持剑挡在胸前,身形被冲得向后倒退。时轻魔气爆发后的残暴与凶狠,还是如他记忆中一样。
厉爪瞄准苏云洲,毫无章法抓了过来,气波将他身后树木砍到一片。身上薄如蝉翼的纱衣被划烂几道,爪尖不经意扫过脸颊,在如玉的下颚上留下道深深血痕。
苏云洲抬指擦去血迹,金光横扫,将时轻重重砸在岩壁上。
他发现,此时的时轻似乎还不能很好控制这幅躯体,也许现在就是机会。
苏云洲指尖金光耀眼,先将他与时轻笼在结界之内,毕竟进入识海不能有外人干扰。
从地上再次爬起的时轻扭动脖子,如盯猎物般盯住苏云洲,又挥着铁爪冲将过来。
苏云洲隔空画符,金色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