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僵尸王爷 第4节

作者:诗花罗梵 字数:15263 更新:2022-01-04 16:27:56

    来不及去思索白师爷如今的意图,包裹在男物上不断律动的肉壁已快要抽离我的魂魄,而狼狈的薛灵王动作始终不得要领,腹下半软的器物也没有得到多少快感,光洁的额头上倒是冒出不少细汗。即便是为豫西平定过许多灾祸的王爷,在遇到不擅长之事时也会羞窘如此;我看着他,心头不由得生出了些许怜惜。

    鬼使神差地搂抱住他,我吻上眼前优美的胸膛;他闷哼一声,双眼难以置信般睁大了。我抿起唇,双手轻柔地在他的腰腹和臀间流连,想要为他驱逐初次的痛苦。与其说是服从于自己的欲望,不如说是在确认着甚么一般,我将他压在身下,破天荒地爱抚着这具还未堕入阴间的美丽身躯,甚至主动地挺起腰身,将自己送入到充满蛊惑的诱人深处。

    “仙子”他喃喃地唤着,被我包裹在掌心的器物因快感而抬头,眼底闪着某种柔和而奇异的光芒,顺从地任由我动作。

    我似乎知道他爱上我的缘由了。

    薛灵王除却长生,本无其他追求,只是日复一日地做着他的闲散王爷,难免会有空虚寂寥的时候;然而在那白师爷的诱导下,他破了戒,终是从云端坠入深渊,回归了拥有色欲的凡人本真。我满足了他的欲望,又与他在水乳交融中变得难分难解,这样的我在离去之时,难免将心也带去了。

    不曾经历过去的人,永远不会知晓等待是多么痛苦。

    因此身下之人的微妙变化,看在我眼里只能是荒唐而可笑的。暂且放下这些冗杂的思绪,我的目光落在他不断起伏的胸膛上,俯首将一粒小小的乳头含入口中,在他的战栗与麻软间持续撞击,看着那昂藏立起的物事吐出点点白露,湿漉漉地贴在我的小腹边痉挛许久后,终是释放了出来。

    薛灵王喘着气,胸前红润的乳尖颇有些妖艳的色泽,迷离的眼神中藏着些许媚意,泪痣灵动地映在眼睫之下,当真有了凡人的模样。他比僵尸王爷多了分体温与生动,弹性极佳的身躯也没有任何萎弱的迹象,活色生香地躺在我身下,很快使我深埋在他体内的物事缓缓复苏,不自觉地低下头来,再一次与他纠缠到了一起。

    不知为何,想到此时正独守在食人村的僵尸王爷,我的心忽然绞痛起来。

    薛灵王显然没有察觉到我的心事;破了色戒的他正热烈地向我索取着。“唔嗯”愈发膨胀的男物在他的股间,被仙子侵犯的羞耻很快淹没在情潮之中,他直直地抬起眼来看我,温厚柔软的掌心覆在我的脸颊上,似是要将我的相貌铭刻于心。“毅鸣,唐毅鸣。”我停下动作,用不属于这里的官话说道。

    他一愣,继而微微颔首,记住了我的名字,这个对于他们来说有些古怪的发音。“毅鸣”

    湿腻的部位紧密地结合在一起,我按捏着他的乳尖,以侧卧的姿势进入得更深。他吃力地翘起臀,被撑开的撩人之处已有些红肿,双手握在初经人事的器物上轻轻揉搓,随着我的抽动发出时急时缓的低吟,尾音很是妩媚。

    然而就在两人意乱情迷之时,我脊背上的黑色纹路忽然再一次作祟起来,冰凉的寒意遇到流淌的热汗,便化作薄白的烟雾消散在空气中,使我在喘息的间歇看到一条鬼魅般挂在门边的影子。

    白师爷眯眼看着在床榻间交媾的我们,猫一样的瞳孔是幽绿的颜色,就像夏夜的鬼火,明明灭灭地闪烁在我模糊的视野当中。他的目光停落在我身上的黑色图腾,半晌诡笑一声,掩上门离去了。

    夜半我踉跄而起,在满室的暧昧气息之下打了个喷嚏,癔症般仰着空洞的双眼。一个念头隐隐萌生出来,虽然发泄后空虚的身子正在叫嚣着乏力,我却仍是下了床,也不顾周围是否有侍人护卫看守,浑浑噩噩地朝长廊尽头走去。

    脊背的疼痒已愈发剧烈了。我伸手去摸,果不其然地触到了大片似细鳞又似羽毛的滑腻物事,皮肤也变得有些僵冷,丧失了原本的柔软与温度。

    我正在变成僵尸,变成自己所惧怕的它们。

    窗外无月。我端坐在那面明亮通透的灵媒古镜前,将手掌贴在它冰凉的表面轻轻摩挲,祈祷着它能再显神威,将无辜的我送回千年后的中华民国;然而高贵的它似乎并不能被我这等庸人所驱使,就算我胡言乱语些驳杂的咒文,也丝毫不为所动。

    就当我心灰意冷地收回手,起身打算离去之时,镜中浓厚的乌云忽然渐渐散开了。惨白的满月投下些许细碎的暗影,我怔怔地回头看去,发觉窗外仍是漆黑一片,那不算皎洁的月光竟是从镜中散出来的。

    琥珀镜面泉水般漾了开来,从中透出两条模糊的影子。

    僵尸形态的薛云坐在镜中,枯灰的脑袋深深地垂着,而露着一半白骨手臂的僵尸美人跪在他身边,像是无声的陪伴。“天快亮了,你不去睡么”我看到薛云淡淡地问僵尸美人。

    僵尸美人看起来有些哀愁,看看古镜又看看薛云,咿咿地用阴间的语言低声劝说着甚么,皱缩的眼角甚至流下两滴枯萎的泪来。“无事,本王还不乏。”薛云的目光始终停留在镜中,仿佛在与我隔着千年的时光对望。似是察觉到了甚么,他缓缓将手贴在了方才我所摩挲的地方,涩然笑道,“兴许下一刻,他便会回来了。”

    他伏在镜上叹息,我倚在镜上黯然。

    千年前的我与千年后的他,正隔着这面冰冷的古镜,紧紧相依。

    、长生丹

    薛灵王对我愈发喜爱起来了。

    禁欲多年的身子里蕴含的淫媚在一次又一次的缠绵中被释放出来,使他彻底沦为欲望的奴隶;我能感受到他的放纵,以及那在他心中悄然滋生的情愫。他注视着我的目光始终欢愉而热烈,两人的身体不断契合的同时,我竟产生一种错觉,仿佛这短暂的相爱就是我的宿命,而在乱世中无从归属的心也终于有了着落。

    若不是脊背间蠢蠢欲动的阴森纹理时刻提醒着我即将变成僵尸的事实,我怕是早已沉沦。变成僵尸,我其实是不惧的;然而如今我已在这里驻足了颇久,千年后的王爷与同学都在镜子那边等着,再容不得我去拖延。

    我努力地囫囵了他们的语言,试图向薛灵王解释自己的由来,然而他以古人的思维并不能理解半分,固执地认为我所说的中华民国便是传说中的天宫。这些无关紧要的阐述尚且如此,我便放弃了说起僵尸和白师爷的念头;不敢讲太多话,其实心中也有些惊悸,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颠覆了历史,将千年后的天下化作虚无。

    白师爷不知在暗地动作些甚么,薛灵王有了我的陪伴,整个人都容光焕发起来,原本就年轻的面容更显威风,使得王邸中的所有侍人都认定了我身为通天仙者的事实。他不再热衷于炼制长生的丹药了,连日常的功法也很少再去修习;而我,就是他堕落的根源。

    当白师爷捧着一方精美的锦盒来到我们两人面前时,我坐在朦胧的帐中静默许久,终于明白了他的意图。

    “千岁,那云游老道在蓬莱寻得的长生丹送到了。”白师爷语气尊敬地禀报着,踏在地砖上的脚步轻飘飘的没有任何声音,并不惮去看我赤裸的身躯与审视的眼神,献宝般将其递上,垂手立在了一旁。

    “长生丹”方从睡梦中醒来的薛灵王惺忪地坐起身,接过锦盒随意地看了看,眼中早已没了昔日对永生的狂热,半晌把它丢回白师爷手中,大笑着搂过我道,“本王有了仙子,还要那物事做甚”

    我看向白师爷的目光有了冷意,他却浑然不觉,以幕客的模样忠诚地劝说了几句,故作为难地道“有仙子在固然是好,可千岁不吃这长生丹,它又该何去何从哪”

    暧昧的热气染在我的脖颈,隐秘的地方被一只熟稔的手抚弄着,欲望很快被不合时宜地挑起。我皱了皱眉,制住薛灵王的手,他却轻笑一声伏过身来,余光瞥见不识趣的白师爷仍是不走,便挥手道“赏给师爷了”

    想要长生的人,从来都是白师爷。

    与灵王府的侍人们熟悉之后,我便从阿香口中得知了薛灵王与白师爷的关系。白师爷看似年轻,却是切切实实的长者,曾在兵荒马乱的年代救过薛灵王一命,是他的恩师与挚友。薛灵王的性子颇有些骄纵,唯一肯听从的,便是这位白师爷。

    白师爷身份诡谲,会些失传的灵媒古术,知道寻求长生费财费力,便将自己的友人也引诱上道,不断灌输贪生之念的同时,借助薛灵王的财力去继续他的长生大任。而我这个被他从别的时空随意召唤而来的可悲仙子,不过是布局中的最后一颗棋,将薛灵王从这条路上诱走的棋。

    只可惜他不知道的,便是我这颗棋已提前经历了未来,知晓他日后并不如意的命运。

    僵尸呢僵尸又是怎么回事

    白师爷的身影已经渐渐远去了。我披衣而起,极快地从淡淡的情欲中挣扎出来,撇下薛灵王追上那轻飘飘的脚步,将长生丹从他手中夺了过来。

    白师爷一愣,柳眉细细地拧起;薛灵王也懵在床帐间,似是被我这突如其来的发作惊到,许久才迟疑地朝我看了过来。“毅鸣,你这是做甚么”虽说是早已云雨过无数次的亲密之人,可对仙子的敬重却仍未从他骨里消失。手中装有长生丹的锦盒被一双温软的手接过,薛灵王揽着我轻声问道,面上依稀还有未散的红潮。

    看着眼前面露无辜之色的白师爷,又看着分明是调停者模样的薛灵王,我自知无法以先知的姿态去弹劾,只得咬紧了牙,警告道“薛云,万不可去信这鬼师爷”

    在我说出这话的瞬间,白师爷那双猫一般的瞳孔幽幽收缩了。薛灵王欲将长生丹递给他的手倏然顿住,眉心微蹙起来,似是有些不解。“我实在不是甚么通天仙者;你也不该爱我。”我这才后悔起自己的唐突来,索性破罐子破摔,指着那目光幽深的白师爷道,“若我说这人会害得我们分离,你可会信”

    还飘荡着欲望气息的屋中,忽然降临在我们之间的死寂使气氛变得尴尬起来。白师爷用意味不明的眼神打量我许久后,忽然噗嗤笑了。“千岁,仙子来凡间久了,难免会犯些糊涂。”他说着轻步上前,接过薛云手中的长生丹,揣进自己怀中叹了口气,“若仙子想要回到天宫去,那身为灵媒的我便当真是害爱侣分离的罪人了。”

    当薛灵王面露了然之色时,我的心也凉了。

    纵然此时被给予他欢愉的我所吸引,可在他内心深处,对白师爷的信任还是要远超于我的。白师爷这话说得极为巧妙,既否定了我的妄言,又委婉地对薛灵王讲明了我离开的渴望;如此一来,恐怕日后的他不但不会轻易信我,还会加强对我的看守。

    我还想再说些甚么,可看到薛灵王复杂又为难的神色,终是苦笑着咽了回去。绕过小人得志的白师爷,我独自朝可以观望到城墙的楼阁走去,并不理会尾随在身后不远处的王爷。

    夜晚我将薛灵王压在身下肆意折腾,一下又一下地进出那柔韧的身体,欲望得到宣泄的同时,心中的烦闷却没有因此而纾解半分。知道自己的枕边风对他来说是决计不顶用的,这些日子积压的情绪像是导火索般将我的神经炸开,动作愈发粗暴激烈起来。然而他只是在最初闷哼了一声,便隐忍不发;他愈是隐忍,我便愈是恼怒,甚至用他听不懂的语言咒骂,险些将自己这些年来喝过的墨水倒尽。

    薛灵王疲倦地倚着我睡去了;醒来后也似有余悸。他瞧见我一宿未眠的青黑眼圈,便悄然叹息,默默地凑过来抱住我,低声问道“毅鸣,师爷他究竟是哪里不得你喜欢”

    我不言语,翻了个身分开他的双腿,再一次将自己埋入那热软紧致的地处。

    日头升起的时候,薛灵王的侍女长阿香便来了。她早已对我们两人的晚起习以为常,起初看到那床榻间凌乱的痕迹时还会羞赧,后来便坦然起来,好似默认了我这个仙子的王妃身份。侍人们端来了洗漱用具,又去收拾那布满暧昧印记的床褥,不时窥一窥他们王爷承欢后的媚态,目光中似有艳羡。

    薛灵王被伺候着起了身,便与我一同端坐着用餐。

    他进食的模样从未变过,素来高贵从容,而今却因重重的心事失了原本的颜色,欲言又止地看着我,满桌佳肴都仿佛变得没有滋味起来。我由着他看,余光也在他颈间的细腻徘徊,默默地对比着他与僵尸王爷,不禁感到了些怅然。

    千年后的薛云与白师爷都已在漫长的地下生活中变得苍白瘦弱,乍一瞧有些微妙的相似,看不出生前的威风,而这个时候的薛灵王实是要比白师爷英气一些的,不在云雨时的面容也没有甚么妖娆,豫西王爷的风姿确是要比一介幕客俊美倜傥得多,可若论样貌的艳丽与身段的柔软,便稍显逊色了。

    想到这里,我忽生一计。

    眼见薛灵王已下定决心般朝我挨了过来,我暗自酝酿一番情绪,颇为伤感地开了口。“白师爷”听到我提起这个名字,他的耳朵蓦然竖了起来。我作出踌躇与挣扎的模样,俯首幽然一叹,精心表现出的神色有些微愁,半晌惆然道,“师爷他长得很美。”

    啪嗒一声,模样精致的花糕从薛灵王的筷中落下,软绵绵地在檀桌上碎裂了开来。

    这便是我唯一能想到的,离间这两人的法子。

    若那与白师爷有些纠葛的吴钩老汉话中有真,薛灵王应是一个多疑的人物,虽不会轻易地信任来历不明的我,却也不见得就全然不会质疑自己的恩师;只要这两者之间还有一丝可供钻入的缝隙,我就还有机会,来赌一赌薛灵王在恩师与爱人之间的取舍。

    没想到这颇为天真的计谋竟是对了。薛灵王疑心我的爱慕之人是白师爷,开始变得惶惶不安起来,不但不动声色地阻止我与他相见,甚至还破天荒地违逆了他一回。他将为灵媒搭建的小屋彻底封闭起来,不再执着于每日的房事,总是用忧心忡忡的眼神看着我,拐弯抹角地想要打探些甚么,就像一个因丈夫纳妾而心神不宁的女人。

    这样的他于我而言并不讨厌,甚至还打心底感到欣喜。我惺惺地对他告白,却又时常愁眉苦脸,并不将自己与白师爷撇清关系,很快使他更加烦闷,脾气也愈发古怪起来;这些情绪他不便在我面前显露,又不好明着去质问白师爷,便迁怒在了府中侍人身上。他的暴躁使他们感到惧怕,连阿香看他的眼神也变得有些担忧,来问我,我却是叹息不语。

    不知道白师爷是否已经服下了那粒长生丹,不过据阿香说,这原本亲密的两人已经渐渐疏远了。我仿佛看到历史的轨迹正在被修改,心中也重新燃起了希望,仿佛下一刻便会回到自己所熟知的年代,继续着没有灵异神怪的平淡生活。

    然而就在大功初成的时候,坏事来了。

    我变成了僵尸。

    、僵尸泣

    早在身处食人村的我第一次察觉到身体的变化时,便悲哀地接受了自己即将成为僵尸的命运;然而薛云的香灰饭并没有使我沦为他的同类,反倒是白师爷那舌尖的黑液驱散了我的温度,将我用古术般的咒文笼罩起来,变为真正的阴间之物。

    浸淫在回归美梦之中的我只顾着感到喜悦,全然忘却了身边的危机四伏,竟没有察觉到脊背上那乌黑的图腾早已深入骨髓,伴随着时不时展露的细鳞与羽毛改变着我的身体。在这并不强烈的过程中,我没有感受到特别的痛苦;因此当我终于迟钝地发觉自己的体温已降至异样的冰点,开始惧怕青天白日的光芒,口中的牙也变得异常锋利时已是太晚。

    我变成了僵尸,亦得到了僵尸的能力。或许因为我是这个时代第一只出现的阴间之物,身子不同于千年后的小卒,还可凭借着意念压抑自己饮血茹毛的冲动,脚步也轻飘如仙,没有半分僵尸的沉重与愚钝。想到吴钩老汉口中的飞僵,我这才惊觉历史没有因我的计谋而改变,心中的悲凉终是化作了深深的讽刺。

    薛灵王察觉到了我的异常,却看不到我正常的外表下已然溃烂的腐骨,终于从疑虑与妒忌中挣脱出来,开始为我过低的体温担忧,时常请些草莽医师与江湖郎中来为我诊治,却始终不肯求助于白师爷。

    白师爷会早已遗失在世间的古术,自然也就能看出我异常的根源。我不知道身为灵媒的他是否预见了千年后的事,在这个看似无解的循环中有条不紊地计划着,可变成如今这般模样,除了他,已再无人能拯救变成飞僵的仙子了。

    我不由得后悔起来。如今的薛灵王将我们两人都看守得很紧,并不给我一丝接近他的机会,因此我之前的那些作为,竟是亲手给自己挖掘了坟墓。

    然而白师爷还是来了。

    “仙子仙子,你为何成了这般模样”不知何故,薛灵王在我身边睡得很沉。一条白影幽幽地悬挂在床帐边,软若无骨的双手也探了进来,指尖轻轻地勾勒着我的脸颊,发出一声感慨般的低叹,“灵媒古镜倒是为薛云送来了好物僵尸这种骇人物事,竟是真的存在。”

    他的笑容如鬼魅般妖异,通身散发着危险的气息,可我却慢慢平静下来,心中有了计较。方才那句话给予了我有利的信息,此时的白师爷并没有预见到千年后的种种,只知道自己随意召唤来的通天仙者有变为僵尸的可能;这是好事,若他真是甚么先知大能,我和薛灵王便再无法与之抗衡了。

    白师爷欣赏过了我化为僵尸的面容,双手便灵巧地钻入我的衣襟,在那不再平坦的身躯上抚摸,动作没有亵玩之意,倒像在钻研着甚么有趣的物事。密布在皮肤表面的黑色图腾感受到他的气息,纷纷从四面八方汇聚到他的掌心,随着他指尖的划动流淌起来。

    他果然是它们的主子。白师爷挑着眉,似乎对这些听令于他的小东西很是好奇,目光变得奇异而热烈,水蛇般从床帐外潜了进来。

    薛灵王仍是昏沉地睡着,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而我也动弹不得,张口发不出任何声响,只能眼睁睁看着白师爷攀上我的身子,愈发缱绻地抚摸起来。已经感受不到疼痒的僵尸身躯被活人的温热所覆盖,不同于薛云的触感令我头皮发麻,竟莫名地涌上一股嗜血的欲望。

    与异世之物交流后的白师爷酣然起来,伏在我身上开始用濡湿的舌头舔舐,陶醉的模样颇有些悚人。黑色的纹路遇到薛云时四处逃窜,遇到自己的主子时却欣然地涌来,纷纷汇聚到他的舌尖,使那赤色的舌染上一层墨染般的乌黑。

    这样的他,便与千年后无异了。

    “也好。”他枕在我的胸膛上静默了许久,忽然诡笑起来,纤细的手指点着我的鼻尖道,“这王府里的金银财宝都是我的永生之力也是我的至于你和薛云,便一同见鬼去罢。”

    黑色的图腾被他收回之后,无数尖锐的利刺汹涌地破出我的皮肤,碎裂的羽毛与怪异的细鳞也瞬间覆上我的身躯,阳间的一切都化为了视野中模糊的光点,皱缩僵硬的骨骼断裂的声音清晰地飘入耳际,迫使我睁开了不愿面对现实的双眼。

    薛灵王安谧地躺在我身边,对一切即将到来的危险浑然不知。

    已完全是怪僵模样的我从床榻间挣扎而起,对鲜血与人肉的强烈渴望使得我紧紧扣住了身边之人的脖颈。白师爷应是做了万全的准备,迷昏没有防范的薛灵王,以此来使他在不知不觉之中惨死在堕为活僵的爱人口下。

    混沌中,我睁着看不太清阳间物事的双眼,隐约看到那在我尸爪的收拢下渗出血迹的细腻脖颈,两股截然不同的意念在脑海中交替冲撞,将我推向崩溃的边缘。喘息着俯下身去,我在苦苦挣扎之中吻住他的嘴唇,终是使得残存的理智占了上风,跌跌撞撞地扔下他出了屋去。

    白师爷确乎是恶人;而这个恶人,将害得我去害人了。

    已是半瞎的双眼虽然看不真切,可猎物的温度与声音却感受得分明,很快在夜色的走廊上寻到了新鲜的吃食,抗拒的意念被生生剥离,张口朝那人咬了过去。

    满月静谧地悬挂在窗外,以上位者的姿态凝视着人间的浩劫。

    翌日,薛灵王府上一个起夜的幕客惨死了。

    府中的侍人都惊恐地发现,他们昔日的仙子王妃,已变为了山海经中没有记载的怪物,狰狞可怕地将薛灵王无辜的智囊拆解粉碎,作为鲜美的肉块吃进了肚里。若不是他们的英雄及时去救,灵王府可能早就沦为了血流成河的地狱。

    白师爷以英雄的面貌将我收服,关在糊满破锈的铁笼之中,然后面色凝重地向所有人道明我僵尸的身份。他说,通天仙者遭到了未知的诅咒,从善心的仙子堕为比鬼怪更可怕的飞僵,在他没有想出解救我的法子之前,任何人不准靠近我半步,不然一旦承受了我的尸气,便再无法被超度,彻底沦为食人血肉的黄泉客了。

    一旁的薛灵王显然陷入了极大的恐慌。也许是我僵尸的形态太过骇然丑陋,也许是想到了骨肉分离的幕客凄惨的模样,加之脖颈上的伤痕又告诉他我未遂的事实,此时他的神色相当苦痛挣扎,在铁笼边踌躇的步伐似是想要上前,却又被白师爷和忠心的护卫拦了下来。

    对于僵尸来说,阳间的铁笼根本没有任何威力;然而白日的我提不起精神,又被施展古术的恶人夺去了气力,便只得昏睡在里面,任那一双双惊魂未定的眼睛肆意打量。许久,我隐约听到了水滴落在地砖上的声音,也不知那是薛灵王颈间的血,还是他眼里落下的泪。

    当我被阵阵嘈杂的声响吵醒时,这座豫西的古城已是到了深夜。晦暗的视野中晃荡着些许锦服的影子,我认出那是薛灵王的幕客,而面容有些憔悴的他正被环绕在中央,看起来很是不耐。

    幕客们在絮絮叨叨地说着些甚么,薛灵王无心去听,目光似乎始终扎在角落里的铁笼上。注意到东家的焦虑与忧思,他们的言语变得更加激动起来,如此这般有理有据,无非是劝说东家不要设法救我这个怪物,早早地教白师爷将我送回来时的天宫便罢。

    这些幕客终究不是灵王府的侍人,并不知晓薛灵王与我的禁忌关系,因此苦口婆心之下,用语多少有些不敬,甚至质疑起我的仙子身份来。薛灵王本就心中有恙,闻言更是暴怒,扬起手便把一旁的杯盏朝他们掷去。“滚”

    幕客们狼狈地退出去后,白师爷便施施然来了。见薛灵王一脸愠色,他先是闲闲的走过来看了看铁笼中半梦半醒的我,继而调整了自己的神色,佯装出与薛云同样的哀伤来,半晌叹息道“千岁,还在怨着我么”

    薛灵王起身,朝关着我的铁笼走了过来。白师爷扬眉看他,并没有出言阻止,拿过桌上一只精致的银杯倒了酒,自顾自说道“千岁,我早些时候便提醒过您,那些幕客毕竟不是我们王府中人,大多是信不得的;如今他们为千岁谋事,看上去还乖巧些,若是有朝一日携东家给的银钱去了,将通天仙者堕为僵尸一事宣扬出去,可该如何是好”

    我在浑浑噩噩之中听到这话,早已停止跳动的心蓦然凉了。白师爷果然比我更了解薛灵王的多疑,有意无意的离间比我高明得多,似是想要借助薛灵王之手,将他的智囊铲除干净。

    薛灵王已经停到了我面前,扶着满是锈痕的的铁栏默默地凝视着我。“在理。”他眉心一蹙,显然被白师爷牵动了思绪,“那本王要如何”

    视野中的薛灵王与身为僵尸王爷的薛云叠合在了一起,那疼惜又哀愁的眼神是那样熟悉,竟使我从梦魇中挣扎出来,布满细鳞怪羽的身躯动了一下。白师爷没有察觉到我的动静,听到薛灵王的话便莞尔轻笑,放下手中的银杯舔舔唇,乌黑的舌尖分外扎眼。“依我看,不如在这些个碎嘴之人临走前毒掉他们的舌头,剜去他们的眼”

    我本以为薛灵王会拒绝,或是多少犹豫一下,可他却神色一凛,移开落在我身上的目光,抿起唇来思索半晌,冷然道“也好。平日便是些拿不出主意的废物,如今更是大胆包天;胆敢在本王面前论仙子的不是,死千万个也尚不足惜”说罢,他再次看向笼中蜷着的我,扶在铁栏上的手缓缓握紧,竟生生将它掰变了形。

    虽然已经沦为愚钝的僵尸,我却仍有为人时的思维,仿佛能看到他微微颤抖的身躯下那颗不停翻搅的心。“毅鸣”他的手从那变了形的铁栏间伸进来,抚摸着我已枯缩成尸皮的脸颊,俯首苦涩地道,“我定是白日里太过劳累,才做出你变成这般模样的噩梦来”

    白师爷在薛灵王背后看着,并不阻拦他这与僵尸亲近的危险行为,反倒饶有兴味,似是想要看我做出甚么举动来。察觉到僵硬的尸身已可以缓缓动作,我从铁笼中坐起,分明从薛灵王眼中看到一抹畏惧;然而他没有退缩,只是怔怔地看着我,仿佛要从那丑陋畸形的面容中看出爱人昔日的模样来。

    薛云,是你身边的这个恶人将我迫害至此;千年后的你厌恨他,时常将他剁为破碎的尸块,而我们也终将因他别离。我张着露有獠牙的口,想要把这些话告诉眼前的人,可话到嘴边,却是吐出了咿咿的怪声,无法阐述任何心中的想法。

    这怪声是僵尸的语言,眼前的两个活人都听不甚明白,只当那是我悲伤的啜泣。“毅鸣,你说甚么”许是看到了我猩红眼里的清明,薛灵王有些欣喜,不顾白师爷的警告将我抱紧,凑过来仔细地听着,面上再没了先前的惧色。

    他被我掐伤的脖颈散发着美味的色泽,属于僵尸的欲望再一次涌上心头,使我逐渐苏醒的身躯感到了慌乱,愈发急切地咿咿怪叫起来。我说得愈急,听在他们耳里便愈像啼哭;愈像啼哭,薛灵王的眼神便愈是悲哀。

    “师爷,救救他”他将我搂抱在怀,眼角已是落了泪。被细鳞划伤的手指溢出些许血珠,缓缓滴在我的肩头,耳边的声音也变得凄然起来,“只要你救他,本王甚么都可以予你”

    鲜美的血味不住地飘来,意识愈发模糊的同时,薛灵王的身形也在视野里变得扭曲了。白师爷仍是气定神闲地坐着,如同老者般睿智沉稳地说道

    “救他,自然是有法子的。”

    、爱之语

    我抬起皲裂发黑的尸手,想把薛灵王从快要丧失理智的自己面前推开;可他抱得实在太紧,华贵的衣摆甚至沾染上了腥浓的污秽,并没有察觉到我的渴血与杀意。

    强劲有力的心跳声在我耳旁响着,透过眼前曾爱抚了无数次的胸膛,我看到了那颗正在为自己揪紧的心脏。这个人爱上了给予他欢愉的镜中来客,纵然如今的我已化作没有七情六欲的怪僵,再无法以寻常的姿态行那鱼水之欢,却仍像是爱着

    想到正在镜子那边的时空苦苦等候的薛云,嗜血的冲动竟被我倏然压抑住了。薛灵王坐在笼中,一边安抚着咿声怪语的我,一边听着白师爷不知真假的言说。“千岁,僵尸这古籍中记载的东西颇为古怪,虽不是活物,却也不见得就死得透彻;若想再生为人,其实也是容易的。”他顿了顿,许是知道卖官司会惹得薛灵王恼怒,便快而沉着地接着道,“千岁只需找一个干净的活人来,男女子皆可,教仙子将体内的尸气渡与他便万事大吉。”

    “尸气”似是想到了某种可能,薛灵王抚在我脊背上的手一僵,原先被希望点亮的眸子缓缓黯淡起来,问道,“怎么渡”

    “在朔月之夜行房即可。”白师爷将这滑稽的法子告知薛灵王,眼见他面露异色,便不紧不慢地解释道,“千岁,这逆转阴阳的法子讲究的便是气与气调和,唯有身子结合了,才能方便渡气呀。”

    薛灵王沉默了。我忍不住微颤了一下,心道所谓的渡气,竟是这么个做法。于是不由得同情起将要祸害的人来;与这般怪物云雨,怕是被选中的那人还未承载住尸气,便惊吓得一命呜呼了。“本王不准。”我听到薛灵王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来,底气却有些微微的不足。

    “千岁,意气用事实乃大忌。仙子本就不是我们凡人,怎能以妇人的三从四德制之不过是一夜风流,那人也决计要在翌日命丧黄泉,这其中的利弊,千岁可要看分明了。”白师爷果然看出了薛灵王心中的微妒,鬼魅双眸注视之下,竟故作伤感地叹口气,火上浇油道,“若是千岁不放心,身为灵媒的我也是可以的毕竟比起那些蠢钝的下人,师爷要熟稔得多,这条贱命也早就予了千岁”

    吱嘎一声,薛灵王倚靠着的铁栏蓦然变了形。白师爷这话看似忠诚,听在他耳里却像是嘲笑一般,我甚至能感到他瞬间的暴怒与嫉恨。“且容我再想想再想想。”平静了许久后,他重新拥我入怀,目光也从白师爷那里收回,神色复杂地埋首在我湿腻的颈间,不再说话了。

    “千岁可要快些想,毕竟多想一日,仙子便要平白多遭一日的罪。”白师爷若无其事地说着,显然击中了薛灵王的软肋。他的喉头滚动了一下,将我沉重的身子从粘着血锈的笼中抱起,转身便要带我出去。

    “你们几个若是忠心的奴婢,便去将千岁与这可怕的物事分开”被他的举动惊到的白师爷拧着眉,显然不想再放我去作孽,厉声对屋外守着的侍人喝道。薛灵王眉心一蹙,转过身来正欲说些甚么,便被赶来的护卫团团围住,透着畏惧的冰凉武器指向了他怀中的我。

    他冷笑一声,并不将这些违逆主子的小卒放在眼里;然而当他踢开武功低劣的护卫继续脚下的步伐时,却被身后的白师爷点了软麻穴,强行与我分了开来。

    再次回到铁笼中的我想到,千岁,当真是个讽刺的称呼。

    缺损的白月在豫地幽幽亮起的时候,我睁开猩红畸形的双眼,看到了对面静静躺着的僵尸。那是一面精致的古镜,琥珀色的镜面倒映着我丑恶的姿容,在月光下散发着沉厚的色泽。

    白师爷将我关进了灵媒屋中,却没有设甚么防范,好似对这个无能的通天仙者放心得很。或许我从笼中爬起,动用飞僵之力摆脱禁锢四肢的锁链,还可以沐浴着月光回到自己的时代;可我已经再无一丝气力了。

    我知道薛云就在镜子那边守着,日日夜夜,不眠不休,或许身边还有个忠诚的僵尸美人陪伴;然而我看不见他,便只能闭起眼来冥想,以记忆中的甜蜜来掩盖心中的腐朽。

    我回忆了许许多多,身为幺子的自己在名望唐家的烂漫童年,未被世事染上颜色的脸孔有着同龄人羡慕的天真;又忆起赴往夷国求学时的刻苦艰辛,每一步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一幕幕齿轮般的画面在我脑海中沉浮,像昔日观看过的古旧电影一般咿呀播放着。

    灵媒古镜始终静谧地立在我眼前,仿佛在无声地为我祈祷,传递着另一个时空的思念。吴钩老汉曾说,僵尸王爷的弱点便是镜子,对峙时只需用上一面圆镜来照,他便会呆滞住了。

    薛云为甚么会怕镜子我隐约想到了缘由,却无法去证实,只能在残损的月下看着灵媒古镜中的自己,揣测着自己日后的命运。

    就当我终于能够微微动弹,挣扎着想要起身时,眼前的琥珀镜面忽地再一次如水波般漾了开来。千年后的满月使得幽暗的小屋亮堂起来,细碎的影子拼接成端坐着的僵尸模样。薛云闭着双眼,腐朽的腿边已结上厚厚的蛛网,月光下的身姿冰冷而怆然。

    他已经等了很久;然而我却知道,这与那千年来的空寂相比,根本算不得甚么。

    “毅鸣。”听到他宛如梦呓的低唤,我早已停止流动的血液在一瞬间沸腾了。被锁链铐着的手臂重重地撞向铁栏,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激动些甚么;然而当我察觉到他依旧死寂的眼神时,便停下来,颓丧地倒下了。

    他看不见我,并不知晓自己苦苦等待的人正透过扭转时空的古镜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只是太过孤苦难受,便将灵媒古镜当成了忠实的听众,毫无保留地倾诉着,叙述着。

    “你应是见到他了罢那个意气风发的年轻王爷。起初是对仙子的敬畏,再到视之珍物的宠疼,最终是深爱的刻骨;已荒寂了千年的记忆,如今想起却仍是历历在目。”他似是在注视着灵媒古镜,又似是在透过它注视着我,枯瘪的尸唇微微嗫嚅着,吐出令我震颤的话语,“其实当千年前的你离开他的时候,我便是悟了这是一场永无止境的循环,我终将以活僵的怪异模样遇见还未邂逅薛灵王的你,再亲自把你送回千年前的自己身边。”

    僵尸与活人的意念不停地交替,无论此时的我是何种形态,都已苦笑着接受了这宿命。薛云在我离开的时候便知晓了这违背科学与常理的循环,却无力去改变;如此看来,我在这里一切意图改变的作为,都是影响着千年后天下格局的正轨。“我不知这可怖的循环伊始在哪里,亦不知你会在这重叠时空的穿梭中去向何处,然而唯一清醒的,便是我与千年前的薛灵王,都爱极了仙子爱极了你。”

    薛云的声音低了下去,每个字都仿佛揪在我的心脏。尽管僵尸化的意志已使我再难感到为人时的情绪,可我却知道,自己正在为这个人深深动容。

    是的,在不知不觉中,我也早已爱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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