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曲心中登时亮堂,原来这小家伙就是帝君新封的麒麟主。麒麟一族本就繁衍不易,血统纯正的正支更是少之又少。但麒麟本为瑞兽,这位麒麟少主,竟然一身青黑玄色,且命相凶厉,不知是福是祸。
“此次入凡历劫,星君若想顺利,须听我的安排。”凌远殇将字条递到文曲手中,文曲接过来一看立刻绿了一张脸,若是依了他的安排,这入凡……还不如把他绑到斩龙台上直接让天雷劈上三千下。
这字条上为文曲规划的凡人人生实在太惨。天残地缺不算,一出生便被父母遗弃,流落街头,后因天生残疾,被乞丐捡走,沿街乞讨直至十五岁之前,皆凄苦不已。更别说那张脸半是被烂疮毁坏,半是因风餐露宿而格外衰老,纵使后来时来运转,被人慧眼相中从此平步青云,但终其一生,仍是孑然一人,无亲无故,连个送葬的后人也无。
文曲看得嘴角抽搐,但还是勉力说道,“殿下……费心了。”
凌远殇显然没听出这话的含义,小脸一扬,颇为得意地说道,“不敢,若星君愿意,便持此物前往幽冥司。上面有我亲笔朱砂印,轮回司也定会卖星君一个面子。星君此次入凡,艰难险阻无数,孤也是好容易才想出一条避开所有劫难的路子,还望星君依此行事。”
文曲嘴角抽搐得更加厉害,“如果不以此而为,将会如何?”
那双碧色的眼中竟然凛起厉色,哪怕文曲都不由得竦了一竦。
“星君入凡,正应倾天之劫。若不依从孤的意思行事,他日后患无穷,虽悔而晚矣!”
文曲自然是没有听他的话。
一来对一个小毛孩言听计从,委实太没有面子;二来入凡对文曲来说本就是当做下放旅游项目,虽然苦逼的人生也诚然是一种体验,但文曲并不是前去练级打怪,也不想借此机会提高政治素养,一辈子独守空房什么的,绝对不在他的清单勾选范围内。
虽然历经轮回便会忘记自己原本的身份,但成为凡人的文曲星君自打一睁开眼,便自认为周身有仙气缭绕,这辈子就该做点不是凡人做的事情。比如成为天下最不正经的神医,还比如——
把那白姓行医世家的清秀公子拐到手。
第60章 五十六情劫
文曲的脸色煞白,在双月之下,阴影覆盖了他脸上的大部分表情。
如果他的猜测是正确的,那么白医生不惜逆天修习禁术而想救的人——皇城的地基之下,根本就不存在所谓的尸骨和魂魄。对文曲来说,历劫的时间一旦结束,就算不以那种奇惨无比的方式死去,也会以其他形式消失在人间。却没想到,有人只是为了他一个虚影,心心念念,镌入骨血,直至百年。
文曲暗自推算了一下白医生的命数。逆天之人,有死无生。眼下天干过处,正与地支相刑,恰恰好与白医生的命数成大凶之位。
此时文曲才领悟过来,心里恨得咬牙切齿——难怪当初凌远殇露出那算计的眼神,竟是挖好了火坑等着他跳。而眼下就算想要发作也师出无名,谁让当时尚且是个包子脸的凌远殇早就提醒过他,而他压根就没当做一回事。
文曲在心中苦笑之余,不禁有些惊悚麒麟——它们对天命的洞彻,究竟达到了什么程度?
佛教教义中说无上智慧者可见过去未来之无限数,但那不过是个虚设。真正能洞见身前身后五百年的,已然是领悟了佛法之大乘。天算者能推衍天数,亦是通过演算占卜,且只能得知天数大致的脉络走向,尚且达不到对一人、一物,某时某地的精确预见。这也就是为什么天算者多隐身于庙堂之中,为侍驾前后。因对普通人而言,天算并无多大作用。
文曲看向白医生专注诊脉的侧脸,修习禁术使他的体质成为半仙半鬼,清澈仙气与沉郁鬼气混杂,又还带着点人类的余温,非但不难闻,反倒有种奇异的清幽。按在脉上的手指匀称而清秀,关节微微凸起,不知他捻过多少银针,才使得白皙的指腹上覆着一层薄薄的茧。
当自己不过是个凡人的时候,想必抚过那双手,也许在更深露重之时为他披过外衣,也许曾经与他鸳颈缠绵——此时文曲心中竟然有些吃起味来,原先想到要说的话也一时忘了干净,脑中不时浮现一些不该想的画面来。
白医生正按着他腕上三寸,脉象有力阳气充足,却不知为何从刚才起便有些虚浮燥气之象。白医生还当是自己诊错,又往上摸了几寸,脉象愈发鼓噪不稳更,要说是失调之症,也是长久累积所致,断断没有这样一时突然发作的。
白医生疑惑地抬起头来,才与文曲的目光相接,便感到指下的脉象又乱了几分。只见文曲依旧扯着那副轻薄笑脸,一双微微上挑的狐狸眼中眼波四溢,不知又想到了什么旖旎景象,立刻将手撤回来
“看来星君并无什么大碍。只要心无杂念,不做淫邪之想,自然百病全消。”
心头一股无名火窜起。文曲就势将白医生往怀中一拉,沉下脸来,“白医生怎知我有淫邪之想,您这医术莫不是除了能诊人脉,还能看人心?”
说话间,文曲的手指已顺着白医生的腰攀附而上。单薄衣衫之下,怀中的人瘦削得令他心惊。就算记忆已被天池水洗净,但身体却似乎还依稀记得,曾经盈润温泽的触感。
文曲皱皱眉头,心里的念头打了十几个转,把自己所知道的所有滋补益气的方子都过了一遍,还没来得及说出来,突觉肩井一阵刺痛——低头一看,才发现一枚银针深入肩井穴位,半个身体竟无法动弹。
“淫邪之想,何须读心。”白医生轻轻捻动指尖的银针,沿着肩井下行,文曲只觉得有一丝热流被缓缓引导,随着穴位被银针刺入,热流畅通无阻,那种畅快之感不言而喻。但行至某处,突然一滞,气脉受阻,苦不堪言。就算是文曲也禁不住龇牙咧嘴起来。
“你一直跟着顾城越,是何目的?”白医生将银针缓缓刺入,阻塞之处稍有松动,文曲长出一口气。但那银针却不再深入,这将泄未泄的感觉竟比不得其门更加糟糕,如果不是还顾着一点神仙的面子,文曲差点就要开口讨饶了。
“这个……当然是奔着美人来的。”面前那人在月光之下手持银针的样子有些伶仃,拖在身后拉长的影子如同数百年来他独自一人走过的岁月,一片荒凉萧索。他竟然一时忘记了自己还受制于人,勉强收拾起那张调戏的嘴脸下一点微不足道的真心,伸出手去想把对方拢在怀里。
但白医生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法,竟然搅得气脉一阵翻涌,文曲此时终于绷不住那张面子,冷汗涔涔直下。
“对神仙而言,气脉逆行不至于死,但也算是种折磨。”白医生的手指稍稍变换角度,翻涌的气脉立刻又平静了许多,“忘记说了,虽然气脉郁结不至于让你丧命,但若是时间长了,变成个半身不遂的神仙,也是挺有趣的。”
白医生看着文曲渐渐发绿的脸色,笑得那叫一个云破月来,弄影无边。
文曲非常后悔,出门之前为什么没有算出来,今日是自己的大衰之日。
被凌远殇算计也就罢了,居然一时鬼迷心窍栽在了这个貌似温柔实则心狠的医生手上,被银针逼供的感觉实在是生不如死。更奇怪的是,他用的行穴方法与通常医理相悖,诡异至极,却又不得不承认,银针行过之处,气脉豁朗畅通,远胜于寻常医法。
“你竟然不好奇我和冥主说了什么?”文曲看着银针已行至下腹,丹田之处就像有一丛小火慢熬,就算是神仙,也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文曲平素虽然放浪不羁,多半也只是逞个口舌之快,真要论七情六欲,却是最寡淡不过。眼见这种情况,文曲半是恼怒半是惊奇,无奈眼下正被人拿捏在手上,只得苦笑着希望这拷问快些结束。
白医生有些犹豫。
这已是最后一处穴位,这一道精气被引导到此,如不泻出,必有损伤。但就在此时,他竟然拿捏不定,究竟该不该问这个问题
你一直缠着我不放,究竟是为了什么?
从一见到文曲开始,白医生心知自己的图谋想必都落入他的意料之中。但身为神仙,非但不出手阻止,反而袖手旁观,有时候甚至煽风点火,让人无法看透他的用意。
逆天之心,被看穿了又如何。就算能用整个京城为他陪葬,也换不回那一袭青衫飘摇,云淡风轻。与他相伴不过二三十载,一朝失去,不甘二字竟刻骨铭心,历经数百年时光仍未曾淡去。
只不过是不甘心。不甘失去那个平素嬉笑怒骂的人,不甘天命为何如此不公,且不说那巫蛊罪名本就是子虚乌有,就算真要用一人性命去救千千万万百姓,白医生无论几次扪心自问,答案仍是如出一辙
宁负苍生,不负一人。
已无济世之心,如何为医?
窗外突然雷声大作,暮色四合,唯有风雷之声从八荒而至。文曲一听这动静,脸上的表情立刻变得比哭还难看,“喂喂,还想要命的话,快点把我解开!没想到凌远殇那货这么快就发现了,这回要死的可只有我一个!”
话音未落,一道惊雷霎时劈在文曲脚边,登时冒起一道青烟。若不是文曲躲闪及时,指不定就被烤熟当场。
“拜托……好歹我们相识一场,别这么绝情啊。”文曲伸手抱过白医生就地一滚,将身形隐在暗处,捉了对方的手就往自己下腹探去。因气脉阻塞的原因,文曲下半身已经麻木,知觉迟缓,白医生的手也不知被他按着摸到了什么地方,瞪着他的眼神比窗外的电光还要凶厉。
“那个东西,是我骗他的。”文曲索性把白医生往怀里一搂,没想到高矮适中,纤浓合度,抱起来还挺舒服,在这临死关头还不忘蹭了两蹭,嗅嗅对方身上传来的淡淡药香,“只不过是权宜之计。凌远殇心心念念的那妖魔,恐怕除了天庭帝君之外,无人有能力得知其生死。我依稀记得见过一次,仅凭着些许记忆做了个冒牌货,没想到真把他骗住,当时我心里也紧张的不行。”文曲畏畏缩缩地探出头去,不想一个炸雷又砸下来,掉落的几根发丝上冒出了烧焦的气味。
照这架势,只怕没有把这只名为文曲的狐狸烤焦一次,冥主大人的雷霆震怒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看着文曲这副灰头土脸的狼狈样子,白医生不知为何竟然大觉解恨,无端对他生出几分同情来,于是指上稍一用力,文曲便觉得原先淤塞胀痛的经脉陡然一通,热力倾泻而出,整个人都舒服得好像要浮起来一般。只不过这飘飘欲仙的感觉还没持续几秒钟,只听一声清脆掌掴,虽不很痛,右脸上一只巴掌印子已开始渐渐发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