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热的血顺着雪白的独角蜿蜒而下,在地面聚成小滩。
“你若不救他……或是我流血而死,或是我折断你的角。”冰寒的疼痛从掌中传来,方涧流直视着獬豸因惊恐而瞪大的双目,竟然微微笑了起来。
“不论你选哪种,对我而言都没有损失。所以,我赢定了。”
不远之处响起了轻轻的击掌声。
“你居然能威胁獬豸为你救人,我之前真是太低估你了,方小流同学。”这轻佻的声音怎么听怎么耳熟,方涧流顺着声音抬头一望,差点没气得吐血三升。
坐在不远处的屋檐上翘着腿啃瓜子的,不是消失多时的文曲又会是谁!
“獬豸君,多年不见,君还是食古不化,冥顽不灵,纵然有千年的修为还是被人困在围城之中。”文曲眯起的双眼中有精光闪过,“青丘之主怎么也没把他的人教得聪明些?那千年的老狐狸无一不精,在这事上真是大大地失策……”
不知为何,文曲这话还没说完,方涧流便觉得手中的角抖了一抖,獬豸前蹄一顿,差点没栽倒下去。
“你放心,能吃顾城越的妖怪,只怕到现在还没生出来。”文曲捏了捏方涧流的脸,瞥见那只巨蛇已完全将顾城越吞下,在地上脱力地软成一滩,周身泛起一层淡淡的金光。
耳中传来低低的一声呜咽,手中的剧痛立刻消失。那只獬豸以额触地,四蹄蜷曲,以臣服之姿跪在方涧流面前。
方涧流尚未完全反应过来,就被文曲提着领子放到了獬豸的背上。“好在现在那只老狐狸不在,你还能骑一骑它。要是让他知道别人骑了自家的心肝宝贝,还不和你拼命……”
现在根本就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好不好!
文曲却是个完全不会看脸色的家伙,不慌不忙地从袖中掏出一段绳索来,勒在獬豸的口中打了个结,充作辔头绳疆让方涧流握在手中,
“这家伙看上去温驯得很,那是你没见过它发怒的时候。”文曲握了握方涧流的手,方涧流顿时觉得伤处的疼痛减轻了许多,低头一看,被利角割破的伤口竟然已经弥合。
獬豸微低下头,前蹄刨动,喷出响亮的鼻息声。方涧流都能感觉到它浑身的肌肉绷紧,分明是冲刺的前奏。
“千万,千万要抓紧。否则不仅救不了顾城越,连你自己都得搭进去。”文曲收起了脸上的笑意,看着方涧流的神色,竟是满满的郑重。他将方涧流的双手按在缰绳之上握紧,力道之大,如有千钧。
第47章 四十四无期
獬豸发出嘶鸣,奋力一跃,力道之大让方涧流几乎拉不住缰绳。它额头上的利角如利刃般擦过巨蛇躯体,几片瓷盘般大小的鳞片落在地上,就像被金刚石刀划过一般齐整整地断裂成两半。
巨蛇刚刚吞下食物,沉重的身躯周转不灵,虽然堪堪避过要害部位,听到鳞片碎裂的声音之时,对那利角也不由产生几分畏惧。数百年来,它每次蜕皮之后,新长出的鳞片都比原先更加坚固,如今的蛇鳞堪称硬比铜铁,在獬豸角下却如刀切豆腐般轻而易举。
见巨蛇挪动着笨重的身躯后退了几步,方涧流不由心中大喜,正想表扬獬豸几句,只听而后一阵风声大作,本能地将大喊一声“小心”手中缰绳一抖,座下的獬豸腾空而起。方涧流这才看到蛇尾如鞭扫过,深陷地面无法抽出。若是刚才没有及时躲开,只怕现在他们一人一马已横尸尾下。
蛇口的腥气熏得方涧流阵阵发晕。獬豸独角虽然厉害,却只有近身才能发挥作用。这条巨蛇接着蛇身柔软和体长优势,左右挥动头尾,令他不得靠近,还时不时喷出毒液。毒液所至之处,无不留下焦黑的深坑,臭不可闻。
“顾城越身陷蛇腹,竟然有人袖手旁观,我该说顾城越太没有识人之明,误交损友吗。”文曲掸了掸衣服上的灰尘,将手中吃的零食剩下的一点残渣喂了屋檐下围过来的猫,对着身后轻轻一笑。
能发现潜伏中的狼,除非有狐狸的耳朵。
但青丘之主已有百年不问世事,他又会是何人?商无期从阴影中走出,金蓝双色的狼瞳在黑夜中荧荧生光,“想吃顾城越,也要看那只蠢蛇有没有命来消受。那个凡人竟能号令獬豸,自然也不是普通的凡人。”
文曲看着商无期那双金蓝双色的眼眸,神情有一瞬间的恍惚,到后来竟露出了一丝恶作剧的神色,“最近走到哪儿都能遇到熟人,是不是说明我要时来运转了?不知君可还记得区区在下不才我?”
“未曾见过。”商无期皱起了眉头。此人不仅修为极高,一张笑脸滴水不漏,更比他这做奸商的还要险恶万分,只怕那千年的老狐狸才能和他斗上一斗。他宁可赔上一万次本也不想认识这种人。
“啊~真让我伤心。我可还记得你小时候的样子,喜欢赖在念白兄的膝盖上一副纯良的模样,怎么撵也不走。我还记得他给你取的名字是……”文曲看着那双异色的眼眸在听到念白的名字是陡然放大,就像他记忆中的那只小犬,一旦入侵它的地盘就会护在主人身前竖起耳朵发出示威的低吼,全然不知对手比它更强大数倍。
“无期。”
岂曰无期,白驹过隙。
烟水渺渺,何时来归。
念白。卿念白。
原本以为已经湮灭在记忆中的那人,随着这个被提起的名字,宛若重现于他面前。他青梅煮酒杯盏交错,他画中弄月对影三人,及至最终转身离去徒留一地萧索无人捡拾,在一瞬间都朝商无期涌来。江山易改,岁月难摧,商无期甚至忘记了自己空留着那个人给他取的名字,是为了有朝一日那人还能倚门回望,对他招手时,不曾忘记如何唤他前来。
商无期的嘴角扯出一个苦笑。这时候真该痛恨一下,明明是半妖,为何没有继承人类滥情凉薄的血统,却在他心中打下了狼族的烙印。
从一而终,一生一爱。
“不过,念白已经失踪多年。我至今也未找到他的下落。”在文曲眼中,异色双瞳的七星天狼不过就如一只大点儿的宠物狗,“要不是他爽约,我也不至于失去一个能和我势均力敌的棋友。以至于一时无聊和那四蹄畜生打了个赌,惹来诸多麻烦。但没想到的是,此行倒是收获不菲。”文曲看着獬豸和巨蛇的战况,微微一笑,“凡人,总是能带给我意想不到的惊喜。”
他们弱小如同蝼蚁,喜怒怨憎,皆因愚昧而生,却因这愚昧,自古而始,常有惊天之举,不止一次令天威动荡岌岌可危。如果说凡人修炼天道是为了得证无上智慧,那一个个能参透因果,过去未来尽知的神仙,又为何总是悟不透人心,反而一入魔障,终不得回。
不过此时,他总算有些明白。
方涧流驾着獬豸正与巨蛇缠斗不休。那蛇妖大概也知道末日将至,竟将蛇鳞片片竖起迸射而出。那蛇鳞边缘不仅锐利如刃,被蛇妖舔舐过后,更有剧毒所附,就算獬豸不畏毒物,方涧流不过血肉之躯,只消稍被擦伤,伤口便自行溃烂扩散,若不及时医治,只怕一旦入骨,难以回天。
那缚龙索对他而言,亦过于坚韧,只怕此时已将他的手掌磨到血肉尽褪,白骨森然。
他到底是以何种力量,以血肉之躯和鬼神抗衡。
獬豸又一次俯□体,抬起额上的长角,却在原地踱步不前。那步伐也忽前忽后,杂乱无章。文曲看了不由起皱眉头。
商无期见势不好,正待飞身跃起去帮方涧流一把,却被文曲拦住。
“看在君和我是旧识的份上,我就请君欣赏一出妙绝天下的夔阵步法。此法史上只用过一次,以尧国三千轻骑大败钺国万余重甲铁骑于野,精锐尽丧。三年之内,钺国无力再兴重甲。如今得见,实为有幸。”
商无期惊愕地望向文曲,却在对方眼中也发现了同样震惊的神情。
那场彪炳青史的战争,作为以少胜多的传奇,哪怕凡人之中也是人尽皆知。但至今没有考证出尧国究竟是以何种方式取得胜利。
有人说是借助了地理优势,有人说是尧国的轻骑灵活机动,将重甲大军分割包围,各个击破;还有人甚至猜测尧国发明了新型的武器。
却没有人想到,战胜的秘诀在于那三千匹马。通过极为残酷的训练,那三千匹战马中的精锐终于学会了一种特殊的步法,当对方的袭击及至面前之时,可以临时改变前进的方向,在拉开距离的瞬间,马上的骑兵便可借着重甲刚猛势大不易调转的缺陷,将利器刺入肩胛的缝隙处,使重甲骑兵无法抬起重逾数十斤的武器,一身重甲登时形同废铁。
为了训练此种步法,上万匹战马脚骨尽折,蹄筋扭断。对马而言,无法行走更甚于杀身之痛。一时间马首遍地,血染城河,迄今为止,尧国旧址还有一处名为马首河。
脑中不断出现从未见过的影象,巨大的信息量让方涧流的大脑几乎快要爆炸,只能狠狠掐着自己身体上尚且完好的部分
“不能倒下。方涧流,你还没找到顾城越,怎么能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