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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债 第1节

作者:大风刮过 字数:22451 更新:2022-01-04 14:43:59

    桃花债作者大风刮过

    文案

    天枢星君和南明帝君有私情,被玉帝贬下凡界,

    玉帝钦点我宋珧元君下凡对他二人残酷折磨,棒打鸳鸯。

    迫于玉帝的权势,本仙君屈服了,下界做了个藩王世子,

    将文弱书生天枢星君强抢入府。星君啊,

    本仙君实在是逼不得以,你我在天庭上还有点梁子,

    你以为我想和你每晚上睡一张床么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

    搜索关键字主角宋珧,衡文清君,天枢星君

    第一章

    “少爷。”王头儿看着我,红黑的面皮上有两三个肿包,络腮胡子稍上汗珠摇摇欲坠。

    现在虽然立了秋,中午的日头丝毫不比三伏天的弱。秋蝉扯着嗓子叫,地上的热气腾得脚酸。

    “少爷,小的们奉少爷令在这里埋伏一上午,究竟有什么任务可待,还望少爷明示。”

    我捏死一只正在脸颊上喝血的蚊子,抹了一把潮汗,阴恻恻一笑。

    “少爷我今天要劫一个人,就从这条道上过。等车马一出现,你们蒙了脸冲出去,务必活捉。”

    第二章

    我本是天庭的一个自在散仙,虚受封号广虚元君。因为封号拗口,天庭上的仙都喊我宋珧元君。

    宋珧是我未成仙前的本名。

    我在凡间为人时,也是个闲散自在的人。那时候少年气盛,招摇过市徒做风流,本来和道字八竿打不到一撇。某一日,太上老君开炉取丹时不甚手滑,落了一颗金丹下界。金丹正好落入集市某面摊的汤锅,面摊老板只当是块天降的鸟屎,拿大勺子将汤锅一搅,连面带汤水盛了一碗。不幸吃面的那个客人,就是我。

    我现在都很钦佩自己当时熊熊饿火的浓烈,居然烧花了我的眼,老鼠屎大的金丹就那么被我顺着汤水咽了。

    于是当天晚上,金乌西沉广寒初现时,我顶聚三花,足涌祥云,飞升了。

    从此成了个仙。

    仙使引我去灵霄殿拜见玉帝时,玉帝道“仙有仙根,一者是修来的,二者是生来的,还有一者是捡来的。”

    白捡来的神仙没有号可封,天庭的诸公便就着名字喊我一声宋珧仙。凡间极东的一块地从田变海又从海变回田了好几遍后,承蒙玉帝抬举,赏了我一个封号广虚元君。众位仙僚们喊宋珧仙早喊熟了口,看见我这张脸怎么也吐不出广虚两个字来,都称我宋珧元君。一来二去,连本仙君自己都把那个封号忘了。某一日,东华帝君设茶宴,下了一张文绉绉的帖恭请广虚元君仙趾,我拿着帖对送信的青鸟道,“广虚元君是哪位,怎么错把帖发到我宋珧元君府了。”

    凡间有俗话说,逍遥自在好似神仙。天庭仙友众众,光阴只是浮云。一日复一日,直到某天,太白星君到本仙君府上,说玉帝有秘旨命他转传与我。玄率府的后花园,太白星君在云霭浮动处向我道,天枢星君与南明帝君因私情获罪,已被玉帝在诛仙台斩断仙根,打下凡界了。

    千百年未听过如此稀罕事,本仙君自然要先一怔,然后当然要问最要紧的一点,“是天枢星君与南明帝君私情不是他两位都引诱了仙娥”

    金星默不做声。

    本仙君汗颜一笑“也便是凡间的断袖了”此事寻常见,本没什么可稀罕。稀罕的是,居然是那位天枢星君和南明帝君,啧啧,南明帝君平日端着一副肃穆的高高在上架子,天枢星君一派清雅无尘的形容,二位一向不屑将我这白捡成的仙放在眼中的上君,怎的生出这种事来不过将这两人的凑在一处,却是十分合衬。

    金星道“两君之罪,尚不能如此了结,玉帝仁慈,给他们一个补过的机会。让其落入凡尘一世历尽情劫。倘若能看破心魔幡然悔悟,仍可再修仙道重入天庭。因此玉帝降旨,请广虚元君也入凡尘走一趟。”

    我愕然,“为甚么”

    金星捋须一笑,“玉帝思来想去,到凡间设劫惩戒,交与元君最妥当。”

    我明白了,本仙君与南明帝君天枢星君都有些过节,玉帝老儿一定是相中我这一点。

    我拧起眉头,叹息道“我与两位上君相交千年,怎能忍心设劫为戒。”

    金星道“玉帝曾与本君道,元君下界自染凡尘点透仙友,待返天庭后,拟降旨褒奖,亲封广虚天君。”再掂须一笑,“天枢和南明回了天庭,初为散仙,还当由天君引递开导。”

    玉帝的条件开得不错,下界一趟,本仙君能捞到个上君的封衔做,都说做神仙清净无为,偶将浮衔一升,不失为一件快事。我再叹息道“也罢,虽受一世情苦,点出无上仙法,同为仙友,只得忍下心痛,勉强为之。”

    六七日后,玉帝又派命格星君教导我此番下界当做之事。

    玉帝在两君贬落凡间时,就在凡间给我准备了一副躯体。我要唱的那个角儿,是南明和天枢情路上的一座挡路山,一根棒打小鸳鸯的大棍。南明帝君此生是一介英武不凡的勇夫,天枢星君生做一位孱弱文秀的公子,月老在两人的名字中间扯了一根手指粗的情线,打了个大大的死结。两人从少年时开始情根深种,你情我怨山盟海誓海枯石烂。本仙君便负责在半路中插进一杠子,他两人合时我拆散,互传音讯我打断,生不得见面,死不能聚首。

    我将这出烂戏在心中横竖琢磨,怎么琢磨都觉得我才是那个该上诛仙台的。

    又十几日过后,下界的时辰已到,众仙友送我到南天门。我在天门外携起衡文清君的手,“这一趟去,数日便回,府里的琼露可给我留着些。”

    衡文清君眯起眼笑“放心,定留着给你接风。”将手在我肩上一拍,凑近了些,“只是你这次下去,千万要固本守元,稳住仙性,和天枢星君夜夜同床共枕,万不可动摇仙根。”

    我怔道“什么”

    衡文清君一副清雅嘴脸笑得败絮尽现,“还装,全天界那个不知道,你宋珧此番化成的那个藩王公子要假做看上了天枢星君,玉帝为罚他连相思都不得时辰,命你将他困入府中后日日在其左右,夜夜同榻而眠。”

    玉帝诓我命格星君分明没同我提我此事

    衡文抬袖拦住我去路,“你做什么”

    我点气格他封势,“去找玉帝,此事我不做了”玉帝个老儿,诓我和天枢同睡

    衡文道“事到如今才说不做,早由不得你了。”幸灾乐祸一笑,劲风袭来,本仙君一个立足不稳,倒扎跟头翻下天门去。

    第三章

    丙子年五月初二,本仙君踩着一朵祥云降至尚川府上空,徐风乍起,路人仰头观望,皆缩颈疾奔,摊贩手忙脚乱,本仙君模糊听得一声叫喊“天阴有雨,赶紧收摊回家”

    世人愚钝,本仙君不与他们一般见识。

    命格星君引我飘到东郡宁平藩王府上空,指着王府后花园的某处道“此是元君的肉身。”

    后花园里摆着一张躺椅,两个几岁的小儿正围着一个一动不动的人爬上爬下。这个一动不动的是藩王的小公子李思明,也便是日后的本仙君。我仔细瞧了瞧,眼神空洞神色呆板,头上还被两个小儿插满了花花草草“此人似乎是个傻子。”

    命格星君干笑道“咳此肉身专为元君准备,元君未附体前自然无魂不魄,只会吃喝拉撒。时辰已到,请元君速去附体。”不待本仙君再说什么,念起经诀,弹指为上,本仙君眼前金光陡现,火石电光间被经诀激向花园。

    几千年前十分熟悉的感觉蔓延周身,本仙君附体功德圆满。

    轻飘飘做了几千年神仙,再世为人,足踏实地头顶方圆,四肢熟悉的沉重,五味在胸尘音入耳,竟十分塌实的亲切。

    身上沉沉的东西在扭动攀爬,我睁开眼,先看见张花成一块块的小脸,一双圆眼滴溜溜转了转,咧着缺了两颗牙的小嘴很讨人嫌地笑,乌黑的小爪子举着一块黑泥,向我口中送过来。

    “嘿嘿,小叔叔乖乖吃了它。小叔叔乖乖吃了它。”

    我慈祥一笑,抬手拍拍他脑袋,“乖乖,从小叔叔身上下来,回去找你爹妈。”

    圆溜溜的眼眨巴两下,歪起小脑袋看我。我侧身,拎起另一个欲踏上我膝盖爬到本仙君头上插花的小儿,“坐端行正,乃为人根本,你先生没教过你”

    也是圆溜溜的一双眼,直勾勾地看了看我,一瘪嘴,这孩子比方才那个精些

    哇地一声,嚎啕大哭“娘娘娘祖父小叔叔吓人”

    劈里啪啦一阵,哭声引来丫鬟,丫鬟去喊家丁,家丁去喊总管和奶妈子,奶妈子扶出夫人。两个忠心耿耿的家丁壮汉抖擞出武松上山的气概从我身边挟起两位小少爷,我向他两人亲切微笑,壮汉面露惊恐之色,一路狼烟狂奔回廊下。一颗颗人头,闪在八丈二尺远的地方,看鬼魂一样看本仙君。

    有眼不识真仙,本仙君也不同他们一般见识。

    几位持刀护卫簇拥出一位鬓角花白胡子也花白的绛紫猛虎袍,阔额方脸,面多风霜。不消说是东郡藩王真身。本仙君要暂做他些许时日的儿子,初见面需联络下情谊。

    我缓步向前,垂手敛身,放下身段,恭恭敬敬喊了一声。

    “爹。”

    东郡王虎目中异光四射,盯着本仙君。傻儿子忽然清醒,激动之情可想而知。东郡王兴奋得脸色煞白,浑身乱颤,黑眼珠向上一插,过去了。

    我宋珧元君化做李思明一事,十分顺利。

    东郡王府的人看着我,抖了一天。东郡王爷醒来后,第二日请了位法师到我面前下了个大神。法师拿把桃木剑舞了一通,再咿咿咕咕念了一通,我看得甚是快活。正在兴起处,法师忽然环睁双目,直勾勾看着本仙君,扑通一跪,将头磕得砰砰做响,“小道恭迎上仙。”

    我吓了一跳,许多年不问凡间事,天庭最近没有新飞升的散仙,我还以为人间道术衰败。每想到市井中竟有人道行精进如斯,能一眼看出本仙君的真身。

    法师战战兢兢,继续磕头,“小道修为浅薄,未能一眼看出白虎星君金身,望星君恕罪”

    白虎星君天庭七十二宿八位星君,什么时候多了头老虎做上君白老虎天庭倒有几头,都是养了把守天门的,几时移气换形,殿上称君了

    法师挪动膝盖,转向东郡王磕头。“恭喜王爷,贺喜王爷。贫道斗胆戳破天机,小公子乃是天界白虎星君临世。王爷福泽隆厚,因结仙缘,此则上天福报。”

    东郡王爷瞧着我,仍有些颤,“法师当真犬子自幼痴傻不知人事,忽然间明事知理,识文断字,实在”

    法师起身,“王爷,小公子仙君临世,当然与常人不同,古人曾道,卧虎如石。星君数年潜气钝行,世人碌碌者,却不可知。”

    东郡王爷对儿子是老虎星下凡一说很是满意,小儿子之所以傻,乃是老虎星一二十年都在睡觉,这种混话他也信了。他瞧着本仙君,终于不抖了,脸上还带上了春风。

    “只是法师,如你所说,犬子潜息数年,为什么突然之间就醒过来了”

    我在桌上摸起茶杯,润了润喉咙。

    法师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掂须,“天机不可泄露。”

    扯你祖爷爷的诞。

    从此之后,本仙君在东郡王府里,过得十分舒坦。

    东郡王将幼子思明是颗老虎星一事告之全府,我被暗中观赏数日,与王府中人渐渐熟络。我在王府四处踏看时,常有下人假装无意经过,试图和小公子我搭上一两句话。

    东郡王命中克妻,夫人如夫人前后娶过十来个,统统克死干净。加上本仙君这副李思明的肉身,共有三个儿子。长子思贤与次子思源争做世子,颇多明争暗斗。老虎星一说后,两位兄长都来瞧我这个兄弟寻新鲜。特意在别院的花园内摆酒,赏玩夜色,聊些闲话。须知我宋珧元君在天庭东飘西荡,喝茶品酒下棋论道几千年,放观仙界,除了衡文清君,还没谁能谈得过我。经纶道典大略说了一两分,没留神天就亮了。两位兄长睡了一个白日,本仙君是颗老虎星一事越发的坐实了。

    再过数日,我在市井茶坊王府里大概摸清了南明帝君和天枢星君的近况。

    命格星君曾告诉我,南明帝君在这一世名叫单晟凌,天枢星君的转世叫做慕若言。几日探听,方知他二人在俗世中竟甚有名声。尤其天枢星君,很能折腾,出本仙君意外。满城满巷的墙,都贴着缉拿慕若言的榜文,还有张半身的大画像。

    据说单慕两家都世代是朝廷重臣,两家相交数代,情谊深厚。十多年前南明帝君的祖父得罪了皇帝,满门抄斩。慕家偷偷地将单晟凌救进府中,教养长大。南明帝君在天庭架势十足,打下凡界也不是个能忍气吞声的人物。如今时逢乱世,各地藩王坐拥重兵,皇权所剩无几。单晟凌投到南郡藩王座下,就在一个月前鼓动南郡王公然造反,欲夺皇位。皇帝大怒,查出留下这条祸害的是慕家,于是将其全家也满门抄斩。当然,玉帝不可能让天枢星君稀里糊涂顺顺利利砍个头了帐。慕家的家仆拼死护住慕家小公子慕若言逃了一条命,而今东躲西藏,飘零在江湖。

    通缉像上的慕若言脸尖眉细,十分不讨人喜欢。本仙君望着那画像颇叹息了几回。天枢星君在天庭时,素袍玉簪,清韵淡然,何等点尘不染的仙风。打下凡界后玉帝给他安排的这个皮囊实在太缺德。毕竟本仙君还要奉旨陪他唱一场情戏,好歹也给他留一两分做上君时的颜色罢。本仙君将他弄到手后,对着这样一张脸,情话怎么讲得出来。

    晚上,我运气调息,想移出元神回天庭找玉帝理论,哪知竟像被钉在躯壳内,挪动不得。方才记起来命格星君那老混帐曾说过,我此下凡界不到要紧关头动不得仙术,原来是防着我晓得真相后撒手不干。

    我无可奈何,在东郡王府喝茶睡觉,闲散过了数月。

    东郡王对本仙君这个忽然清醒的老虎星儿子异常慈爱,特意拨出一个独院让我住。时常和两位兄长喝酒下棋,大家还同去勾栏听过几回小曲,感情日益好。

    三个多月后,命格星君终于再下凡界,半夜从李思明身上放出本仙君,在王府上空告诉我戏将开台。

    天枢星君在暗处养好了伤,被侍从护潜往南郡,准备找他情人南明帝君会合。东郡王小公子李思明要在这时候从半路杀出,将慕若言抢回王府。

    慕若言的马车,后天上午从尚川城外山下的小路上过。

    南郡王拥兵称帝,东郡王也有些按奈不住,两郡属地相接,临界处难免生些刀兵摩擦。东郡王和长子近几日到郡属边镇检视军营,次子思源在王府应付,提携他弟弟本仙君帮忙处理些内务。

    隔一日清晨,我声称得了东郡探子潜伏入境的密报,向思源讨了二三十个精壮护卫,埋伏在城外的山道旁。

    谁知道从早晨埋伏到中午,竟连半辆马车的影子都没看到。

    第四章

    山路上空空如也,一无车骑,二无路人,连只野兔子也没见到。

    此情形理当绝无可能。天枢今天从这条道上过乃命格星君亲自安排,记录在册。他现在一介凡夫,绝对逃不过天命。但是,命格老儿明明告诉本仙君是上午,为何到中午还没出现。

    几十位护卫汗透衣衫,李思明的肚子咕咕直叫,本仙君饿火中烧。要不要借口小解,去僻静处拘个土地出来打听打听我正思量,头顶右侧半空,轻飘飘荡来一句话“天枢星君的马车在两里外的路上遇见山贼,已被劫进山寨。速去”

    我听见这一声心火熊熊,命格老东西,诓我玩么

    当务之急,把天枢弄到手要紧。我唤王头儿到眼前“这座山头上有个山寨么”

    王头儿道“禀报公子,是有一两个蟊贼聚众结帮,藏在山头上。”

    我一挥袖,“让兄弟们整队,去山上缴了那帮蟊贼。”

    东郡王府的护卫训练有素,王头儿虽面有疑惑之色,却不多嘴,一声令下,众护卫立刻从草丛中爬起来,杀向山头。

    说是山头,其实只能算个小土丘,连正经名字都没得一个,尚川人都胡乱喊它大土坡。几条砍柴人踏出来的小路绕其蜿蜒而上,本仙君领着众护卫潜行到半山腰,一阵阴风刮过,树林里跳出两条汉子,“哪条道上的,来拜我黑风寨山头”

    两个蟊贼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可见这桩无本的买卖做得并不很好。还未站稳脚跟报上名号,王府的护卫一拥而上,将两人掀翻在地,捆成两团扔在路边,杀向山顶。

    山顶上只有一座破破烂烂的山神庙,庙前挑着一面花旗,题着三个碗口大的字,黑风寨。

    庙里面,也只有一二十个破破烂烂的喽罗与一条自称大王的壮汉。众护卫冲进山神庙,半个时辰未到就将众山贼捆绑在地,我亲自将山神庙仔细搜了一遍,没看见天枢的人影。于是随便拎了个小喽罗来问,“你们今天刚劫的那辆马车里的人关在何处。找出他来便放了你们。”

    一群小喽罗连山大王都竖起耳朵探起头来,我问的那个小喽罗立刻咧嘴道“原来公子是要找那个马车里的病秧子,山神像是空心的,香炉是个机关,左转开暗门,人就在里边。”一个小喽罗挪了挪身子小声道,“十几天统共就今天劫到一票,以为有马有车三四个人护着是桩大买卖,哪知道车里统共只有一个病秧子,还招来个大晦气。”

    本仙君假装没听见,拧开机关,转到山神像后,迈进暗门。

    黑漆漆的泥像暗间中依稀有几条人影半躺做一片,应该是被山贼灌了蒙汗药迷倒了。

    我默念起观仙诀。

    昏暗中看见一层淡淡的银光,笼在一人周身。清冷澄澈,天枢星的仙辉。这个人是慕若言没错。

    我实在想知道天枢星君究竟变成了什么模样,从暗间里挟起慕若言,抱出泥像,扳过脸一看,满脸泥污,头发蓬乱,除了邋遢,瞧不出其他模样。没奈何喊过王头儿,“其余人绑起来,找张担架抬上此人,带回王府。”

    临走之前,解开众山贼的绳索,道了声得罪。本仙君一向慈悲,兵荒马乱的,吃碗什么饭都不容易。

    天枢星君顺顺利利被本仙君带回东郡王府。

    为什么我这个劫人的,反倒成了救人的

    我向李思源道,线报说这些人是南郡的探子,但查了一遍没寻出什么。李思源正在一堆王府事务里忙乱,道,此事就交由三弟,看着查罢。天枢名正言顺抬进三公子独院。

    按照命格星君的安排,等慕若言人一醒,本仙君就要声称看上了他。我在院中对着担架上的那张脸叹了两口气,吩咐左右把他从头到脚彻底洗上一洗。

    进卧房插上门,红光一闪,命格星君站在桌旁,皱着一张老脸笑眯眯对我拱手,“宋珧元君大功初成,恭喜恭喜”

    我苦起脸,“星君,您老耍我。明明说上午在山道上劫人,怎么变成到山寨救人。”

    命格星君干巴巴笑道“下笔一时简略,无关大局,无关大局。”掏出天命册子,翻至某一页,我接过一瞧,册子上赫然写道,慕若言辰时山道被劫,李思明得慕若言。

    原来如此。懒省事的老儿,写得倒准

    命格星君见本仙君脸色不善,袖起天命簿摆出恳切嘴脸,“事事皆有变数,天命亦然也。不过事情变做如此,天枢反欠下你一个人情,倒是一件好事。”

    我无动于衷道,“唔”

    命格星君袖起手,“元君奉玉帝旨意,让天枢转世受一世情劫。至情之人,大哀莫过于情伤。情伤情伤,无情何来的伤”

    我心中一颤,“难道要我虚情假意哄天枢对我动情”

    命格星君意味深长道,“也不失为一种方法,驾云还是御风,如何选任由元君。”

    我的脸抽了抽,本仙君对天枢星君心存芥蒂众仙皆知,玉帝一定觉得我下得了狠,任他天枢铁心只爱南明帝君也罢,还是哄得对李思明动了情也罢。本仙君只管放开手段,怎么缺德怎么对他就行。

    命格星君走后,我在房中徘徊数回,拉门走了出去。

    丫鬟来报,那人已收拾妥当,安排在空厢房。

    我踱到厢房门外,推开房门,走到床前,怔了一怔。

    床上躺的,是本仙君在天庭时常得见的天枢星君。五官脸庞与原本一模一样,只是脸色白里泛黄,差了一点。人也瘦些。

    被画像吓一回,看见副模样,顿时觉得捡到了宝。玉帝缺德,在这上面倒不太过。

    漆黑的头发仍带点潮,散在枕上肩侧。枕旁放着一块玉,我拿起来看了看,光滑莹润,像是被人经常把玩摩挲,难道是南明帝君送他的定情物

    天枢星君,从今往后本仙君必定要做点什么,你莫怪我。我宋珧元君不是个公报私怨的,只是玉帝旨意,无可奈何。就算不是本仙君,玉帝也会派其他上仙下来,你这辈子一定要吃尽苦头。

    我把墨玉放回枕边。

    床上的人呼吸微变,眼皮动了动,我抖擞精神,在床头站好。

    澄澈的目光带一丝疑惑落在本仙君脸上,我对着那张认识几千年的清雅面容倜傥一笑。

    “慕公子醒了”

    迷茫的脸神色微变,蜡白的脸又白了些。我牵动面皮,让笑更深些。

    “鄙人李思明,家父东郡王李居堂。鄙人对公子仰慕已久,偶知公子途经小郡,特请公子到寒舍住住。”命格星君交代,务必在天枢醒来后立刻说本仙君看上他了,这叫趁其立足未稳,先来一记猛锤。

    左右早晚总要做。本仙君把心一豁,收起倜傥一笑,换上涎笑。

    “在下数年前,曾做过一个梦,梦中有位仙人,与我一夜巫山。今日见到慕公子,才知道梦中仙人就在眼前。”一把擒住慕若言的手腕,皮包骨头,有点硌手。

    “若言,我要将你一生一世留在身边,绝不放手。”

    第五章

    天已黄昏,斜阳破窗而入,灿灿金红。夏末秋初,晚风清凉,渗着小池的残荷香。

    此情此境何其风雅,慕若言凝目看我,神色恰如一盆清水,方才波澜微漾,渐渐平和如镜。天枢转世,果然还是和在天庭一样爱不动声色,端清高架子。心里闹着,脸上撑着,直把自己撑成个病秧子。

    慕若言开口,声音和缓,第一句话给我些意外“李公子可是众人传说东郡王爷那位星君临世的小公子”

    流言传得倒快,我松开天枢的手,露出牙齿,“老虎星下凡是个江湖骗子满口胡说,天下哪有这等灵异稀罕的事情。”正经星君投胎的是床上坐的上君你,连累本仙君陪你做苦差。

    慕若言从床上站起身,“在下也是途经村店时无意听说,”笑了笑,“有冒犯的地方望李公子谅解。”

    我向慕若言身前近些,低眼望进他眼中,“你此刻已是我的人,你我说话还有什么好客气的。”

    天枢星君,听了这句猛言,你要小心撑住。

    慕若言的脸更黄了,清风入房,荡起单袍薄薄的衣料,几乎要将他吹倒。依然含着客气的淡笑,依然撑着文雅的仪表。本仙君在心中叹着气,看他苍白的双唇开合,向我道“今日在下有幸入得东郡王府内院,公子对在下一路行踪想来早已了然。城外山上救命之恩,在下感激不已”

    我拦口说,“别说什么无以为报的话,从今后你在我身边的日子长着呢,想怎么报都行。”

    慕若言蜡黄的晦色又重了几分,用袖子掩住口,咳了几声,苦笑道“明人面前不言暗语,慕若言一介潜逃的要犯,李公子将在下带进东郡王府,想来有所安排。在下早已是山穷水尽之人,生死听由天命。却不知还有什么值得东郡王府大费周章。”

    语气何其苦涩,本仙君盯着他摇摇欲坠的身子半天,不得以伸手扶了一把。慕若言未来得及后退,全身陡然僵硬。呔,本仙君不过口中占占你的便宜,又不会真做什么。

    但这表面上的奸角一定要唱到底,我将天枢半扶半抱,道“若言是个聪明人,我也不瞒你。这次拿下你本欲押送回京城,不过本公子对若言公子一见倾心,十分舍不得,思来想去,还是将你留在府里。一来可以与你时刻亲近。二来,”把他肩上的一绺头发拿开,阴森森笑道,“公子的那位单将军却是个风流人物,能由此与他结交结交,实为一桩美事。”

    也不等看天枢的脸色,拂袖转身,长笑一声“若言一定累了,先小寐片刻罢,待月色清明时,本公子再来与你共度良霄。”

    大踏步出门,夕阳半没,云霞烂漫。我吩咐小丫鬟道,“拿些汤水茶果,服侍言公子用些。”疾步回卧房,灌了两杯凉茶。摸了摸方才揽过天枢的右臂,感觉有种说不出的奇怪。斜眼看见门框下方探出一颗小头,咧着豁了两颗牙的嘴瞅着我,原来是本仙君的小侄儿,李思贤的儿子李晋宁。

    这孩子在王府里,人人见了都头疼,刁钻胆大。本仙君最初在院子里吓过他和李思源的儿子晋殊一回,又被人认定是老虎星下凡,成天在王府内逛来逛去,晋殊见了我就跑,只敢在房角柱子后露半个头偷看。他却颠颠地跟在我身后,起初只跟,后来偷偷摸摸向我后背丢小石子儿,某一天,我在后园亭子里小坐,他从草丛中滚出来,扑到我膝盖上,睁着溜圆的眼很郑重地问,“小叔叔,人家都说你是白虎精变的,是不是骗人的”

    我说“是白虎星,不是白虎精。”本仙君变成个老虎星便罢了,被说成老虎精仙颜何在

    李晋宁鼓着腮帮子道“说小叔叔是白虎精一定是骗人的老虎的脸是圆的,小叔叔的脸不是圆的,小叔叔不是老虎”

    我热泪盈眶,这孩子多么有见识。全王府上下,竟都不如一个七八岁的娃娃。

    我伸出手摸摸李晋宁的脑袋,他立刻露出缺了两颗的上牙,手脚并用爬上我膝盖。“小叔叔,你不是老虎精,那会不会讲老虎精的故事。”

    我慈祥笑道“会。不单老虎精,狐狸精、黑熊精、蜘蛛精、獐子精的故事小叔叔都会讲。”

    李晋宁揪住我前襟,“黑熊精我要听黑熊精”

    本仙君清一清喉咙,讲了一段黑熊精,刚讲了一半,李晋宁已趴在我身上呼呼大睡,口水流了我一袍子。

    我没奈何将他抱回内院,交给奶妈。从此李晋宁便粘上了本仙君,天天要钻到涵院来一两回。

    此时晋宁看我瞧见了他,立刻从门槛处扑过来,扭身子爬本仙君的膝盖,“小叔叔我想吃烤鸟蛋。”

    我额头发疼“这里没有烤鸟蛋。回去向你娘要,让厨房给你做烤鹌鹑吃。”

    晋宁把头来回乱晃,“不吃烤鹌鹑,后院树上有个鸟窝,小叔叔,咱们去把鸟窝捣下来就有鸟蛋了。”小混帐知道得不少。

    我方才对付天枢星君已经元气大伤,哪有心思哄娃娃,板起脸道“咄,掏什么鸟窝,掉下来怎么办老实回房习字去”

    晋宁瘪了瘪嘴,小爪子依然牢抓住我袍子不松,“我不回去。我要听壁虎精的故事。小叔叔你讲”

    好罢,反正这小祖宗听到一半一定要睡觉,睡下本仙君就安生了。壁虎精壁虎精的故事怎么编好

    讲到一半,晋宁果然呼呼大睡。我抱着他出门,长房的奶妈早摸出了习惯,已在院中守着,行礼笑道“又来缠三公子了。”接过晋宁回长房申院,我终于落个清净。

    夜色初至,王府中灯火明亮。

    我用完晚饭,洗澡更衣,再唤过厢房丫鬟来问,厢房里那位公子如何了。看看时辰差不多,本仙君该去陪天枢睡觉。

    丫鬟道,那位公子身子不好,傍晚只喝了两口茶,咳了一阵就晕睡过去,方才刚醒,奴婢出来替他温茶。我嗯了一声,放轻脚步走到厢房门前,听见一声物体倒地的声响,一推房门,昏黄的灯下,只见慕若言悬在半空,房梁上挂着一条白绫腰带勒在颈间。

    我心里咯噔一声,没想到天枢星君居然如此受不得折辱,下午不过略说了几句,他便死意顿生。连忙扑过去把人抱下来,慕若言死了我怎么向玉帝交差。

    慕若言轻飘飘瘫在本仙君臂弯中,双目紧闭,面色清白,我伸指一探他鼻下,气息全无,掐人中拍后背怎样弄都无动于衷,可恨此种情况天命老儿都不算它要紧关头,我依然半分仙术使不出来。本仙君无可奈何,只好把心一横,将嘴凑到他唇边,渡他一口仙气。

    口口相接,天枢的双唇冰冷,倒很柔软。本仙君乍一触到,有些心虚。天枢星君这样被我亲一口,我算得了个便宜,只当他报答我救他两回。

    我用舌头撬开天枢的牙关,渡去一口仙气,抬头抹了抹嘴。此事若让衡文清君知道,本仙君一定被他讥笑死。

    天枢扳过一口气,睫毛动了动,被我猛拍几下后背,顿时大咳起来,慢慢睁开眼。我狰狞一笑,“在本公子眼皮底下想寻死费工夫把你抓回来哪能让你容易死了”

    玉帝头一二十年也没让天枢少受折腾,我没费多少力气把他拎起来,扔到床上。慕若言目光凄寒凌厉,盯了我一眼,嘴边闪出一丝苦笑合上眼。

    本仙君心中无限忧郁,无限凄凉。人人说好人难为,其实坏人更难当。看着天枢此时的模样,我心中十分不忍。几千年前我初上天庭,被仙使引着前去拜会众仙,在九重天阙的云霭上第一次看见天枢星君。那时候他刚从北斗宫中出来,北斗七星的其余六宿随在身后。我在一片银辉中看见一个素袍玉簪风华淡雅的身影,让人不敢唐突逼视,又忍不住想看,实在是仙中上品。经仙使指点,我侧身谨候,顶礼相迎,“小仙是新上天庭的宋珧,见过星君。”

    清冷如星的目光只在我身上停了瞬间,颔首回了一礼,客套都不客套一声,便扬长去了。玉帝都没有这么大谱儿。

    那时候的天枢星君高高在上,几曾想到如今会沦落到如此地步。这副凄惨模样的成因大都还在本仙君身上。

    造孽啊,本仙君在造孽啊,玉帝在逼本仙君造孽啊

    我心中发苦,口里还要继续发狠,“慕丞相府的少爷竟像个娘们似的寻绳上吊。你可知道,上吊死透的人舌头至少伸出一寸长去,且要将腹中的黄白之物统统淋漓出来。我王府的下人替你收尸单地面都要擦洗半天。你想在阴曹地府让你的祖父叔父爹爹亲娘看见你这副吊死鬼模样”

    慕若言神色木然,动也不动。

    我脱下他鞋袜,将他挪到床内,盖好薄被。开门喊丫鬟另取一套枕头被褥。

    两个小丫鬟捧着被褥进来,看见房梁上还挂着的那条腰带,脸色变了变。我寒着脸吩咐把东西下,将腰带取了下来。小丫鬟们不敢多言,低头走开。

    我脱下外袍,抖开薄被。向墙上闭目躺着不动的天枢道,“从今日起,你陪本公子共眠,天长日久,你定然知道我的好。”

    油灯熄灭,房内漆黑一片,我躺上床榻合拢双眼。身边的人气息细微,一动不动。

    第六章

    我料想天枢睡不着。

    山贼掳他上山后,将他迷晕了半日。我把他抢进东郡王府他又睡了半日。方才投缳,再晕了一晕,如此算来今天一天都在睡。

    我打个哈欠翻身向外,他睡不睡得着本仙君管不了了,大动干戈一日,本仙君上下眼皮早招架不住想在一起亲热,本仙君潜心静气,调匀内息。听见头顶上细若蚊蝇,依稀在喊,“宋珧元君宋珧元君”

    我抬手在半空挥了挥,蒙头欲继续好眠。胸前蔓延到四肢一片麻木,渐渐漂浮。我半睁眼皮一看,金光荧荧,本仙君正浮在半空,忙低头一瞧,床上依稀两个人形一动不动地躺着。本仙君渐升渐高,穿过梁瓦,停上屋顶。命格星君在月光下捋着须子,笑眯眯道“宋珧元君。”

    我半撑着眼皮有气无力地道“一册掌定众生命,星君尚有闲暇时刻心悬此事。时不时提我出来说个话儿,您老仙道高深宋珧钦佩不已。此时传唤,星君有什么交代”

    命格老儿两眼眯做一条缝,“这不是到了此时,元君才有空儿么。扰了清梦,回天庭后我送元君一张云床做赔罪。元君,晚上那些,我都瞧见了。”

    啊,命格星君是看见了天枢投缳,还是我帮他渡气我长叹道“星君看见就好,我正要和您说。劳驾星君替我在玉帝面前呈句话,天劫一事,请玉帝另派仙僚来做罢。小仙难当此任。天枢性烈,一折磨就寻死。小仙奉旨行事,若一个不留神天枢死了,算是谁的此事我不做了。”

    命格道“我今晚请元君出来,正是说此事。玉帝早已在慕若言身上施了仙法,不到情劫历尽,此世绝不能结。元君只管放开手脚,不要顾忌。”

    皇天呐,玉帝实在忒缺德了。让天枢连死都死不了,不就是和南明帝君有了私情么,何至于罚到这个地步

    我从房顶回到屋内,附进李思明的身躯。身边的天枢还是一动不动地躺着,若本仙君是他,此情此境,又当如何我向床边挪了挪,让他在里面躺得宽敞些。翻身再向外,一入黑甜,睁眼天色大亮。

    我起身翻开被褥,身边的天枢呼吸匀长,却像是正沉睡。想必是睁眼睁到天快亮,心力疲乏,忍不住睡了。我附身看他的睡容,双目从容地阖着,长眉舒展,容颜恬淡。

    他到这个份上,得场好眠亦不容易。我轻手轻脚下床,打开房门,丫鬟端水来洗漱完毕。去小厅用餐。

    本仙君与抢来的纤弱公子同床共枕睡了一夜的风流事,中午未到全府上下,估计尽人皆知。我在院中徘徊,只见仆役小厮,丫鬟奶娘,三三两两聚在一处,偷偷摸摸小声嘀咕,还时不时向涵院东厢方向探望,一瞄见本仙君,立刻缩头噤声,纷纷散开。

    我只当做没看见。行男风不是什么稀罕事,当年本仙君还是一介凡夫时,阔佬王孙蓄养男宠者大有人在,何况今日乎我索性挑开这层窗户纸,先去找李思源,“二哥,前日抓回的群人中,有个标致书生,小弟看了十分喜欢,想收在院子里。二哥可答应”

    李思源一定已知道了消息,看着我,笑得含蓄,“原来三弟却好此道。”

    我道“起初也不知道,但一见了他,不知怎么的,就忍不住想栓着。小弟知道他来历未明,虽放在身边,一定牢牢盯着,不忘记寻查。”

    李思源道“真查出什么来,三弟你舍得杀”

    我将面皮动了动,轻叹道“二哥真问到了软肋上。若是查出了什么还请二哥手下留情,交给小弟赏他个痛快,别别折磨他。”

    李思源哈哈一笑,从桌后踱步过来拍我肩膀“看不出来,三弟你竟然是个怜香惜玉的情种我昨天去查了查其余那几个护卫,没查出什么大不了的来。那人你就收着罢。等爹回来,二哥在他老人家面前替你说点好话。”

    我急忙喜孜孜作谢,“多谢二哥多谢二哥”李思源道“就这么空口说声谢,不请二哥一顿酒喝”顺水送了我个人情,晚上还敲了我一顿好酒。

    我又将身边的仆役小厮丫鬟统统叫到眼前,敞开窗口把亮话说明,“东厢里的言公子,从今日起是本公子的人。你们待他要像待本公子一样恭敬服侍,不得有半分差池。若被本公子知道,你们当面背后,说出半句对言公子不敬的话来,或是服侍有半丝不周”我冷笑,松手,一个杯子落地,咔啦一声粉身碎骨,“这个杯子就是你们的榜样,都明白了”

    一干下人抖得像筛糠,齐唰唰伏地磕头,“遵命。”

    我心满意足起身离座,本仙君唱黑脸戏,功夫越发纯熟了。

    当然,我没忘记拿这件事去折腾折腾天枢星君。本仙君大摇大摆进了东厢房,天枢正在窗边站着,我前日替他渡气被命格老儿称赞,领悟做事当放开手脚。于是缓步过去,将天枢半揽进怀中,涎笑道“现在王府中上上下下,都知道你是我的人了。我已吩咐管事换了张大床在上房中,从今后就陪我睡在上房罢。”

    暮若言僵着的身子颤了一下,半闭上清冷的双目,凄然一笑,忽然撕心扯肺地大咳起来,咳在我袖子上两口淤血,将我推了一个踉跄,断断续续道“我暮若言生做七尺男儿,受圣人教诲宁死也勿受尔等鼠辈折辱”竟直向屋墙撞去,本仙君知道他撞不死,拦得不是很及时,手刚扯住他袖子,他额头已撞上墙壁,鲜血淋漓,晕死过去。

    方才又玩得过了

    喊人、传大夫、上药、开方子、煎药、人仰马翻。

    本仙君蹲在天枢床头,十分忧郁。我觉得玉帝派我下界,不是让我折腾天枢,实是让天枢折腾我。

    比如说现在,天枢昏迷之中,牙关紧咬,汤药不进。本仙君只好捧着药碗,喝一口药,再渡到他嘴里。你说到底是他亏了,还是我亏了

    命格星君个老东西,说天枢死不了,说得倒轻巧。他死了倒方便,找个棺材抬进去埋了了事。他不死,就要晕,缠绵病榻,待我服侍。有能耐你个老儿来侍侯他试试

    本仙君不敢骂玉帝,便骂命格星君泄愤。骂一句老东西,喂一口天枢。斜眼过去,房门缝边,窗纸处,人影绰绰,定是丫鬟小厮们在偷看。

    前几日,王府上下把本仙君看成一颗凶星,今日过后,一干下人看我的眼神大不相同,饱含着了悟同情与钦佩。钦佩我是颗情种。

    第七章

    我惟恐天枢醒来再撞墙,趴在他床沿对付睡了一宿。第二日蓬头垢面,不人不鬼。几个丫鬟小厮齐来劝我洗漱用餐,勉强将我收拾得像个人。

    上午再去喂天枢喝药,喂到一半天枢醒了,发现我竟用如此龌龊方式让他吃药,羞恨欲咬舌自尽,我当时刚喂完他喝下一口药还未抬头,忙捏住他下颚,情急中用嘴去堵,手一打滑,被他牙关一合结结实实咬住我舌,鲜血崩出,疼得撕心裂肺。

    本仙君舌头肿了数日,口齿不清,只能用凉茶,连热汤都喝不得。天枢咬伤本仙君后,可能略泄了些愤,也可能又咬了几次自己舌头发现此法不通。未再有什么动静。

    我正在暗喜,丫鬟来向我报告,言公子不用汤药,粒米不食,滴水不进。

    天嗳,他又绝食了。

    我揉着太阳穴,大着舌头道“让他饿罢,横竖饿不死。”

    话虽这样说,但慕若言本来就皮包骨头,再饿他几日,饿成一副骸骨模样,若他偶尔想透透气,半夜到院中游荡,恐怕会吓到人。

    本仙君往舌头上敷了点凉药,再到东厢一行。暮若言气息奄奄,脸越发白得像张纸,正在椅子上坐着,见我进屋,就合上双眼,假装入定。

    我大着舌头,尽量把字咬得清晰“你一个劲的寻死觅活,怎么都不找个好法子。绝食是不是本公子听说,饿死之鬼,地府不收,化做游魂,专吞食其余幽魂,或食人阳气。想与你的亲眷,还有百年后的单将军再聚首那是做梦。”

    转身欲走,天枢忽然开口道“李公子对鬼神之事,所知却甚多。”

    我回头一咧嘴,“传言说本公子是老虎星下凡,老虎星,知道的神神怪怪当然多。”看见天枢的脸,舌头便开始疼痛,多说无趣,我抛下一句话,跨出门去。

    “你不信我说的话,可以饿死试试。”

    晚上,丫鬟落月告诉我,言公子吃饭了。

    本仙君也正在用饭,听闻此喜讯,忘了把热汤吹凉,灌了一勺入口,疼得五官移位。落月站在我身边,红着两个眼眶儿道,“少爷,您对言公子的好,人人都看着。言公子只要不是个铁打心肠的人,奴婢相信他一定能明白少爷待他的心。”

    本仙君两行老泪几欲流下来。

    我待他的心。玉帝啊,你真的是派我来折腾天枢的

    言公子吃饭了,言公子喝药了,本仙君的舌头好了,言公子的伤疤消了。

    天枢求死不能,宛如行尸走肉,眼神空洞,神色木然。不哭不笑不言不语,由人摆布。本仙君将他挪入卧房内,同吃同睡。他吃得不多,我不勉强。晚上一张大床,各睡半边,他侧身卧着,一动不动,我也不理会。如此过了数日,慕若言始终像一洼死水,无波无澜。我曾见他将胸前的玉拿出来看过,只有看那块玉的时候,眼里才微有光彩。

    他无波无澜,我却必要兴出点波浪来。玉帝派本仙君下界,是替他设情劫,不是侍侯他起卧食宿的。我近日也时常半搂住慕若言,说几句肉麻轻薄的话。慕若言却像看穿了本仙君只动口舌,我说他听,还是一动不动。

    某日,我带暮若言到后花园映雪湖边的亭中小坐。我知道他不喜欢被人看,吩咐左右退下,无要事不得靠近。慕若言像个木头似的坐着,任你起什么话头,都木然不语,十分无趣。本仙君对着这块人木桩子说了半天,口干舌燥,左右无人侍侯,只好自己去寻些茶喝。

    捧着茶壶回亭,在花丛的小径中远远向亭内望去,看见慕若言手拿那块玉,盯着发呆。

    本仙君大喜,折磨天枢的时候来了。

    本仙君大步流星进了亭子,将茶壶重重放上石桌,寒声道“你方才在看什么物事”

    慕若言抬眼看我,神色中的慌乱一闪而过,依旧木然,淡淡道“看风景。”

    我狞然一笑,扯起他的左手,用力掰开,拎着绳线将玉佩扬起,“这是什么”

    慕若言道“一件家传的寻常佩饰。”

    我将玉佩收进手中负起手,“寻常佩饰单晟凌送你的寻常佩饰罢。”抓住老婆偷汉的乌龟丈夫怎么吼的本仙君没听过,只好想当然而的做戏。

    我一把扣住慕若言单薄的肩头,沉痛摇首,“我李思明哪里比不过那个姓单的,本公子如此待你,为甚么你心里眼里还是只有那个单晟凌”

    我承认,这句话忒恶心了点,但此刻本仙君也想不出别的花来。

    我松开手,倒退一步,恶狠狠道“我真不知你说的哪句是真哪句是假。既然这块玉不过是件寻常佩饰”我抬手,向湖中一挥,黑点在空中划做弧线,溅起一朵水花。

    慕若言脸色惨白,站起身,苦涩一笑,“在下也不知道,李公子说话,究竟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公子将在下虏入贵府,到底意在何处,在下苦无揣测。”

    我就是抓你进来折腾的,这是天机,你当然猜不出。

    “似此意却彼行,若彼意又此行。在下一介朝廷缉拿的要犯,形如朽木之人,有什么斤两值得阁下如此不依不饶,煞费心机。”

    天枢啊,不依不饶煞费苦心的是玉帝他老人家,本仙君只是奉旨办事,也苦得很。

    慕若言望着我,忽然一笑,“李公子,你不是断袖罢。”

    “啊你”本仙君愣了愣,他难道看出来了我凌住心神,不可能,本仙君这出戏唱得淋漓尽至,绝不可能有什么纰漏。

    慕若言倚栏望着我,徐风中衣袂飞扬,恍若

    恍若我初上九重天阕时,云霞烂漫淡然银辉中高高在上的天枢星君。

    “李公子,死在水里的鬼可有什么讲究没有”

    我尚未回神,慕若言已越过栏杆,纵身跃进湖中。

    天皇啊,命格老儿难道在背后阴我为什么本仙君哪回出手天枢一定要寻短见

    我盯着水面上一缕渐渐没下去的黑发心想,不然就让他先在水里泡一泡罢,泡一泡知道自己是个死不了的,就没下次了。倘若天枢星君将十八般寻短见的方法统统演练一遍,捞上来后再抹抹脖子跳跳悬崖喝喝毒药,最后他不死,本仙君搞不好形神俱散了。

    本仙君在天庭,第一个学的仙法是辟水术。

    因为,其实,本仙君有些惧水

    我盯着水面,有些发晕。天枢总不浮上来,也不是个事儿。

    本仙君得道多年,上碧落下黄泉,岂畏一湖哉

    甩掉外袍,一头扎进水,湖水毫不客气顺着我的鼻子嘴巴咕咕倒灌进来,本仙君被呛得头晕眼花,思忖该先伸手还是先伸脚,偌大的一个湖,不晓得天枢沉在了何处。

    耳朵越来越响,头越来越沉,不好,李思明顶不住了

    耳边细细的有声音在喊,“宋珧元君,宋珧元君,天枢星君在这里”

    身子蓦然轻松,我四周的湖水分开,四方的大片空隙。一个老龟在湖底对我纳头而拜,“小神守畛,乃此湖水族总管,见过元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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