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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书 完结+番外 第66节

作者:南南落乔木 字数:7169 更新:2022-01-04 14:32:17

    我只觉着他准是去街边找什么半仙,听了些什么神神叨叨的话。前年里头那街边的半仙还说本公子长命百岁呢。

    心知也过不了多久,病榻缠绵了半年。运气好的话,再两个月,也该到头了。

    后头又难得有清醒时候,只乏力,连眼皮也睁不开,便整日整日地昏睡。偶尔醒来,瞧见诗月背着我抹脸,我想与她打趣几句,然说不了三句,就觉着没了力气,还要攒一攒,才能说出下句话来。

    诗月没再拿那药与我喝,只熬些粥。有时候是百合,有时候是红豆,添了冰糖,闻得味道清甜,又想喝。诗月拿勺子喂一口,不待咽下去,便又吐出来。诗月捂着嘴与我拍背,我又记起那时街边闻得那几句话,便与她说“从前是听过一个说法的,……说,说我活不了多久……”

    “少爷,别说话了,”诗月擦一擦脸,又抽了抽鼻子,“你会好的,奴婢还要看着少爷的弱冠礼。”

    他说本公子最好是死于非命,不得好死。这样病死,也不知道算不算不得好死,我中邪了一般想。也许我爹说得是真,人死了还可瞧见阳间事。如此说来,我莫不是上辈子欠了他什么债,又或是做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

    再过半个月,一日醒来,意外地觉着浑身爽利了,诗月熬的莲子粥也喝下去一碗,她瞧着高兴,却又抹起泪。我又笑她,我好了也哭,莫不是觉着我病了才好。她泪糊了一脸,又破涕为笑。

    只在屋子里走了走,到晚上时,忽然眼前黑了黑,力气叫抽走一般,一头栽下去没了意识。

    再醒过来时,不知是什么时辰,闻得耳边有些热闹声,我又问诗月,是何声音。

    有些瞧不清她的脸,远在天边似的声音“……是小少爷的生辰。”

    我眼皮睁不开,也想不起小少爷是哪个。

    一片黑,浑身发冷,掉进冰窖子一般冷。脑中什么光怪陆离的画面都有,城墙下头的大火,一竿孤零零的翠竹,衣裳上的朱色衣领……

    忽闻一个声音,熟悉得很“你看见我了么?”

    我心下奇怪,睁开眼,竟看见了那日在街上见得的那人,眉目含笑,却叫人心里生凉。我站在他面前,听他道“这次看见的,是我。”

    本公子听得一头雾水,却又听他道“太便宜你了,这样一辈子,如何够。”

    ……本公子,真个欠了他债啊。我咽了最后半口气,十分惆怅地想。

    ☆、恰逢因果(三)

    作者有话要说  小白菜啊地里黄啊~~

    我低了头捡地上的谷穗,又听得前头弯着腰的李家奶奶说老掉牙的事。她说这村子本是有很多人家的,但遭过一回土匪抢劫。自那之后,人就开始往外头走,走到现在,只剩下十来家了。

    我一边心不在焉地应着,一边数手里干瘪的谷穗,翻来覆去数了几遍,一共十三根。我跟在她后头捡,也捡不了多少,我想了想,又换个方向。

    本以为能比方才捡得多些,但直起腰来又数,这么一大垄子走过去,只多了三根而已。

    我很发愁,家里粮食剩下几斗,莫说过冬,过完秋天都难得很。

    不小心手抖了抖,那穗子上头又落了几个籽粒,我赶忙用手捂了。撩起衣裳兜着那一把穗子往回走,刚出了田地垄,就瞧见一个女孩在不远处,尖着嗓子喊哥哥。

    我应了声,瞧着她跑过来。

    “哥哥,阿穗好饿啊,”她嘟着嘴,又拽我的衣裳,“娘说要再等一些时候吃饭,还不到吃饭的时候。可是阿穗从早上醒来就没吃饭,哥哥,要等到什么时候再吃饭啊?”

    我蹲下身给她理了理脸边细黄的碎发,只说道“再等些时候,我给阿穗讲个故事?”

    她才六岁,胳膊细瘦伶仃的,一张脸没有巴掌大,显得黑溜溜的眼睛大得很。我虽然瞧着她饿肚子不忍心,但也没有办法。

    今年大旱,地里的谷子憋足了劲儿举出几个穗儿,捶捶打打去了灰皮,撑足一斗。还是亏得前一年老天落雨,存下来些粮食,不然真要喝西北风去了。

    晚上时,煮了白天捡得的十来根穗子,阿穗捧着碗喝得肚子鼓鼓的,说很好喝。我瞧了瞧漂着的一层谷糠,迟疑了会儿,从里头拎出了一根硌牙的柴火棒子,它竟未被煮化,实在叫我佩服。

    天晴朗得很,星子闪闪地亮,还能瞧见明晃晃的月亮边一圈光晕。我坐在矮房顶上,与阿穗说些从李家奶奶那里听来的故事,正说到月亮上头住了个女神仙。

    阿穗扒着我胳膊,又道“哥哥,神仙长什么样?”

    我哪里知道神仙长什么样,我心道。正要回她一句没见过,又记起头天晚上做的一个梦来。

    梦里有两个人,我虽然瞧不出他们是做什么的,但是若真有神仙,约莫就是那个样子。一个愁眉苦脸的,一个笑盈盈的,好像能瞧见我,却又不是在与我说话。

    愁眉苦脸的那人道“他本没有这一世了,殿下这样公报私仇,回头帝君怪罪起来,去向天君告我的状,我又麻烦得很。”

    “动了情,”那笑着的又清楚地笑了一声,“罚一世还是两世无甚差别。我与父帝禀了,你怕什么。便是过了这两世,还是罚得轻了。”

    那拉着脸的又说些什么找上门来的话,我却没记住了。记住的这两句,也不晓得是什么意思。却又脑子里老是记起笑着的那人,我不大想承认是因为没见过长得那么齐整的。平时第一要紧的事是吃饱肚子,哪有空管别的。

    “哥哥,”阿穗又摇了摇我胳膊。

    我忙应了,又道“神仙……至多就长得好看些罢。”

    “神仙是不是能一直吃饭?”阿穗瞧着那轮月亮,脸上有些羡慕,又道,“阿穗也想当神仙。”

    我忍不住笑了,又摸了摸她的脑袋。

    “真的有神仙吗,”她很感兴趣一般,又巴巴地瞧着我,“神仙不是很善良吗,为什么不让地里的粮食长得多一些。我要是说想吃什么,他们能不能听见?”

    我听着她这样问,不知该怎么回话。但我并不相信有神仙,若真是有,也是睁眼瞎。

    连着干旱了大半年,忽有一日,就落起大雨来。下了两天两夜,还不停。泥墙有些潮湿,摸一摸就沾到手上一些湿泥。起初村里的人见着下雨是高兴的,待到又下了两日,便惶惶起来,面上有些焦虑,也说不出是为了什么。

    一个雨夜时,我翻个身,耳边轰隆地一声骇响,我惊地猛起身,黑漆摸的,瞧见了左厢的半堵墙。我家那房子,一半叫雨涮塌了。

    我爹跟我娘在那屋,石头和着黄泥的半堵墙塌下来,砸断了我爹一条腿。阿穗哭得凶,我娘也拿了破围裙抹泪,我爹只锁着眉头,说自己晦气。

    好在这一场雨过后,雨水又匀调起来,一个冬天勉强过去,来年有了盼头。

    我爹没法干活了,我在地里拉着牛耕地的时候,倒是觉着自己很有本事。毕竟我才十岁,就会种地收庄稼,简直无所不能。我在地里拔杂草的时候,隔壁二狗还不知在哪处捡羊粪呢。

    这样安生过了大半季,家里活得岁数比我还长的老牛,也病了。歪在草棚里,不吃草,也不叫,阿穗总过去跟它说话,那牛看她一眼,又闭着眼睡觉。

    又过几日,一天起来时,不见了我娘的踪影。去田地垄头找了,房后山坡也找了,如何都寻不着。

    阿穗抱着膝盖在门口坐,说是等娘回来。李家奶奶过来,满是皱纹的脸挤出一滴浊泪,又摸摸阿穗的小脸,叫她回去。

    我惦记着好几日未给那牛割草,顾不上想什么。

    我爹瞧见我,总是低着头,偶尔抬起来,便欲言又止的样子。我只与他说莫要想太多,虽说老牛没了,但我也长大了,干个活还是不成问题的。

    我爹听我这样说话,又不见怎么高兴,只把背弯得更厉害。

    我总听见李家那婆婆说我命苦,或者是我不懂事,并不大知道怎么算是不苦,又怎么算苦。到有一日,瞧见我爹一根绳子挂在脖子上时,心里才抽了抽,泛上来一股黄连味儿。

    阿穗哭得倒不上气来,窝在我怀里拿稀疏的牙齿咬我的胳膊。我有些懵,胳膊上一排见血的牙印子嘈嘈杂杂地疼。

    “莫嫌奶奶说的不好听,你爹走了,你肩上的担子也松了些啊,”李家婆婆跟她儿媳妇来帮着收拾了后事,又这样安慰我。

    我其实不太伤心,瞧着那一卷草席,心里也没什么想法。

    阿穗比以前更赖我,我去做什么,她也要跟着去。偶尔忘了告诉她出门一趟,老远就可听见她在门口哭嚎,看见我就扑过来跟再也见不着似的。

    又到夏天雨水多的时候,我不得不到屋后扒了泥墙盖那漏了洞的屋顶。勉强盖住了,淋了一身透雨,第二天就塞了鼻子,身上忽冷忽热的,一连在床上躺了好几天没起来。阿穗扒着床边,一步也不走,瞧见我就哭,哭累了就睡过去。我被她哭得脑袋疼,劝她不用害怕,她怎么都不听。

    几日没吃东西,也不觉饿。我抱着身子蜷起来,只觉着冷,忽然冒出一个念头,觉着自己快要死了。这念头在雨夜里分外地清楚,雨点子从又破开洞的房顶打进来,身上又冷又疼。我心里想了这么个念头,还觉得新奇,倒不知死是什么感觉。或者死了是好事一桩,要不我爹怎么就不想活了,可见死了是比活着更轻松的。

    我是被身上的暖意舒服醒的,连日来的冷都不见了,从未觉着那般踏实。我努力地往暖和的方更深地钻,想靠得近些,再近些。脸上叫谁摸了摸,我睁开眼睛一看,忘了该怎么反应。

    这人,好像是我梦见过的那个神仙?

    他抱着我,伸手擦我额头上的水。我愣愣地看,只觉着这人长得可真是好看。这时候离得近了瞧,还是这样好看,叫人移不开眼睛。

    “真不知是折磨你,还是折磨我自己,”他又笑,还叹了一口气。

    我自小没读过什么书,这时候依然不大能听懂他的话。他打扰了我,我又死不成了。想到这些,又一时烦躁,本来能顺顺利利地轻松些。眼下死不了,就还得活着了。

    我便又推他,想叫他离我远一点,莫要打搅我的赴死大计。但他胳膊圈着我,我却怎么也推不开。说不上来怎么回事,心里突然恼了,就如阿穗那时一样,张口咬在了他胳膊上。我自觉用了十分力,他只微微皱了眉看我,竟又笑了。

    这人有毛病,我悻悻地松了口,全不觉眼前情景荒唐。

    我咬了他,他没生气,却又捏了我的脸颊叫我看他,好看的眼睛里也是笑“你倒是胆子没减,往后可是要叫你还回来的。”

    我听懂了半句,并不觉着自己欠他什么。

    这一个梦醒来,叫雨淋的那一场病又莫名其妙地好了。

    我好了,阿穗却又病了。在我床前熬了几日,夜里又叫雨淋了,小脸烧得涨红。我采了些草药来给她熬煮成药水,喝下去也不见好。

    又一天夜里我猛地惊醒,摸着她胳膊发了凉。脸上的潮红也消了下去,冰冰凉凉,素素白白。我将她搂在怀里,她脑袋却往后仰着,软软地垂了下去。

    矮矮的一方土堆,我坐在前头半天,拔了拔上头冒出来的几根狗尾巴草。拔完了,又想问一声她是不是当了神仙,能一直吃饭了。风刮得一旁杨树叶子哗啦啦地响,只没人理我。

    一年又是大旱,想上山去找泉眼,在一个高崖边吹了吹风。往回走时,不留神踩了块活石,跌了下去。

    我听耳旁的风声,觉着很是凉快。

    身旁流云缓过,本仙君觉着这孩子忒凄惨,唏嘘良久,恍觉自个儿竟是立在云头上。

    ……我分明是与冥帝说了自己将永世做凡人,为何此时还是神仙身?!

    刚想去与冥帝问一问,又收了念头。

    本仙君还是先去寻那混账司命算一算账本,再作计较。

    ☆、恰逢因果(四)

    “嘿嘿,这位仙友,甚是眼熟啊,”司命见了本仙君,先是拿书捂了脸,捂了一会儿,又放下来,笑嘻嘻地道。

    我惊叹于天界竟有司命这等斯文败类,一时忘了要说什么。司命十分热情地邀我落座,我便坐了。

    “不知仙友来此处,有何要事啊,”司命仍在装蒜。

    “非是什么大事。约莫数十年前,我在人界做凡人,一日偶上街头,听见谁说我命里活不久,”我坐了,记了起来,又与司命和善地笑,“后头过了一两年,便真个死了。”

    “喔,有这等事,”司命眼睛溜圆,又道,“莫不是遇见什么人间活神仙算命的了。”

    再给老子装!

    我点个头“许是什么活神仙罢。但后头又一世,爹死娘跑的,整日里吃不饱饭,还是瞧着家破人亡了,自己才死了。我好似不曾与你结过什么仇怨?”

    “误会,误会,”司命又摸了额头,“这命格却也不是我捡的么。我其实难做得很,哎,倒也没谁体谅。”

    “除了你,还有谁可排命格?”我奇道。

    “说是这样说,但……”司命又支支吾吾,半晌道,“这命格确然是我排的!”

    本仙君当然知晓你是排的,但这话里隐含的悲愤是要做何?

    “你瞧着这命格凄惨,可还是换过了的,”司命振振有词,“原本我与你挑的那个,才真叫凄惨曲折,可怜得能叫天地失色。”

    我岿然不动,照着他的德行,心里稍稍想了想,便又听他道“原本也非是天天叫你饿肚子的。是在一处锦衣玉食的人家,后来呢,家道中落,便成了街上要饭的。可巧又叫一个有权有势的捡着了……”

    后头的不须他讲,本仙君已能揣摩出来是什么。我截了话道“打住了。你又如何这般有良心,将那个好命格给我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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