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有提着灯笼的小仙童走过,不知在忙些什么,倒是不瞌睡,见着我还与我打一声招呼。
我点个头应了,扭头四处看了看院子,最后眼神落在了房顶上。
今晚月色也有些好,其实本仙君不大想上去房顶。
但书房里实在呆不得了。比起书房,房顶即便好不到哪处去,也强上许多。
我躺在算不上平坦的屋顶上,有一口没一口地往嘴里灌酒。我咽下清凉的酒水觉着啼笑皆非,本是我自个儿的地方,倒像是处处都是魔窟。
仍是无风只有月。
不知晓那酒喝完了没,也不知晓什么时候,我迷迷糊糊地失了意识,闭了眼睛沉进黑暗里。
、几回魂梦三
本仙君是被疼醒的,意识刚清醒些许,又问得耳旁一声声勾魂般的声音“司簿,司簿”
身上骨头疼,脑子后边也疼,我掀开眼皮,瞧见得仍是黑沉沉的夜空。刚要动一动手脚,腰也疼。
“司簿,你这是可算醒了,摔坏了没”我撇过头去,头上扎着两个发髻的俩小仙童蹲一旁眨着眼睛看我,十分担忧地道。
我镇静自若,慢悠悠摆摆手道“不妨事,散了罢。”
两个小仙童紧皱着眉,仍带着担忧的神色,倒是退下了。
我胳膊撑起了身子,清晰地觉着腰上咯嘣一声。至于么,就摔了一下子,还能摔折了不成。我仰头看了看那屋顶,瞧着也不像是能摔出事儿的高度。
只是不知晓这俩小仙童会不会当一桩异闻讲出去,司簿在屋顶上睡觉还从上头跌下来了。我站起身,拍着衣服上的灰,只觉着十分倒霉。然很多时候就是如此,愈是不顺心,愈是倒霉,屋漏偏逢连夜雨说得一些不差。
房顶不是个好去处。至少睡觉而言,不是个好去处。
我捶了捶肩膀,又扭了扭脖子,瞥了眼院中的水漏,原是又过了一日了。头一天喝下的酒水没了踪影,除去腰酸背疼,脑袋里有若有若无的一线晕疼,本仙君其实清醒得很。
就着这股清醒劲儿,本仙君把头一天自己那些不成器的事儿都想了一遭,觉着实是懦弱,不符合本仙君一贯的风度。区区一盘棋子,一壶杏花酒,也能叫本仙君落荒而逃么。况且,我又未做亏心事,有何逃的。
这般在院中想得一清二楚,我掀起衣摆进了书房门,居高临下地瞅着那空白的棋盘瞅了半天。
这半天里头,其实本仙君心头有些作梗。
我拈了一枚棋子,忽而一股邪火冒上心头。与旁的命数生了牵连,非是我故意而为,何曾见过这般不负责任的,风流也不兴太肆无忌惮了些。
在心里头这般一想,又觉着本仙君坦坦荡荡,其实无甚好作梗的。
那欠揍的冥界大殿下前日里头与我说什么来的,我正气凛然地想。
脑袋里刚想出一个背影,那股凛然便又消弭无形,本仙君心悠悠地打颤,小王八蛋戳刀子的本事真是好得很。
我抬手将棋子扔回棋碗里,长出一口气,觉着还是暂且搁下,往后再说。
又去瞧一瞧长辞时候,他仍未醒来。华颜也未回来。
屋子里空空荡荡,桌子上我前日里搁好的杯盏仍放着原样,半寸地儿也未挪动。
我褪下他衣裳看那些伤口,身上糊着模模糊糊凌乱的血迹,想是那一日一夜里头又出血了。他脸色还白着,只是瞧着不那么难受了,沉沉静静的,跟睡着没什么两样。
意识不清时候还喊你那哥哥,如今你这个样子,谁来看一看你呢。我将盆子里的冷水弄温,又给他擦净了血迹。
究竟是我连累了他,若是那时候不去,倒还好了。
在盆子里头涮了涮巾子,那半盆水皆做了猩红,瞧着颇为唬眼,我挽起衣袖一手端着水盆出了门,将那水泼在了院子里。
进门时,瞧见一旁立着的一个仙侍,我问了声“我前日去后,可有谁来过么”
“未有谁来过,”她低头道。
“帝后可来过么”我停了一停,又多余地道。
仙侍又道“不曾来过。”
“你去罢了,”我脱口而出,又收了回来。
“可是要小仙去报与帝后么,”仙侍抬头疑惑道。
“不用。本仙君在,他死不了。死了再去与帝后说不迟,”我正色地与她道。
仙女不知是不是叫我这句话吓着了,只低着头弯一弯腰,诺诺应了,再未说什么。
我耐心地攥着一个杯子,将里头的茶水弄热了,又给他渡进口里去。好一番折腾,我转身将杯子搁回桌上,方在床边坐下了。
两百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搁到长辞身上,怕是觉着有些长。
我有些入神地看他,枕边的玉佩又映进了眼里。极为漂亮的一块玉佩,我瞧了一眼,忍住了将它塞到枕下的念头。
避而不见是懦夫所为,本仙君非是懦夫,岂能做这等灭自己威风之事。
听得外头有声响时,我也未起身。要么是华颜回来了,要么是愿意是谁是谁罢。
闻得身影行近了,我礼节性地顺道回了回头。
许是回头动作幅度有些大,脖子拧巴着一般一丝钻心疼。我倒吸了口气,扯出个到位的微笑道“大殿下。”
口里这般说着,本仙君内心其实浑骂了声。本仙君胆子早就大得很,心里骂他一声算不得什么,他听不见不说。便是他听着了,又如何。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本仙君在了,他又来了。
扶霖一愣,当是未看出我心中所想,然面色好不到哪处去。只是还挂着那虚伪的笑,也回了声“原来司簿在此。”
我知晓他此时内心定也是波澜起伏,宛如进了阴水沟般的心情,有未有骂我不好说,然表面上还得做出光风霁月的模样来。俗话说,狭路相逢勇者胜。本仙君并不畏惧心虚什么,我倒是要瞧一瞧,是你先撑不住落荒而逃,还是你先撑不住落荒而逃。
戏码自然要做得全一些,也自然不能再如往日一般放肆。我十分谦恭地起身,让出座位来,揽着袖子立到了一旁。
本仙君这一遭有礼的行为,扶霖当是觉着很欣慰的,不知为何面色又难看了几分。尽管还带着那假惺惺的笑,也不妨碍本仙君瞧出那笑容里头的僵硬。
“司簿真是客气得紧,”扶霖笑吟吟地道,倒是移了身形坐下了。
“小神惶恐,此乃本分,”我恳切地拱手道。
许是恳切过了头,扶霖闻得此话,连头也未转过来看我一眼。
本仙君郁结的心情忽而云开月明,莫名地有一些好。
“司簿倒是不辞辛劳,在此一直守着,”他又起身握着长辞的手腕,当是要探一探他伤势如何。
话里带讽的,莫以为我听不出来。我又是诚恳地道“我刚来不多会儿么。恰巧见得二殿下昏迷着还吐出血水来,也不知晓这两日有未谁来看他,莫不要因那畜生丢了性命才是。”
我睁眼说瞎话面不改色地扯出几句来,又不动声色地瞥扶霖的脸色。
啧啧,瞧瞧你那凄凄惨惨的弟弟,对得起他喊你那一声哥哥么。
“司簿不该是一直在此守着么。我想着司簿也在此,我来了倒是多余了,”扶霖停顿了好一会儿,一边悠悠然地道,一边扶着长辞让他靠在了自己肩上。
我看着他手掌抚上长辞的后心,又为他疗伤。
他说得此话,我也未在意,早知晓他好闹脾气,说些什么也正常。然那捅刀子的话是他说出来的,还要委屈一遭,这便有些可恶了。
“我疏忽了,该一直守着才是,”我应声点头道,“只是不曾料想,这两日一个人影也未来看过他。想来若是这两日不声不响地没了,也不会有谁发觉。”
扶霖偏着头看长辞的神色,也未转过来。半晌低声道“我知晓你心疼他,但你自个儿与我差不到哪处去。”
本仙君哑口无言,若是说我好话或许我还可说上几句。许久未见过当着本仙君的面贬低我的,竟想不出该如何回话。
但本仙君很大度,也不在意自己究竟心地好不好。他许是愧疚了,还要扯我下水,这点小心思当我瞧不出来么。
一时静谧得很,我站着有些腿酸,从屋顶摔得那一下还有些作用。刚扶了把腰坐下,便听得扶霖道“拿杯水。”
我硬生生地将那声“你自己拿”憋回了嗓子里。先前不该对他这般有礼的,我倒出一盏水来,有些忧伤。开了个头,恐怕往后都得对他这般有礼了,我想到此处,便更加忧伤。
他伸手接了水,眼见着是要给长辞喝下去。
我只不出声地瞧着。
与我那时一样,扶霖使劲捏着长辞的下巴也不能叫他开口。我觉着当提醒一下,想了想,又将话咽回了肚子里。
他转头瞥了我一眼,一手揽着长辞的肩膀,一手将杯子递了过来。
身为一个有礼貌的神仙,本仙君只好又接了。
扶霖伸手捏在长辞下巴上,本仙君看着那个姿势,眼皮跳起来,伸手一拦“且慢”
“作甚,”他转头看着我,声音并不客气。
“殿下要做什么,”我唬了一跳,瞧着他那只手没动了。
扶霖漫不经心道“给他喝水。如你所说两日未喝水,不当灌一些吗”
老子自然知晓你是要给他喂水,但
“你难道不是想将他下巴卸下来么,”我不可思议地瞧着他,顾不上什么礼貌了。
他奇怪地瞟我一眼,手倒是松了“不然如何叫他喝进去”
我看着长辞歪在他肩上的脑袋,面色安静,一点也不知晓自己那倒霉催的哥哥将做些什么泯灭仙性的事出来。如此折腾都还未醒,不知是哪里伤得狠了。
“还是莫要给他喂了,方才给他喝过一些,”我回身将水杯搁回桌子上。
扶霖打量地看我,凉飕飕道“你如何喂的,难道他方才肯开口么”
大爷哎,鸡毛蒜皮的小事,打破砂锅问到底委实不是一个好习惯。
我面不改色道“本是不肯开口的,但恰巧二殿下呓语,又唤了声他那不知在何处的哥哥,我才将水灌进去了而已。”
可是惭愧了罢。
扶霖默了一会儿,又伸了胳膊让长辞躺回去。
“你当他昏迷不醒,便觉不着疼痛么。其实许多事情,法子都多得很,何必要那般直接狠心,”我还要苦口婆心地劝解一番,“可知凡事都忌讳个自以为,惘顾他人感受,才”
“才如何,”扶霖冷笑了一声,站起身,约莫与我隔着半臂的距离,不晓得会不会一拳头打过来,“你想说些什么,直接说了就是。”
甚好,小王八蛋。
我微微笑着,利落无比地先下手为强一把攥住了他的衣领,又顺势狠力拽过来。
“你”扶霖显然未反应过来,叫我拽了一个踉跄,面上难得有些吃惊。
我一手按在他后颈上,免了他往后推拒的可能。
本仙君不发威当我是病猫。
“殿下,没有谁教过你么,占了便宜是要还的,”我极近地贴着他的脸边,轻声道。
他眼睫清晰分明,像晕染的水墨一般。那双眼睛仍含笑地看着我,颇为不知天高地厚“哦,我占了司簿何种便宜,司簿又想叫我如何还”
无名火气有些上头,我扣住他的后脑,将脸偏了几分,覆了上去。
、几回魂梦四
嘴唇上的触感温软,他也未挣扎。我轻抿着他的唇角,舌头顺利地启开他的唇齿,欲要再侵一步。
然本仙君过于理智了些,理智的后果便是我在这当口,还清晰地听见了一声倒吸凉气的声音,带了惊恐与不可置信的,倒吸凉气声。
第一个念头是长辞醒了,生死徘徊回来头一眼就看见这等犯大罪的场面,受了惊吓。
我扣住扶霖后脑的手松开,头扭过去看,又松了一口气。
长辞还未醒来,眼睛闭着,毫不知情。
我朝另一头转过去,眼前撞入一个绿色身影来。她衣衫有些脏破,头发也些微地散乱着,一手捂着嘴巴,瞪大了眼睛看着我。
我一手仍攥着扶霖的衣领,不知该不该与她打个招呼。
扶霖就着方才的姿势,没动也没出声。
华颜捂着嘴巴看着我两个,看了一会儿,眼圈红起来,刷然落下两行泪,又吧嗒吧嗒地往下掉泪珠子,还往后退了几步,靠在了柱子上。
“”我松了手,先露了个友好的笑。
本仙君实属无心造孽。
一个笑未露完,便叫一股力扯了去。我吃惊地看着扶霖,他视若无睹地拉过我的衣领,如我方才那般,分毫未犹豫地凑了上来。
耳边闻得响亮的抽泣声,继而“噔噔噔”的脚步声,渐渐不可闻,末了又恢复了沉寂。
又为他占了上风。我从方才的见闻中回过神来时,已然躲闪不及,失了先机,只能任由他再侵夺一遭。
真个是嫌命长了,我微微仰了头,还模模糊糊地闪过这个念头。可见本仙君确然非是一般的理智。
“如此,司簿觉着可算是还了我占的便宜么”扶霖松开胳膊,笑得狐狸给鸡拜年一般,还甚为动作轻柔地为我整了整有些凌乱的衣领。
“若是方才来的是铃央,不知荒雷劈时是我挨得多,还是殿下挨得多,”我伸手拽一把脑袋后头的头发,诚心诚意道。
扶霖旋身坐到一旁,拿桌上茶杯喝了口水,慢悠悠道“我身为父帝的儿子,明知故犯惘视法度,若是劈成飞灰,五六道便够了。司簿兢兢业业,懵懂不知,或者去归墟里头待上几百年,又或者打进人间去贬做凡人了事。若是运气真个不好,也只得落得与我一般下场了。”
他略停了一停,又道“或许我到时只说自己无辜,是叫司簿引诱了。你说,父帝会不会信”
“你也知晓,是活不成的事,”我懒于同他计较,只嘲讽道。
他随手将杯子搁回桌面上,转头有些好奇道“如何不知晓。搁在从前或许还要想一想,但如今我与司簿一干二净,毫无牵连,何来担忧活不活得成之事。难道只凭些做不得真的所见,便能说我与司簿生了私情么”
一口气卡在嗓子里,我本是想骂他一遭,但一时说不出什么,还险些被那口气呛出咳嗽。默了一瞬,确然也不知我便是骂他,又该骂些什么。
“确然是个好法子,华颜还不知寻得她母亲没有,眼下怕是又要不知去往何处了,”我应声道。
“我未有那等功夫,专程来想个法子叫她看见。她自己看见甚么,是她的事情,”扶霖神色不变,转头看床上依旧一无所知的长辞,眸若寒星,“再者,你瞧不出来么。华颜在此处,算不上什么好事情。她只会连累长辞处境更糟,却不会给他带来什么好益,更莫提报答。”
我无言良久,抬头看着他道“她无处可去了么,娘也找不着,孤零零的。你何须这般”
“这般冷血,”扶霖笑了一声,看着我声音懒散道,“我好似未欠她什么,长辞更是还救了她一命,但这些是本就该如此的么。苦楚生灵何其多,又是如何能拎着一个善心叫旁人背包袱呢。况且,我又未撵她走。”
他其实未说错,然我此时不大能听得进他说什么。
像极了心头有万般烦忧事,又像极了空空落落无一事。
我叹了口气,道“可眼下她走了。二殿下又不知何时方醒,瞧着当是无性命之忧,只是醒不过来。”
扶霖站起身,瞥过去一眼“再过两日,若还未醒来,便随便想个什么法子叫他醒。自个儿躲,倒是给旁人添麻烦。”
听听你那好哥哥是说了些什么出来,我一手撑着额头,瞧着长辞,心神俱疲。
伤口已经不妨事了,也许他只是下意识不愿意醒过来。清醒着总是不如沉睡好受的。
扶霖转过身,眼瞧着是要走了。
我瞧着他的背影,有那么一瞬间恍惚,鬼使神差地喊了一声“诶,”
他扭过头来,眉毛挑了一挑“怎么”
“”我本不是有话可说,但又觉着须要寻些什么话来说。这般大眼瞪小眼一会儿,我云淡风清道“突而想起,二殿下曾说再过两百年,他便可离了冥界的。可是作真么”
他嘴角弯了弯,眼神浮了些,道“也许罢。”
说罢回头离开了。
我在长辞那里守了他一夜,隔日又回思齐宫里去。许是实打实地困,此次倒是能睡着了,躺在床上一眼摸进黑暗里,连胡梦也未有一个。
又隔了一天半日,我顺去召旻宫时,长辞已然醒了。不知是叫扶霖强行弄醒的,还是自个儿醒的。
他站在院子里,对着那棵光杆竹子发愣。
跟大病了一遭似的,瞧着清减了不少,衣衫跟着风轻轻地拂动。他转过头来看我,眉目清冷,袖袂飘垂,像凡间画像里那些乘风而去的神仙。
然他本就是个神仙。
“可是醒了,”瞧见他醒了,我心中也轻松了一些,虽则多半不是他自个儿醒的。
“这几日,辛劳司簿了,”他脸色还有些发白,嘴唇倒是有了血色,又对我淡笑道。
我又忙说无妨,也站在那棵竹竿旁边,仰了头看。孤单单的一干竹子,上头伸出四五枝叶子,青翠婆娑,随着风轻摇着,飒飒的声响只稀稀零零,不如那般磅礴。
“华颜说是得了她娘亲的消息,出去了,”我转头与他道,只未提实则是回来又跑了。
长辞点了点头“我也未帮上她,只能希望她此次找到罢。”
她怕是不能找到她娘亲了,不然怎会那副狼狈模样回来,我心中暗自唏嘘。但她这么一跑,又不知去往何处了,更不知还会不会回来。
“殿下心地良善,”我作不经意地道,“往前大殿下还开玩笑说起,华颜姑娘再待得长久一些,倒是可与殿下结一桩亲事出来。”
“可她又能去哪里呢,”长辞仍看着那杆竹子,语气平平。
与聪明的说话果真省事。
我索性忖度一下,也不再遮掩,道“华颜终究是个姑娘,且还不是冥界的。若是哪一日,难免往后有心者说些什么,殿下也无从辩解。”
“谢司簿好意提醒了,”长辞又笑道,“我也只能给她个栖身的地方罢了。倒是莫叫她为我连累了才是。”
我说一说也无甚作用,换做谁也不能真个再将华颜撵出去。可见明白是一回事,能做出变动又是一回事。
后头过了许久,我间或去瞧一瞧长辞,却没再如何见过扶霖。
找冥帝禀公事时未见过,在冥界幽都里头瞎溜达时未见过,去长辞的召旻宫里也未见过。自然,呆在本仙君自个儿屋子里更未见过。
“大殿下好像很久没有来过了,”一日,本仙君门口那不成器的小仙童颇为认真地与我道。
我靠着门框斜眼瞧他“是么”
小仙童道行浅薄得很,听我如此一问,毫不解其意,来了兴头般与我道“可不是么。我数一数,有五六七八九十”
我按着额头摆手制止了他“不过十几日而已,哪里能算得很久。”
“司簿原也注意到了,大殿下近来是在忙么,”小仙童嘴皮子碎,又絮絮叨叨听得我头疼。
我离开门框,站定个端正的姿势,终于想得将这小仙童的大名叫唤一声,道“云显啊,宴宁仙君宫里头的芄兰小仙女好看么”
“好看,”云显小仙童把头点得笃定,又面色一变,立时摇得像拨浪鼓一般,“不好看,不好看。”
“不妨事,本仙君知晓的,”我和蔼地拍一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好看也没什么,哪一个仙女不好看呢。瞧一瞧也不妨事,只是莫要忘了分寸。若是哪日过了火候,动了凡心,撞出什么事情来”
小仙童身子瑟瑟抖了一下,瞪大了眼睛看着我。
我接着可亲地笑眯眯道“天上落下荒雷电闪,先斩仙根,再断神骨,再碎神魂,末了和着电光烟雾化了飞灰。魂飞魄散,形神俱灭,三界六道四海八荒再一丝无迹可循。”
“这这般可怕,”云显声音哆哆嗦嗦的,脸色煞白,忽而扑通给我跪下了,“司簿明鉴,小仙从未对芄兰仙女有过非分之想,只只瞧过她几眼还与她打过两三个招呼,再未有其他了”
他怕是觉着我可恶得紧,我伸手拎着他胳膊又将他拎得站起来“何时说是你了,只是与你提一提罢了。”
“司簿你,可吓死小仙了,”云显到底年纪轻得很,瘪着嘴眼吓出哭腔了。
“是本仙君的不是,”我诚恳地道,“一时想起来,顺口与你说道说道,长长见识。”
云显仍惊魂未定,又紧张道“既是如此可怕,司簿可也小心些,莫要不小心啊,小仙不是说司簿会动凡心,总之,司簿也提防些就是了。”
我好笑地看着他,点了点头,撩开衣摆转身进了门。
、几回魂梦五
我转回去书房,拎着一本书站在书案前良久,到底还是撤去了那空荡的棋盘。我并不擅自己与自己下棋,在那处摆着,也太占地方了些。
也许是搁得有些久了,一时眼前空荡荡的,还觉着缺了些什么。然我清楚明白地知晓,不过是一时的不适应罢了,时日久了,便会习惯的。铭记一样物件,也无非如此,日日见得,便记住了。那样物件一时没了,便会找寻,心里念叨,但过得久一些,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万物劣根性如此,养一个习惯容易得很,摒弃一个习惯也容易得很,只消静静地待得日久天长,自会忘怀。
杏花酒照例清醇甘冽,我觉着自己想明白了,但又觉着想不透彻。但再想深一些,便前所未有的无所适从,只好扔在脑后,暂且不再去想。
宴宁推开书房门进来时,我正巧瞧见书上头一句话
“甚慕雨时,以弃伞为乐,惜冥界不常有雨。”
这句子是清庙那俊秀明晰的笔迹,书本算不得严整的记载,只能算得他自个儿的平常所感。说他喜好落雨时,还颇为有意趣地喜好在雨中丢弃了伞。可惜冥界不常有雨。
眼睛落在最后一个字,门吱呀一声响,我抬头一瞧,瞧见了推门而来的宴宁。
宴宁有几分心不在焉,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与我礼节性地笑一声,颇为敷衍,看得我有些头疼。
我懒于开口,示意他自个儿坐。
宴宁慢腾腾地落了座,又一手拖着椅子拖到我书案前,伸手扣了扣书桌面“你怎的瞧着也这般颓唐”
“是因你心中颓唐,故而也瞧着旁人颓唐,实则非是如此,”我瞧了瞧宴宁的样子,觉着自己约莫需要与他开解一番,便将手中书倒扣着搁在了一旁。
“我仅仅是记不清一些事,”他看了看我扔在一旁的那卷书,随手拿来翻了翻,“我究竟如何飞升变成神仙的,也不记得了,这岂不是很奇怪么。”
“算不得奇怪罢,说不准年代久远,也非是要紧事,忘了便忘了,”我有一下没一下地晃悠杯子里的杏花酒,迟疑了一瞬,便未再说什么。
宴宁又未说什么,只翻着那本书,又问我道“若要记起忘却的事情,可有法子么”
我本该仔细地问上一问,他究竟觉着自己忘了什么,又是如何知晓自己忘了什么。但有些缺兴致,只道“当是有的,也要看你如何忘却的了。”
不想宴宁却摇了摇头“记不得如何忘了。且想不起来当是会更好些。”
本仙君委实不大想开口说话,只慢啜着一口杏花酿,听一听宴宁再说些什么。
“如若我说,是扯着七情六欲的荒唐事呢,”宴宁声音有些低,却听得我手中杯子滑脱了手,磕到桌子上,大半杯酒液洒出来,还溅到我脸上几滴。
怎的好似一夜之间,身旁的神仙都要不知天高地厚地将自己扯进那落不得好下场的事情里去。难不成是甚么救苦救难的悲壮事么,也值当前赴后继一把。
“喔,确然令人动怀得很。你记起来了七情六欲的荒唐事,要么去归墟里呆着,要么神仙做到头。末了这记载里我可再为你添上一笔,宴宁仙君情真意切,奈何此情天理难容,”我设身处地地替宴宁着想了一遭,循循善诱地与他道。
宴宁脸色先是有些难看,继而拧着眉瞟我一眼“你这形容,倒好像是已经体会过一般,且像极人间那些被负心薄幸抛弃的,倘若再蹙着眉头吟上几句”
本仙君宽容大度,笑呵呵地瞧着宴宁。
“十里长亭望眼欲穿,百思想,千系念,万般无奈把君怨。”宴宁很是不知好歹地接着说了下去,许是见我无甚反应,又道,“况且,司簿胆识过人,也会怕这所谓的法度规矩么。”
“你记不起来清庙如何没的罢,本仙君胆识过人,便与你说上一说,”我又甚是好心地还斟了一杯酒递于宴宁,放轻了语气道,“清庙神君慕上一个男子,与他结得相好与否不清楚,但结果是清庙宁死不肯认错,于是自个儿碎了神魂化作一股飞灰消散了。如此这般,你也要记一记你那七情六欲么。”
本以为宴宁将吓得变一变颜色,谁知他听了我这话,只默然半晌,垂眼看着我递给他的那一杯酒“我知晓的。那时记不起来,后头打听了一遭。可你不觉着不甚可信么,清庙既是早想了抗争,又怎还会入归墟。便是不肯认错,至多在归墟里关得久一些,也至于自碎神魂灰飞烟灭么”
宴宁说得有道理,但此事本就是我道听途说,还是听听扶霖说的么。我既未亲眼见过,他言说时候也说知晓甚少,事情究竟如何,也不可知了。
“不知晓,也不大想知晓,”我没耐心地擦了擦桌上溅出来的酒液,突而又觉得自己有些古怪。我未想什么罢,也至于这般暴躁么。又亡羊补牢地缓了缓语气,与宴宁道“你且说一说,你想得了什么荒唐事。莫不是也慕上了哪一个男子,想造一桩凄美壮烈的佳话出来”
宴宁只不答,斜着眼瞅我,我便也斜着眼瞟他。
过了一会儿,宴宁关切地道“你不妨事罢,未魔障的为何今日瞧你不大正常,是挨了帝君训了,还是诶,说起来,怎的不见大殿下在你这处了,往前我三次来五次要见得你两个在一处。”
大殿下身上发金光吗谁都要注意得到近日不在我这处了。
“无事自然不在此处了,如你一般,无事不登三宝殿,”我忍着将宴宁撵出去的念头,客气礼貌地回了一声。
“你不是也未有法子么,”宴宁又是小气地哼了声。
其实我知晓一个什么法子,但摸不准与宴宁说出来是否为好。我盯着宴宁看,只道“你记起来了,说不准还须再舍弃呢。正如那时回你故乡一般,沧海桑田,哪里还会留下些什么痕迹。此时安生着,便是对清咳,便是对自个儿也好么。”
宴宁又看我半晌,似乎要把我皮肉瞧穿一般,又站起了身“既然是知晓了,又岂有避讳之理。舍弃也要舍弃地心甘情愿,若是一无所知从未拿起过便说要舍弃,岂不是太自欺欺人了些吗”
我一时无言,宴宁转身走出几步,又未回头道“为着天罚的由头,把心性埋藏起来,不觉得悲哀吗”
半口酒又呛在了喉咙里,我有些吃惊,宴宁此话好似是冲我说的。但他说罢头也不回便拂袖而去,又像是在说道他自己。
因为什么规矩桎梏便作无情,是悲哀得很。若是未动心思便罢了,动了再瞻前顾后唯恐天降荒雷,也可恶得很。
但这般死得太不理智了些。本仙君不愿到头来只作书卷上悲壮的几行字,更不愿意累得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大殿下,叫他为他爹送个由头丢了小命。难不成真个要任由他那妹妹将来做了一介幽冥之主,届时长辞何处容身,他又何处容身。
许是间或的清明,我想了这些。然眼前我在想些什么,也不得而知。
况且他已然抽身而去了么,我又谈何悲哀。
又一时起了心躁之意,我将那卷书扔下,觉着当暂且离了冥界为好。
至到尘悬的院子里头时,他正正在没出息地摆弄地上的青草,一副胸无大志不思进取的模样,看得我欲扭头便走。
“实是稀罕,你竟还记着认识我,”尘悬在后头道,想也不用想定是那副风凉样。
我便又转过身来,施施然地踱过去,蹲下身拨了把那毛茸茸的青草,大人不记小人过地道“我来瞧一瞧你院中草几丈高了,莫要盖过你的个头了才是。届时奔月只能瞧见青草,瞧不见你,该如何是好。”
尘悬眼见是为我堵得无话可说,我瞧着他一脸鄙弃的表情,有些心情好。
“咦,你来了,”一声清脆音,我还未转头过去,奔月已经几步跳到了我身边,“好几个十年不见你了呢,你有没有想我啊”
奔月委实过于天真了些,眼前冤大头正直勾勾地瞪我,我摸了摸她脑袋,笑道“自然想你们了。尘悬他可有欺负你,若是有,我这便帮你出气。”
“没有没有,”奔月摇着脑袋,又指地上的青草,“他给我种这些了,你那时候说的是真的诶。”
尘悬压低了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一样“你那时候同她说什么了”
“自然是真的,尘悬仙君是个好神仙不是,”我又对奔月道,转头也压低了声音,“说你”
“你莫说我好话,你一说我觉着瘆得慌,”不及我说什么,尘悬又轻飘飘地道。
“说你将为她种一地的青草,还有一地的萝卜,白菜,”我咽了咽喉咙,不计前嫌地将话说囫囵了,“如今可只有青草,萝卜呢,白菜呢”
“过来这边,”哪知尘悬故作听不着,只笑得温润和煦,对着奔月伸出了手,“莫在他那厢呆着。冥界里整日不见日头,连带着心地也要阴暗了去,你在那厢小心为他沾染了。”
奔月睁大眼睛看我,口里道“不会的呀”
尘悬一副伪君子嘴脸,伸手轻柔地将奔月拉了过去,不忘斜睨本仙君一眼“你瞧不见罢了。”
我看着奔月蹲偎在尘悬身边,心情又有些不好了。
站起身时,尘悬在后头道“你不当这般没气量罢,可是恼了”
“不恼,不恼,我心地阴暗,想要去做些心地阴暗的事情罢了,”我扭头对他道,“我去找司命叙一叙旧,在此处瞧见你瘆得慌。”
“”尘悬扭过头去,未看我了。
、几回魂梦六
阁上横匾书着四字,“维天之命”,我立在门前,瞧着那四个字良久,迈进了屋子里。
一个神仙口里衔着一杆笔,两条腿搁在书案上,斜靠着椅背支着胳膊翻一本长长书卷。那卷书确然够长,从地上拖下去铺开白纸黑字的一幅,从墙边书架边延伸至他手中。
“司命仙君忙得很,我却是来打扰了,”我扣了扣门,扶了门框,眼瞧着司命眯着眼睛抬起头来,脸侧黑发落下,很是清闲风雅的一副相貌。然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合着他作出来的那些荒唐命格想一想,便觉着这八个字分毫不差。
“这位仙君颇为眼熟,”司命伸手拿了原先叼在口里的一杆笔,两腿收回去坐直了,又起身卷那长长的一卷纸轴,侧着头看我。
我仍守着为客的礼数,立在门口真诚地道“约莫百年前,我曾为成德星君底下的司史,后来去了遭人间,再后来便至了冥界。司命不识得我,但当识得尘悬才是。”
我说得极为平淡,司命听完却往后退了退,脸色很是受惊吓“你你是”
本仙君长得不至于可怕,司命这模样却像是我来寻他索命的。
“司命莫惊,我不是什么妖魔鬼怪,”我进了门,立在书案前,瞧着他停住了方才的动作,又过去俯身捡起来纸轴的那一端,虚心道,“那时我去往人界,还承蒙司命为我做了个好命格,不若此时我怕是还不能去见识见识冥界的风光景色。”
“不妨事,不妨事,”司命忙伸手拿了我递过去的另一头,摆了摆手。转过身去,静默了好久,又垮着脸转过来看我,“你那命格。”
我洗耳恭听地道“我那命格如何”
“咳,我非是有意么,实乃是收拾时,掉出个命格,便为你排了。仙友且莫放在心上,快请坐,”司命抱着那卷轴放进书架里,笑容可亲可敬。
他放置妥当了,又极为热情地与我倒茶“如今仙友至我这处,可是有事相问,或是有何疑惑”
我记起摇倾曾说司命也曾下凡一遭的,本是想奚落奚落,如今又没了那般兴趣。
“有,”我收了作弄他的心思,正色道,“想问一问,若是一处命数与另一处生了牵连,会如何”
司命有些奇怪地看着我“生了牵连,自然相系。或是命途相互受扰,又或是末了同归。总而言之,离不开一个羁绊。”
“若是若是想除却这羁绊,”我不意外司命说的话,又换个说法道,“这般说,那羁绊往往是显现于何处呢,经历么,还是”
“这又如何说。我与你举一处例子来,”司命似乎想等着我将话说完,可惜我说到后头,着实想不出该如何去说,他便又道,“你见得人间男男女女悲欢情爱,皆是因为有了羁绊牵连。故此生缘生爱,因爱生忧喜恨怖,便是这么一个道理。”
“可能断么,”我只听他说,又添了一句。
司命拿笔敲了敲砚台,若有所思道“能。”
我一时有些吃惊,问道“如何断”
“嘿,命理牵系么,命数断了自然就断了,”司命还与我点了点头。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不想叫命数断,又想将牵系断了呢,”我喝了一口司命的茶水,觉着实是难喝,还不如本仙君宫里头的隔夜冷茶。
“哪里有这样的道理呢,既然是命数生了牵系,便说明这里头有机缘在。人间多少痴男怨女求得不正是这样么,盼得心上人能与自己命数相系,同去同归,”司命瞧着很是不能理解。
“可说不准这牵系两者都不想要呢,”我哂笑了一声。
“你可是说错了,”司命转过案头去,伸了胳膊翻了翻案桌上的一堆卷轴,似是未找着,又转出来,与我道,“我与你说人间的一出佳话,你便懂得了。”
我只示意他接着说。
“人间一个朱姓女子,在求学时慕上同窗一个梁姓男子。两人互通心意,情意暗生,约定往后定要一生一世一双人,结为连理。怎知两人家境差得太远,门不当户不对,于是朱姓女子的父母便瞧不上这梁姓男子,欲要阻了二人心意,后头可巧出现一个马姓男子。你可听了么”司命拿手敲了敲我坐的那张椅子。
“听了,听了,”我把眼神从茶水里收上来,转头看着他,“一个马姓男子,强取豪夺了罢,将那朱姓女子抢了还是将那梁姓男子抢了”
“不懂风月”司命脸色沉了沉,指责我道。
本仙君不以为意,照着司命的本事,当是后者更为可信些。
“马姓男子一表人才,家世堂堂,一心爱慕那朱姓女子。怎知那朱姓女子铁了心要与那梁姓男子一处,且委曲求全故作同意地与那马姓男子结了亲事,那梁姓男子又是个短命鬼,当下连气带愤,一命呜呼,”司命说得唏嘘不已,“朱姓女子在那马姓男子迎亲路上,跑下花轿,一头撞死在了梁姓男子的坟前。你说说,是不是一出颇为凄美的佳话”
我将就地喝了一口茶水,顿了一会儿,没忍住,道“那梁姓男子的坟在迎亲路上司命,这缺德事儿你如何琢磨出来的。我虽不大懂人间嫁娶规矩,但也不当是哪个迎亲的要抬着八抬大轿挑坟墓路过的,明摆着是与那朱姓女子送个奈何桥么。”
“嗨,此事也怨不得我么。不说这个,你且猜一猜,这一出佳话里头,命数生了牵系的是哪两个”司命虚心不敢居功的样子,又兴致勃勃与我道。
早知道司命排命格时候久了,性子也麻木不仁,凡人挣扎磨难,都做了他笔下的趣事。
我随口道“定是那梁姓男子与朱姓女子了,一双鸳鸯活生生被拆散了,还要至死不渝,不然怎可称得上佳话。”
司命露出老神在在的笑来,又得意道“你可是猜错了。命数生了牵系的是那马姓男子与那朱姓女子,马姓男子一心慕求朱姓女子,却至红颜命断都未求得,岂不是凄苦得很。”
“是凄苦得很,”我一时有些讶异,不免又道,“但你不是说,命数牵系,便生了羁绊,那为何生了羁绊反而不可一处呢。”
“如何不是羁绊心上人为他人而死,多么憾恨的羁绊,”司命瞧着是为自己排的这出命格颇为满意。
我虽不知晓那马姓男子是否憾恨,只觉着他可怜非常。心上人假意要嫁与自己,末了还未洞房,便撞死在另一个男人坟前,这马姓男子不知有未有吐血。
“但如若那朱姓女子先见得的是那马姓男子呢,”我将这出佳话在肚子翻了个儿,又问司命,“她先与马姓男子的牵系生了作用,又会如何呢。说不准便可合欢美满,也不会再瞧入眼那梁姓男子罢。”
“求不得含恨带憾方觉着凄美么,不若皆是和和美美团团圆圆,哪有什么意趣,”司命支着脑袋出神一会儿,口里敷衍道,忽而又坐正了看我,“你说的也有理,那有牵系的先会了面,便不会再有后头的什么事儿。本仙君英明,幸好将那马姓男子安排在后头出现了。”
多么狼心狗肺丧尽天良的司命,我心里头深深地同情一遭那人间的凡人们。
“怎么,你问那牵系的命数能否断,可是与哪个神仙的命数牵连了么,”司命忽而又道。
“你瞧得出来”我不动声色地只反问道。
司命摇了摇头“瞧不出来。神仙命数是天生命格,瞧了是要遭天谴的。即便是费了功夫瞧出来了,也不可说得。”
“我方才与你所说,或还有一种可能。朱姓女子先见得了马姓男子,却又与梁姓男子生了纠缠,末了会是如何,你下次遇着相似的因果,可试一试。我记着你虽能排命格,但也非是针针线线的都照着你命格走,还会自己生变的不是”我再喝不下去那茶水,搁在一旁,与司命道。
“是如此说的,凡人自个儿造化本仙君管不了的。但那命数都是合了上一世的机缘亏欠,方能排命格的。或许下次有相欠的,我可照你说的试上一试,且看他们如何自个儿相还,”司命若有所思道。
扯了大半日,我已然忘了我究竟是来此作何。或者是想要与他这个罪魁祸首算一算账,又或者真是想要问一问生了牵系的两个命数,将会如何。本是心神烦躁地来了一遭,听司命扯了话,倒是意外地生出些安定来。
既然是天生命数,我也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虽说本仙君运气向来不见得多么好,但长辞命途那般苦,这点牵系,多少也可与他缓和些罢。余下的,如司命所说,看自个儿造化罢。
至于那未有牵系的,谁又知晓会如何呢。
我辞了司命,又慢慢悠悠地回了尘悬那处。
想开是一桩子事,立时想回那糟心地方又是一桩子事。权当偷得几时闲暇了。
作者有话要说 引了下梁祝,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