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无常不知怎么回答,在旁边静默着。
清风镇一百八十一户人家早在许多年前就已经在一场洪灾中覆灭,被楼君卿带走的清风除外。
呵,哪里来的乌连,不过是坟场上还没有葬下去的贪恋罢了。
“他赵牧少喝了一碗孟婆汤,记得前尘往事,可那又怎样,他也终归是已经轮回过的人,怎么连这点小事都想不清楚,在这死胡同里白白浪费这一世光y,也不知在此蹉跎些什么”,
古笙嘴里自言自语地说着,眼睛却是一眨不眨地看着不远处的争斗。
白无常为鬼,不晓得人世执念,但见过的分分合合也不在少数“赵牧逆天道而行,总也落不得好下场”。
“你说,他们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吗?”
古笙没有说‘他们’是谁,但白无常大底是知晓的“知道的门前的锁都已经落下,不知道的,大底还如常人一般在外面晃荡吧”,白无常见主上皱眉,以为是自己的话惹得主上不高兴了,连忙又道“但尸体总有腐烂的一天,不会长久的”。
“赵牧和那个小神医不是在练保存尸体的方法吗?你没去看看?”
古笙突然转身问道。
“魏茗的册子被谢公子拿走了”。
“哦,是这样啊,怪不得没见他们两个出来作乱,原来是找魂对户去了”。
白无常有些担忧“难道主上就这么放任他们不管吗?”
古笙苦笑,指了指自己的伤口:“我如今这副模样,怎么管?”
他这副模样,连战斗都加入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子居与那怪物恶博,他又能怎么办。
“主上放心,待此事落定,我与哥哥一定会找寻最好的灵丹妙药,主上一定会早日康复,早日接管冥府的”。
古笙没有回话,再次回过头去看谢子居他们。
脚边偶尔有一两个刚刚离体的散魂飘过,见白无常手上拿的铁链子也不敢作祟,乖乖伏在一旁等候,还有不甘心的,躲在尸体里,也不出来,古笙也不去管,他现在没有ji,ng力去管这些。
古笙的目光只管注视着不远处的那个人,他从未见过这样的谢子居,长剑出鞘,招招狠厉,寸寸诛心,剑气逼人,更何况还有黑无常的辅助,襄狐根本就不是他们的对手,被他们打得节节败退。
“将古笙的心交出来”,
谢子居冷眸扫过襄狐,再不见往日情义。
襄狐单腿跪在地上,身上的烂rou无力地垂着,嘴角涎着一抹黑血,皮rou外翻,看起来恶心至极。
他死死攥着手里那一块唯一完好的rou,看着谢子居,嘲讽道“他本就是个无心的妖怪,不过是遇见你长了这颗妖心,既然本就不该有,那我除了它何错之有!”
黑无常为古笙辩解“你这虚伪的小人,夺了主上的七窍玲珑心,还敢在此口出狂言!”
谢子居踏着血河一步一步地走到襄狐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造的杀孽,还不够吗?”
襄狐低头大笑“我是为民除害,怎么会是造杀孽呢!我是灵力最纯厚的黄色道灵,以后必定是要飞身成仙的,又岂是你这种凡夫俗子能懂的!”
谢子居看他疯魔,也不再多说,出手便要夺回七窍玲珑心,谁知襄狐早有预谋,掌心翻转,根本没有什么七窍玲珑心。
谢子居怒了“心呢!”
襄狐一个翻身打滚便远离了三丈,他看着谢子居砸吧砸吧嘴“被我吃了,惊喜吗?哈哈哈哈!”
谢子居眸色y沉,一拳便砸在了襄狐的肚子上“吐出来!我叫你吐出来!”
襄狐多番战斗,到这时早已支撑不住,只是即便是死到临头了他还是忍不住嘴贱“听,呕!听说七窍玲珑心包治百病,你说,我吃了会不会会不会”
五脏六腑被谢子居砸了个稀巴烂,他再没能将那句话说得完整。
“吐出来!吐出来啊!!!”
谢子居仰面长啸,其声哀转嘶鸣,蓝色的灵气在一瞬间爆裂轰鸣,天地震荡,惊起了周遭一圈又一圈的乌鸦。
“夫郎,他已经死了”,
古笙走过去,双手紧握住他的拳头。
“心,没有了”
谢子居转过身,早已是泪满衣襟。
古笙淡淡一笑“没有就没有吧,反正我也用不着了”。
“什么叫用不着!”谢子居吼过之后猛然回神,他紧紧的抱着古笙“没事的,我把我的心给你,我把我的给你,你会没事的”。
“主上,时辰不早了”,
黑无常提醒道。
“你们要干什么,要带古笙去哪?”
谢子居将古笙护在怀里,不肯松手。
“主上没了妖丹,现在七窍玲珑心也被毁,若再不抓紧时间堕入轮回,重新投胎,恐怕只会灰飞烟灭了”。
谢子居已经说不出一句话,妖丹,是刚才给他吃的药丸吗?怪不得他的灵力会
“为什么要自作主张?”
古笙本还没有想好该如何跟谢子居解释,现在被黑无常就这么说了出来,一时难以自处,歪着脑袋,眨巴眨巴水润的眼眸,喃喃抱怨道“我也没有想到会这么倒霉啊”。
谢子居撇过头去,不再看他装可怜“我现在将妖丹还给你”。
说罢,谢子居便要运功。
古笙抬手制止了他,重归正色“我已经将他沉入你的丹田,与你的道气合二为一了,你若强行取出来也行,不过我却是受不住这强大的道灵的”。
意思就是,现在就算他放弃道行强行将妖丹取出来,古笙的身体也是承受不住的。
“主上!”
古笙从手上将琉璃扳指取了下来,扔给了黑无常“你们另择明主吧”。
白无常看着哥哥已经了然的表情,心底一阵惊涛骇浪“哥哥,这是你们早就商量好的,对不对?”
若是能拿回七窍玲珑心便是皆大欢喜,若是不能,则一拍两散。
“你忘了妲己娘娘的嘱托了吗?你怎么能答应主上!”
古笙没有向她解释,而是转身伸出手紧握着谢子居,缓缓道“我不是比干之心,真正的比干之心我也不知道去向了何处,我只是它幻化的一个分身而已,也可以说我只是由妲己死后的执念幻化而成,从前的我没有心,所以我一直想知道在这偌大的天地之间,我究竟算作什么,可是找了许久,寻了许久,我却发现自己什么都不是”
谢子居安静听着,心中已经疼得麻木。
“说来可笑,我也算活了几千岁了,可在遇见你之前我甚至连情爱都不知是何滋味”古笙说及此处似是想到什么好事,脸上竟挂着一抹岁月静好的笑容,片刻后,他抬头深情地凝望着谢子居的眼眸“只是人世间的事往往十有八九不是顺遂的,我还有很多的话相与你说但却是来不及了”。
虚弱的声音开始变得缥缈,谢子居知道他现在肯定承受着偌大的痛苦,可偏偏每一眼瞧着自己都是深溺的温柔,他知道古笙不想然自己痛苦,可殊不知,他这般强撑着才是对自己真正的折磨“我要如何才能找到你?”
谢子居瞧着古笙茫然的表情,沉声道“这一世你既招了我,就要负责到底,阿笙,你记住了,无论投生到何处都不要乱跑,等着我去寻你,罢了,若我寻不到你,你来寻我也行”。
古笙伏在谢子居的肩头,苍白的嘴角扯出一抹笑容“我的俊夫郎啊,你可一定要等我”。
“好,我等你”,
谢子居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紧紧地、紧紧地抱着古笙,可还是没能阻止他一点一点堙灭。
直到天亮了,风雪也停了,云开雾散,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了,谢子居还是没有离去,没有人知道他究竟在哪待了多久,不,也许有鬼知道。
十七年后,玄饶京城。
“话说,当年天下动荡,硝烟四起,群雄争霸,这其中最为惊心动魄的可谓是那乌连之战了”。
这说书先生才刚刚开了个头,下面便有人出言捣乱“当年动荡,打了那么多战役,你怎么一天到晚就只说乌连之战,乌连之战,腻不腻啊!”
说书先生好涵养,不与他计较,毕竟还是有其他听客的,清了清嗓子,又继续道“当年襄皇和樊将军那场战役打了整整七天七夜,那战场上是倒戈卸甲、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这才刚有起了头,下文还憋在嗓子里呢,那作乱声又起“哎,停停停,你昨日不是还说只打了三天三夜嘛,怎的今天又变成七天七夜了?”
“哎,到底会不会讲啊,不会讲就下台去,别在这浪费小爷时间”,
这人端得是理直气壮,一身锦绣红袍,长得也是风度翩翩,可这说出来的话却是差强人意,不过这小爷在玄京也是出了名的砸场子王,不是谁都能惹得起的。
“你!”
说书先生一身白衣俊朗,还从未被人这么拆过台,羞愤地站在台上,看着那人说也不是,走也不是。
“我?我怎么了,我说了吗嘶,哎哎哎,别打别打,别扔!靠,洛佩慈,你有话不会好好说啊!动手算什么英雄好汉!”
江淼拍了拍身上的瓜子壳,怒瞪着洛佩慈。
“我不过是个酒楼的老板,谁跟你说我是英雄好汉了?”
十七年过去了,除了脸上又堆了些rou,洛佩慈倒是没什么变化。
江淼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洛佩慈用扫把赶了出去,他cha着腰,唔,胸部以下,大腿以上,姑且算作是腰吧。
“我今日有贵客要来,你若再来捣乱,惹了贵客不高兴,我就打折你的腿!”
江淼不屑大吼道“哼,不就是你哥哥做了皇帝嘛,有什么了不起的,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你要是敢打折我的腿,我就,我就到衙门告你去!”
自从这洛佩慈回到玄京以后就开了酒楼,没想到还真被古笙说中了,自开店以来啊这生意便是日渐高升,红红火火,客人往来不绝,甚至要预定才有厢房,眼见这洛佩慈的生意越做越大,可江淼依旧是烂泥扶不上墙,一天到晚来他这酒楼找茬捣乱,大家也都当热闹看看罢了,不过这两人倒是吵得认真。
“舍弟胡闹,让子居兄见笑了”。
洛书言在谢子居对面端坐着,少了之前的抑郁沉闷,眉目间多出些清朗明俊,倒叫人能想到之前探花郎的风姿。
“无妨,皇上日理万机,今日叫子居过来,想必也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谢子居偏过头淡淡地看过窗外,外面一片鸟语花香,春光明媚。
已经第十七个春日了。
洛书言看他眸色轻浅,像是在看外面拥挤的人群,又像是在看那如画的景色,可仔细细瞧,却又像是什么也没有看,一时猜不出个心思。
他捏了捏眉心,道“当年一战后,有三人失踪,如今却是找回了两人”。
“哪两个?”
洛书言沉眸道“惠妃和赵清风,在同一处被发现的”。
他们?这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人怎么会同时出现?
“怎么回事?”
洛书言深深地叹了口气“当初惠妃肚子里的孩子是赵清风的”。
谢子居眸光一闪,他与古笙二人当初只探到惠妃肚子里不是个正常胎儿,却不想事实竟是如此。
楼君卿身为猫妖,本有九命,当年,他知天道将至,清风镇即将覆灭,可,以他一妖之力肯定不能与天道相挡的,所以便只救出了赵清风一人,他舍了几命护赵清风直至今世,本以为让他做个普通的书童,安乐一世,却不想洛书言命途坎坷,清风也进了皇宫,最后竟与惠妃相恋,做出此等荒唐之事。
谢子居疑惑“那楼君卿呢?”
洛书言摇头“惠妃和赵清风死了,他们的孩子也不见了,而楼君卿也在这时消失了”。
很有可能是楼君卿将孩子带走了,这只猫儿是想护住清风寨的血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