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及故友。
白豹、黑猫、灰兔、黑獒……后者模样仍是历历在目,而今恐已白骨化灰。
霖感觉心里难受极了。他小心翼翼的走近几步,指尖触及画的那一刹那,又似故景重温,他的自负,他的离去,造就了一场自以为是的劫难,成就了他无可言说的背叛。
霖一幅幅看下来,渐渐构成了一个完整的故事——在这个故事里,有黑猫,有艾叶,有高山,有流水,有日月,有星辰,却独独缺了一个结局,缺了千般表象下的缘由。如此,虽添了几分意,却失了许多真。
他看到了“自投罗网”的自己,察觉到后惊慌失措的艾叶,许多“白衣死神”的威逼利诱,最终变得十分干净的山头。
前因后果,谁对谁错,无人能说。
然而就在霖愣神的当口,一道声音宛如平地一声雷般让他惊醒“你在做什么?!”
霖吓得手一抖,差点没直接拽下一幅画。
艾叶的脸色黑如锅底,几步便将霖抓了过来,一双眼睛死死盯着他,半晌,又无力的将其放开,长叹一口气,颓然开口道“……我不知道。”
霖踉跄几步站稳了,抬头看着艾叶,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一道目光灼灼,一道神色恹恹。
“我不知道这些东西都是什么,但我好像不生气你看到了它们。”对视许久,艾叶将目光转向了那些画作,似释然般,一字一句道。
霖看着他,作洗耳恭听状。
“其实,我没有人类正常的感情。”艾叶似嘲讽般勾了勾嘴角,“不是感到烦躁,就是感到孤寂,到了下雨天,更是难过的要命……心里很空,总是想着本来不应该是这样的,好像应该有些别的东西。”
说着,他又顿了顿,语气更带自嘲道“听起来,跟你们这些人造人很像对吧。”
霖没说话,只是静静的看向了地板,一张脸隐在落下的碎发里,叫谁也看不清。
艾叶继续说道“这些画里头出现的,是那天我带你去的那座山。那时候你突然说头痛,我当时只以为是罗德说的‘与身体不协调’,后来想想,大概不是。”
霖终于笑了笑,从喉间溢出,却是冷声。
“现在想来,很多事情都很不对劲,或者说从一开始遇到你就很不对劲……”艾叶无视那声冷笑,死死盯着霖的头顶,声音也渐渐冷了下来,“霖,看到你的那一刻,我有了那么一些别的情绪。”
霖缓缓抬头,更缓缓道“是恨么?”
两人的目光再次交汇,男人的声音叫人十分捉摸不透“恨、不甘、爱。”
十五
恨,不甘,爱。
霖稍稍琢磨一番,便扬起嘴角——只要有过这最后一个字,前面就是有再多的别的词,他都已经不想再关心了。
艾叶便看着他,看着眼前的少年露出思索的神色,又看着他轻轻笑了起来,是一如既往的清暖。
然而春风拂过已贫瘠的土地,再温暖,终究也无法长出新芽。
“可是我却不知道为什么。就像,我不知道你曾是谁一样。”那种众人皆醒我独醉的感觉十分不好,艾叶皱眉道,“霖,在这之前,我们曾经是不是就已经认得?”
“兴许吧。”少年垂眼,细碎的黑发再次隐去了他的脸,“霖曾认识过一个艾叶,艾叶也认识过一个霖,但那是不是现在的我们,我却不知道了。”
“什么意思?”男人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他走上前抬起少年的下巴,直视少年那双曾清润的眸子,企图从中看出些端倪。
没有。
古井无波,一潭死水。
就好像曾经的他,遇到零号之前的他,死寂而不似活人。
“艾叶,你还听不懂么?”少年的眼珠转了转,轻声道,“那个艾叶和霖,还有那个山头,都已经死了啊。”
“那我们呢?我们又算是什么!?”男人发出怒吼,若是仔细看去,连瞳孔都好似变了模样,竖而细。
吼完,他又低声道“站在这里的我们……还活着啊。”
“对……我们还活着。”少年突然张开双臂,抱住了因震惊而睁大双眼的男人,将脸埋在后者颈间,如此,彼此的体温能清晰感到,颈间血管的搏动温热而绵长,“所以我说,我不知道。”
不知是永昼里倏忽落地了烈阳,还是永夜里骤然盛起了极光,只是日月不再,天地不复,昔日的世界崩毁,唯有怀里的温度才是孤寂游魂唯一的慰藉。
所幸,尚有温暖。
贪恋彼此的温度,是这被绞毁的生命里唯一的真实。
“到底……怎么回事?”就着相拥的姿势,艾叶终于是问道,“那我为什么……”
“艾叶,你听说过一个人类小孩的童谣吗?”不待男人说完,霖就先出声打断,“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
作者有话要说
基本还有三章完结吧……
第8章 黑白
“从前有座山,山里有个庙,庙里有个老和尚,给小和尚讲故事。故事讲的是从前有座山……”
这本是个千年前的小孩儿随口念叨几句的笑言。
后来有座山,山上也有庙,只是那座山上庙里住的,却不是老和尚。
是一群五颜六色的小猫崽子和许多身穿白褂子的人类。
哦,还有摆的错综复杂的冰冷机器,以及整齐有序的试剂针筒。
科学家们的目的其实很简单——从小型猫科动物入手,先建立理论基础,摸清这些野xi,ng十足的生物的一些套路,当然,顺手也会做一些小小的实验。
但最终目的,都是为了山林里的那些宛如天神所制造的完美艺品——若是能将狮虎雪豹都收归己用,将那些优秀的基因转录入人类的血脉,该是多么伟大的创世纪!
于是,山林里刚从母体中爬出来的小猫崽子们,便被一个个带入小庙内,轮流躺上小小的白床,轮流被打入冰冷的液体,轮流接受惨烈的死亡。
可到底,人类还是有些成功的,虽然或许他们自己都不曾知晓。
小黑猫蜷缩在一个角落里,长长的尾巴弯过身躯,将自己全身囊括而进。
它好迷茫啊,小黑猫的眸子乌蒙蒙的,自己到底……是什么呢?
明明不是人类,慢慢地,却能听懂那些人在说什么。
明明是一只猫,渐渐地,却再也融不进猫崽子圈里。
它好寂寞啊。
为什么……为什么就没有谁能同它一样呢?
哪怕不是同类,哪怕没有相仿的模样,哪怕……只是在一起舔舔毛,打个滚儿也好呀。
没有。哪儿都没有。
小黑猫一日日带着希望的迎接天明,一日日带着希望的放弃挣扎、任由人类为所欲为,甚至一日日变为其他猫崽子们眼中的异类,安静的从不违抗那些穿着白大褂的人类。
却一日日的绝望。
它果然,还是好寂寞啊。
日子久了,猫崽子们凭着本能的厌弃丢失尊严、向人类屈尊卑膝的它,人类们也凭着经验的放弃丧失野xi,ng、与山林里的“瑰宝”再也八竿子打不着边的驯兽。
可这些又与小黑猫有什么关系呢?
它仍是寂寞。
寂寞到再也抬不起头,寂寞到想着干脆就这样死了算了,死了就不会有这么多不该有的想法了吧。
……说到底,它不过是一只猫崽子,到底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奇奇怪怪的想法?
可是最终,小黑猫还是没有悄无声息的死在某个角落里。
——它逃了出去。
说来也真真奇怪,那些猫崽子玩命反抗人类,几乎是无所不用其极,却最终都被磨去爪子、剔去傲骨,倒是一直不被人注目的,早就被磨平野xi,ng的它,逃出了这座“吃猫”的庙宇。
小黑猫舔了舔受伤的腹部,一瘸一拐的爬进了小溪里,鲜血蜿蜒一地——因为拼尽全力想要逃出来的缘故,腹部不小心被碎石磨破,右后腿也被人类的木奉子打断了,左前肢更是被自己“壮士断腕”的摔断。
噫,它竟然学会了“壮士断腕”这个成语。
恰是雨雪纷飞,细雨消融了浓血,碎雪掩盖了痕迹。
真他么疼啊。
总听人类说,山林里有许多别的东西,一定有能与它沟通的东西,能让它不再永远只是形单影只,孤零零的体会绝望。
如此,疼痛便只是一时,捱过便能得长乐。
小黑猫想着想着,竟是有些昏昏沉沉的想直接睡过去。
……不可以。
听那些人类说,死亡才是真正的虚无,要是真睡过去了,岂不是要永永远远的体会不得解脱的寂寞?
不能睡!
小黑猫喝了几口清冽甘甜的溪水,缓缓挪上岸,在地上匍匐。
可是,好困啊。
咦……那是什么?
一团巨大的白影向它走过来,雪白的毛色上似乎有漂亮的黑纹,即使视线朦朦胧胧的看不清楚,可那宛若神明般完美的身姿,便似昆仑雪山巅上的黑峦。
小黑猫咂了咂嘴。
好漂亮。
仿佛多看一眼,都是亵渎。
似是应景,幼猫的眸子愈发涣散,终于,那双黯淡的黑眸缓缓地阖上了去,不再露出任何悲伤的情绪。
豹子眨了眨眼睛,看着眼前凄凄惨惨的小黑猫,歪歪大脑袋,一时间有些想不明白这是哪家的崽子,竟然弄的如此狼狈,简直是岂有此理。
竟然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虐待幼崽,他这个山大王还当不当了?
艾叶小心翼翼的叼着黑猫崽子,又万分小心的为它将身体上的血迹清洗干净,咬碎药草糊上伤口,不经意间,就看到了黑猫崽子颈上的项圈。
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又是该死的人类,又是该死的实验!
艾叶将小黑猫叼回自己的老窝,让它躺在厚厚一层柔软的稻草上,看着小黑猫显得安静的睡容,思绪却早已飘飞到不知哪里去。
百年前席卷全生态圈的一场大灾难,导致上帝本来偏向人类的天平重新持平,极少部分的兽类渐渐也进化出了成熟的思想。人类的身体是那么柔弱,眼看着就要被自然选择所淘汰,却依仗着出色的科技文明,硬是轰出一条血路来。
万物交融,基因转换。
可有思想的兽毕竟太少,而那些自诩万物主宰的人们,至今都不曾知晓,早在他们做各类实验之前,就已经有了智商与他们不分伯仲的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