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放开墨轩,墨轩却抓住我的手臂,欲言又止。瞧他这般可爱怎能不心生怜意,抬起他的下巴,在他眼角的蛇形纹身上轻吻。
“想要?”
“小人……不敢……”
墨轩惊慌,说是不敢,神色确是默认。而我在人间已是折腾了半夜,眼下实在是乏累。可这孩子巴巴地向我乞怜,却也让我顿时心软。
“那好吧,不过……只能片刻!”
墨轩似是打了鸡血一般,只见屋内墨色烟雾如融在水中的鲜血一般弥散开来,将所有烛火的火焰吞噬,屋内顿时暗淡下来。
天微微亮,雾气昭昭,转而淅淅沥沥,雨声止酣。阴雨绵绵,落在竹叶山沙沙作响。我侧卧在床榻上抽烟,墨轩在我的怀中醒来,似是盯着我有了好一会儿。
“我记得殿下最喜欢雨天!”
我微微一笑,聆听雨声中夹杂着清脆的风铃声,声声入梦,勾起记忆斑斑。
“的确,人道雨天阴沉我却不觉,反倒一丝暖意。”
“人道秋日萋萋,殿下却只觉,萋萋之季相拥取暖才算是人间真情!”
“你不觉得我是谬论?”
“殿下是天,墨轩是生了翅膀的鸟儿,天永远是对的!”
这番理论,倒也熟悉。一尘是天,荆楚儿是生了翅膀的鸟儿,自然是朝着天飞去。想到这里,我只觉阵阵心痛。我的怨念潜伏于世,瞧着荆楚儿与顾梦一尘恩爱缱绻,本是无意,如今竟然心中五味杂陈,不是滋味儿。
顾梦一尘是我最大的仇人,只能是恨,任何感情与感觉都不该有。万般诡情,皆要速速扼杀在摇篮里。
“殿下在想什么?”
“没什么,天快亮了,我要赶回蜘蛛部落!”
☆、双尸现
“近日后宫内谣传楚杀王出世,不知究竟是从何得了风声,梅儿可知这谣传从何而起?”
无尘握住刻刀的木柄,小心翼翼地在竹筒上刻字,竹子翠绿的表皮刨下一丝丝细碎的木花。天气爽朗,风吹墨竹簌簌,日照湖水粼粼。书雨阁门窗开敞,缕缕清风萦袖,将镜窕ㄊ樽郎系南杆榕倩u德摇?
梅妃端庄贤淑却时常面带愁容,似是什么都提不起兴致一般,病怏怏的愈发消瘦,仿佛纸片人一般弱不禁风。
“臣妾……臣妾久居深闺甚少外出,自是不知这谣传何来……”
梅妃心思凌乱,坐在书桌一角旁研墨,想起那日同如妃和蓉妃觐见萧后的情形。萧后是阴阳之蛇,入宫为妃后打通了阴阳之眼,瞧着楚王后总是散发着阵阵幽怨黑气,一只眼睛似是空洞流血。萧后、如妃、蓉妃还有如今已死的黎妃每每与无尘说起,却反倒被斥责,更是准她们不许再提。
“怕就怕楚杀王再度混入妖宫,如若再次迷了大王的心窍可如何是好……”萧后曾这般担忧,于是暗暗嘱咐三妃要多一个心眼,对于后起的妃嫔定要小心谨慎,防止楚杀王潜在女人的身子里钻了空子。
“如今本宫在宫外瞧见同楚王后面貌如出一辙之人,楚杀王怨念徘徊在于侧,不管他是否为楚杀王的转世,此人定是万般留不得的!”
想到昔日对话,梅妃的手突然打滑,将砚台中的墨渍弄得飞溅,渍污了她粉白色的袖子。
“妾身失仪,大王恕罪……”
“你一向持重,莫不是有心事绝不会这般,说吧,在想些什么?”
梅妃手足无措,依旧磨墨,却也掩饰不住眉目间的愁容。
“臣妾入宫尚晚不知楚杀王,那楚杀王究竟为何人,大王可曾见过他?”
无尘停下手中的活计,瞧见书架上的纸气球瘪气收缩,拾了起来将它吹成圆鼓鼓的形状,如孩童青涩的脸颊,亦如秋日果实累累。
“他是顾梦王族之前的妖王,已经殁了三千余年,本王怎会见过他,只知晓他暴虐残忍罢了!”
“他是如何被赶下王位的呢?”
“据说是本王的皇爷爷派了刺客将其暗杀,如今尸首还封存在妖寒宫的地底!”
梅妃心不在焉,欲言又止,反倒招惹了无尘的注目。在毒蛇面前,万般皆是逃脱不得的,倒不如坦言相对。
“你心里似有疑问,本王准你说出来,定不会责怪于你!”
“臣妾……臣妾听闻……楚王后实则是……”
“荒谬之言,你倒也信!”
无尘生冷打断却无怒色,只是示意梅妃坐到他的身边。
“以前的四妃曾联合向本王告状,不过是善妒的深宫妇人胡言乱语罢了!”
“如此,当真是臣妾多虑了!”
无尘把梅妃的乱发别到耳后,折了一朵红梅装点在她浅棕色发丝上。梅妃含羞低头,颦蹙眉头渐渐舒展开来。
“红梅一朵,红尘一世,梅儿是特别的,万般不可同那些庸脂俗粉一样!”
“臣妾羞愧,但愿能长命万岁,才可真正能同大王红尘一世!”
“这宫中流言莫过于来自那妖寒宫,本王索性挖出那楚杀王的坟墓,究竟要瞧一瞧他面貌如何,好让一切流言蜚语终止!”
“大王且三思,挖开妖寒宫地底工程浩大,绝非易事!”
“无妨,权且交给总管大人去办!”
梅妃虽是含笑点头,不过心中却暗自叹气,心想这下总管大人的头疼病可又要犯了。
的确如此,顾梦一尘前些日子才把晋江行宫规划完毕,如今又要监工改建,哪里有得清闲去妖寒宫挖坟。
暑夏依旧,火轮高吐,暑气蒸蒸。顾梦一尘的花园中枯死了大半的蛇纹玫瑰,熟腾腾的花草味在热腾腾的空气中流窜,实在是不怎么好闻。
顾梦一尘昨个儿接了无尘的旨意,今日一早便赶去了妖寒宫。本以为清早会微微凉爽,谁料竟会这般热不可耐,令总管大人的汗水浸透衣衫。顾梦一尘只觉指尖有一丝疼痛,一点微小的针眼暴露,顿时萌生一种不祥的预感。
“臣弟拜见王兄,王兄万岁万福!”
“起来吧!”
顾梦一尘起身,余光打量四周,怎得无尘的王后和四妃、六姬、三丽人全出现在妖寒宫前,这地底之人竟引得她们这般好奇吗。
“本王和众妃皆要目睹一下那楚杀王的真面目,还望总管大人费心!”
“王兄,妖寒宫地面寒石坚硬,破石取物绝非易事,恐怕要让王兄和众妃久等!”
“无妨,权且去做吧!”
顾梦一尘颇为不悦,他最厌烦被别人监工的感觉。不过依旧是要挽起袖子走入妖寒宫,带领着诸多狱审内府的差役一同开凿妖寒宫的地底。
摆阵作法,将金线围成四方阵置于内殿地面上,用黑色的妖血写上各种各样的奇怪符文。这妖寒宫地面距地底的冰室约有五十米,强力开凿又不伤及地底冰室绝非易事。况且这寒石冰冷坚硬,水火不屈,实在难以应付。
殿外暑热难耐,殿内冰寒刺骨,怎得都不是滋味儿。顾梦一尘已经入殿两个时辰确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当真令人捉急。岚丽人受不住暑热,直接晕倒过去。
“果真是难办,连总管大人都要花费诸多时间!”
无尘呢喃,突然一声诡异巨响如沙漠崩塌,阵阵寒气从妖寒宫散出,一团一团白气冰冷刺骨,众妃不由得大惊失色。顾梦无尘衣袖一挥,赤红色的屏障如猩红血月,抵制住了寒气森森。
妖寒宫殿内正中四方的金线阵内,坚硬寒石化作细碎粉尘,却也是寒气难御。狱审内府的差役将粉尘一筐一筐挪出殿外,整整一个时辰才消停下来。
地底的冰室用如黑洞一般,阴森不见天日。五十米高的冰壁距离冰室底端又是二十多米,所以要潜行七十多米才能到达底部。顾梦一尘点燃阵阵幽蓝火光,纵身一跃。冰室与寒石之间用黑色的石板隔开,敲碎石板,纵入黑暗的地底。
幽蓝火光被寒气吞噬,只能摸黑赶工。顾梦一尘蛇眼犀利,瞧见一口棺材在正中,本想打开冠盖一睹为快,无奈棺盖被寒冰冻住,一时奈何它不得,只得唤了狱审内府的差役将棺材吊上妖寒宫。
一副精致的竟撞谋焕鲅氏衷谘鹾椭诤箦难矍啊u夤撞牡狞木如玉石一般,棺盖上彩绘百鬼夜行纹样,正中雕刻一只五彩斑斓的蜘蛛。
“怎得棺盖上雕刻了斑斓蜘蛛?”
静姬遮面而笑,梅妃似是不解,眉头略紧。
“这斑斓蜘蛛可有何说头?”
“梅儿不知,上古残籍记载,曾有雄性的斑斓蝴蝶爱上局┲氡阕酝堵尥幢稽木蜘蛛食掉。”
无尘为梅妃诠释,萧后醋意微起,却也大方持重,索性接下无尘的话茬。
“那局┲胫哽岛云涞陌庵蠛拮寡拢だ昧酥┲肟牵婕闯氏殖隽税哽岛陌哽瞪省0哽抵榇砟心邢嗔担闶怯纱说美矗 ?
“原来如此!”
梅妃眉宇舒展,打量着在骄阳炽烤下却依旧散发阵阵寒气的竟撞摹?
顾梦一尘的袖子腐烂,似是被寒冰腐蚀,如今见了光,如粉尘一般,轻轻一动便簌簌落地。
“开棺!”
无尘下令,顾梦一尘和差役们用结实的家伙撬开棺材,顿时腐腥味儿弥散,众后妃用袖子遮住了口鼻。
顾梦一尘缓缓拿下棺盖,众人不由得目瞪口呆、惊诧万分,万万没有料到棺材内会有两具尸首。我的身体闭目仰天,故梦一臣的尸首怒目侧卧。千年以前我们二人被浸泡在血泊里,如今血泊冻成了赤色冰河,他们一时也瞧不清我二人的五官。
“怎么会有两个人?”
“莫不是和相好的一同入葬!”
静姬和良妃打趣,不过腐腥味儿依旧颇为浓郁,只得用袖子遮住口鼻。
“瞧不见他们的面貌,这该如何是好?”
无尘走向那棺材,命人在棺材底侧凿出一个洞,然后在棺材上运功,将千只血月赤蝶注入棺材,赤蝶如火,将冰河融化,暗红色的浊血顺着棺材底下的窟窿流出。
血月赤蝶散去,血冰融化流出,我与故梦一臣的面貌惊现于世,众人一片哗然。
我的真身被钉在一片木板上,皮肉已经与铁钉长合。故梦一臣侧卧在我的真身旁,心口一把白银弯刀。瞧见我二人这般死去,众人议论纷纷。再细瞧我二人的容貌,着实吓了她们一跳。
“怎得这二人……像极了楚王后和总管大人……”
顾梦一尘与故梦一臣相像倒是真的,不过我的真身确是七尺男儿,也是威风凛凛,和身材小巧的楚王后和林萧楚自是有些不同,他们不过是我少年时的模样罢了。
顾梦一尘头脑眩晕,无尘也朝后倒退两步,如今万般思虑萦绕于心,二人自当是说不出话来。
“难不成楚王后真的是楚杀王的……”
无尘怒视静姬,静姬即刻住口,颤颤巍巍似要晕厥。众人当中只有萧后不为所动,却也没有料到棺材之内还有一人,那人与顾梦一尘居然如此相像。
顾梦一尘只觉似是在梦中,瞧着故梦一臣的尸首,竟也觉心口隐隐作痛,怎得会如此相像,就如同见到了自己的尸首一般。
无尘气息紊乱,走到棺材前撕开我沾血的素白寝衣,寝衣已经烂糟糟,一扯即碎,我男儿身的胸膛赫然显露。无尘的指尖轻触我的胸膛,触到一丝心跳,大惊失色、连忙后退。
“楚杀……还活着……”
众妃尖叫,萧后也突然慌了神,和如妃紧紧相拥。
顾梦一尘冲向棺材,拔出故梦一臣心口的匕首,在我的真身之上一通猛戳。
三千多年,我三千多年的真身保存完好,故梦一臣没有伤了我的要害,如今却被顾梦一尘毙命,当真还是死在了他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