豹后心疼女儿,亲自下厨做了柠檬玫瑰糕,轻轻推门而入,发现荆楚儿毫无生气地坐在地上,眼睛哭肿,眼皮却连眨都不眨一下,她已心灰意冷,面若死尸。
“好孩子,吃些东西吧!”
“柠檬……”荆楚儿破冰,哇哇大哭,她记得一尘最喜欢柠檬了。
荆楚儿吃不下东西,这么一哭,反倒不好了。
屋内被压抑的氛围笼罩着,烛火猛烈地向上挺拔生长着,似要烧了屋顶一般。蜡烛浑浊,烛火昏暗,蜡泪滴落在案几上却久久不干。烛火的影子摇曳在荆楚儿惨白的脸上,在扭曲摇曳的烛影下,她那无表情的脸才得以有一丝微妙的变化。
豹后遣散了宫人,扑通一声跪在她面前。
荆楚儿睁开已经僵化的眼皮,虚弱却又淡漠地看着豹后,用尽力气吐出轻得发飘的几个字。
“母后请起……”
“楚儿,太子不是我亲生,母后劝不住他。母后知道对不起你,对不起一尘,可是如今只有你嫁给了妖宫太子,豹族才会放了一尘,妖宫和魔界才会放了豹族。”
豹后痛心疾首,她把荆楚儿视为己出,况且她早已允诺一尘把楚儿嫁给他,如今这番变数令她无言面对这两个真心相爱的孩子。
“就当是楚儿可怜母后,妖宫太子思慕楚儿,楚儿若能在他身边说上话,也可保住豹族上下,否则豹族勾结过魔界又被魔界记恨,横竖都是一死啊!”
荆楚儿的眼泪瞬间决堤,双手死死抓着被褥,眼泪大滴大滴地滴落在冰冷的手背上。上天为何要逼她作此抉择,为何给了她这世上最爱她的男人,却又硬生生地要将她们分开。荆楚儿的心里很乱,早知如此,她情愿当初没有入豹宫,没有结识一尘,也不必像现在这般痛苦不堪。
的确,倘若从未相爱过过,就不会有遗弃与被遗弃的悲哀。可是倘若从未相知,从未相识,从未相爱,哪里会有如今略带甜美的悲伤。她爱他,一如既往,即使身份会变、容颜易改,她也依旧不变初心。她永远是荆楚儿,一尘永远是他心中唯爱。如此虽悲,但悲中带美。如此很美,虽然美中带悲。可是她爱他,不后悔。她可以为了一尘去死,更何况是入宫为妃。只要一尘活着,好好活着,她便心满意足。
“就当是母后求你!”
“你们要……先医治好一尘……”荆楚儿哽咽着,一瞬间定了离别。“一尘若是……瞎了死了……我绝不会入宫为妃……”
“母后答应你,你若同意嫁给妖宫太子,母后即刻请人医治一尘,但是为保万一,要等你嫁入妖宫才能放了他……”
豹后泪流满面,但是她不得不逼迫荆楚儿就范,见荆楚儿哭泣得全身发抖虽然心疼,但唯有见她点了头,才好放心离去。
“一尘,是我负了你……此一别,只等来生再续……”
☆、怒恶仇
“这匹马名叫赤焰,如今,与你了!”
“谢师傅!”
顾梦一尘牵上那匹老马赤焰,赠与林萧楚。赤焰是荆楚儿的爱马,妖界除了荆楚儿没人能降得住它,如今赤焰见了林萧楚甚是亲切,把头埋进他的怀里摩擦,竟流下了两行泪来。顾梦一尘心中颇为酸楚,忆起荆楚儿,惆怅若失,却欣慰一笑。
“看来……是前世的缘分呢!”
顾梦一尘抿嘴一笑,薄薄的嘴唇泛着些许粉红。他气色甚佳,如今面容姣美,不再面如死尸,美中不足为太过纤瘦,下巴尖尖,微笑时颧骨微显,身体状况令人担忧。林萧楚从不敢看一尘的眼睛,一尘绝美,令人心动,深怕只是一眼便沦陷在他的温柔乡里。
林萧楚前些日子大病了一场,汤烧火热、气若游丝,竟一卧不起。顾梦一尘见此只得回绝了七彩琉星,允诺待林萧楚病愈,亲自把他送到仙都的蜘蛛部落。
本是绕远,但一尘硬要从那狱流瀑草原绕行半圆前往仙都,许是心中执念。先前他曾允诺荆楚儿要在与狱流瀑接壤的若虚自立为王,他做若虚王,荆楚儿便是王后,此番定要带上林萧楚前往狱流瀑的草原,算是了了前世心愿。
林萧楚并不会骑马,赤焰却十分温顺,很快便适应。黑风习惯性地贴着赤焰行走,顾梦一尘与林萧楚挨得甚近。默默前行,谁都不言语。
狱流瀑的草原依旧宽广辽阔,碧草丰茂、百花吐蕊。果蜜花儿橘红点点,点缀着碧绿的草原,一切如昔。顾梦一尘身着浅蓝丝缎薄衣,点缀淡淡的细碎粉红。他骑着爱马黑风,长长的黑发及腰,发丝随风灵动飘逸,茶香淡淡。怕林萧楚不习惯骑马,便放了他下来。
林萧楚个子小小,下马不稳险些坠落,却被一尘及时接住,闻到他头发的淡淡茶香,夹杂着成熟男人的烟草味。师傅绝美,令徒儿动了心思,顿时羞愧,面红耳热。
“这么大的人,也不当心些!”
林萧楚舌质语塞,心中暗起斑斓,指尖触碰到一尘冰凉如玉的脖子,诡异的感觉如电流般打通他的神经。他十分爱慕一尘,却不懂斑斓之意,误把爱慕当做单纯的仰慕,因此没有太放在心上,自欺欺人罢了。
“这是为师最喜爱的柠檬玫瑰糕,你也尝尝!”
林萧楚从蓝色的帕子里拿起精致的四方形的粉红色点心,酸酸甜甜,入口即化,有玫瑰的香味,甚佳,不由得多吃了几块。
“师傅,柠檬是什么?”
顾梦一尘温柔一笑,许久没有这般淡然宁静,瞧着林萧楚的眼神多了几分脉脉柔情。忆起往昔,荆楚儿也是这般问过他。
“是妖界的一种果子!”
顾梦一尘摘下一朵果蜜花,掐掉花瓣,骨朵中有橙色的花蜜。林萧楚喝上一口,甚是甘甜,幸福洋溢在脸上,连连称赞!
“人间……不,妖间美味!”
狱流瀑所见所想、所言所语,句句令他忆起往昔。瞧着林萧楚穿了件红色的民族长袍,袖子挽起,头发侧偏在一旁,倒像是初见荆楚儿的场景。
暑夏微热,草原宽广凉爽的和风迭起,熏风解愠。四周宁静万分,唯有微风拂过草原,嫩绿的草茎拂过二人的脚踝,斑斓色的蒲公英飞舞,在二人身侧打转儿。五彩斑斓的蝴蝶停留在林萧楚的鬓角,好一幅斑斓蝴蝶美人图。
顾梦一尘是活在回忆里的人,没了回忆便如行尸走肉一般没了灵魂。可回忆早已遥不可及,没有留下什么,也带不走一丝一毫。如今和林萧楚似是旧戏重演,只想找到那往昔的感觉,哪怕片刻也纵死无悔,他再也无法忍受没有荆楚儿的日子。
“楚儿,为师可以称你为楚儿吗?”
“自然,徒儿是师傅带回妖界的,师傅随意!”
“你知道师傅儿时的绰号是什么吗?”
林萧楚摇头,坐在草地上抱着双膝,饶有兴趣地看着一尘。
“二胖!”
“二胖?为何,难不成师傅以前很胖?”
“为师年幼时可真是又矮又胖,每每坐在地上皆能激起一片尘土!”
林萧楚捂嘴偷笑,一尘平日里面若死尸眼神犀利,今日却甚是温柔,眼神颇为哀怨,像是摘掉了伪装的面具,倒显得有些孤独无助,令人心生怜意。
“好了,不与你玩笑了,倒是有些事要与你细说!”
“师傅请讲!”
“今儿个送你到蜘蛛部落,三月后入妖灵魔山修行。你应该知晓妖宫名讳为族名和本名合称。你虽是七彩琉星养子,却不能从七彩,只能从斑斓。日后称便是斑斓萧楚或是斑斓蜘蛛,与林姓无关!”
“为何不能随了七彩老爹的姓氏?”
“七彩琉星未娶,虽是养子也多有不便,且七彩琉星之兄斑斓琉月无子,蜘蛛族的老族长将你划入斑斓琉月膝下。”
林萧楚狐疑阵阵,万分不解。
“可师傅,为何七彩琉星的兄长姓氏为斑斓?”
“蜘蛛族的女子均是生下儿女之后即刻死亡,所以为了祭奠她们,子女皆从母性。琉星与琉月同父异母,故姓氏不同!”
“原来如此,多谢师傅提点。徒儿还有一事不明,为何徐芳师妹可以带徐姓?”
顾梦一尘遮面,似是愉悦偷笑。
“徐非姓氏,徐芳为名。好比你即将在蜘蛛部落见到的李姬,李非姓,只是名为李姬罢了!”
“竟然是这般,徒儿无知,师傅莫怪!”
林萧楚脸红,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取下别在腰带上的果茶,邀一尘同饮。一尘已经彻底沉浸在回忆里不能自拔,瞧见那果茶,忆起荆楚儿也时常在将其别在腰上,有一次竟被他喝了个精光。
“你在马粪里面放过炮仗吗?”
顾梦一尘脱口而出,竟浑然不觉,留的林萧楚舌挢不下。师傅怎么可能会问这种问题,定是自己耳朵出了毛病。
“师傅您……刚刚问我什么?”
“怎么,我刚刚又说话吗?”
“没有没有……”
林萧楚摇头不迭,果真问题出在自己的耳朵上。
歇息片刻上马,老远却瞧见有队伍行来,越来越近。顾梦一尘眉头略紧,方才的温柔宁静瞬间消散。他的皮肤泛白,眼神犀利,透露阵阵杀气。
西风仰天长啸,磨牙切齿。一尘抚摸他的头,示意它不必心急。林萧楚瞧见一对颇有阵势的人马却战战兢兢而来,似是王室贵族的阵仗。领头的家伙只觉面熟,却也忆不起来,但觉无关紧要。
“狱流瀑豹王拜见一尘总管,总管千岁金安!”
原来领头的家伙是这狱流瀑的豹族之王,林萧楚十分惊讶,一个藩王却向一尘行跪拜大礼。瞧他捻神捻鬼的样子,似乎十分惧怕一尘。而一尘垂着眼皮蔑视地扫视他,像是扫视恶心的苍蝇一般。他捋了捋鬓角,伸出右手瞧着自己如漆般光亮的指甲,并不叫那豹王起身,好大一个下马威。
“多年不见豹宫太子,不,应该称您豹王才是!”
“小人……不敢当……”
“多年不见豹王,近些年可好?”
“托总管大人的福,一切甚好……”
“豹王甚好,可是本总管的手却时常疼痛难忍,这般疼痛定会永记于心,此生难忘!”
豹王怛然失色,连磕三个响头。他冷汗袭身,竟啪嗒啪嗒拍打在草丛里。林萧楚愕然,究竟是如何得罪了师傅,竟然惹得师傅这般生气。也暗暗思索师傅到底是怎样的男人,竟叫那豹王怕到这种地步!
“一尘总管大人不记小人过,您已断了小人一臂,请看在豹宫太后的面子上,饶恕小人之过……”
“哼!”顾梦一尘冷哼,“我的确会给豹宫太后三分颜面,可如今太后仙逝,我与豹宫再无毫无瓜葛,豹王自求多福吧!”
“总管大人,豹宫……豹宫毕竟是楚儿自幼生活的地方……”
豹王突然瞥见骑在赤焰马上的林萧楚,大惊失色,竟坐倒在地上,汗水将头发粘在脸上,依旧冷汗不止,黄豆般大的汗珠大滴大滴砸进泥土里。他伸着手指头,浑身发抖指着林萧楚。
“楚……楚……”
豹王本就急火攻心,见到林萧楚与荆楚儿面貌如出一辙,以为荆楚儿的鬼魂来索命,直接吓昏了过去。顾梦一尘跳下马来,在豹王的腹部猛踢一脚,豹王立即呕血醒来,倒地咯血。
“总管……还了当年那一脚可曾解气?”
林萧楚从未见过一尘这般狰狞的面目,这个一尘他不熟识,似是恶鬼,十分恐怖。只见顾梦一尘嘴角微扬似弯月,红日当空火烧云朵,将一尘的嘴角镀上一抹血色。血月,必见血光。
顾梦一尘的瞳孔变成菱形,如夜猫之眼,竟在白日发出寒光。他的杀气将空气凝结,每吸一口只觉冰凉,像是把冰块生吞进肚子里,惊悚万分。
“不曾解气!”顾梦一尘邪笑,扫视那如苍蝇一般的豹王,“豹王曾令夜妖刺瞎我双眼,穿透我喉咙,蜈蚣兽头巨怪将我的手咬断,这些都不算什么……”
“请总管大人……”
“唯一不能放过的……”顾梦一尘打断豹王的乞怜,咬牙切齿,“你拆散了我与此生最爱的姻缘,这般心痛心死,你偿还不起!”
林萧楚呆呆地拉着缰绳,目瞪口呆。即使在人间的日子初见一尘这妖怪,也没有对一尘这般恐惧过。如今只觉得一尘虽然容颜未改,但心绪早已大变,只觉陌生,这个男人,他不熟识。
“豹王,自求多福吧,咱们改日再续!”
☆、终无悔
仙都宁静,古城小镇、绿水迢迢;丝竹雅致、如诗如画,别有韵味。步入仙都,马儿行走于流水小桥,拂面垂柳依依,两三点雨蒙蒙,娟娟微波粼粼。果然不负仙都之名,如临仙界,竟叫人痴醉迷恋,悠悠忘返。
细雨蒙蒙,无伞无妨。牵马慢行,路过纤尘的蛇宫,忆起前些日子方才来过,那时月世界同纤尘一同对酒邀月、放行月牙河灯,也是颇为雅致。瞧见纤尘的止门之后有八八六十四级台阶,远远瞧见大门敞开,庭院里依旧素白,纤尘不染,干干净净。
“此为三王爷的蛇宫,无事不可造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