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里放着一首粤语歌。
曾明白 寂寂寞寞亦很好
忍不到 无无聊聊仍清高
总不必 随时随地挨一刀
偏偏竟因你灵魂卖到尘土
男歌手的嗓音没有刻意作苦,他却听出内心挣扎的味道。
“喻岩。”仿佛是被鼓励着,傅铭终于逼迫自己开口,“谢谢你。”
第37章 番外一
喻岩离开的第一个盛夏,傅铭大病了一场。
头一天参加城西的奠基仪式时,还是A市青年精英傅总,第二天就变成了大叶性肺炎患者傅铭,躺在病房床上一言不发地听傅兴义冷嘲热讽。
“你很有意思。”傅兴义站在床边,“我一直在等待你发泄,没想到等了半年你只是出去淋了一夜的雨。”
高热烧得傅铭的脑袋昏昏沉沉,好像从骨头缝儿里往外冒酸水,烫得全身没有一个地方是不酸不疼的。呼吸又重又难,张开嘴口腔里的热气燎得嘴唇疼。
他实在不想和傅兴义争论。
却把难得的一丝清明留给家里的庭院。
估计又都活不成了。
喻岩走之后的春天,院子略显颓败。傅铭怎么看都不顺眼,在园圃订了绿植。人家问他要什么,他又不懂,只说每种都要一些。电话那头静默了两秒,然后问了院子的大概面积和地址。
第三天一辆小卡车拉着花就来了,其实和马路边花坛里摆的没有区别,连黑色的比矿泉水瓶还软的“花盆”都一样。家中只有张姨在,觉得不太对,给傅铭发消息。
他说摆吧,让他们摆好看点。
工人留下了花枝招展的园子,开车扬长而去,说还是傻人钱好赚。傅铭回来之后一脚踢翻了三盆,剩下的没活几天全枯了。
他开始在闲暇时浏览喻岩留在书房的所有书,休息的时候自己拿着铲子在下面撅土。他弄不明白是自己太笨了,还是喻岩养的花太娇气,总之他想复刻一个院子的梦想破灭了,徒留几棵灌木张牙舞爪地生长。
吃饭的时候他问张姨,什么好养活,张姨拄着头很认真地想了一会儿,突然眼睛一亮:“仙人掌!少爷,仙人掌不浇水都能活。”
他定了一批仙人掌,插进土里,确实比那些娇贵的花活的时间久一些。
细细的雨丝从奠基仪式还没结束就开始飘,在没有风的干扰下沉默地下了一天。他在应酬上就开始心不在焉,怕仙人掌的根被泡烂了,让张姨拉起塑料布挡一挡。等他熬到回家时已是深夜,张姨睡了,走进大门发现塑料布撑不住雨水积压,塌了大半。
撑着伞不方便补救,他想应该很快就会结束,干脆丢了伞在雨里一次次拉高被冲倒的防护。
然后没了意识。
模模糊糊里听见傅兴义问医生怎么淋了一场雨就能病成这样。大夫说醉酒疲劳受寒都是易诱发因素,他全占了。好在年轻力壮,养几天吧,病来的快去的也快。
傅兴义拄着拐走了。
平躺累了,傅铭侧过去面朝门,寻思自己真是病的不轻,他竟然看到傅兴义在打了个趔趄之后擦眼睛。
病了没两天他开始咳痰,铁锈色,看着怪恶心,吐了一次就忍着不咳了。医生训斥了他几句,没好用,反倒自己没脾气了,不得不给他开化痰药。
老刘从病床底下抽出来他的X线片,大呼小叫地感慨:“牛逼啊,傅铭!我这个门外汉都能看出来你这块肺硬了,敲一下都有回音吧?”
傅铭半坐在床上扒橘子往老刘嘴里塞,张姨在一旁瞅他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
等一个橘子全下了肚,他擦擦手问老刘:“怎么样了?”
许久不说话,一张嘴就要咳嗽,气管里呼哧呼哧的,老刘皱眉,“吐出来不行?化痰药有用?”看他一脸倔强,老刘也懒得劝了,“咱们哥儿几个虽然平常不正经,该靠谱的时候得靠谱啊。大街上拉个人问问,谁不恨齐锐呢。一听说能发齐难财,挤破脑袋都要掺一脚啊,你下半年等着看戏吧。”
傅铭压着咳嗽说:“能收能并的,谁行谁上。我不在乎我能不能赚钱,齐锐必须垮。”
老刘给他顺气:“瘦死骆驼比马大,慢慢来,步子迈大了弄得和他一个下场不值当。”
傅铭拉起被子,“你们辛苦了。”然后侧身躺倒。
这是逐客了,老刘笑嘻嘻地把片子拢好放回去,“德行。我走了,你歇着吧。”
待老刘出了门,傅铭瓮声瓮气地问张姨:“还活几个啊?”
“不好说,已经黄一片了。少爷,是不是没人在室外种仙人掌啊?那东西只能养在盆里吧?”
傅铭从鼻子里哼出来一声,“算了,烂了就烂了吧,等我出院再琢磨。”
一觉醒来,太阳落山了。在病床上翻来覆去好几天,全身无力,傅铭想要下楼到医院花园里转一转。刚出了医院侧门,听见俩患者家属唠嗑。
“……算的准吗?”
“准不准不知道,但您看我女儿这名字,他取的,好听吧。”
“光好听有什么用,家长给孩子取名字都是奔个好兆头。”
“老哥,跟您说句实话,这东西信则有不信则无。他在产科病房里火得一塌糊涂,我是信的,您不信再去另请高明嘛。”
就算傅铭受科学教育这么多年,做生意的时候还是烧香拜佛。他听到这,大概明白他们在说什么,拉住了那个满脸喜色的孩儿他爸问:“您好,您说的高人在哪呢?”
他顺着男人的指引到了小花园,瞧见一个现代穿着头发高束的男人,正收拾摊子。
不伦不类的,傅铭想。
看着像是要走了,他喊了一声,“还算吗?”
传闻中的大师抬起头,面容白皙,眉眼淡淡的,看着有点呆愣,辨不出年岁。他重新铺平红布,问傅铭看什么。
傅铭本着让人早点回家的善心,麻烦他测字。
大师给了他纸笔,让他写三个字,也不知怎么猪油蒙心,他提笔就写了“喻岩傅”三个字。
这三个字猛一入眼,他还好好地端详了一阵,觉得自己最近的硬笔书法又精进了,不错不错,然后就听见大师问他算什么。
傅铭被问住了。
其实他也不知道要算什么,总之听到了谈话他就过来了。可能本意是算算自己怎么做才能把花养活,但这三个字写出来,他就想问问喻岩的事情了。
他到底舍不了心。
不然何苦执着于收拾院子——虽然越弄越糟——家里全是草坪的时候他不是也好好活着。
他要开口说话,立刻感受到了气管的细痒,他想熬过这一阵,但大师等了半天没结果,只好先和他泄露天机:“先生所求之事……事缓则圆,欲速则不达。也可托他人徐徐图之,此人多为良友,虽过程缓慢,但无甚差错。”
傅铭在心里给他竖了个大拇指,心道不愧是大师,说的话永远模棱两可,这句万能套,任谁求什么都好用。
他盯着眼前的大师,方才满腔期待化作抱怨,片刻后扫了二维码,付钱走人。
第二天陈婵君来找他汇报工作,他冷不丁开口:“最近休息时间都做什么了?”
陈婵君嗫嚅半天,咬了咬牙像连珠炮似的开口:“老板,我承认,我真的很喜欢岩哥,从见他第一面起我就很喜欢他。不是给您带绿帽子的那种喜欢,是当朋友的那种喜欢,您肯定知道了,我最近休息的时候总去找他玩。”
傅铭:“?”
几天前和小王轮值的司机辞职了,再聘一个合适的司机需要点时间。他担心哪天有急事,小王忙着和她谈恋爱忘了自己,先提醒一句,让他最近打起精神,事后补奖金。
哪想过能听到这种事情。
陈婵君低头认错:“老板,我真的很喜欢岩哥。您让我和他联系吧,我尽可能不在他面前提起您,不讨嫌。”
傅铭差点被最后这句话噎死。
他摆摆手,“我还不至于剥削成那个样子,你休息的时间我管不了。你去找他挺好的,喻岩他不会主动交朋友……”
“昂。”
“不过这样你和小王约会的时间就少了吧?”傅铭突然问。
陈婵君:“?”
傅铭瞥了一眼,嗤笑道:“收收下巴,我不聋不瞎。”
“老板,那我现在……是给您当间谍去了,对吧?”
傅铭本没有这种龌龊意思,但他立刻想起昨晚大师的万能套。
那句“所求之事可托他人,过程缓慢结果无差错”到底说什么呢?他究竟想要求什么呢?就算让陈婵君去探消息,他又能怎么样呢?
一口气吸急了,气管又痒,陈婵君就站在一旁看着恨不得曾经全市女士都趋之若鹜的傅总咳嗽,也不知给倒杯水。
“老板,岩哥前段时间找了份翻译的工作,自由度挺高的,就是挣的不太多。”
“他把头发剪了,说是晨跑的时候太麻烦,哦对了,他身体一直挺好的。”
“喻伯父也还行,是我听岩哥说的。我一直没敢冒昧打扰,有机会我去问候。”
“岩哥在疗养院旁边找了一个出租屋,不大,收拾得挺温馨,客厅里有几盆花……”
“养的什么?”傅铭止了咳嗽,听到这里忽的出声。
“有盆绿萝,还有盆水仙,岩哥说好养活,剩下的他说完我也忘了。”
傅铭垂头想了一会儿,轻轻说:“知道了,谢谢。这些日常,你可以不说。但是如果他有困难了……还烦你告诉我。”
因为这句客气,陈婵君出门前差点崴了脚。
傅铭重新躺倒。
他枕着胳膊看天花板,心想只求养花顺遂。出院后就请几个专业的师傅过来帮忙,肯定比自己瞎折腾强。
至于喻岩……昔年栽花惨烈,如今是连插柳都不敢轻易决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