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在缭乱的开业酬宾传单里一眼看中了喻岩,从此三天两头往花店跑,最后在朋友的鼓励下表白。
喻岩看着直白又大胆的小姑娘一头雾水,半晌才弄明白。
“你确定吗?我今年已经35岁了,年纪大你不止一轮,咱们谈恋爱是犯法的。”
小杨握着拳头,双眼充满希望:“我成年了!”
喻岩弯了眼睛,“你胆子真大,你我都不认识,就跑来追我,也不怕我是骗财骗色的坏人。实话和你说,我对你不会有兴趣,而且我离过婚,你就不要把精力放在我身上了。”
小杨倔强,说无所谓,我不在意你过去,我只喜欢你这个人。
他被年轻人的冲劲儿逗笑了,看着小杨涨红的脸,耐着性子多说了好几句才将她打发走。小杨不服气,几日后见喻岩的门口贴着招工启事,便来应聘,非要赖在他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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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子,没长性,来了闹两天,后来应该自己想明白了。学校里的男生朝气又阳光,何苦在我这种老茄子身上浪费时间。”
“老茄子?”陈婵君盯着他,半晌哈哈大笑,“我36岁的时候能有你这溜光水滑的模样,叫我老冬瓜我也认了。对了,你这头发,怎么回事?上次的发型不错,换它干嘛,照这个趋势,你下次是不是准备染个绿的?”
喻岩听了她的话,很是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可以试试,茄子柄都是绿的。回头我让对面李溪给我调个色,弄好了喊你们过来庆祝。”
陈婵君没想到他真敢顺杆爬,立刻找王翊帮腔:“老王,你说,岩哥的头发再被他这么祸害下去,是不是就该秃顶了。”
王翊一如既往地寡言,在被陈秘书不断“你说啊,你说”的魔音灌耳后,他憋出来一句:“聪明绝顶!”
陈婵君和喻岩俱是一愣,然后大笑出声。
“别说我,你怎么回事?怎么喝上白水了?生理期还要喝酒的金刚陈就范了?”喻岩的手指在玻璃杯上一弹,发出一声脆响。
这次不等陈婵君开口,王翊立刻打开话匣子滔滔不绝:“她怀孕啦!这么大岁数人了,心里没有数,还作,说她又不乐意,不愿让人说。岩哥你给评评理,她昨晚吵嚷着热,开了空调光脚在地上走,你说,是不是不对!被我抓了正着还不老实,给她凉好的白开水不喝,偷着往冰箱里藏……”
王翊虽然嘴里不留情,脸上却是藏不住宠溺和喜气。陈婵君要面子,反驳了几句,喻岩看着他们你来我往,跟着拍起手:“好啊,好好好,一物降一物。什么时候查出来怀孕的?孩子多大了?我先恭喜恭喜。”
说这个就有精神了,王翊又开始碎嘴和美人讲。
说哪天早晨听陈婵君突然在卫生间里鬼吼鬼叫啦,说在医院里她又嫌排队的人太多啦,说怀了孕之后不能吃不能喝不能穿高跟鞋好讨厌啦,等等等等,听得陈婵君在一旁翻白眼。
喻岩边听边鼓掌,末了说:“行吧,等小宝贝儿出生我再把你俩结婚的份子钱补上。”
陈婵君来了劲头,双眼放光狮子大开口:“红包要包大一点哈,这几年利息能翻好几番,怎么不得有一个砖头厚。”
美人笑:“行行行,陈大秘书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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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王翊和陈婵君结婚,正赶上喻父身体状况不好,喻岩陪护的时候。
他在天蒙蒙刚亮时从傅铭家里出来,随身只带了几件衣服,连一个小行李箱都没装满。住了几天宾馆,他在疗养院附近租了房子,又找了份自由度高、可以在家办公的翻译工作,开始一心一意地照顾喻父。
不知喻父是因为年纪大了,还是因为被送进急诊室那一遭。刚一入夏,他的身体状况可以说是每况愈下,小病小痛不断,三天两头打点滴。
好不容易熬到秋天,一个云淡风轻的下午,昏昏沉沉睡了好几日的喻父突然清醒过来,拉着喻岩的手絮絮叨叨地说了好多话。
说爸爸年轻的时候不懂事,不知道多陪在你妈妈和你身边;说爸爸不中用,没能给你一个安全的港湾;说爸爸拖累你,让你这几年不幸福。
他浑浊的眼里闪着泪光,和喻岩一遍遍说对不起。
喻岩心里不安,当晚没回出租屋去。夜里监护仪突然嘶吼着响起来,他在床边惊醒,再喊医生就来不及了。
也算是善终,医生如是说。
等一切料理妥当,美人就搬来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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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仰头把易拉罐里的啤酒饮尽,看着王翊和陈婵君眉间的犹豫,问:“你俩今天过来,应该不是只来和我报喜吧?”
第36章 (2)
陈婵君和王翊对视一眼,半晌才有些为难地开口。
“我们……要搬去L市工作了,下个月把所有事情交接妥当就离开。老板在L市新开了物流公司,让老王去做总经理,我也过去帮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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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年傅铭的生意越做越大,手段也越来越凌厉。
先是不动声色地截了B公司下面的几大单生意,又联合和其他公司一起打压,齐锐再也没有如四年前一般和傅铭分庭抗礼的能力。
至于傅铭,人也不复过去低调。
他没有隐瞒自己离婚的消息,一时间八卦内幕秘闻满天飞,公司的股票起起伏伏。坦然地接受了各种诋毁和诽谤,傅铭在社交平台上再次出现,直言肯请大家不要打扰两方生活,私生活和工作也请分开对待,城西一定能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答卷。
至此,傅铭的社交账号再没安静,几乎每天都有一两条有关大学城的最新消息。或者是材料供应商的质检合格证书,或者是合作方过去的优秀作品,或者是跟进各个工程项目的进度……城西也确实在大家的眼皮子底下欣欣向荣。
蜂拥的信息很快占据的人们的大脑,傅铭离婚的原因也很快就提不起大家的兴趣。他开始在政府活动里露面,闪光灯和发言台后,成熟稳重的傅铭,成了全市敬而远之的钻石王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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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岩一愣,笑着说:“这是好事啊,你俩怎么一脸不乐意。总不至于离开总公司,傅铭还给你们降工资。”
说着又开了一罐啤酒,拉环被拉起的瞬间有带着泡沫的酒液溅到他修好的指甲上,他不在意,拿起和王翊碰杯。
王翊闷头喝完剩下的半罐,犹豫着开口:“岩哥……其实最开始,我和小陈来接近你,是老板授意的。”
喻岩了然点头:“我能猜到。”
自喻岩搬出来,傅铭真的再没来打扰过他。离婚协议是傅铭拟好,通过律师和他联系的。里面提到会给他一部分钱,他不收,律师打电话过去,很快就得到“随他改”的答复。就连秦毅的后续情况,也是傅铭派律师全程和他汇报。
离开后没多久,大概是一月中旬,陈婵君给喻岩发消息,询问了很多工作相关的建议。在那之后,两个人越来越熟,杂七杂八什么都谈,连吐槽傅铭的时候都有。再往后王翊也常来闲聊,一晃就到了现在。
“你们不要有压力嘛,我很感激这几年你们愿意把我当朋友。你们也知道,脱离了工作我基本不会社交,如果没有你们常陪我说说话,我在A市就该自闭了。”
喻岩见对面两个人还沮丧着脸,试探着问:“怎么?你们不会离开这儿就不再和我联系了吧?其实你们今天是来和我散伙的,对吧?”
他做出痛心的样子,哭天抢地:“我以为再怎么样咱们也有点情谊可言,没想到你们没有心,真的只把我当成任务对象。”
陈婵君和王翊没料到喻岩能这样大气又干脆,看见他的浮夸表演后一怔,回过神立刻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容来:“啊,那倒是不至于,我们总要把份子钱拿到手再说别的啊。哈哈哈哈……”
他们三人东扯西扯地说了许多,后来觉得只喝酒还不畅快,又叫了几个小炒送过来。等到街里弥漫着烧烤味儿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喻岩催他们赶紧走,明天还要上班。
“你们给地主老财打工呢,迟到了没有好果子吃。哪像我,明天想几点开门就几点开门。”
王翊难得情感外露,喝得舌头都大了:“信你的鬼,你这工种才是吃了上顿没下顿,明天你就喝西北风!”
喻岩笑嘻嘻地帮陈婵君把王翊安置在副驾驶上,撑着车门和他们道别:“常联系。”
喻岩回去洗了一把脸,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关好门在临宜街上闲逛。
饭店的橱窗里,三五个男孩的啤酒瓶瓶颈碰在一起,“叮——”的一声,他看见最靠窗的两个男孩眼角红了。再往深处走一走,KTV的大厅传出来几个人的鬼哭狼嚎,撕心裂肺地演绎分别之后我会多怀念你。
说感同身受有点托大,但个中滋味他深有体会。
王翊和陈婵君是他和过去十年难得的连接,现在链条断了,以后再想忆当初就没人能搭上话了。他从来没有埋葬那段经历的想法,也不避讳提起傅铭,毕竟没有谁能脱离过去活着。只是突然被迫割裂,他有点适应不了。
一条街不长,很快就走到头了,喻岩身上沾满了煤炭的糊味,混着甜酸的调料气,一抬胳膊直皱眉。
他开始往回走,路过理发店,推门进去。
“李溪,过两天给我染个绿的行不行?”
越早越好,染完了还能让他们走之前在百忙里抽空过来一次。
理发店的帅哥手指里挂着两把剪刀,银亮亮的,上下翩翩晃人眼,剪头的学生笑着说:“岩哥,怎么突然想不开?”
李溪也说:“你不合适。”
喻岩哦一声,心道难得想主动约人一次,就这么夭折了,出门前在金毛头上呼噜一把,惹得狗冲他叫。
李溪扔下客人追出来:“喻岩我家狗要是秃顶了你看我揍不揍你!”
他大笑着逃离。
瘫倒在休闲椅上,喻岩开始纠结今晚要不要洗澡。虽然身上的气味不太好,但时间有点晚,他也有点累。酒劲儿有点上来了,就在他昏昏沉沉快要睡过去的时候,外面下雨了。
这个季节的雨下得猝不及防,雨点子砸到地上带起土,砸到身上皮肤疼。雨在窗户上噼啪作响,喻岩怕新培出来的花太娇嫩,遭不住打击,爬起来赶紧往后院跑。
棚子是一早就弄好的,他只要支起来就可以。一通忙活,身上夹着雨水和汗水,衣服一拧流一滩,这次是不得不洗澡了。
等到他擦着头发出来,近十点了,雨还在下,街的深处也还隐隐能听得到狂欢的叫喊。他总觉得今天差点什么,楼上楼下又转了一圈也没发现落下东西,疑惑着上楼梯,看到对面的奶茶店今晚提前关了门。
喻岩再探头一瞅,门牌下果真站了一个人。
是傅铭。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傅铭会去奶茶店里,在固定的座位上点一杯奶茶,干坐一晚。
还是小杨最先发现的。冬天的时候她从奶茶店回来,和喻岩说起刚刚在里面看到了一个怪人:“你们这个岁数的男人,穿成这样,也喝奶茶哦?”
喻岩顺着她的手指,看到店里构造柱边上的傅铭。他的打扮明显是刚下班过来,喻岩眼皮一跳,随便打发了小杨,早早关店。
喻岩躺在床上一整夜没合眼,脑子里想的全是傅铭来做什么。第二天一早他跑去奶茶店在相同的位置坐下来,往自家望过去,发现能看到的范围不过门口和二楼窗台,人都看不真切。经过坚持不懈地观察,他摸透了傅铭只是偶尔来坐坐,坐到他熄灯就离开,绝不会让两人碰面。
他和陈婵君自嘲,我才不跑呢,劳心劳力的,傅铭要是真想抓我回去,就算我藏到天涯海角也能被刨出来。陈婵君吸溜一口面汤,说,不至于,也不全是为了你,傅铭有时会亲自过来调研。喻岩点点头,行,是我自作多情了。
再后来他就习惯了,甚至还会思考渣攻把车停在哪里。
外面开始打雷,雨越下越大,有三三两两喝多的学生从其他店里出来,咒骂着跑回学校去。
喻岩已经关掉整间房子的所有灯了,一丝亮光也没有,他瞟了一眼窗外,傅铭还站在那里。
喻岩琢磨过味儿来,傅铭没有伞,他是宁可守到雨停也不会湿着钻进车里的。
时间越来越晚,又是一声雷,喻岩盯着地上被雨砸出的大水泡发呆。片刻后,他烦躁地从门后拿了店里唯一的一把伞出去。
就当是看清楚他把车停在哪里。
傅铭来的时候奶茶店还开着,雨下的突然,老板接了电话就要打烊,他没有伞,只能在这等雨停。
傅铭在这等很久了,眼看着喻岩关的灯,以为他睡了,哪能料到他还能撑伞出来。那把伞越来越近,他看到的一瞬间想要逃进奶茶店里,可身后无门,最后只能绝望地闭上眼睛。
“你车停哪里?我送你过去。”
傅铭听到久违的声音,睁开眼,慌乱地往学校的方向指。
伞外电闪雷鸣,学生吵吵嚷嚷,雨水打在伞面上劈啪作响,水顺着伞骨的弧度流下去,将内外隔开成两个环境。
傅铭握着伞柄的手指关节青白,低头看到雨点子砸在地上崩得他鞋尖都湿了,才后知后觉地找回五官六感。他闻到伞下美人丝缕沐浴后的气味,听见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
路过理发店的时候,李溪看见喻岩的伞,推开门要和他说道说道狗的事情。“喻岩”两个字刚喊出口,见伞下不止一个人,他又摆摆手说没事,缩了回去。
傅铭的视线跟着理发店的门一开一关,恍惚间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