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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妻,非一朝一夕 第12节

作者:青琐 字数:24374 更新:2022-01-04 10:33:49

    我瞥了一眼他手臂与胸前的伤,道“听缓缓说,你因着这伤都没法抱他了,可是真的不是他夸大其词罢”

    他忽而抬头,两人的额头差些撞上,却也正因这仅存的距离,叫我更能看清他那双眼,满满的只盛了一个人。

    “是不是夸大其词,你可以自己来试试。”

    “不试。”我回的甚干脆。

    他又问“当真不试”

    这一问,倒叫我记起了人间那些年,每当他的提议被我回绝,他总再追问一次,那时他每每这样问我便半推半就的应了,然而这一回,却没有应。

    “不试。”我在他手臂上一圈圈缠着绷带,莫名缠的愈发的紧,仿佛缠的不是他的手臂,而是我那颗分明老的不能再老,却还时不时不甘寂寞蹦跶两下子的心。

    “阿昔,缠的太紧了。”他终于开口将我制止,我道一声“抱歉”,动手将方才刚缠好的绷带一圈圈解开,再重来。

    忙活了大半日,终于将他一身斑驳收拾妥当。我将伤药放置在外间的架子上,回身时,却见他已靠在软榻上打起瞌睡来。此时他仍是上身着,若就这样睡了,怕是要睡不安稳。我轻手轻脚上前,打算为他披件衣裳,稍一动作,他却醒了。

    “唔对不住,那药中有助眠的药物,竟睡着了。”他抬头,见我手中的衣裳,便接了过去披在身上,遮住了那缠的不怎么能入眼的绷带。

    “若是困了,你自去睡便是,我,我先回了。”说完,见他不作反应,心下有些异样,转身便走。他却卡在我即将迈出门槛那刻急急道“此刻若是回去,西天梵境已经入夜了罢,不若在此留宿一晚,明日再回。”

    我收回已然迈出一半的腿,回头坦然道“那便多谢了。”又将室内打量一番,问“那我歇在何处”

    “这里只一间卧室,若是不嫌弃”他指着不远处那足以容下四五人的床,话正说了一半,被我打断“我看这软榻便不错,你身上还有伤,快去歇了吧,我在此睡一晚便好。”

    他启唇似又要说什么,终于还是没说,紧了紧衣襟,便起身走去了那床边歇下。半晌,我将久未移动的视线收回,在软榻上和衣睡下了。

    约莫睡至半夜,身上开始泛起冷意,起初还不打紧,拢拢衣裳翻身便又睡了,后来却一再冷醒。睡意朦胧中,禁不住埋怨起平遥的待客之道,你失落便失落吧,怎连给客人准备被褥的事都能忘了想了片刻又禁不住睡意,再一次入眠,却睡得不甚安稳。

    迷迷糊糊间,身上似是多了什么,温暖许多,便睡得沉了些,后又觉着身旁多了个物事,也无心去探个究竟了,这一觉睡得很熟。

    醒来时,第一眼看见的,便是那碍眼的伤痕,没了昨日的血丝,依旧狰狞,依旧碍眼。对于他出现在我的榻上,还睡的如此安稳,我竟没有一丝惊讶,反倒觉着这才是正常的。如此,我才是十分的不正常,却是该抄几卷佛经了。

    轻轻将他环在我腰间的手臂撤下,小心翼翼,怕惊醒了他。难得的,不知是不是昨日那药的药效太好,直至我下了榻,整理好衣物,他也还未醒来。

    走到门口那处,终究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却正与他清明的眼对上。两人皆没有收回视线,沉默着看了许久,我转了身。

    那日之后,我再没有去过天宫。缓缓那小家伙第二年再来时,怀里抱着满满一个小包袱的稀奇玩意,脸上笑的乖巧的很,赤色的眸子笑眯成一条缝,却不敢进门来。我弯腰将他抱起,回身进了房内,陪他玩闹了大半日,他才信我没生气。

    这一年起,缓缓每一年来时,皆会为我描一副丹青,不知不觉间,便是百余年,却半点也不觉得久远。缓缓终于长高了些,却也不过是凡间孩童五六岁的大小,仍是个小娃娃,时时要叫人抱在怀里哄着。

    缓缓每回描了我的画像,却不留下,一幅不落全带回了天宫。偶尔我起兴向他讨要一幅,他却十分为难的模样,心下虽奇怪,却也由他去了,只当小孩子看待自己的作品更金贵些。

    终有一日,菩提来蹭茶水时,好好地为我答疑解惑了一回。

    近来自降龙罗汉那处得了些极品毛尖,还未来得及细品,菩提便闻着味寻了来。

    “炎梧你这人当真不厚道,有这等极品却不叫我,一人独享有何乐趣”话未说完,便已然落座细细品起茶来。我堪堪饮了两盅,受不了他那愈发诡异的眼神,去了一旁书桌处抄佛经。

    他饮够了,便与我闲聊起来,却大半皆是他在说。聊过几个无关痛痒的话题,他忽然将话头引向了天宫。

    “近来天宫里传出个十分有趣的事,你不妨听一听,说是一个小仙娥起了不该有的念头,妄图爬到咱们天君床上去,结果,你猜如何”

    笔尖一顿,抄坏了一字,我不耐道“有话便快说。”

    “就知道你逗不得,告诉你便是。据说,那小仙娥一进天君的寝宫,将将过了外间,方往那内间望了一眼,便退了出来。后来与人说起,道那房中四面墙上,挂满了一人的画像,看得出,有些还是初学者画的。画中人或坐或卧,千姿百态,足足有近两百幅,每一幅皆是仔细装裱好了的,偌大个天君的卧房,险些要挂不下了。”

    我手中那支才得了没几日的上好狼毫笔,瞬间折成了两半。

    、第55章 偷梁换柱

    清晨,细雨纷纷,懒得起身。

    仅仅一窗之隔,窗外一派大好,草木吸饱了雨水争先恐后地疯长,窗内却是颓废的紧。

    我虽无心去验证所谓天君寝宫内的画像是个什么究竟,但不可不说菩提那厮的一席话惹得我心头有些异样。说心痒难耐倒不至于,但多少有些惦记。然而一来二去惦记了许久,也是白白惦记,久而久之也便不惦记了,却换成了如今这懒散的模样。

    敲门声响起时,我正在梦中与缓缓周旋。他腆着小脸与我说“爹爹若是不要父君,那缓缓也不要爹爹了”说的何其愤慨,叫人不由心惊。忽而却又笑起来,诡异的笑容竟叫人有种大祸临头之感,我正暗自揣测近来会有何祸事,那敲门声便响了。

    随意披了件外衣,趿拉着鞋子去开了门,便见方才梦中那张小脸巴巴的望着我。小家伙又没带伞,且又是一人孤身前来的。我心下了然,随口道“缓缓,你怎的又自个儿偷跑出来了”

    他道“不是偷跑出来的,是,是父君叫我来的。”不知为何,那“父君”二字听来有些别扭。没再过多在意,见他身上又些微的湿了,我将外衣裹在他身上,弯腰便抱起他向回走。

    缓缓乖得很,靠在我怀中,两只手臂搂着我的脖颈,一切看来十分寻常,若是忽略那双细小的手臂上的力气的话。

    我无奈道“缓缓,爹爹又没有生气,搂这么紧作甚”

    他忙松了力道,头低低的,手臂仍然坚定地搂在那处。

    进了卧房,我将他放在软榻上,手上麻利的将他的衣服剥了个干净。

    “缓缓,下一回再来,定要记得带上伞,总在爹爹这里光着屁股,羞不羞的”

    缓缓自是又红了脸,拉过一旁的被子自己裹得严实。

    “冷不冷”我问。

    他摇摇头,道“不冷。”见他确实不冷,我便进了里间换衣服,偶尔转身时,便瞥见那小家伙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这处。那副模样,竟与记忆中某个孩子的面孔重叠起来。那孩子的黑眸也是这样的一眨不眨,起初看来竟有些痴傻,却又可爱的紧。

    嘴角忍不住翘起,我干脆大方地笑了笑,“缓缓,看什么爹爹换衣服有何好看的”

    他嘀咕了句什么,声量实在太低,没能听清,再问他时,他却回道“没什么。”

    我心下纳罕,这孩子莫非当真长大了竟也有不能与爹爹说的话了。唏嘘一阵,我换好了衣物绕出里间,随意打量几眼,房内因着我这段日子的懒散,已是十分的凌乱不堪。在孩子面前,好歹也不能太叫人看不过眼去,于是,我捋起袖子打算收拾一番。

    将将弯下腰去,方才正要去捡的一团废纸却自个儿蹦到了纸篓中去,我抬头,正见缓缓右手伸出了被子,晕着微弱的金光。察觉到我的视线,缓缓抬头,笑得开怀“若是收拾屋子,用法术便可,何必耗费力气。”

    我直起腰,摸摸鼻尖,确是我一时没想起,竟叫个小娃娃见笑了。

    回头时,小家伙还在笑着,笑的我这张老脸颇有些不好意思。我走上前去,扯开了他的被子,他却仿佛受了惊吓一般,倏地一抖。动的幅度颇大,反倒将我吓着了。

    回神后,我不由觉得好笑,“给你换衣裳,瞧你吓得。”

    他一把夺过我手中的衣裳,“我自己穿。”

    看着那微红的小脸,我忍不住调笑道“怎么,又不是第一回给你换衣裳,怎就忽然害羞了”遂动手给他一件件将衣服套上,这一回他倒是乖得很,让他抬手便抬手,吩咐抬腿便抬腿。

    自打缓缓来了,我的日子不再过得如之前那样懒散,却也没能勤快多少,不过是不再成日赖在床上罢了。

    如今正值春季,往年的这个时节,若是缓缓来了,必定要跟在菩提身后,蹭到他果园里去摘那又大又红的草莓,这一回却十分的反常。不但没去果园,更是几乎连门也不出,整日与我一同窝在家中,只在我出门时才跟过来。人也比往年沉默了些,却愈发的黏人。

    这些勉强还能当做孩子长大了性子有些变化,那么自打他这一回来了便没唤过我爹爹,这事又怎么说

    如此,若是我还不多想,那么若非我傻了,便是我儿子不是亲生的

    今日一早,菩提又要去果园收摘草莓,临行前,顺道过来一趟“缓缓,叔叔去果园,你去吗”

    正忙着摆弄笔墨的缓缓抬起头,看了我一眼,又转回去摇摇头。菩提见此,摸着下巴寻思片刻,朝我做个手势便出门了。那手势即是说“借一步说话。”我见缓缓低头忙得很,便跟了出去。

    直到行至门口,菩提才停下脚“炎梧,你这儿子不是叫人掉包了罢怎会如此反常他何时这样安静过我那果园没了他折腾,草莓都长得不似往年那样红了。”

    我知他意有所指,暗怪房中那厮也不装的像一些,旁人都看出来了

    “谁知他想做什么你我自当作不知道便是,总归过不了几日他便回去了。”

    菩提听我如此说,端起玩味的笑“你能不知他想做什么定是睹物思人,不如过来一睹为快。”

    再说下去,怕是又要扯到画像一事上去了,我推了他一把,“忙你的去吧,成日拿我说笑也不嫌烦吗”

    “嗳,成仙之后不愁生死,可这命太长了也实在寂寥,再说慕一不在身边,便只能拿你寻点乐子了。”一边感慨,一边叹着气走远了。

    我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本想反驳几句,却实在无话可说,最终只能憋闷着回房。

    进门时,缓缓,罢了,暂且叫他缓缓吧,毕竟顶着缓缓那张小脸,我也叫不出旁的名字。

    缓缓已然摆好了纸笔颜料,坐在椅子上等着我。如今他长高了些,再不用我抱他上书桌了。

    “今日又要画吗”

    他点头,“快些坐好”他倒是心急,我慢条斯理地走到软榻上斜倚着坐了,歪过头去看窗外的翠竹。不知何时又开始下雨,仍然不大,雨滴细的针一般,却聚少成多,将翠竹叶冲洗的青翠欲滴。看了许久,脖颈有些酸,我便回过头与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缓缓,近来见你七姑姑了吗”

    他一愣,转而答道“见了,阿蒨也见了,和七姑姑长得愈发像了,漂亮得很。”

    “是吗。”

    阿蒨是小棲的女儿,小棲与墨允夫妻俩被两个儿子闹得不堪其扰,当真是做梦也想要个女儿。到了第三胎总算是个姑娘,当年两人可是高兴地差些要在冥府张灯结彩了。

    与两位肖似父亲的兄长不同,阿蒨长得像小棲,且是随着年纪增长便愈发的像,夫妻俩便更加宠她,小姑娘便被宠的有些跋扈。

    “阿蒨如今可还乖巧前些年见她的时候还凶得很呐。”我随口问着。

    他似有些不解,却仍是答道“比以前乖了,上回见的时候还送了我一把玉制的匕首呐。”

    “玉制的匕首阿蒨送你的”

    “是啊,她似乎也很喜欢,送给我时很不舍的模样。”

    你个傻子那是她要抢你儿子的东西,恰巧叫你遇见了,顺水推舟装作送给缓缓罢了。

    那分明是我送给缓缓的,她没能抢到手,自然不舍。缓缓已然不知被她欺负了多少回了,你做父君的竟然不知

    心中有些气闷,却不好发作,我又别过脸去,暗忖下回见到小棲时,定要交代她好好管管那小丫头,愈发无法无天了

    许是雨天本就容易烦闷些,过了半晌,心中那股气却仍没有散去,我回头瞥了那即将完成的丹青一眼,冲那书桌旁埋头作画的小娃娃道“缓缓,你这凡事不着急,慢条斯理的性子何时改的往常叫你描一副丹青,非得等到爹爹坐的腿都麻了才能描完,今日倒是快了不少。”

    他抬头,但笑不语,一张小脸笑的粲然,见牙不见眼,眼中的情绪也看不清了。

    你再装“傻笑什么叫爹爹。”

    他倏尔一抖,抖得不甚明显,却也未能逃过我的眼睛。我带着笑意的眼直盯着他,终于

    “爹爹。”软软糯糯的嗓音,听得我心中很是爽利,方才那股火气霎时消了大半。

    然而不知是这一声“爹爹”煞了他的兴致,还是他有意配合我方才的话,那分明快要完成的画却又足足画了一个多时辰,这下,当真是坐的腿都麻了。

    我拖着几乎没甚知觉的腿挪到书桌旁,细细欣赏了一番,由衷地赞道“十分不错,比上一回那幅好太多了。”说着,伸手去摸了摸他的发顶,他似乎被摸得十分享受。待到我收回了手,他却冲我张开手臂,“爹爹,抱”

    这一句足足叫我愣了半晌,他,他竟然叫的如此顺口实在是

    我愣住这一会儿,他等的不耐,又唤道“抱。”

    面上亲亲热热地将他抱了,心下却是忍不住腹诽你个老不羞的,顶着你儿子的相貌,你怎的好意思

    、第56章 噩梦

    自那日一气之下逼他唤了一声“爹爹”,便好似堤坝开了闸口,洪水一泻而出,再也收不住。

    用饭时,他便挨着我坐了,大多时候一双竹筷用的出神入化,几乎不停歇地向我碗中布菜。口中还不停歇地念着“爹爹,这个香菇青菜很好吃,你吃。”

    “爹爹,今日的汤不错,冬瓜都快熬化了,你尝尝。”

    “爹爹”

    我分明已然不需再食五谷,但碍于他顶着我儿子那眼巴巴的模样,到底给吃了个一干二净,直到撑得肚圆。

    偶尔他也抽一回风,哭闹着不肯自个儿好好吃饭,非得我喂他才好。若是我不答应,他便装作受了天大的委屈的模样,眼中泪光闪闪的“缓缓果真是个不会讨爹爹欢心的孩子,爹爹嫌缓缓笨,缓缓知道。别人家的孩子从小都是爹娘亲手喂大的,缓缓就只有父君,爹爹都不肯喂缓缓吃饭,爹爹不喜欢我,那我回去好了”

    他径自演的情真意切,当真慢腾腾挪下凳子,一步步向着门口走去,背影落寞孤独得很,倒真有几分可怜的意味,我便退让了。但他竟就此得寸进尺了,三不五时便要求我一口一口喂他,若不是想着忍他几日便过去了,我非要将他踢出门去不可。

    分明刚来那几日还乖得很,怎就忽然变得如此无耻实在令人费解

    从前缓缓过来时,晚间皆是与我一同在内间大床上就寝的,后来缓缓五百岁生辰过后,他再来我这处,我便不再与他一同睡。通常是他睡在里间床上,我去睡外间的软榻,也省的小孩子半夜睡觉拳打脚踢叫人睡不好觉。起初他自然十分的不乐意,说是在天宫时都是与父君一起睡的,我半信半疑,姑且遂了他的意。后来赶巧缓缓在时,小棲来了一回,见缓缓还与我一起睡,掩唇笑着狠狠数落了缓缓一回,自是也将他在天宫有自个儿的寝宫一事给抖了出来,当晚我便搬着被子去了外间。

    那之后,小家伙便打消了侥幸的心思,夜里老老实实自个儿睡了,只是那睡相实在不佳,我每夜需得起身一回去给他掖掖被角,将他摊开的手脚收回被子里。

    若是真正的缓缓,我只需正正经经与他说,他便听话了,可如今身旁这个却是不好对付的。稍有不如意,轻则扭头不理人,重则撒泼耍赖,也不知是跟谁学来的

    刚来那几日,他还不曾如此放肆,那一日之后,便开始闹着与我一起睡。三回中总有一回是我率先败下阵来,在内间就寝。今晚又闹了一回,却是以我睡去外间告终,他自是失落,我则是高兴了一把,在他的小脸上摸了两下,“乖啊,缓缓长大了自然要自己睡的。”

    他眼珠一转,又挣扎道“可缓缓自己睡会做噩梦的。”

    我一时不察,接口道“若是做了噩梦再来找爹爹,乖儿子,去睡吧。”看他一步三回头去了内间,心中自是舒爽。

    夜间睡得正酣,好梦却叫人给搅了,我梦中那盘棋再行一子便要赢了。

    睁开似有千斤重的眼皮,借着勉强透过窗柩的几缕月光,眯着眼看清了那只着白色里衣的小家伙,心中当即便是一突。我打着哈欠问“缓缓,怎么跑到爹爹床上来了”

    他不答,一头扑了过来,我一时没个防备,竟叫他扑倒在了榻上。心中又是一抖,这是要做甚

    脑中还在想着,若是他就此与我摊牌,或是更进一步有其他非分之想,我是该将他赶出去还是如何他却带着哭音道“爹爹,好大一头狼妖,它要吞了我”

    “”其实我也想吞了你来着。

    我懒得起身,任他扑在我身上闹得欢,困意袭来,我一手搭在他背上,“缓缓,爹爹在呢,哪来的狼妖做噩梦罢了,没什么的,回去睡吧,莫要着凉了。”

    他却不动,又向我怀中挨得更紧,“不要,我要与爹爹一起睡”

    实在困得很,罢了,一起睡便一起睡罢。我抱着他起身,将被子盖在两人身上,“仅此一次,明日自己睡”

    “好的爹爹。”他爽快的应了,还体贴的伸手为我拉了下被角。只是他此时答应的倒是爽快,明日如何却要明日再说了。今日做了噩梦,明日自然也可以做,当真是“明日复明日”了。

    他如了愿,自然不再折腾,这一觉直睡到了日上三竿才醒。醒来时,身旁的小家伙还睡着,他不似缓缓,睡着了还不老实,时不时要伸伸胳膊腿。他侧躺着,脑袋挨在我左胸口那处,一手抓着我的衣襟,另一手搂在我背上。若是他的手臂再长些,那只手该是搂在腰间的吧。

    与他小时候一样。

    一切不曾开始之前,他曾赖在我家几日,那时觉着他是与家人走散了,不过几日便会有人来寻他,便也没有再特意安排住处。母亲见他乖巧可爱,又爱粘着我,便叫他暂先住在我房中。那时他也是如此,睡着了十分安静。因我那时对他有些冷淡,他大概是觉着我不愿与他一起住,怕我趁他睡着了走去别处,睡觉时便非要与我挨得极近,抓着我的衣襟才能睡得安心。那时好奇心大起,某一夜故意趁他睡着时抽走了他手中的衣襟,他却几乎立刻便醒了,盛满惊慌的眼睁的大大的。那之后,我似是对他好了些。

    其实,缓缓与他小时候长得极像,尤其阖上双眼时,若是没了眸色的区别,父子俩几乎是一模一样的。

    衣襟还在他手中,若是抽回来,他定是会醒的,我便没有起身,躺在榻上出神。过了许久他却还不醒,也不知昨夜为了等待“做噩梦”的时机熬了多久,那时至少也过了三更天了吧。

    呆在你的天宫,高床软枕有何不好何苦如此折腾。

    在我的默许下,他几乎每夜都要做一回噩梦,如此蹩脚的借口,一直用到天宫派人来接。来时孤身一人忘了这一茬,离开那会儿却是将戏份演了个十成十,特意遣来缓缓身旁管事的仙子来接,倒也不知他何时传回去的消息。那仙子往年来时皆是笑意盈盈的,这一回面上却端庄肃穆的紧,也不知事先练练

    这一日他走时十分的不舍,赖着要我抱去门口,到了门口却又耍赖不肯下去。那本来端正了脸色正要伸手来接的仙子额角的汗都要滴下来了,他也不顾着点,径自在我怀中撒娇。我实在看那仙子可怜,低头与他道“左右明年还会来,你莫叫仙子为难,随她回去吧。”

    他不闹了,抬头望着我“明年,我还能来吗”半点没有方才撒娇时的神色,严肃的不似一个孩子。其实,每个人心中皆是明镜也似,不过是装作不知,不挑明便是不存在罢了。

    我犹豫许久,那双眼中的希冀一点点淡了下去,立在一旁的仙子更是一副巴不得立马消失的模样。

    “好。”下意识便出口了,他脸上又扬起笑,“那我走了。”说罢,竟极快速地靠了过来,唇上有一瞬间温软的触感,回神时,他已退了回去。我看他一眼,只见那脸上笑的得意,又稍稍转头去看那位仙子,对方则是满脸的痛心疾首,不忍再看。

    我将他一把塞进仙子怀里,仙子仿佛抱着一尊瓷娃娃般,小心翼翼的,道一声“小仙告辞。”又战战兢兢的行远了。

    还是愿他明年莫要再来了。

    转眼便是第二年春,清晨时分,菩提将我的房门拍得震天响,这厮肆意进出我的卧房,连个招呼也不打,好几回直接来掀了我的被子,我便被逼养成了个闩门的习惯。此时他敲门的时辰尚早,我没理,他却又来拍我的窗。昨夜看杂书看得有些晚,干脆在软榻上睡了,近在耳畔的“乒乒乓乓”声,任谁也睡不下去。

    “做什么大清早的吃了火药不成”我起身拉开窗便吼,话音还未落,迎面便飞来一张信笺,我忙抬手接住,“这是”

    他也是一脸阴郁,“一大早便有一只仙鹤停在你门前,叫了许久了,连我都给吵醒了你竟还不醒,我只好替你取了来。当真是好心做了驴肝肺了”

    我自知理亏,道歉道的十分真心实意,“对不住了,趁天还早你快回去继续睡吧。”

    他却不走,“哼,想支开我”又示意那信笺,“快看,有什么好事也让我乐一乐。”

    好事但凡能提起你兴致的哪一件是好事

    我拆开信笺,方看了两行,却有些摸不着头脑。看完后随手放在一旁柜子上,菩提问道“怎么有何好事”

    “他说明日便着仙官将缓缓送来。”

    “看来果真是好事啊,我先回了。”特意将“好事”二字咬的十分清楚,菩提打个哈欠便走远了。

    我坐在榻上,也没了睡回笼觉的心思,脑中琢磨着他送这么一封信是个什么意思往年缓缓说来便来,哪一回打过招呼了。莫非这一回来的是真的缓缓也罢,他不来最好

    、第57章 长大

    面前的小娃娃手中端着一只比他的脸还大了些许的饭碗,狼吞虎咽的模样实在叫人揪心,生怕他一个不小心就要噎着了。

    这一回来的的确是缓缓本尊,他初来的那小半个时辰里,我刻意观察了许久,为防看错,特意问他“缓缓,今晚你睡里间的大床可好”

    他却一头雾水,“爹爹,我不是一直自己睡里面吗你不记得了”

    “啊,是爹爹记错了。”

    我这厢刚确认了这是本尊无疑,他便开始喊饿。已然过了用饭的时辰了,家中连个点心都没有,我只好去将菩提拉来又做了一回厨子,出门时又顺手带走了他半筐草莓。

    “缓缓,没人跟你抢,慢些吃,莫要噎着了。”虽是如此说,我却仍向他碗中夹了几筷子的青菜,实是他这模样叫人不忍怀疑他遭了什么虐待,连饭都吃不饱了。

    他抬起头,瞟了一眼桌面,将那些爱吃的又狠狠夹了几筷子,继续埋头吃去了。

    “你父君不给你饭吃的吗怎么饿成这样”

    “梯够工呐,他梦都忙,”咽下一口饭,他补完了下半句,“父君说今日就送我来,一时高兴,也忘记了。”

    前半句实在没能听清,我问“他们在忙什么”

    他吃完了大半碗饭,终于慢下来,“天后薨了,他们正忙她的后事,父君就送我来爹爹这了。”

    天后,薨了曲悠,她死了

    “她怎么,怎么去的”

    “父君对外说是身子弱,久病缠身,便没了。”大概方才吃的差不多了,缓缓此时又如往常那样的慢慢悠悠,话也说得轻松许多。许是他说的太轻松了,又或是我心中本就不信曲悠那样的女子说没便没了,便问“她真的死了”

    “父君对外是这样说的,”他忽的一笑,“但是,我知道她去哪了”

    原来没死啊,我心下竟是松了一口气。

    曲悠那一族,已是没剩几个族人了,当年除去被我斩杀的,魔族入侵时,祥凤一族大多折在了里头。师父曾经感慨过,他的后裔中,最出挑的便是火凤与祥凤这两支,结果一支只剩了一对兄妹,另一支也不过只剩了寥寥几个,实在凄凉。我对他们虽有怨恨,但站在同族的身份上想想,当真觉着有几分悲凉。

    缓缓似是想起了什么,暂停了筷子,道“碧如姐姐说了,老婆跟别人跑了是红杏出墙,她的夫君便是被她戴了绿帽子。爹爹,父君被人戴绿帽子了”碧如便是那位来接他回去的仙子,平日照顾缓缓的饮食起居,却没想到,她那样温婉守礼的模样竟会教缓缓这些。

    “你父君戴绿帽子,你为何如此高兴”这小孩子的脑袋是怎么长的

    “她走了就好,我就是高兴”仿佛为了彰显自个儿有多高兴,他一张脸笑的都快要看不见眼睛了。

    “怎么她对你不好吗”

    “没有,我都没有见过她几回。可是她顶着父君妻子的头衔,我不愿意她是父君的妻子,那爹爹是什么”他越说越愤慨,原本端着碗的那只手甚至握起了小拳头,我看着好笑,便逗他道“可是你父君戴了绿帽子,你不是该生气吗”

    “父君还没生气,我为何要生气,而且,”他神秘地向我招手,我十分配合地凑过去,便听他说“爹爹,我告诉你,你不能和别人说喔,那绿帽子,是父君自己戴的。”

    我与他相视而笑,“怎么说”

    “那个带她走的男子是父君找来的,据说他一直倾心天后,可惜天后一颗心全扑在父君身上,他根本连讨佳人欢心的机会都没有,眼睁睁看着意中人嫁人了。大概百余年前,父君将他调至天后宫中做了文职,整日舞文弄墨、琴棋书画的,两人渐渐日久生情。天后终是不再守着父君这块顽石,跟他走了。”

    “你父君是顽石”我忍不住发笑。

    他一本正经道“碧如姐姐说了,父君这种美人在怀却不为所动,看也不看一眼的,便是顽石。”

    “那男子是你父君特意找来的吧,那他作甚要给自个儿戴这顶绿帽子”

    “父君心善,帮她找个归宿啊。父君说,他现在还在,天后还有一丁点盼头,哪一日他不在了,天后在天宫的日子必定不会好过的。所以,还不如为她找个真心待她的。”

    “你父君便是心善却怎会忽然想起此事”这孩子的话,愈发听不懂了。还有那在不在的,是个什么意思

    “爹爹以后就知道了。”他低头将最后一口饭吃完,打了个饱嗝,我正要动手将盘碗碟筷收拾了,他却捧起那大碗来,“爹爹,再来半碗。”

    我正端着一盘剩菜的手一抖,“不是饱了吗吃多了要难受的。”

    他又将那碗捧得更高了些,“吃得多才能长得快,缓缓要快些长大。”憨态可掬的模样叫人发笑。

    “有的是人不愿长大,你却想要长大,莫不是看上了谁家的姑娘,人家嫌你小了不成”

    “才没有缓缓就是要长大”说着,直接将碗搁在了我面前,神情十分的坚定。

    “个子不见动弹,脾气倒是见长,喏,够了吧”堪堪又添了一个碗底,在他提出异议前放去了他眼前,“不够也没有了。”

    缓缓的小肚子终是撑得溜圆,我暗忖日后还是少煮饭的好,只够吃便可,否则他日日暴食,还不得胖成个球去。

    曲悠的殡仪我没有去,且不说她还活着,便是真的死了,我也没必要吊唁她。据说丧葬的阵仗颇大,送葬的队伍排了几十里,白幡招展绵延无数,随行的仙子皆是一身白衣,清一色的白几乎遮盖了天地。叫人不由想起了她当年出嫁时的盛况,迎亲的队伍也是一眼望不见尽头,她在一众彩衣翻飞的仙子的簇拥下缓步走上天宫台阶,一袭大红嫁衣格外惹眼,更是衬得花颜明媚,而如今那队伍簇拥的,只剩一具棺椁了。今时与往日,同样的隆重,只是这一红一白之间,一个女子的一生便这样终结了。

    那边的后事颇忙了一阵子,缓缓便在我这也待了许久,上蹿下跳,不得安生,有时竟会叫人怀念起那个安静的“缓缓”,但他总爱粘着我便要另说了。

    曲悠“死”后,天地还是那天地,半点不曾改变,日子静如流水。

    缓缓从当初的每年来一回,改为了两年,另外的那一半则是叫旁人给顶了。不知那父子俩究竟打的什么算盘,我且静静的等着了,若是没什么结果倒也无妨,无非是维持现状罢了。

    他每两年来一次,若是不能来,便会如第一回那样,书信一封叫仙鹤送来。这倒也省的我总是费心费力去猜来的到底是哪一个。起初还是有些混淆的,后来渐渐摸出了法子,若是夜里缠着要与我一起睡的便是他,自个儿规规矩矩睡里间的便是缓缓,倒也好辨认。

    缓缓日日喊着要长大,却因着我的血脉成长实在缓慢,他倒是不厌其烦,每回来时都要与我说“爹爹,我一定会快些长大的”起初有些好笑,想不出他若是长大了能有什么好处,思来想去最为贴切的一个娶媳妇被他否认的彻底,我便实在猜不出了。

    倒是也问过,只是缓缓总说“爹爹到时就知道了。”后来我想,从平遥那里或许可以得些蛛丝马迹,他来时我便问“缓缓总想长大做什么”他却也不答,幽深的眼珠一错不错地望着我,直望到我再也不问。久而久之,便也没那么想知道了。

    一晃四百余年,一桩心底一直惦念着的事也该圆满了。

    与伏虎罗汉闲聊时,得了个十分有趣的消息。听说近日凡间飞升上来一个修仙的道士,清心寡欲苦修近千年,终于得道。天君大笔一挥,给他安排了个闲职,看管天界的藏。那落了几寸厚的积灰的藏,多少年来踏足之人愈发的少,每日闲的发慌,前任的掌事成日云游四海,撒手不管了,藏便被彻底闲置。如今这活计交给那刚刚得道的小仙,显然是放着他不做约束,你爱去哪便去哪了。

    可那小仙实在耿直的叫人扼腕,生生花了十好几日的功夫将藏打扫的焕然一新。藏有多大,仙界无人不知,九层的高阁,每一层又设了九道回廊,每道回廊两侧皆是数以万卷的古籍。若非有术法在身,要是个凡人来打扫,别说是十几日,怕是终其一生也难得很。众仙听闻此事,既觉着这小仙有趣,又记起自个儿多年没寻两本古籍来看看了,于是争先恐后向那藏而去,实在忙坏了那人生地不熟的小仙。

    听至此处,我也猜到那实心眼的小道士是哪一位小道士了,登时欢喜的紧。又一想,若是菩提知晓,他的慕一好不容易成了仙,头一件事却不是来寻他,而是在什么劳什子藏做那洒扫活计,不知他该作何反应

    一时心痒得很,我急匆匆与伏虎罗汉道了别,赶到菩提那时,却只见院门大敞着,走进去喊了几声,也没听见回音。那厮却不知去哪了。

    、第58章 寿辰

    再见菩提时,他已是名副其实拖家带口的人了,小道士安静地任他牵着手走进院门,这一家终于阖家圆满。俗语说人逢喜事精神爽。当真不错,其后几年,每每见到菩提,他皆是一副守财奴捡了尊金娃娃的模样,生怕旁人不知似的。

    他俩重逢那日的情景我没能一看究竟,但天界出了对情深似海的鸳鸯,不,鸳鸳一事,被传得实在沸沸扬扬,便是我不想知道也该知道了。天界中有许多凡人飞升而来的仙,作凡人那会六根清净的很,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求逍遥仙,成了仙后却又显出了些凡人的心性,有个热闹便想要凑一凑,看一看。而那生而为仙的,本也没甚大事,闲来更是喜爱凑个热闹,两者一拍即合,这对旷世难寻,纠缠了几千年的鸳鸳便被拿来做了许多年的谈资。

    菩提与慕一重逢那日的情境便被越传越是邪乎。起初还是靠谱些的,说是慕一正忙着登记借阅古籍的名册,菩提便驾着云直飞到了慕一跟前,两人含情脉脉地对望许久,视旁人如无物。正当众仙家疑惑这是怎么个究竟时,一双人便抱到了一起去。众目睽睽之下,脸贴着脸,亲昵无限。

    再过了一段日子,那说法就变了,之前的拥抱变成了亲吻。后来又过几日,又说二人那时足足对望了一炷香的功夫,眼睛一眨不眨,其中深情令人向往。到了如今,那说法一变再变,不知哪位高人将其再次渲染一番,写成了一绝世话本,前世今生恩怨纠缠尽在其中,情节之跌宕,情思之缠绵,不可一言尽数,是以,只用了三日便卖的一本不剩,当真狠狠的赚了一大笔。

    也正是因着那话本,他俩的故事几日内便传遍天界,众仙皆道“你可以不晓得太子殿下的名讳,但绝不能不晓得这一对是何人。”一时之间大红大紫可不是谁都能消受的,逢人便被追问“那话本写得可属实你们当真如何如何”对此,菩提恨的咬牙切齿,一怒之下,带着身负闲职的慕一出门游山玩水去了。前后两任藏掌事皆醉心山水,曾引得天界一时游玩之风大起,以往幽静的山山水水颇为热闹了一阵子。

    老邻居夫夫出门了,我一人便更加寂寥,好在缓缓是个孝子,知晓他老父我孤身一人寂寞的很,特意跑来与我作伴。

    “还是我儿好,知道疼爹爹,不像那两个没良心的,招呼也不打,留下一张纸便跑个没影了。”我啃着缓缓顺路从菩提的果园中摘来的桃子,仍是忍不住数落。

    正描着丹青的缓缓忙里偷闲抬起头来,无奈道“爹爹,菩提叔叔不来当面与你打招呼,是怕自个儿忍不住要与你打架吧。你也是,作甚要写那话本,写了也就罢了,你竟还将它卖了,你真是”

    “怎么若不是他非要向我讨礼物,我会出此下策再说,给慕一与菩提的新婚之礼自然不能寒酸,可你看我这里,”我指着房中各个角落,指了一圈,又道“你看你爹爹这日子过得,何其寒酸,一件像样的物事也没有。”

    “那是因为被菩提叔叔搬空了,谁叫你赚那不义之财,被人家收走了也是天经地义。”

    说起此事我便来气,“不义之财他收了便收了,我原本收藏的那些他凭什么也给搬走再说,我熬了许久写的话本,他却连个辛苦费也不给留,王法何在”

    缓缓放下笔,拿起一旁的帕子擦手,小家伙已然不是当年的小家伙,出落成了小小少年,模样长开了些,包子脸瘦了些,身姿也抽长了。也许过不了几百年,他便真要如同一直念叨的那般长大了。缓缓满千岁时,平遥下诏将他立为了太子,那之后,更是懂事稳重了不少。说及此事,如今回想起来,那次下诏倒是颇费了些力气。

    只因诏书上太子的名讳竟然未定

    缓缓活了一千年,除了一个小名竟没有个像样的名讳平遥自个儿不给他取,将这事推给了我,那日看到缓缓带来的信笺,当真有股冲上天宫去与他理论一番的冲动。尽管如此,终于还是翻了好几本书籍,从中摘取字词,挑灯夜战几日之后,又觉那些摘来的字词个个都不甚满意,便又撕了重新再找。

    如今,太子的名讳唤作连恺,连字取了莲的音,恺字是他在凡间的名,我不知这名字取得好不好,但缓缓似是还算满意,那便算好的了。

    “爹爹,在天界,父君便是王法,你想要他来管你吗”他慢条斯理道。

    我霎时什么抱怨都没了,“罢了,算是我送他们一分厚礼。”

    一只桃子啃完,我正要去摸第二只,缓缓便叫我“爹爹,画完了,您不来看看”

    “缓缓,这丹青练了几百年,已是炉火纯青了,何不再练些别的”每年一幅,天君老人家的寝宫怕是要挂不下了罢再画下去还能挂到哪里去难不成贴到柱子上

    他却笑道“爹爹,这哪是炉火纯青了我与父君比,还差的远呐。”

    我哪会不知你比他还差了些,只是画的再多,我怕你没处放罢了。“随你便是。”

    他收起纸笔,将风干了墨迹的画作卷好收起,便踱过来与我一同啃桃子。“菩提叔叔植的桃子,年岁越久,味道越好了,比起蟠桃也差不了多少。”

    我一时失笑,“你可别夸他,若是叫他听了去,不知又要得意成什么样了。再说这怎能比得了蟠桃,百年才结一回的果子,自是比年年岁岁都能吃到的珍贵许多。”

    “爹爹喜欢蟠桃”他忽然问。

    “吃了便能助长修为,谁不喜欢”

    他又问“那爹爹想不想吃”

    我斜觑着他,“难不成我若是说想吃,你便去给我偷来”

    他笑的狐狸也似,与他父君一个德行,“哪用得着偷的明日是我父君一万一千岁生辰,自然能够吃到的。”

    “小混蛋,我又不去,怎会吃得到”你摆明了是说出来勾我的。

    “爹爹为何不来父君若是见到爹爹,定会十分高兴的。”见我仍然不为所动,他又道“我都答应父君要给他惊喜了,爹爹不去,那我岂不是要食言了。”

    “那你准备旁的惊喜便是了,又不是只有”我正说着,他却已垮下脸来,委屈的很,我最见不得他如此,于是头脑一热便嘴欠地道“我去便是。”

    说完立刻便后悔了,却没有反悔的机会了,缓缓已然跑出了门外,高喊着“爹爹明日一定要来,我在禁地等你”

    第二日,总算明白作茧自缚是个什么情境,尤其置身众仙之中,每遇见一位便被问询“这位仙家眼生得很,莫不是近来刚刚飞升的”我便只好顺水推舟的应了,绞尽脑汁想出各种借口遁逃,最后实在不胜其烦,干脆逃出了大殿。

    今日我来天宫,依旧走的捷径,缓缓便在莲池畔等我。他与我说“既是要给父君惊喜,那爹爹便去众仙中落座吧,看父君能不能认出来。”

    完全不想若是他父君没能看见我又该如何,我便被缓缓带到大殿,霎时引了不少视线过来,幸而事先将眸色改了,没叫人多想。否则我与缓缓两个仅有的赤眸一同出现,不知那些喜爱八卦的仙家要怎样给我添补各种猜测。有了慕一与菩提那事,我已是十分见识到了。

    其实呆在大殿正合我意,若是叫我与平遥单独相见,估计我会直接掉头走人也说不定。只是这来意是为一个惊喜,然而今日的主角却迟迟不出现。那些好奇心极盛的仙家们终于渐渐靠拢过来,一人一个问题问得叫人头疼。于是,便有了我尿遁逃出大殿这一出。

    缓缓将我带到大殿便不见了踪影,那时说的倒好,平遥马上便到,可这马上二字生生叫我等了近一个时辰。耐性等没了,干脆去找缓缓罢。

    我对天宫并不陌生,前前后后来过百次不止,即便哪里记不清了,今日因着天君大寿到处是步履匆匆的仙子,随意问一下也不至于迷路。

    兜兜转转许久,问过几位仙子,对方皆是十分客气地答了,盈盈浅笑叫人不由心情大好。眼看寿宴便要开席了,我终是寻到了缓缓的寝宫,进了门,却是不见半个人影。

    眼前的情景透着一股诡异的熟悉感,上一回被不过三百来岁的缓缓忽悠了一道,已是叫人捶胸顿足不已了,难不成今日又要叫他忽悠一回

    我转身欲走,手正要碰上门把时,却听见内室一声极轻的响动。到底抵不过心中想要一探究竟的欲望,我向内室走去。离得越近,却发觉那声音不止称得上响动而已,分明是男子的而且,不得不说那声音当真是熟悉得很呐。

    我又被缓缓那小混蛋给忽悠了。

    看着眼前床榻上脸色潮红的平遥,心中忽发感慨美人如此,夫复何求有子如此,何来清修

    、第59章 终章

    时隔近千年再与平遥亲热,恍惚中觉着上一次两人如此亲近果真已是上一辈子的事了。

    精疲力尽时,自是免不了一觉好眠,只是那做的梦实在有些不甚美好。

    梦中我与平遥相识相知,其间并没有现实间的那些纷乱纠缠,一切来得顺其自然,俨然人间日久生情的男男女女那般。然而毫无缘由的,好后,自此不相往来。

    后来忽有一日,他又出现在我面前,站在我家门口,满面哀怨的与我道“炎梧,我怀了你的孩子。”

    若是平遥当真与我说了这话,我怕是会以为他疯了,若非他疯了,那便是我疯了。只因哪怕是在梦中,他也是居于上位的那个,他如何能怀上我的孩子

    然而梦中那个我,是我却又不是我,我仿若只是一个旁观者,在一旁看着他们来往,却完全不能支配那个炎梧的言行。是以,我自是也不知道他的脑袋是什么做成的,竟十分欣喜的将平遥迎进了家门,其后更是颠颠的收拾包袱随平遥去了天宫,更衣用膳,侍候得面面俱到。

    自此之后,自是人人称羡的琴瑟和鸣,断袖情深,那对望时眼波间流转的深情脉脉,直腻的我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

    眼见梦中平遥的肚子渐渐长大,我竟也生出了几分好奇,这孩子若是存在,那便是我们的第二个孩子,不知他会长成什么模样想到此,竟有些期待这梦赶紧做下去。

    一晃便是大半年,平遥临盆,看着他痛,梦中那我急的有些无所适从,趴在平遥床前细声与他说话,像极了当年趴在柳昔床前的沈荼。两个时辰后,响亮的啼哭声响起,我凑近了去看那襁褓中的婴儿,却见那小脸上一双赤色的眼眸,俨然幼时的缓缓,他笑着与我说“爹爹,你好傻,真好骗。”

    我一气,巴掌眼看便要落在他的屁股上,霎时却醒了过来。

    此时房内的光线已有几分昏暗,第一眼便见对面那人不着一缕,即使两人盖着被子,我仍看的半晌未能回神。怎么就变成如今的情形了我分明只是想给他擦擦汗而已啊

    “醒了”他靠过来亲吻我的眼角,声音中一丝慵懒听得我心神一荡。

    “你的寿宴,要耽误了吧,还不去吗”一开口才发觉,喉咙干涩的紧,禁不住咳了两声。他起了身,很是大方地在我面前随意披件袍子便去倒水,待我饮够了水,他非但没将衣服穿好,反倒又脱了下去。

    今日大寿,大殿上众仙翘首以待的天君又钻进被子里来,全然没有去寿宴露个面的意思。“你当真不去他们要等急了吧。”我再次提醒道。

    “我的寿辰想如何过是我的事,他们若是愿意等便等着,总之怠慢不了他们。若是实在晚了,缓缓自会去将他们打发了。”

    “哦。”此时这情形总叫我觉着有那么几分尴尬,便不知该与他说什么。忽的被子动了下,腰间便搭上一只手。

    “你就不问我这寿辰我想怎么个过法”说着,那手竟还在我腰上摩挲了几下,惹得心头那根弦瞬间便紧绷起来。

    “你想怎么过”

    他一笑,“自是与你在床上过最好,多少年了,才等到你主动来投怀送抱,若是不珍惜也太亏欠自己了。”

    血口喷人“谁主动投怀送抱了分明是你将我拉上来的”

    我心中满是愤慨,他却云淡风轻,“是吗那是我误会了,我方一睁眼便见你离我那样近,还以为你要投怀送抱来着,于是便受了。如此,那便算我拉的你好了。”

    “什么叫算原本就是平遥,你的脸皮莫不是铁打的今日之事你还亏了不成”我吼着便要坐起,却叫他一把拉了回去,正趴在他胸前。

    “是我错了,是我强迫的你总成了吧。”他温柔的说道,如此好声好气地说话,火气登时便消了不少。

    “也没说你强迫我,顶多”

    两人额头抵着额头,他问“顶多什么”

    我道“没什么。”翻身躺下,左右他若是不愿去,我也不能赶他去,身上也乏得很,倒不如安生些躺着。

    他的手臂又环上来,手指颇有些不老实。我翻身侧躺着面对他“今日,又是你儿子做的好事”他那手立马消停了。

    “那也是你儿子,你若是嫌我教的不好,自己将他带回去教养便好。”话里话外,隐隐透着委屈。

    “也没说他不好,只是”心眼忒多,实在叫人难以消受。

    我抬头,却见平遥也在看着我,他吻了吻我的额头,温声道“他也是为我们好。”

    如此纠缠不休,真的算好吗

    “小梧。”我正出神时,他忽然唤我,却是唤的那个远的几乎被忘记的名字,我一时不免有些愣怔。“我想过了,若是你实在不愿从了我,那我从了你也是可以的。”

    “你说什么”我一惊,直接坐起身来,他便也跟着起身。

    “你不愿与我在一起,不过就是因着那些旧事,可若是我放下这一切,与天族再无半点干系,你又有何理由不要我”

    我的脑袋似乎有些不太够用,“你这是要嫁给我不成”

    他的发冠早已被我解下,墨黑的发散落下来,俊美的面容在发丝的掩映下,倒真有那么几分艳色。唔,若是娶这么一个妻,倒也是不错。

    “若是的话,你娶不娶”他的脸忽然凑近了来,距我不过寸许。

    良久,我忽的笑了,手指抚上他的脸颊,调侃道“不是早就娶过了吗你还想再嫁一回”

    他定定的看着我许久,有些不确定的问“那你等等我”

    “好,我等。”等你来嫁给我。

    他倾身伏在我肩上,止不住的笑,“你可想好了,到时若是娶我可没嫁妆。”

    我道“不怕,若是没了嫁妆嫁不成,做个暖床仆从也不错。”

    他只笑不语,双臂在我腰间搂的很紧。

    我答应了等他,却不知他要我等多久,许是不会太久的吧。我与他分分合合已是万年,等的再久还能久的过这万年的光阴吗

    如今闲时再回忆往事,才发觉我竟耗费了他几千载的岁月。寿辰那日他问我,若他与天族再无干系,我还有何理由不要他那时的他,便似被抛弃的小娃娃那样控诉着我。

    我从未想过抛弃,我只是累了,倦了,想歇一歇,可那时他的身边不能有我憩息的位子。如今,是他自个儿想要来我的身旁,我便决计不会放过他,哪怕哪一日他后悔了,我也不放过

    其实等待也并不艰难,与之前的一千年不同的,不过是书架上的佛经落了灰,而那摆着话本的书架却满的几乎要溢出来。这一千年过得很快,快到缓缓成年礼的请柬送到了我家门口,我才反应过来,原来又是一千年,我那白白嫩嫩面团一般的儿子都已经成年了。

    缓缓的成年礼十分的声势浩大,甚至有些隆重的过了头。不论是史册记载还是我有生之年所见所闻,从未有哪位的成年礼做的如此排场。

    自打进了天宫,我便没有见到平遥,心中隐隐察觉有些怪异。这怪异在心中萦绕不去,直到见了高冠博带的缓缓迈着方正的步子进了大殿,直到司仪的仙官念完颂词,直到缓缓坐上那昭示着权利顶端的金座,我才懂得,缓缓一遍遍念叨了近一千五百年的长大是个什么意思。

    众仙俯身叩拜,独我一人愣愣的站在殿上,看着那高座上对我笑的得意的儿子,他果真是长大了。那平遥呢自始至终他都没出现过,他现在何处

    我转身出了大殿,一路上不知撞翻了几位仙子,道歉也来不及说,直向天君寝宫而去。推门前一刻,我竟有一丝的犹豫,不知见了面要说些什么。可惜,这是我白想了,寝宫内空无一人,有的只是挂了满墙的画像。自那次为他涂药后,我便再没踏足过这里,如今,那原本十分讲究的寝宫内,早已看不出当时的模样。一幅幅画像将墙壁遮的严丝合缝,门窗间透进的风拂过,画卷微动,画中人皆似活了一般。

    这一千多年,他便是这样过的吗

    我赶回了西天梵境,他若是不在天宫,定会来此找我。可他明明给我下了请柬,怎能不在天宫

    脑中一时乱的很,自午时等到月上中天,却没等到他。

    第二日清晨,窗外虫鸣鸟叫,天似乎比以往蓝了几分。敲门声响过一阵便停了,我没有如往常那样随意趿拉着鞋子去开门,反倒细细打理过衣衫才出了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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