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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都异事录 第1节

作者:香小陌 字数:23137 更新:2022-01-04 10:09:02

    帝都异事录作者香小陌

    文案

    世家公子楚晗在一次探险机缘巧合下,结识一位身怀奇术帅气洒脱的少年房三儿,江湖人送绰号“小千岁”。房千岁外表之下隐藏的真实身份,成为两人之间分享的秘密。这位出身华丽多年孤身飘零的骄傲的浪子,却又只为了一人,开始贪恋人世红尘间最平凡的烟火

    主c腹黑高武力值痞子傲娇攻 x 白富帅抑郁症痴情受,1vs1,he。

    另类解说都市探险文,一个聪明强势并且拥有超强脑力的白富帅,用异能召唤到一只帅得魔性又傲娇的小神龙,同是出身帝都“豪门世家”,又各自身怀绝技,两人并肩携手上天入海大冒险的一系列热血故事。同时,这也是把帝都各路盛景奇观、旧闻异事、以及京味儿器物美食,揉吧揉吧再串起来的怀旧民俗文。

    剧情大约两部分,一部分发生在凡间界,探访京畿名胜古迹奇闻轶事;另一部分去到神狩界,变身打怪与各路神兽战斗。情节虚构请勿考据。

    本文是制服三部曲警官悍匪保镖后传。主角楚晗是楚珣的儿子,配角沈公子是沈博文的儿子。楚珣夫夫与罗老板夫夫随时打高级酱油。不看前情无妨,独立成篇。

    内容标签灵异神怪 情有独钟 强强

    搜索关键字主角楚晗,房千岁 ┃ 配角沈承鹤 ┃ 其它制服三部曲后传

    编辑评价

    世家公子楚晗在一次探险机缘巧合下,结识一位身怀奇术帅气洒脱的少年房三儿,江湖人送绰号“小千岁”。房千岁外表之下隐藏的真实身份,成为两人之间分享的秘密。然而另一方面,这位出身华丽多年孤身飘零的骄傲的浪子,却又只为了一人,竟然开始贪恋起人世红尘间最平凡的烟火

    作者文笔流畅娴熟,文章整体延续一贯的浓浓京味儿。在人物设定方面,一个是聪明强势并且拥有超强脑力的白富帅,一个是魔性又傲娇的小神龙。同是豪门世家,同样身怀绝技。此外,在这个充满灵异冒险的故事中,各种盛景奇观、旧闻异事接连不断,细节之处更加引人入胜。

    第一卷有龙来访

    第一话锁龙井

    第一章 云山雾罩

    北新桥施工工地出事儿当天,正是个闷热的傍晚。燕山山脉过来的水汽逼到皇城根脚下,乌云浓密。

    秘书小姚进来时候声音挺急,脚步都趟出一股子带好奇劲儿的兴奋,唯恐天子脚下不乱“楚总,嗳,楚总市里旧城改造的工地,愣把咱皇城给拆漏了北新桥那个地铁站,发水溃站,平地里突然冒出一口井,听说淹着人了”

    楚晗还站在他位于长安街一隅写字楼的办公室窗前,眺望对面儿待拆的新东安商场大楼。

    电话纷纷就打进来;道上的同行,还有市局的哥们儿,说,北新桥的井,燕山的地脉,这回可出大事儿了。

    楚晗在落地大窗前映上一道浅淡的影子。他身材修长,轻叩玻璃的手指也长。

    不抽烟,也不饮酒,没什么生活上特殊癖好。楚晗衬衫领子和手指都极干净,人看起来很白。他站在窗前发一会儿呆,看窗外一只竟然飞到八层楼高的蝴蝶。水汽渐浓,蝴蝶翅膀沉重摇摇欲堕。楚晗把一根颀长中指在窗上揉,看似随意,手指穿透玻璃,悄悄探出窗外。他让那蝴蝶落在指尖上,逗了一会儿,才放对方飞走,再把手指抽回来。

    局里人电话里请他去出事地点,帮忙“看看”那口惹祸的井。

    二环里,交道口北新桥那块地,楚晗也略知一二。近年,老街改造,旧房拆迁,方圆数公里内十几条胡同,全部焕然翻新成充满旧北平风韵的民宅、酒肆、文玩老字号店。朱门绿瓦,雕栏画阶,十分气派。当然,真正原汁原味儿的古房老店早已拆卸成扬着石灰尘土的废墟。新开辟的胡同,是给那些个来帝都赶“土时髦”的洋人和年轻小资们观赏的。

    路上乌云破阵,开始下雨。雨越下越大,转眼已成瓢泼之势。

    楚晗肉眼看出来,远处房山方向的山脉,出现“龙吸水”的巨观天象,千米水柱从山巅拔起迅速卷上天穹。车距离北新桥地铁还有两三站地,就已经走不过去,眼前简直是一片汪洋大海。楚晗是从办公室出来的,西装皮鞋泡在水里也顾不上了,一路跟随施工方负责领路的人,往事发地走过去。

    当天是这么一回事儿。据说先前一年半施工都非常顺利,集团负责人知道旧城地下管道老旧,线路复杂,又是在皇城脚边,特地叮嘱下面儿办事的,拆打挖刨都十分小心。上个月在东棉花胡同的深旮旯里,就刨出一块带着斑驳痕迹与隶书文字的石碑,字迹已然看不清,碑座也残破失落大半,残存的双龙戏水石雕却颇有几分古朴风韵。当时还怕刨到晚清民国文物古迹,负责人特地请文物局的过来验看,也没勘测出异常,就让继续挖了。

    皇城的雨季,老天说变脸就变脸。就当天下午,天边卷来浓墨般的黑云,工地一辆铲车推挖土方时,突然发生地陷,沉重的车头车身陷入地缝,地底一下子涌出水,莫名涌出墨汁儿似的洪水,连同附近地铁站都淹掉了。铲车司机和当时工地上两名工人,逃跑不及,全部卷入漩涡,救都来不及了,人瞬间失去踪影。

    附近交通管制,一队武警战士在路口维持秩序,把远近围观看热闹的群众挡在外面。有上了年纪的人议论,“施工队儿惹祸了,这是触了龙脉,这底下有龙”

    因为雨势,四周已然全黑,斗大的高亮照明灯在夜幕中映出惊惧嘈杂的人影。

    那位张经理坐在水坑边一块高地上,浑身泥泞湿透,抬头见着楚公子,反应了两秒,丧巴个脸“楚总,您您来啦。”

    这人方才是死里逃生,从地陷崩塌处爬出来的,幸运地抓住一块坚硬的石阶样的东西,没被水卷走。张经理眼镜都没了,头发一缕一缕黏在脑门上,浑身像被人泼了墨,散发刺鼻腥臭。楚晗因为与他们集团老总熟识,有些交情,互相都认识。旁边也有人小声嘀咕,“唉,就那位,姓楚的,家里以前是军区的,不是一般人儿,他懂这个”

    楚晗没工夫理会周围人看热闹八卦。

    他一眼瞧见那口传说中的井。

    站在水中,他怔住了。

    帝都有龙,井是龙脉的眼,一直有这样说法。

    但在楚晗记忆里,家里长辈的叙述中,没有人真正见过那些“龙井”。那都是晚清至民国年间老百姓的传说。据说,清末某年北京大街上,从天而降一条受伤的巨龙,头上有角身上长鳞片,引来半个京城的百姓围观,后来那龙死了,尸身骨殖横街数月,最终竟因时局动荡而散落遗失。还有说法,日军占领北平时,在城内大肆烧杀劫掠,也打过龙井的主意,逼迫北京城里的老满人带路,在北新桥找到镇龙的井,想挖龙脉底下的宝物。龙井被破身,从井口内拽出铁锁链。铁链突然缠住几个鬼子兵,把小鬼子生生拖下井去,吞噬了

    楚晗原本从来不信这些绘声绘色口口相传的江湖旧事。这些传说,多少带有特定时代背景下平民百姓的怨望与期许,都不现实。

    可眼前凭空显像的这口井,让他吃惊而动摇。井口边缘石栏上花纹清晰可辨,大约是被挖土机震至碎裂崩塌,黑色涌泉汩汩冒出。天上雨水倒灌下来,井口竟荡起阵阵浓褐色波涛,像是呼应。一条手腕粗的巨大的铁锁浮在浪里,翻滚着,横贯眼前,简直像汪洋丛林间一条黑色巨蟒,或者说,就像一条龙

    市里也来人看过,当务之急是堵水、救人。工程车消防车劈开雨帘,破浪而来。但这股水并非管道破裂泵出的水,根本不知源头在哪儿,怎么堵遇险的工人如何搜救

    楚晗脱掉西服上装,拦住领头的消防中队长“让你们的人等等。我想办法先下去看看。”

    他怕消防战士下去了就回不来,也都十八九岁新兵蛋子,脸看着比他还嫩。

    “别下去不能下去,要命的事儿啊”

    “不要靠近那东西啊”

    嘶哑的喊声隔着一层密织的雨线撞进耳,有种难言的苍凉震撼。当时喊住楚晗、拼命拦大伙下水的,是领导车里扑下来的一个老者。听旁人介绍,那是市博物馆一位老专家,本家姓房,解放前生人,岁数不小了。雨水顺着老爷子稀疏花白的头发留进衣领。老人全身湿透,四肢像被人活抽了筋似的不停痉挛抖动,口中喃喃作响,凝视一片黑水。

    房老爷子由他家大孙子扶着过来。抖在雨里,他给在场人讲了个故事。

    北新桥这口井,六十年代动荡时期就一直存在,老巷深处,掩蔽在数层暗青色石板之下。石板常年湿润滴水,生出厚重的苔,当地老满人讳莫如深,都说这处是龙眼,底下镇着一条龙,与紫禁城、北海的龙脉相通。有几个月时局很乱,有人天天来附近民户打砸抄家,毁坏了一些石碑,连龙眼上的青石板都砸裂了。然后开始淅淅沥沥下雨,每逢阴雨天,石板下面就隐隐发出奇怪轰鸣,像巨兽忍耐的低吟再后来,国子监有个老教授在家上吊了。教授家男孩与人厮打,往胡同里跑,据说就是跑到井边,掀开石板,投井了。追打的人还不罢休,没有铲车挖土机,就抄起手里铁铲榔头,狠狠敲上厚石板

    “是个挺漂亮的男孩,据说就是街对面府学胡同小学的。”

    “作孽啊,作孽,这伙人把井砸开了要挖断那口锁龙井”房老爷子嘴唇颤抖,陷入回忆。那伙小混混打开井口,嚷着要“革掉封建余孽”、“掐死牛鬼蛇神”,拖出了井中那根铁索。水瞬间涨出来了,铁链子缠上一个少年的脖颈,把人勒到窒息。旁边几个人吓得用榔头胡乱砍向铁锁,随即就被涌出的黑水吞没了,再也没跑出来。

    “真的假的,您老见过”

    楚晗蹲在泥塘地里,淡淡回了一句。在面如焦土时阴时晴的一群人里,就只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分明就是不信这个。

    不信所以也不怕。

    “我就是那个被勒了脖子的侥幸,被它饶了一命”

    老人摸向自己脖颈,眼神发愣“那铁锁是锁龙的,那是活的,是个活物,不能碰。”

    楚晗即便心里不信,这种情形也懒得争辩。老爷子打从六七十年代过来的,指不定当年曾经受什么刺激,脑子未必完全清楚。

    他站起身,换衣服,准备下水。这是他大老远来这儿的目的,旁人也都看着他呢。

    楚晗也有数这位房老爷子的来历。这人是个老北京,在城里住了七十年没离开过,方圆十几里地内,每一条胡同每一户民宅的门都走遍,都摸过,眼里尽是岁月刻画出的固执与沧桑。这人想必年轻时也造过反,革过别人的命,犯下不能挽回的罪孽。如今是嫌命活得太长了才开始不淡定,反攻倒算自家的历史余孽,谈起往事皆是懊悔。人都是这德性,盖棺定论之后才懂得追悔莫及。

    房老爷子那天是极力阻拦楚晗伸步往水里迈,拐杖横过来,一把勾住他脚腕子“年轻人不知轻重厉害你懂什么啊”

    老头儿抬手一指旁边的人“我那大孙子会水,你们不如让他去让我家小三儿去吧”

    楚晗头也没抬,迅速瞥一眼对方指的人,心想你大孙子比我面相还要年轻,背影瘦骨伶仃,能拽动铁链子还是能从井里扛几个成年人出来在外人面前,他也不方便提,老爷子您知道我是谁,我爸又是谁,我爷爷是谁房老爷子您家大孙子命也娇贵,办这种事儿恐怕没轻重的是他吧

    据他所知,八十年代初四九城里全面开挖地铁时,就是他爷爷带的那支队伍,指挥西郊部队进城护路维持秩序的。当年就有北新桥修筑地铁特意绕开龙脉龙眼的江湖传闻。但他爷爷回忆往事时,矢口否认见过什么锁龙井。现在想来,家人或许也隐瞒了实情。

    更何况,那三个被卷进洪水的工人的命也是人命,不能见死不救,哪怕救不了也要下水弄个清楚,楚晗心里这么想的。

    隔着一段积水,他冲房家孙子点点头,客气一下“我姓楚,楚晗。还是我先下去,靠近了看看。”

    那小子回过头,黑暗里借着灯光,现出一副瘦尖脸,漆黑的浓眉,细长的眼。

    房家小子嘴角动了动“成,你下”

    房老爷子听见楚晗自报家门,突然抬头瞪了一双乌眼青的招子,嘴巴微张老爷子脸色变了,避开楚晗精明锐利的目光,也没再说一句阻挠的废话,一副“想死想玩命随便你”闭口不再言的顽固表情。

    那个叫房三儿的,站在水里突然乐了,笑嘻嘻的。这人穿背心大裤衩子,光裸两条小腿,抬腿撩了一脚水,像是挑逗。墨汁似的水花弹起来,暗光下划过,溅在水深处浮动的铁锁头上。

    铁锁突然间就动了,像遵从某种号令。

    让那小子不知怎么的给“惊动”了

    “你靠近了瞧瞧啊”

    房三儿扭回头,眼角微眯,不咸不淡地盯着楚晗。

    这人眯眼时,双眼流过两道光,湿漉漉的,眼尾扫出一片水墨氤氲的剪影,周身浮一层云山雾罩之气。

    作者有话要说  注本文前面两个故事曾经在少年绘杂志上连载过清水删节版,此处是完整版,已经看过的读者抱歉了。这是我之前写的一个以楚晗为主角的短篇故事,现在重新整理成长篇,第一话、第二话之后的内容将不会在杂志上连载,只网络发表。

    新坑,感谢追文读者,初次or再次见面请多关照。

    本文是制服三部曲警官悍匪保镖后传。主角楚晗是楚珣的儿子,制服系列其他角色偶尔打个酱油。不看前情无妨,独立成篇。

    c属性腹黑高武力值痞子傲娇攻x白富帅抑郁症痴情受。主角有异能,伪玄幻,涉及人兽,应该没其他太大雷点。

    生活变动,事忙,尽力日更,偶尔可能缺席。每次更文会微博发链接,所以不用刷这里,请关注微博香小陌的护国寺小吃摊。感谢所有读者不离不弃持续的爱。

    第二章 房家小三

    姓房的三孙子。

    分明就是跟你楚爷挑衅,也是想试我有几分本事吧楚晗心说。

    胡同串子一个,没什么教养。他懒得理对方,静静在水中行走,尽量绕开那条如巨蟒浮游的铁锁链,迅速勘察过地陷的状况。

    挖掘机大头朝下,砸塌了半面石栏,水浑看不到井口。楚晗于是跟大伙建议,救援人员可以尝试从挖掘机前挡风玻璃位置突破,进入井道。他跳上铲车翻起来的笨重的后屁股,鞋底卡住轮胎花纹,端详片刻,随口报出仪器探入方位、需要钢索的长度尺寸、水纹显示井道可能的深度、需要的氧气供给时间。

    他这时不用回头也能察觉,房三儿从背后盯了他一眼,表情不忿这傻小子估计还在脑袋里倒腾算数没算明白呢吧。

    楚晗年纪不大,抖起来也挺自负。他只是不爱嘚瑟,在外人面前保持几分颇有身份感的小矜持。

    楚家公子今年二十出头,面相像极了他爸当年,京城二代圈子里不用报名号别人都知道他谁家孩子,瞧这张脸就错不了呗。他有他爸爸骨血里遗传下来那股子傲气和自信,与生俱来的犀利的优越感,偶尔让人不适应,却也有霍将军教导出的那份端庄稳重。只一样不同,他亲爸楚珣脑门光洁,什么都没留下了,而楚晗眉心处尚余一点红痣。

    在中二青春期抽风耍个性动不动就锁骨上纹个身肚脐上穿个环儿的年纪,楚晗也曾经特嫌弃自己脑门上的颜色,觉着不够爷们儿气,找机会就想把那颗痣给点了。最后是他两个爸爸都跟他急了,就不准他做掉。那颗痣在楚晗自个儿眼里就好比是挂了一滴蚊子血,透着有年代感的腥酸气,在他父辈眼里,却是呕心沥肺刻骨缠绵溶进血色山光的朱砂痣

    楚晗十几岁时,他爸以他从小身体不佳极易疲劳受过伤又是独生子而且意志品质不够坚韧性格不好不乖等等一堆稀烂理由,打报告跪求高层赦免,没让他进总参。然而上面人都知道有楚晗这一号人,不会轻易放过他。他的工作地与住址是别人为他千挑万选安排妥当,他的周围都是眼睛,他也不被准许随心所欲地走动出国再后来,原本是他身边盯着他的那些“眼睛”,基本都变成他的好朋友,平日里勾三搭四也吃吃饭搞搞交情,时常有人过来请他帮忙“看看”这样那样的案子。前两年震动京城的影卫胡同小脚老太鬼影案、龙潭湖沉尸案,都是他帮忙破的案。

    下面人拿来专业潜水服氧气瓶,但是那帮人没一个敢靠近水患地,远远拎着氧气筒看他们,生怕多迈一步就被黑水里的龙活吃了。

    楚晗转身,从磨盘大的轮胎上跳下。

    他以为他自己脚步极轻,不可能惊动水里“那东西”。

    他动作已经够快,听见异动猛回头时碗粗的铁锁头跃然出水这根本就不可能的,铁链径自甩起来,竟是用水蟒昂头吐信出击的姿态自上砸下楚晗侧身入水,奋力躲开后脑致命的攻击。不远处那个偏瘦的人影,像踏水而来,与他擦肩而过,这时却是迎头逆势而上,顺带着将他也狠狠撞进水里。

    印象里姓房小子当时离他挺远。楚晗没有看清对方怎么掠过水面。这人伸出关节粗壮的手指,探囊取物一般捏住“巨蟒”三寸。

    “那东西”真是活的。

    像捕蛇技,又像肉搏斗兽。房三儿在铁锁链七绕八绕缠他身上的时候捏稳了锁头,缓缓下压,至锁链一节一节地脱力,松敞,彻底放弃抵抗,落回水中。这人的大白背心儿湿透,前胸溅了一大片黑水,像染了墨。腾起的线条透过布料洇至胸口,隐约透出某种奇特的纹路。花纹再浮上肩头,勾勒出肩膀线条楚晗一时无法辨认是什么纹路。

    房三儿转身拉住楚晗手腕子,把人拽出三丈远。

    这人盯着他的眼神似笑非笑,皱眉,随即就乐了“刚才跟你开个玩笑,你还真的过去,不怕死啊”

    楚晗指着水中铁索惊问“真会动的还是你方才动了手脚”

    “我没动手脚。”房三儿轻声道。这人眼里游荡的水汽慢慢凝聚,水纹平静,看起来又特别真诚,不像打诳语。

    楚晗低声说“这玩意儿魔性了”

    房三儿冷笑接茬“不然他们找你来干嘛”

    言外之意,你不是据说很牛逼吗

    楚晗用沉默不语来掩饰失策。讲老实话,他实在也没瞧出这小子面有奇人异像或者骨骼清奇,今天有点儿要栽

    楚晗换上潜水服,从消防车里出来。姓房的衣服穿了一半还在磨蹭,一副勉为其难的少爷表情。

    房三儿后退几步,躲开汩汩冒浆子的黑色涌泉,面露嫌恶“水太臭,我不想下去。”

    楚晗瞥这人一眼,心想你爱下不下,您哪位啊

    房三儿又看他一眼,像是妥协了,注视楚晗的眼神颇不放心似的“算了,我陪你游一趟。”

    楚晗毫不领情,正经地说“我喜欢一个人做事儿,不用帮忙。”

    “一个人”房三儿蹲在那,笑嘻嘻地挠了挠脸“这下边儿可不是一个人,还有水鬼或者禁婆陪你。禁婆用头发缠住你脖子卡着井口的时候,我还得帮你把你那个大脑袋给拽出来。”

    滚远点儿。

    楚晗心里狂骂。

    他本来没害怕来着

    当天下水勘井,就是楚晗与房三儿两个。

    他俩都携带专业潜水器材,互相挤兑玩笑归玩笑,上阵时不敢有丝毫怠慢马虎,全副武装。下去一趟前途未卜,这事也不敢派给普通打捞队,他们更没见识过这种场面。所以现场督阵的领导都没阻拦这二人,只是叮嘱一定小心,遇险赶紧撤回来。

    他们是掀开铲车后盖,从驾驶舱位置进入。车头沉入水底恰好把井口卡住了,楚晗探身在前,摸到扭歪的方向盘。水十分浑浊,视线极差。他环顾四周没发现什么,冲后面的人打个手势,摸出携带的切割工具,准备切开前挡风玻璃。他能感觉房三儿就紧跟身后,穿潜水衣的身体偶尔撞在一起。楚晗缓缓沉降身体,趴到挡风玻璃上,调整角度,专心作业,钻头刚戳上玻璃,抬眼仔细一看,“啊”得喊了一声

    挡风玻璃对面儿,就井口处,一大坨浓密的黑色毛发从墨汁儿黑水里涌出来,发散式的漂浮在水里,以怒放的姿态猛地堵住玻璃

    倘若不是隔层玻璃,肯定直扑他面门。

    套着潜水服,水下听不见他喊,但瞬间身体应激反射做出的后撤动作已经足够警醒。

    “砰”一声,楚晗撞到身后另一只活物。

    撞那一下他浑身激灵,后脖子毛儿都竖起来了,活的啊卧槽他想转又转不过身去。直到一只戴黑手套的手压上他右手,做出一个“淡定”的手势,他才确定身后动来动去的家伙不是另一只禁婆。

    他撞上的是房三儿,后脑勺八成是磕了对方的潜水镜。姓房的用手压上他,攥了攥,似是让他心安别怕。

    没法儿动手打,那一坨恐怖毛发在玻璃窗下面。

    当然也不能就地切割玻璃,掀开玻璃那玩意儿肯定喷一脸。

    楚晗为刚才略微暴躁的反应感到懊恼。他今天绝对失常了房三儿那人倒是镇定,不紧不慢整理着撞歪的面罩。楚晗这时才反应过来,驾驶室之前是密封的,可是铲车司机呢他以为发生事故司机可能殒命在驾驶室里,也可能被“那东西”缠着拖走了,然而车前窗玻璃完好,后盖是他们刚打开的,打开才灌进水来,却不见司机踪影。

    房三儿显然在跟他考虑同一个问题,并且打手势说,咱从侧面绕出去,再对付那坨可恶的“头发”。

    然而楚晗用眼丈量,从侧面绕开头发团,缝隙就不够他俩任何一个成年男人挤进井口,太窄。而且那哪是什么禁婆,他屏息凝视那一团黑漆漆的东西,愈发觉得,为什么不能是丧命的司机的头发某一具漂浮泡胀的尸身

    他已经开始飞速脑补刑侦法医课上学到的某些令人不适的内容

    楚晗确实想太多。事实是他尚未琢磨妥当,姓房的小子已经夺过他手中的切割机。这一回钻头正对前窗正中那一团东西,那小子把功率拧到最大楚晗明白了,来不及阻止,另手抄起激光射枪。晶石钻头威力迅猛,瞬间穿透玻璃,直穿了一个洞嵌入头发,再下一秒窗户从钻孔处噼噼啪啪散开一大片华丽裂纹,在水压下如瀑布般潸然碎裂

    他二人一左一右使两把家伙,没敢喘气,一股脑把眼前东西捣到彻底散架不能动弹。

    四周阵阵腥臭,头灯开辟出不足半米视线。荡涤的水下尘埃散去,他才看清被捣烂分尸的那团东西,竟像是被泡至腐烂的一坨墩布条子。

    这世界上根本没有禁婆这种生物,盗墓小说里忽悠观众的,楚晗自己知道的。

    纯粹心理上的恐惧发生效应,见鬼了

    这井下太脏。楚晗慢慢往深处摸,心里感叹,这哪里是“锁龙井”,龙王爷能屈就这鬼地方别说是龙,这底下小鱼虾米都没有,不毛之地寸草不生,绝养不住一条真龙,也就能凑合养一两只丑陋的禁婆。

    那条从隧道最深处延伸出来的铁锁链,温顺地挂在井壁上,靠近深处的部分大约是几十上百年都没被移动过,黑色金属俨然与痕迹斑斑的石壁融为一体,扯都扯不动。他们也没能下潜至最深处,腰间保险绳“咯噔”一下卡住,标示了最大勘潜距离,而四周寂静,眼前一片漆黑,井底幽深难测。

    楚晗一路用水下微型相机拍照。但光线太差,相机远不如肉眼好使,他贴近井壁,用眼球晶体膜仔细描摹石砖上最细微的凹凸痕迹和文字,让那些蛛脚似的痕迹像烧灼一样在眼里复制影像,留待上去以后研究。这才是他下来的主要目的,但他没告诉房三儿自己在干什么。他这一手雕虫小技,比他爸当年差远了,只传承些皮毛功夫。

    井下中段,曾发现有两栋青铜立人像,身着盔甲,手持兵戟,像是镇龙的卫士。暗绿色缀满浮游物的青铜在水下透出神秘光泽。楚晗在重庆博物馆也见到过,从三星堆遗址二号祭祀坑出土的那具青铜立人像,但这井下的铜人面目气质与三星堆铜人又完全不同,眉目英武,身着鳞状铠甲。

    房三儿潜游到此处,就停下来,凝视那一对青铜像,仿佛踩到一处看不见的禁门,不愿意继续往前走了。这人贴着井壁转了个圈儿,徘徊踌躇,所幸下坠安全绳也到头了。

    这一路上除了墩布条子、腐烂的旧衣物,还有各种城市下水道汇集的生活垃圾,甚至白花花不能分解的塑料袋和卫生巾。

    房三儿这人看来还带几分洁癖,不断打手势说,臭,老子要窒息了,你差不多看够了没,咱上去吧。

    楚晗最后端详几眼青铜立像,正要回头,突然发现铜像后方浑水里还有石雕。大约终年遭黑水侵蚀,雕像花纹逐渐剥落模糊,只有身子,没有头颅,横贯地上。石雕下面压着东西。

    他勤快多迈了一步,在水里略艰难地沉下身形,伸手摸去。

    借着头灯微弱光亮,他看到,那是一只暗绿色帆布小挎包,单肩背的,以前那个年代常用的,现在早就没人再用。帆布挎包上缝一个红五星,显露一行模糊字体府学胡同小学。

    楚晗吃惊,盯着那个帆布包。房三儿显然也看见了,折回来,一个大动作突然沉下去。

    房三儿好像突然又不想走了,试图扯那个包,但被石雕像压着,扯不出来,再扯就彻底撕烂糊了。

    上面的人在拽安全绳,拼命打暗号,可能时间太久,以为两人出事了。楚晗拦住房三儿的动作,打手势扯呼

    他几乎是扯着这人脖领子往上升,后来又托住对方腋下,随安全绳回拽的力道缓缓升井。

    房三儿猛然回头,死死盯着一对青铜立像把守的井道,双臂前踞想要抓住什么,那动作和神情诡异直到井底的一切彻底消失在浑浊水下。

    作者有话要说  注1锁龙井,各地都有相关传说和实物,映合民间悠久的治水文化。北京的锁龙井位于北新桥。传说当年一条孽龙被刘伯温抓住锁于北新桥的海眼里,筑井镇龙。井口有铁索,上再修桥。后日军占领北平后拆井拖出锁链,被龙啸声据说轰隆轰隆如地震惊吓着了,太君们于是又把链子乖乖顺了回去。后来政府把这口井封了,如今具体位置不详。

    注2府学胡同小学建校于1368年太祖洪武年间,600余年。位于东城区府学胡同。胡同因明清官办学校顺天府学建于此地而闻名于世。

    第三章 南城浴池

    这趟下水,有惊无险,两人都回来了。但是也没完成任务。他们没能探到黑水源头,洪水没有即刻退去,失踪者也没找到,估摸凶多吉少,想不出那几人生还的可能性。

    关键是,锁龙井里根本没有龙存在的遗迹,就像是一口颇有年头的古旧的废井。

    那条曾经活动的铁锁链又死回去了,像条爬虫趴在水里没两天,据说默默又缩回去,重新蛰伏井底。黑水不再上涨,附近仍然拉着警戒线,北新桥地铁站停止使用一个月。

    楚晗将眼膜复制的资料输出,打印,存档,制作成幻灯片,在家里鼓捣研究。

    整合各种资料来源,据说,帝都有一家子龙,老龙触犯天条数百年来镇压在玉泉山下,龙母被压在北郊黑龙潭。龙生九子,紫禁城皇家井里有一条,北海琼岛下压了一条,北新桥锁龙井里这是一条,还有若干条小龙不知镇在外面哪一处青山秀水。

    最令他冥思苦想的,仍是最后时分井道里发现的深绿帆布背包。那绝对不是现在人的东西,六七十年代当兵的和老百姓却常用,而且上面的印字明明白白。那书包要告诉他们什么而且,姓房的小子当时反应太奇怪了。倘若不阻拦,他觉得那人能顺手把石雕砸烂了去捞那个破烂的布包。

    是那个遭遇不幸的男孩留下的书包吗

    秘书小姚那天开车陪同去的现场,回来三天两头在办公室八卦“晗总,话说那个姓房的,不是七老八十那位,我说年轻的那个,长得挺酷,特有范儿您后来又见着那人没有”

    楚晗西装革履走出办公室,特冷艳地回了一句“比我有范儿”

    小姚笑嘻嘻道“哪能啊老总,您最范儿,穿潜水衣跟电影里蜘蛛人似的。”

    楚晗抬手闻了闻手腕,又闻胳肢窝,总觉着自己身上沾了臭水井里的腥气,不舒服。

    姚秘书很不淑女的喷出一嘴咖啡“晗总,您够香了,每天早上您一进咱大楼一层楼门口,整栋楼都像喷洒了空气清新剂,特别润肺。”

    楚晗毫不客气一屁股坐上姚秘书办公桌,身体骤然前倾,嘴凑近美女耳侧,凑得极近,轻轻一吹气“润肺啊我再给你润润喉。”

    姚秘书端着咖啡杯石化,没敢喘气儿。

    楚公子扭头就走,绝尘而去。

    楚晗其实不常开美女的玩笑。他可没他爸以前那么风流,抹不掉的遗传基因偶尔从性情里扒拉出来露一小手。无论走到哪里,他属于挺招人喜欢的那类人。

    楚晗在公司处理事务面色如常,夜深人静时一人儿也琢磨好久。从井里出来时,他就问过姓房的,你以前下去过这井你见过

    房三儿当时摘了潜水镜,氧气瓶都没卸掉,蹲在泥地里发呆。这人茫然摇头“我没见过。”

    这井自打八十年代修地铁站之后便绝迹于江湖传闻,无人知晓位置,楚晗自个儿都没听说过,以房家孙子年纪,就不可能下去过。

    楚晗给对方留了电话,然而房三儿自从井里出来,没主动联系过他。

    他还听说房老爷子就住东城北兵马司胡同里,老房子,也快要拆迁。有天碰巧驾车经过,他独自走进那条胡同,手指捋过灰砖墙壁。

    房家大门关着,楚晗从大杂院里出来,顺嘴问门槛上晒太阳的老太太“房家大孙子平时什么时候在家”

    老太太瞎眯眼晃晃头“他啊,什么时候都不爱在家。”

    楚晗客气地问“这话怎么说”

    老太太说“一准儿又玩儿水洗澡去了。”

    楚晗又问“孙子不在,老爷子呢”

    老太太眼睛不好使了,看样子至少九十岁,道“什么孙子,小三儿是房家儿子。他家就没孙子。”

    楚晗一开始没听懂老太什么意思。

    老太太露出一嘴没牙的肉床子,笑起来表情极其诡异,咬字不清,但话说得真真儿的“房大爷一辈子没结婚娶媳妇,他哪有儿子,还孙子呢呵呵六十多年前北新桥大街上捡了一小男孩,美滋滋儿地当儿子养起来,就是那个小三儿嘛。”

    这事朝着楚晗没料到的极其蹊跷的方向发展。

    几天后,他在道上的熟人眼线跟他通了气,于是亲自跑了一趟南苑澡堂,就为了找房三儿。听说这人通常每天睡到中午起床,整一下午都会泡在南城这处浴池,晚饭时分才回家。

    南苑澡堂,门匾报号“双悦堂”,说起来可是京城的老字号,上世纪初就已建成。九十年代以前北方老百姓都去公共澡堂洗澡,后来时代变迁,洗浴城四处火了,大浴池逐渐衰落、绝迹。南苑澡堂可能是仅剩的最后一家老古董,别地儿都没处找去。许多上年纪的老人儿就好这一口,从四环外大老远开车过来泡澡。当然,这批人也都快要入土了。

    楚晗穿戴整齐迈上湿漉漉的砖地,四周水汽蒸腾,一群光皮皱肉的老头子,正在袅袅白气的池子边聊着天,修个脚,下个棋。

    “双悦堂”的罗老板,浓眉粗眼,为人豪爽,出来招呼他“大侄子,来啦”

    罗老板名罗战,与楚家至交,是楚晗他爸爸那辈份的铁哥们儿。此人年轻时混过道,开饭馆酒吧和赌场的,赚了好多钱实在没处花,现在时不时在潘家园地下倒腾点儿文玩古董,收购几家老字号铺面,当作活文物养着。前些年南城大拆迁,要不是罗老板向市局领导不断游说、纠缠,这处浴池也早被拆掉了。而罗老板保住这家老古董的手段,是把这间澡堂申了非物质文化遗产。

    两人低声攀谈,罗老板点上一支烟“你让我打听的那人,确实不是房家亲生孩子。”

    房老爷子名唤房易之,六十年代年轻不懂事时,经历过动乱,七七年考上大学,大小也算个知识分子,一直住在城里没挪窝。他一辈子因种种原因没结婚,那时有一天,在街上无意捡到个没爹没娘没有家的男孩。男孩聪明淘气,不爱念书,远近闻名的捣蛋秧子,且天生精通水性,少年时就能在北海太液池畅游几个来回,在湖底摸鱼儿。

    楚晗插话道“打小就通水性”

    罗战道“大伙都这么说,那小子脾气有点儿怪,唯独就喜欢下雨天,瓢泼大雨最乐呵,在街上蹚水跑,平日里一天不沾水浑身痒后来太液池围起来不让游了,就每天在什刹海游。现在后海也拦起来搞成商圈,这小子不就来我这儿了吗。”

    楚晗开始都没注意到房三儿,放眼望去,云雾缭绕的池边就是一群老家伙。罗老板抬手给他指他才瞅见,那小子坐小板凳上,正给一老大爷剪趾甲修脚呢这人可能早就瞄见了他,埋头也不理他,头发和后脊梁上滴着水,修脚的表情倒是很专注。

    当天还有一个报社女记者,非要进来,是做京城老字号系列专访的。姚秘书一看,也厚着脸皮跟进来,那俩女的穿戴整齐,瞪四个大眼珠子就往浴池里寻么。

    罗老板笑说,嗳别介啊,这里边儿都男的,咱两位姑娘也要洗啊

    小姚说,我们就看看,新鲜,平时哪看得着啊

    罗老板赶忙回头朝浴室里吆喝,有大姑娘来了,大伙儿将就将就,把毛巾围上裤衩子先穿上啊

    小姚给她老板端个板凳坐着,其实她是自己想凑过来聊天。房三儿就在胯上围个毛巾,挡住屁股,见人也不害臊,倒显得他楚公子在澡堂里穿太多了,特装逼,西裤里面蒸得很热。

    楚晗不停瞄对方身体,也是奇怪了房小三儿身上没纹身,特光溜,什么蹊跷也没有,那上回他看到的又是什么

    女记者问“咱们这澡池子,有多少年历史啊,够文物级别么”

    那闭目养神修脚的老头子,睁眼道“就光我在这儿洗澡,就洗八十四年了,你说够不够文物啊”

    楚晗迅速接话,低声问“房先生,你在这儿一共洗了几十年”

    楚晗眼底也带光,话里有话。

    房三儿好像知道他干嘛来的,眯了一眼,就是不讲实话,但嘴角是咧开的,仍然笑得吊儿郎当,露出一枚虎牙。

    罗老板向楚晗转述邻里传闻,这身世不详的男孩,身怀奇术,这么多年好像长不大,就没有变老过,一直是二十岁模样。光屁股泥猴时代在胡同里摸爬滚打的当年小伙伴们,现在都该当爷爷了,就只有姓房的男孩还是这样子。道儿上很多人畏惧他,有模有样尊称这人“房千岁”。

    楚晗对这种奇人异士传闻见识多了,家学亦有渊源,因此并不大惊小怪。他不怕房三儿这种人,他只是好奇。几次三番回想,房三儿那日在井底见到某些东西时的反应,太诡异了。这人一定对他有所隐瞒。

    二人不咸不淡随便聊了小半个时辰,楚晗起身要走。全副衣装观赏别人泡澡,忒热忒傻。

    房三爷赤脚,一手捧个红泥茶壶,脚底板踩出啪嗒啪嗒一片水声。

    楚晗走过浴池边,就觉得后腰处生风,下意识转身,拆挡防备。那感觉好像一条大粗鞭子样的东西狠抽了他一下,却又不疼。眼角扫到姓房的身影,楚晗蹬住浴池边沿儿,轻松跳开,没有中招,同时毫不留情抬脚将人踹飞

    当咱吃素的啊。

    房小千岁没有躲,干脆利索被踹下水,哈哈大笑着掉进池子,抹一把脸上的水。这人手掌稳稳当当捧着那盏泥壶,竟也滴茶不漏

    第四章 戏谑

    那段时间工作不忙,楚晗又去过几次南苑浴池。

    罗老板盘下的这间双悦堂,铺面就非常有特色。它的门面是西式,两根仿拜占庭的竖雕棱大石头柱子,中间撑起一栋类似圆明园大水法被烧干净之前的石龛式门洞。看着跟西洋景似的,特不伦不类,其实懂行的人才知道,这就是清末民国时期北平最“时髦”的建筑样式,所以皇家行宫都造成这样。

    廊柱左右各坐一头狮子,威武而立,昂首相望。

    可能因为他感兴趣的那人常来这里,楚晗这也才头一回仔细打量罗三大爷经营的小店。从大门进去后,中间是个不算宽敞的庭院,却五脏俱全,巴掌大的水塘里琉璃鱼口涌出活泉水,浮萍点缀,滴水观音撑起湖面剪影。院内洋槐成荫,树下随意摆几副藤椅,当真是别有洞天的好去处。

    步过走廊进入后院,东面是旧日达官贵客去的“雅座”,精致盆塘沐浴;而西面那一口大池,才是贫民老坎们消磨时间的“散座”,一口造型粗犷豪放、缭绕着热气的大池塘。

    依楚晗初来乍到的谨慎,他一定是想选择雅座,但是他找的人蹲在那个散客池塘里呢。

    池子门口处的帐房伙计,见了客人喊一句“请您脱筐”,然后熟练丢给楚晗一只木牌,上有铺位号码。伙计笑咪咪目视楚公子脱了衣服,再煞有介事地用一根长长竹竿把他的衣服挑起来,挂到铺位后方哪个钩子上。所有客人内衣外衣就这么挂成一大溜儿展览,不知哪个糙爷们儿的大短裤就挨蹭着楚晗的黑色紧身内裤。罗战那个人要么为什么经营生意他总能火呢他只要做,就真能把解放前那一套渺为人知的文化遗产给你做成京城独一份,全套活儿伺候。

    身旁三两个粗豪汉子脱了筐,晾着大鸟就晃进去。

    大池子一角,房三儿头上顶个热毛巾,双臂张开搭在瓷砖台上,状似闭目养神,眼底微射光芒撩向柜台,任何动静都落在眼里。

    房三爷嘴角挂一丝不羁与不屑,以为楚晗的黑色小内裤里面定然还套一层游泳裤衩之类,带着磨不开脸的少爷酸气再并着腿蹭进来却没想到,楚晗从从容容就脱光了。楚晗脸上一丝扭捏没有,顺手拎过一条白毛巾,先看一看,觉着不满意,不满意再换一条,强迫症作祟,直到从一沓毛巾里翻出一条白净顺眼满意的,才慢条斯理围到胯上。

    房千岁也觉着,某人挺有意思的

    楚晗端把茶壶,找房三儿聊天,天南海北神侃。

    常来浴池的大老爷们儿们,都认识他了。那里面泡澡的就他们两个年轻的,显得特不着调。房三儿闲得无聊也给楚公子揉揉脚。楚晗仰躺在藤椅上,很享受,这浪小子捏他脚豆那个滋味,跟洗浴城小妞捏脚的感觉很不一样。他发觉这人手指湿凉,皮肤也寒,就喜欢光着身子泡水里,既不怕热也不怕冷。

    房三爷做事时表情专注,薄薄的单眼皮下一双黑瞳仁总像隔了看不透的水雾,有那么几分引人琢磨的神秘感。

    房三儿说“内谁,你右脚心有颗黑痣。”

    楚晗点头“我知道。我爸遗传给我的。”

    房三儿随口一问“你爸爸脚底也有痣有趣。”

    “不在脚上。”楚晗在铺位里躺得舒服,伸着脚“我爸那颗痣在他屁股上,长得可俊了。”

    房三爷细眼荡出水波“屁股上有痣,主淫。”

    楚晗笑骂“嗳,说谁呢这话别跟我说,你敢不敢去到我爸他两口子跟前说这句话。”

    小千岁的表情分明是说老子忒么怕你爸妈

    房家小子每回一乐,毫不掩饰露出右上排一颗虎牙,笑得没心没肺,顺手发力弹了楚晗长痣的脚心,弹得楚晗“呃”得哼了一声。

    房千岁是典型的穿衣才显瘦,脱了衣服也有料,肌肉叠置恰到好处,线条匀称,不寡一分,也不多一分,长得简洁而有效率。两道漂亮的人鱼线,仿佛是很流畅地“滑入”了毛巾围腰。

    楚晗也找房三儿一起研究过他复制到的幻灯片。房三儿坐到办公椅里,两条腿特别不见外地翘上核桃木大办公桌,说“你什么时候拍到这么多照片我当时没瞧见你拍照。”

    楚晗面露几分得意,也不解释。

    房三儿深深打量他“姓楚的,我知道你是什么人。”

    楚晗仔细研究复制下来的资料,发现那口奇异的井内砖石雕刻都不简单。那是一口年代相当悠远的古井,甚至早于元代建设大都及后来刘伯温等人辅佐太祖高皇帝开国。里面的石雕砖雕可能是唐中晚期遗迹,有简约神似的飞天流云纹。这也印证了唐宋野史传说,说唐代时有西天佛陀降临中土,降妖伏魔,收服了老龙与其九子,当时就将九条小龙分别镇于南北各地。而后来野史里所谓刘伯温姚广孝等人在北新桥海眼收服了镇海兽,只是为开国之君立威造势衍生出的官谣。

    楚晗一遍又一遍阅读相片上的砖纹。那好像是佛陀地藏经里一段驱魔避祸的经文。他以前在云南大理礼佛圣地探险时,绝对见过类似文字,眼睛过一遍就觉得异常熟悉。而北新桥水下那座神秘断头石雕,与井壁相融仿佛长在一起,像是一头盘踞的坐兽。青铜人的长戟上垂下一串铜锁链,就是拴那头兽的。然而兽首失落,铜链掩埋在井底灰迹中。

    楚晗辨认那个花纹形状“我知道了,这具盘踞的小兽,其实还是个龙。”

    “龙有九子,每个都长不一样,这石兽脑袋没了所以不好认。这是坐势的龙雕,青铜立人就是锁龙的金刚力士但是龙头呢”

    房三儿心不在焉盯着幻灯机大屏幕,不吭声。

    楚晗说“那口井,确实有一条龙,从唐晚期就有。但是青铜人没镇住那家伙。龙分身了,它跑了。

    房三儿没说话,对楚晗的判断不置可否。

    姚秘可能是贼心未老,有事没事地进办公室好几回,一会儿煮个咖啡,一会儿端个蛋糕,眼睛乱瞟房三爷吃块蛋糕吃得下巴上沾奶油,不停舔手。这人生活里挺随意的,话不多,但是也不高冷,嘴角总带个笑。

    小姚笑问“晗总,我是把饭给您和房先生订上来,还是一起下楼去吃”

    楚晗就觉着这妞儿心思又不正了,看她这急得。

    小姚又说“一楼新开一家云南火锅,涮的据说澜沧江弄来的野生活鱼。”

    楚晗看姓房的,要不然一起去吃

    房三儿说“我不吃河鲜。”

    小姚就等这句,忙问“房先生您爱吃什么”

    房三儿很认真地说“你去弄头牛上来。”

    小姚“”

    姚秘书俩眼发僵走出去办公室门合拢的一刹那房三爷笑出声,一脖子往后仰去。

    楚晗笑骂“你小子不仗义,调戏我女秘书”

    房三爷一脸浅淡的兴致“没调戏谁,说真话吓着她了。”

    这人拒绝姑娘好意的方式倒也干脆,不拖泥带水,惹得楚晗在背后多看了一眼。

    楚晗一旦理出讯息,就想要刨根问底。这年初秋,他们转战云南高原,奔赴大理,探访古井的秘密。

    楚晗这次准备充分,不是一个人去。他说服了房三爷跟他一起。其实也不用费口舌,这人默默就跟来了,只收拾了简单的行囊,让楚晗心里平生几分感激。罗老板是个热心的,自告奋勇陪他们上云南。罗战年纪不轻了,但身手不减当年,皮肤粗糙黝黑,一身当年混江湖留下的疤疤点点光荣印迹。这人还带了两名可靠小弟,一共开两辆大越野车,拉着所有人和装备。他们目的地明确,就是寻找大理当地留存的唐代佛幢遗迹,那上面应该有与帝都锁龙井类似的花样和经文。而且,大理古国本也是传说中镇压龙子的一处地点。

    罗老板开车,楚晗坐副驾,房三爷一路上什么活儿也不干,就横躺后座上瞌睡,时不时打个呼噜。

    车子在云南高原盘山公路上颠簸,碾过一块磕绊的时候后座的人“啊”一声滚下来,很不爽地哼哼。

    房三儿支棱起眼皮,被下午耀目的西晒刺得眯起眼“忒热,快要被晒成咸鱼干儿了。”

    楚晗回道“半箱水都让你一人儿喝了我都没舍得喝,你好意思变咸鱼干儿吗。”

    房三儿浑不吝地笑道“我看看你身上还能不能给我挤出水来。”

    说着,一只手从后座伸过来,探到楚晗后脖子。

    楚晗汗毛一凛,不习惯别人摸他。那人手指湿凉,好像浸在水里,碰他一下就缩走了。楚晗迅速一摸脖窝,却也没有水,毫无痕迹。

    房三爷直接用衣服把头包起来,挡住毒辣阳光

    路途中,他们就在山区小镇上休息,打尖儿住店。楚晗是那种能伸能屈的人,昆明城里有五星他花钱住五星,到了农村有土坯房他也能住土坯房,蹲田垄上与老乡舀水、聊天,丝毫不嫌埋汰了自个儿。凭这一点,苦孩子出身的他罗三大爷就十分欣赏。

    沿茶马古道进入大理,村落民居都有白族人家的韵致特色。几乎每个农家乐都是“三房一照壁”的布局,三面有房,正门设一块影壁,粉白纯洁的墙色反射着明媚阳光,风景如画。晚饭在老乡家吃农家菜和炒米线。罗老板从人家里买了一坛上好的米酒。楚晗推辞不饮酒,罗战就与房家小三儿对饮。云南甜米酒大约是好喝,俩人痛痛快快干掉一整坛。

    抬屁股出屋时,楚晗看出房三儿已经有醉意,脚步有些浪,走不出一条直线,腰软了,漂着就出去了房三爷眼底蒸出一层水汽,走一路对谁都是痴痴的笑脸。

    仨男人一屋,楚晗与罗老板睡了个双人大炕,床脚处一条窄炕上睡着房三爷。就当夜,隔壁农户家丢了一头牛,第二天早上起来就没影儿了,村前村后都没有。你说是让人偷了吧,大门拴好的,院里没痕迹;你说是让猛兽扯走了吧,没有血迹,哪个野兽能吃得骨头渣子都没剩下一口

    罗老板热心仗义的,为这还耽误一上午脚程,去湖边上后山帮老乡找牛。

    楚晗往湖边走了几步,四面一看,没瞧出丝毫痕迹,很有效率地掉头返回他知道这牛就不可能找回来。

    就房三爷是个懒货,懒得时常招人恨这人睡姿孩子似的,蜷着,以大被蒙头只露一双小腿,酣睡一宿带一上午。

    第五章 大理佛幢

    大理十村八铺,巴掌大点儿地方,楚晗以前就熟悉,因此没费多少工夫就找到大致地点。附近的东寺街西寺街,有好几处号称“镇龙塔”、“守龙村”的,其实都是后来人搞的山寨赝品。他们打听了当地上岁数的老人儿,随即在百花山南麓找到佛幢遗址。

    遗址上拔地造起一座博物馆。那博物馆馆长得知他们来意,说,找古佛幢那栋佛幢就在我们馆里展出,你们去看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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