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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行 第3节

作者:牛角弓 字数:23034 更新:2022-01-04 09:53:52

    秦墨池默默记住了“法光寺”和“法明大师”这两个关键词。

    “您觉得这珊瑚怎么样”准新娘见他一直看着自己的手腕,以为他职业病犯了,便解下手串递给他,“您给看看,是天然的么”

    秦墨池接过手串,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但凡与皮肤接触的地方都有一种轻微的灼热,让他有种想要把它扔出去的冲动。难道佛家的东西真有法力,可以克制自己身上的呃,妖力

    “是天然材质,”秦墨池把注意力集中在了手里的浅粉色的珊瑚上,翻来覆去地看了看说“没有经过染色,颗粒均匀,是不错的东西。”

    准新娘脸上绽开笑容,“谢谢秦先生。”

    秦墨池摆摆手,“那什么法明大师很有名吗”

    准新娘用力点头,“都说他是得道高僧,你可不知道,但凡他讲经,法光寺里那个人挤人哟,我跟着我妈妈去过两次,能挤到大殿门口都要看运气的。不过他平时不常出来的,毕竟人家大师也要修行的。”

    秦墨池若有所思,“听你这么一说,我也该挑个时间过去受一受佛法的熏陶。”

    准新娘又热心地给他介绍法光寺的情况。她和未婚夫虽然是不信这个,但家里人却是相信的,因此她懂得不少。

    秦墨池一开始只是随口问问,听她说了之后对那位高僧倒真的有了几分兴趣。夏知飞也说他身上有妖气,要找高人看看这位法明大师听起来就很像他说的那种高人。

    秦墨池安排了一下手里的工作,挑了个阳光明媚的好日子去了法光寺。

    就像那天走进夏家书房一样,秦墨池一只脚迈进山门,第二只脚都还没抬起来,满院子正在啄食的鸟雀就“哗”的一下齐齐飞起,然后惊慌失措的在半空中撞来撞去,片刻的功夫,逃得干干净净。

    秦墨池额头的青筋跳了跳,心想难道又感应到自己身上的妖气了真有那么明显所有带毛的都能发现

    好神奇。

    秦墨池有些纳闷了,它们都是怎么发现的呢闻出来的妖气到底是个什么味儿呢秦墨池飞快地瞥了一眼周围,小心翼翼地举起胳膊闻了闻。衣物上残留的轻浅的洗涤剂的味道、烟味儿、清爽的男士淡香水味儿。

    没什么特别的啊。秦墨池不放心地换了一条胳膊闻闻,手刚举起来就看见两个年轻的僧人脚步飞快地赶了过来。

    秦墨池吓了一跳,人人也闻出来了

    年轻的僧人双手合十,低声唱了句佛号,“这位施主,我师傅请你去禅院一叙。”

    秦墨池迟疑了一下,他隐隐觉得这位僧人口中的“师傅”是能闻到他身上的妖味儿的。这让他有点儿不大安心,高人不会像电视里的法师那样,拿个钵把他收了吧

    “尊师是”

    年轻僧人微微颌首,“小僧的师父法号法明。”

    秦墨池心头一跳,果然。

    “果然是高僧。”秦墨池假模假式的学着僧人的样子双手合十拜了拜,“既如此,两位师傅前面带路吧。”

    两位僧人做了个“请”的手势,带着他绕过主殿,沿着竹林间的幽静小路去了殿后的小禅院。陈旧的木门虚掩着,轻轻一推便发出“吱呀”一声响,枯树下,一个颀长的身影静静伫立。

    秦墨池的心也莫名的一静。

    第9章 佛珠

    两个僧人朝着那树下的僧人行了一礼,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秦墨池迟疑了一下,慢慢走了进去。不知为什么,秦墨池每走近一步,就觉得心头莫名的威压又重了一分,终于无奈地停在了距离他四五米远的地方。

    “大师。”

    法明没有回头,淡淡说道“来佛前的人,都是心有所求。不知施主想求什么”

    秦墨池想了想,“求解惑。”

    法明回过身,露出一张极年轻的面孔,眉眼淡然,一双眼睛在秦墨池身上微微凝住,随即像发现了什么似的,露出一抹恍然的神色,“世间万物,皆有自己的缘法。施主幼时,可曾身患重疾”

    他一开口说话,秦墨池就条件反射地站直身体,挺直后背,仿佛时光倒流,又一次见到了中学时代严厉的语文老师,回答时也不知不觉用起了敬语,“回大师的话,我年幼时并没生过重病,不过我天生眼盲,八岁时”秦墨池忽然停住,隐隐觉得自己身上这股妖气似乎跟小时候的毛病有着某种关系。

    法明微微颌首,“八岁时发生何事如何痊愈的”

    秦墨池的眼神恍惚了一下,他觉得自己仿佛一直在刻意忽略某些东西,“八岁时,我养母病逝,把我托付给了邻居让他们送我回家的。”

    法明轻声问道“回家时眼睛能看见吗”

    秦墨池摇摇头,正因为看不见,所以当时夏家人说的话他才记得格外清楚,夏正河的呵斥、夏弘的推诿、刘晓婉委屈的哭声、夏安的冷嘲热讽以及夏智和林唐愤怒的指责

    “此之甘饴,彼之砒霜,”法明淡淡说道“你怎知你得不到的那些便是好的”

    秦墨池微怔,随即恍然。以夏弘刘晓婉的为人,就算当时把他认了回去,日后真能全心全意的对待他吗他对旁人的态度一直耿耿于怀,现在想想,这牛角尖钻的实在没啥必要。

    “谢大师指点,”秦墨池双手合十,诚心诚意地道谢。

    法明年纪看着不大,看人时眼里却带着一股暮气,仿佛七老八十的老人家看着膝下不懂事的孩子,“有些事,视而不见未必就是好办法。”

    秦墨池想说自己并未视而不见,但张了张口又觉得他心头最想要得到的答案其实一直藏在他的心里,他只是不敢去证实罢了。

    “请问大师,”秦墨池喉头微微有些发干,“我如今该怎么做”麻烦一大堆,连妖怪都能看见了,这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万事随缘。”法明微微一笑,将手中佛珠递了过来,“这是我师父留下的一百零八颗菩提珠,施主随身带着,可辟妖祟。”

    秦墨池接过他递来的佛珠,菩提珠不知经过多少年的摩挲,颗颗莹润如玉,仿佛带着某种无法言喻的力量,让秦墨池不安的心跳慢慢沉静下来。

    “谢大师。”

    法明看着他十分珍爱的将佛珠绕在手腕上,脸上的表情变得温和了一些,“贫僧再嘱咐施主一句,你生来魂魄不全,若有人要借着辟邪的由头拿你做法事,万万不可应承。”

    秦墨池一脑门子问号,完全不懂什么叫做生来魂魄不全。但法明的意思他还是听懂了,见他一副“言尽于此,莫要追问不休”的表情,便识趣地行了礼,客客气气的从小禅院里退了出来。

    秦墨池站在院门外,看看手腕上的佛珠,心里觉得这一趟来的还是有收获的,只是凭白的又多了许多的疑惑。他能感觉到法明还有什么事瞒着他没说,高人们做事就这一点让人格外不爽,他什么都知道,就是不告诉你。这让秦墨池在感激敬畏的同时,又生出一种高中生看大学课本时微妙的憋屈感。

    秦墨池轻轻叹了口气,心想算了,算了,想那么多干什么呢佛家讲究的是随缘,看似平常的一件事也有机缘在里面,那些他想不明白的答案,或许就是机缘还没到吧。

    秦墨池到前殿敬了香,捐了香油钱,晕头晕脑地出了法光寺,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山下走。直到这会儿他仍有一种不大确定的感觉,虽然早在听说自己身上有妖气的时候,他就觉得三观毁了,但是亲眼看见活的高人,他还是觉得又毁了一次。

    秦墨池回想起之前女顾客的珊瑚手串留在他皮肤上的灼热感,他一直以为是自己身上有妖气,所以会“正邪冲撞”的缘故。但法明大师的佛珠却并没有给他什么不舒服的感觉,而且他发现有佛珠在身上,寺庙里的鸟雀们和山墙下躺着晒太阳的猫咪们确实不会再惊慌失措地躲着他了。

    至于法明大师看出来却没有对他明说的事情,秦墨池其实也不是那么想知道,他能猜到他这些变化其实都与他年幼时的眼盲有关,或者这就是佛家所说的舍与得吧,他的大半辈子都不用在漆黑一团里度过,还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

    这样一想,秦墨池这些日子以来压在心头的压力顿时轻了许多,心情一轻松,难得的就有了随便逛逛的兴致。

    这一带是临海市近郊比较有名的景点,秦墨池上中学的时候学校也曾经组织上这里来春游,不过都是走景区的正门上山下山,不会带着孩子们进寺庙。所以这一条专门去法光寺上香的路线秦墨池还是头一回来。山脚下新近辟出了一个停车场,对面就是出售香烛或旅游纪念品的各式店铺,也有几家快餐店和书店。再往前走,还有一家门脸挺气派的古玩店。秦墨池扫了一眼橱窗里木架上摆着的各式佛像,正想着要不要进去逛逛,就隔着玻璃窗看见一个男人的身影。

    最先吸引了秦墨池视线的,是这男人身上一件宽宽大大的浅灰色棉布衬衫。看它的颜色款式,应该只是很普通的东西,但是穿在这男人的身上却有种引人注目的洒脱随意。或者是这男人身材长得太好,肩宽腿长,天生的衣服架子,所以能把几十块钱的地摊货也穿出t台秀场的味道来。

    男人正低着头整理货架,似乎意识到自己正被人偷看,很是敏锐的回过身。两人一对视,不由得都楞了一下。秦墨池抬头看看牌匾上的“一品堂”三个字,心想原来在这里还有一家分店,这古玩店的生意似乎做的还挺大。

    有过一面之缘的男人快步走了出来,冲着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好巧,你怎么会在这里”

    秦墨池笑着说“当然是拜佛呀。”

    男人飞快地扫了一眼他手腕上的佛珠,眼里闪过一丝莫名的神色,“你信”

    秦墨池想了想,摇摇头说“不知道。”

    男人莞尔,“进来坐坐吧,我给你泡杯茶。”

    秦墨池这半天光顾着想心事了,确实有些口渴,也就没再拒绝。进了店发现货架上的东西多是佛家用品,不由得十分好奇,“这些都是真的”

    男人笑着说“有真有假,端看各人眼力,哦,当然还有机缘。”

    秦墨池心里暗暗念了一句奸商,又问他,“你懂这些”

    男人看了他一眼,眼里微微带着笑意,“我只能看出年代远近,至于来历什么的知道的不多。”

    秦墨池随口夸他,“这已经很厉害了。”

    男人又笑了。

    秦墨池发现他很爱笑,笑起来的样子带着一种让人心动的孩子气,好像眼睛里满满盛着的温暖明亮的笑意,顺着他微微挑起的嘴角,晕染了整张面孔。让旁边的人看了,也不由自主的跟着开心起来。或者还是因为他长得帅吧,秦墨池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心想长得好的人总是要比旁人更惹人注意一些,无论是男是女。

    秦墨池接过他递来的茶杯,随口问道“你们店里只卖古董吗你们老板做不做珠宝首饰方面的生意”

    “做啊,”男人很自然的帮他拉开椅子,“一品堂的总店在南江街,虽然不是专门买卖古董首饰,但有时候也会弄到一些好东西。怎么,你对这个感兴趣”

    秦墨池抿了一口热茶,点点头说“我有个工作室,是做珠宝首饰的定制。”

    男人露出恍然的神色,“有时间我带你去看看吧,我们老板手里可能还压着一些好东西呢。有机会我帮你问问。”

    秦墨池顿时高兴了,“好啊,现在可以吗”

    男人看了看店里挂着的钟表,脸上略带歉意,“我还有一个小时交接班,要不”

    秦墨池爽快地说“没事,我等你。”

    男人看着他,笑着点点头,“好。”

    秦墨池今天出门很早,坐在“一品堂”的大厅里喝了一杯茶也不过十点多,大概还不到客流量的高峰时段,进来店里的客人并不多,男人大部分时间都在整理货架。秦墨池站在一边看了会儿热闹,开始没话找话,“大哥怎么称呼”

    “我姓李,”男人走过来给秦墨池的杯子里续了点儿热茶,“李野渡我师父当年在一个没人的渡口捡到我,就给我取了这个名字。”

    秦墨池本来想夸一句好有意境的名字,听了后半句话,又觉得这人身世有些可怜,反倒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李野渡看他神色就知道他想什么,了然地笑笑,“师傅待我很好,没吃过什么苦。”

    秦墨池越发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沉默了一霎,才想起来介绍自己,“我姓秦,秦墨池。”

    李野渡喃喃念了一遍他的名字,声音低软,倒像是把这两个字放在舌尖上细细品味似的,又问他,“谁给你取的名字”

    “是我养母,”秦墨池的眼神黯了黯,“她已经不在了。”他养母姓秦,墨池两个字也是她取的,似乎是她曾经生活过的一个地方。秦墨池却觉得这两个字更像是一个人的名字,或者是“莫迟”也不一定。

    “对不起。”李野渡歉意地看着他。

    秦墨池摇摇头,“这没什么。”对他而言,比养母过世更加令人伤感的事情,就是他从未亲眼看一看她的样子。

    “无需伤感。这世间的很多事,远比你想象的更加神奇。”

    李野渡眼中别有深意,他好像要告诉秦墨池什么,却又不肯明说。秦墨池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多了,不过他还是乐意把他的话当成是一种关心。他看得出李野渡要比他年龄大一些,四、五岁,或者再大一些,他身上有一种令人安心的沉稳,是属于被岁月淬炼过的人才会有的阅历通达。

    “你弟弟,有消息了吗”秦墨池想起初次见面时的情形,有些担心地问道“需要帮忙吗”他有一次跟陶莉说起这件事,陶莉说她认识几个志愿者,专门从事这方面的法律援助工作。需要的话,她可以帮忙牵个线。

    李野渡点点头,唇边笑容加深,“有下落了,不过还没见。只知道他现在生活的很好。”

    秦墨池也不由得替他高兴,“他知道你在找他吗”

    李野渡迟疑了一下,摇摇头。

    秦墨池脑补了一下千里迢迢寻亲的哥哥远远看着弟弟过着幸福生活,然后一个人黯然离去的戏码,顿时同情心爆棚。

    李野渡似是猜到他在想什么,笑着摇了摇头,“没那么曲折,他只是只是离家的时候还太小,不大记得。不过他现在很好,就够了。”

    秦墨池心里有点儿感动。他回到夏家之后也是被夏知年和夏知飞两个堂哥护着长大的,至于他那两个异母弟弟夏弘和刘晓婉都不肯认他,他自然不会拿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上赶着去给人家当哥哥。

    “你弟弟一定会认你的。”秦墨池在心里悄悄补充了一句有这么好一个现成的哥哥,谁会嫌多啊。

    李野渡笑了,“好,承你贵言。”

    店门推开,一个小年轻笑眯眯地走了进来,“师叔,不好意思,路上堵车,我来晚了。”

    李野渡忙说“没事儿。”转头对秦墨池说“稍等我一会儿,我跟他做个交接。”

    秦墨池点头。

    李野渡身后的年轻人好奇地看着他,这人与秦墨池年岁相仿,长了一张讨喜的娃娃脸,见秦墨池看他,笑着说了句,“您随意看看,我们马上就好。”

    “不急。”秦墨池放下茶杯,对李野渡说“我先把车开过来。”

    李野渡笑着应了一声。秦墨池出门的时候,隔着玻璃窗看见小年轻搭着他的肩膀说了句什么,李野渡抬手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小年轻躲了一下,乐呵呵地跑了。

    这李野渡人缘还不错。秦墨池心想,要是能一直留在城市里生活也不错,城市里的生活条件总是要比山里好一些,以后也方便跟他弟弟相认。想了想又觉得自己想得太多,人家兄弟俩的事情,他又知道些什么呢。

    秦墨池把车开过来,看见李野渡等在店门外的人行道上。他身上裹着一件半旧的黑色羽绒服,衬衣领子还很不服帖的从领口支楞出来一角。他的头发有点儿乱,发型也不够时髦。纵然如此,他看上去仍然很帅,站在路边的样子有种落拓不羁的洒脱,像个四处漂泊的浪子。

    秦墨池把车停下来,探身过去推开了副驾驶侧的车门。李野渡看了看他,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下来,“我来开吧,你歇会儿。”

    秦墨池愣了一下,点点头说“好。”他知道自己从来都不是乖巧听话的性子,但这样一种关切的语气,谁能拒绝得了呢

    两人换了位置,秦墨池坐在一边看李野渡开车,随口与他聊天,“刚才那小孩儿干嘛管你叫师叔”

    李野渡笑着看了他一眼,“一品堂的老板是我师兄,嗯,我们俩一个师父。你刚说的那个小孩儿是我师兄的徒弟。”

    秦墨池恍然,心说怪不得古玩店会如此轻易的收下一个刚进城的陌生人。像这种老式的门派有很多不能让外人知道的规矩,门下子弟相互照拂自然也是理所应当的。

    “你有什么别的打算吗”秦墨池真正想问的,其实是他会在临海市呆多久,毕竟这人还要去认弟弟的。

    李野渡摇摇头,“暂时还不好说。”

    秦墨池忍不住又问,“留在这里过年”

    “跟师兄一起过。” 李野渡笑了笑,“你呢怎么想到今天来庙里你们这里的习俗不是初一来上香吗”

    “其实也不是来上香的”秦墨池揉揉鼻子,他之前没有什么宗教信仰,纯是找大师来解惑的。不过这话他觉得最好还是别说了。这种有事儿找上门,没事儿扔一边的态度好像很不敬啊

    秦墨池不想再谈这个,果断地转移了话题,“你们店里过年不放假吗”

    李野渡想了想,“大概也放。不过春节期间香客会很多,这个店的生意大概不会停。”

    秦墨池点点头,表示明白。说到底李野渡也只是个沾亲带故的小零工,又是初来乍到,就算老板是师兄,估计也做不了自己的主吧。

    李野渡把车子停在路边,一回头看见秦墨池脸上的表情,顿时猜到他在想什么,笑着解释,“老家那边也没什么亲戚了,所以也不用回去。下车吧,再往前走就找不到停车位了。”

    第10章 核桃

    秦墨池跟李野渡下了车,眯着眼睛打量不远处的南江街。南区这几年正在搞开发,因此一眼看过去,有上了年头的老建筑,也有时髦漂亮的写字楼,颇有几分城乡交界处土洋混杂的独特风格。秦墨池以前没怎么来过这边,不过南江街有不少老字号的店铺,旅游杂志上没少介绍这些,他多少也看过一些。

    “一品堂有年头了吧”秦墨池随口问道。

    “大概吧。”李野渡也不是很清楚,“那师兄不是这里人,哪一年在这里落户的我也说不好。呐,前面就是。”

    秦墨池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首先看到的是夹在两个门脸之间的小小的外卖窗口,窗口上方挂着一块花里胡哨的牌匾,写着“樱花寿司”四个字,开店的人大概手艺不错,窗外排队等着打包的人一直排到了台阶下。寿司窗口的北侧是一家美容院,牌匾精巧,窗内垂着粉嘟嘟的蕾丝窗幔,南侧则是“一品堂”充满了旧时风情的雕花木窗。这三家风格迥异的店铺紧挨在一起,看上去有种说不出的滑稽。

    李野渡像是猜出秦墨池在笑什么,神色稍稍有些无奈,“我听师兄说,这条街以前大部分都是买卖古玩字画的,最近几年这一带搞拆迁,好多老店都不做了。”

    秦墨池笑着安慰他,“物以稀为贵,这样你们的生意才会好啊。”

    “但愿吧。”李野渡扫了一眼美容院擦得锃亮的玻璃门,眼神微微带着戒备。

    秦墨池一开始只顾着注意“一品堂”,快要从美容院的门前走过去的时候,才注意到玻璃门内的帘幕旁边还站着个身穿桃红色裙装的女人。玻璃门上蒙着薄薄的雾气,秦墨池看不清她的长相,只能看出是个高挑个儿,梳着一头栗色的长卷发。

    秦墨池没来由的多看了两眼。

    李野渡注意到他微微皱起的眉头,随口问道“怎么”

    “没什么。”秦墨池从那女人身上收回视线,心里暗想会不会自己看错了什么,或者理解错了什么为什么他会觉得那女人身后有一团黑雾似的东西秦墨池看了看绕在手腕上法明大师的佛珠,会跟这个有关吗

    秦墨池没忍住,多问了一句,“那女人是谁”

    李野渡微微挑眉,眼神若有所思,“她是美容院的老板,叫姚君。”

    “一直在这里开店”

    李野渡想了想,“这个不大清楚,回头我给你问问师兄。”

    “算了,”秦墨池连忙说“没什么要问的,我就是随口一说。”

    李野渡笑了笑,看着秦墨池的眼神有几分意味不明。姚君可是南江街的一枝花,附近的人没有不知道她的,长得漂亮,皮肤头发都漂亮,因此她店里的顾客比别家的都多。毕竟她自己就是一个活招牌。连他师兄那坤都说,因为姚君的美容院名气大,好多有钱人家的阔太太慕名而来,“一品堂”也顺道做成了几笔大生意。

    李野渡率先走上台阶,漫不经心地说“姚君可是远近闻名的大美女,人又聪明,生意做的很不错。”

    秦墨池又瞟了一眼美容院的玻璃门,姚君已经不在那里了。这让他更没法确定刚才所见到的那一团雾气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听了李野渡的话,随口答道“很出名吗啊我看也就一般啊。”

    李野渡笑了笑,推开“一品堂”的大门,“进来吧。”

    话音未落,一道黑影呼的扑了过来,秦墨池吓了一跳,随即反应过来是店里养着的一条黑狗。黑狗个头挺大,看着有点儿眼熟。秦墨池脑子里刚刚冒出这个想法,就见黑狗绕过李野渡朝自己跑了过来,带着一股颇为热切的神色冲着他直甩尾巴。

    “不会真是你吧”秦墨池蹲下来看看它,怀疑它其实就是那天高速公路上遇见的小家伙。不过狗狗长得都差不多,又不会自我介绍,他还真不好肯定。

    黑狗看了他一会儿,试探地朝前走了两步。

    秦墨池见它跟自己亲昵,心里也有些喜欢,伸手过去轻轻挠了挠它的下巴,“你们店里养的它叫什么”

    “叫核桃。”

    秦墨池的手指停顿了一下,心头恍惚,“核桃”

    黑狗的尾巴甩的更欢快了。

    “名字谁取的”秦墨池的手移到它的耳朵上,黑狗乖乖让他摸,眼睛还微微眯了起来,一副很享受的表情。

    “我弟。”李野渡留意他的神情,垂下眼眸笑了笑说“当时家里种了一棵核桃树。”

    “好巧,”秦墨池怀疑地看着他,“我小时候家里也种了一棵核桃树,也养了一条黑狗,名字叫核桃。”

    李野渡笑得比刚才还要开心,“是吗你离开家多久了十年十五年你家狗已经不在了吧”

    秦墨池哑然。狗的寿命能有多长年幼时天天陪伴他坐在核桃树下晒太阳的毛茸茸的小东西,难道真能活十多年,然后千里迢迢从骊山深处跑来临海市寻找他这个旧时的小主人就算它的体力能支持它跑这么远的路,它又是如何确定方向的呢毕竟他的核桃可从来没离开过骊山。

    秦墨池纠结地揉了揉核桃的大脑袋。他一方面觉得自己想太多了,一方面又很难相信这一切都是巧合。然而遗憾的是他没有办法去求证,因为幼时眼盲,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养的核桃到底长什么样子,有什么特征,只知道它是一条黑狗。至于那位天天陪他玩的小道长分别时也不过十来岁的年纪,男孩子都有变声期,如今长大了,声音也早有变化了,他哪里还能听得出来。

    黑狗被他挠的舒服,欢快地躺了下来,露出小肚皮。

    秦墨池失笑。

    李野渡却抬脚在它狗腿上不轻不重地踢了两下,“滚一边儿去,见个长得好的就黏上来吃豆腐,还要不要脸了”

    秦墨池,“”

    黑狗打了个滚,恶狠狠地冲着李野渡呲牙。两个店员打扮的青年一起笑了起来,其中一个还蹲下来拍拍手,喊道“核桃,上哥哥这儿来,哥哥让你吃豆腐。”

    黑狗不感兴趣地打了个喷嚏,摇头晃脑地蹭到秦墨池身边。

    秦墨池摸摸它的脑袋,“谁养的”

    “没人养,”李野渡半真半假地说“就一野狗,死皮赖脸的跟着我们混。嗳,别理它了,来看看我们店里的宝贝吧。”

    黑狗乐颠颠的跟在秦墨池身后,一起走进店里,好像他才是它的主人似的。看到秦墨池在柜台前的转椅上坐下,还十分自来熟的凑过去把脑袋搭在了秦墨池的腿上。小店员揉揉鼻子,悻悻地嘟囔一句,“小没良心的。”

    秦墨池一边揉着黑狗的脑袋,一边打量柜台里的各式首饰。从外观上看,大多是清代民国时期的东西,发簪、手镯、耳饰、首饰盒等等。有比较便宜的银饰,也有一些标价比较贵的东西,比如翡翠、宝石之类的。秦墨池对古董所知有限,看了一圈之后心里略有些失望,他其实是想找一找有没有可以用作原料的东西,对收藏本身是没有太大兴趣的。

    “你师兄做原料生意吗”秦墨池问李野渡,“比如裸石之类的”

    李野渡想了想,“我给你问问。”

    李野渡走进里间去打电话,秦墨池坐在柜台前面一下一下地顺着核桃脖子后面的毛毛,核桃舒服的眼睛都眯起来了。秦墨池看着它,觉得这种亲昵感也似曾相识。再度怀疑它会不会就是他小时候养的那只核桃

    秦墨池问刚才拍手喊核桃的店员,“核桃多大了”

    店员想了想,不大确定地说“大概有个六七岁了吧,折合成人类的年龄,也是中年猥琐大叔啦。”

    核桃的脑袋在秦墨池手掌下面蹭了蹭,无意识地裂开嘴巴,露出一个像是在微笑的表情,看上去傻乎乎的。

    秦墨池的心忽然就软了一下。

    李野渡出来的时候拿着一个保鲜盒,看见核桃谄媚的跟秦墨池卖萌,脸上露出鄙夷的神色,“色狗,丢人样儿。”

    核桃晃晃尾巴,头也不抬地围着秦墨池转悠。

    “它挺可爱的。” 秦墨池笑着捏捏它的耳朵,“怎么样你师兄怎么说”

    李野渡把手里的保鲜盒递给他,“呐,你先看看,这些能用不”

    透过保鲜盒半透明的盒壁看到里面一片红红绿绿,秦墨池已经猜到了里面装着什么东西,打开果然是各种玉石珠宝不过都是残的。碎成几段的玉镯、表面磕花了的宝石戒面、摔成了两半儿的玉扳指等等,零零碎碎装了大半盒。

    李野渡留意秦墨池的神色变化,试探地问他,“能用吗”

    “大部分能用。”秦墨池拿起一支银发簪给他看,“这上面嵌的宝石虽然表面磕花了,但是成色很好,重新切割一下,会很漂亮。”秦墨池工作室最引以为傲的,就是他们臻于完美的切割工艺。

    “还有这个,”秦墨池捏起半根翡翠镯子对着光看了看,“帝王绿,这样成色的戒面少说也得五位数。还有这块老蜜蜡,其实质地非常棒,只需要加工一下”他说的高兴,一抬头却见李野渡并没看他手里的东西,反而一直盯着他看,专注的目光令秦墨池莫名的有些局促起来。

    “怎么”

    “没什么,”李野渡笑着说;“师兄说了,要是你能用上,就都拿走吧。他家里好像还有一些,回头再给你找找。”

    秦墨池高兴了,“价钱怎么算”

    李野渡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还要算价钱这些都是没用的东西,师兄说扔了可惜,放着没用,有人要正好给他腾地方了。”

    “那怎么行”秦墨池和“一品堂”的老板素未谋面,哪里就能凭白占人这么大的便宜

    “怎么不行”李野渡问他,“这些东西放我们这里是卖不出去的,拿去再加工的话更不合适加工费都比它们值钱。再说我们这里只卖古玩。你懂吧”

    秦墨池皱着眉头想了想,“那这样,这东西我拿回去,加工出手之后,我拿三分之一的利润来结账。怎么样”

    李野渡有些无奈,“行,就按你说的来吧。”

    秦墨池松了口气,这些东西对“一品堂”或许是鸡肋,但对他来说都是好东西,如果人家坚持不要钱的话,他还真没胆子拿回去。细究起来,哪怕他们同意了他的提议,若要存心设计他的话,也并非没有漏洞可钻。但李野渡给他一种十分可靠的感觉,足以打消他心里的那一丝戒备。

    秦墨池和李野渡一对一的把盒子里的东西列了个清单,两人都签了字。李野渡又当着秦墨池的面打了个电话给那坤报备。因为离得近,秦墨池也听见电话里男人声音大大咧咧的,略微带点儿不满,“就那么点儿破玩意儿,还值得你们弄个清单越活越不开眼了”

    李野渡瞥了秦墨池一眼,眼神里居然带了几分幽怨,“我说了,是他不肯”

    电话里的男人骂道“真丢人。”

    秦墨池闷头笑了。

    李野渡对着电话嘟囔,“我是两头不讨好。”

    “行了,我这儿还有事儿,回头要给钱让他直接找我。”

    李野渡看了看手里的电话,对秦墨池说“他挂了。”

    秦墨池笑着说“谢谢你,李哥。哪天有时间,我想请你吃个饭。”

    李野渡忙说“不用。”

    “不是跟你见外,” 秦墨池忙说“这不是觉得挺投缘么。”

    李野渡看着他,笑了笑,“那好。我哪天都行,你安排吧。”

    秦墨池也笑了,“好,那你等我电话。”

    秦墨池推开“一品堂”的大门,看见旁边窗口排队买寿司的队伍里多了一个身穿桃红色套装的女人。年关前后是临海市最冷的时节,她身上却只穿着单薄的套装,不过她的店铺就在旁边,周围的人也没有对她的穿着大惊小怪。

    这是个很漂亮的女人,肌肤雪白,眉眼精致,举手投足都带着一股妩媚的风情。可是秦墨池看着她,却觉得她的眼神里更多的是一种挑衅。秦墨池飞快地瞟了一眼身边的李野渡,这女人会不会是认错人了

    姚君抱着手臂,带着微微冷笑的表情看着秦墨池。她的神色太直接,秦墨池想假装没看见都很难,但他又确实不记得在哪里见过她了,像她这么醒目的女人,如果见过面,他应该会有印象的。尤其她身上还笼罩着一团醒目的黑雾,这么特别的景象,但凡见过,秦墨池轻易是不会忘记的。

    秦墨池转过头看看李野渡,见他也神色不善地盯着姚君,便压低了声音问道“这女人怎么回事认错人了”

    李野渡淡淡瞥了他一眼,“别理她,神经病。”

    秦墨池注意到她脸上浮现出微怒的神色,猜她大概听到了李野渡的话。不过一个莫名其妙就眼含敌意的女人,也实在难以叫秦墨池生出什么亲近的感觉。

    “你还回那边店里吗”秦墨池问他,“我送你”

    李野渡摇摇头,伸手指了指身后的店铺,“我就住后面。很近的。”

    秦墨池这才反应过来,那天晚上他送李野渡回家时停车的地方就是“一品堂”的后街,“那行,等我电话。”

    李野渡点点头。

    核桃看出秦墨池要走,顺着半开的门缝挤了出来,凑到秦墨池腿边蹭了蹭。

    秦墨池在它脑袋上揉了两把,摆摆手走了。在他身后,李野渡伸手去摸核桃的耳朵,被核桃一脸嫌弃地躲开了。

    “白眼狼。”李野渡郁闷地看着它,“看见他就开始翻脸不认人了”

    核桃打了个哈欠,晃着尾巴溜达进店里去了。

    李野渡拿它没办法,叹口气,跟着走了进去。

    排在寿司窗口外面的姚君仍直勾勾地望着秦墨池离开的方向,眉头微微皱着,眼神深沉莫测。

    第11章 旧友

    秦墨池坐进车里,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总觉得智商不够用,或者从他发现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开始,身边的事情就越来越脱离原来的轨道,慢慢走上了一个他无法掌控的方向。他不知道这些事情到底会给他的生活带来多大的改变,但法明大师说过万事随缘,这些变化或许也没有那么严重。

    法明大师送他的佛珠绕在手腕上,无声无息的散发出一种熨帖的温度,像一种无形的保护,保护他身为“人”的气息不会被掩盖、被湮灭于无形。

    他想起刚才李野渡当着他的面打给那坤的电话,怪异的感觉再度浮上心头。他可以肯定自己是听过这个人的声音的,微微有点儿沙哑的声音,尾音微微上挑,带着一股子慵懒的、漫不经心的味道

    秦墨池想了很久也没想出什么眉目,时间久了,很多事情一时间难以肯定,只能先把心里的疑问按捺下去。再过两天就是除夕了,要忙的事情还多着呢,搞不好请李野渡吃饭的事也要推到年后去了。当然最麻烦的还是夏家,夏家的传统,年前两三天开始,家里人都要回夏正河那里去住,没什么要紧事儿要住到正月十五过后才陆续回去。挤在一个屋檐下,跟夏弘一家照面是免不了的,即使只是表面上的客套,对秦墨池来说也是个烦心的事儿。

    秦墨池觉得“人怕出名猪怕壮”这句话还是很有道理的,他之前住在夏智家,夏弘对他不闻不问,自从他拿了几个奖,又开起了自己的工作室之后,夏弘就开始隔三差五的给自己找茬,好像真把自己当成了秦墨池的亲爹一样。秦墨池之前一直忍着,是不想让夏智和林唐为难,他知道刘晓婉曾经跑到老爷子面前含沙射影地告状,说夏智两口子把秦墨池教坏了,亲爹的话都不听,只认长房一家云云。当时老爷子怎么说的,秦墨池并不知道。私底下林唐可以抱怨“不想让别人把儿子教坏,当初为什么不自己领回家教”但是当着夏正河的面,就算有怨气她也只能垂头听着。夏正河毕竟是一家之主,从大面上考虑,只怕也是要当着夏弘和刘晓婉的面儿说他们几句的。

    告状的事估计不止是一两次,林唐一开始还含蓄地提醒秦墨池,跟夏弘两口子说话要客气一点儿。后来干脆什么都不说了,反正夏家的生意跟长房也没什么关系,他们想跟秦墨池斗,也得看看有没有那个本事。秦墨池起初还当个笑话似的看着,但眼瞅着夏家的珠宝店都开到自己眼皮底下来了,要是还有人跳出来找茬,他也不打算继续忍下去了。忍耐这东西,总要有个限度的。一味的忍让,对那些不识好歹的人来说,只会让他们觉得这人软弱可欺,没有还手的能力。

    车子刚刚驶出停车场,秦墨池的手机就响了,是宁宁打来的电话,声音还压得挺低,神秘兮兮的,“秦哥,你在哪儿呢有人来店里找你,想要你的电话号码,我没答应。”

    秦墨池问道“他说他叫什么了吗”

    “他说他是富源的总监,”宁宁说“姓陆。”

    秦墨池猛地一踩刹车,“陆启明”

    “好像是,”宁宁不确定地说“大高个,混血儿,人挺帅的。”

    秦墨池扶额,之前吃饭的时候陶莉就说过陆启明回来了,他怎么就把这个大麻烦给忘了呢就算他想避着他,但工作室总要对外营业的,查一个工作室的地址又有什么难的

    “他现在还在店里”

    宁宁嗯了一声,“说等你回来。”

    秦墨池真心不想回去。

    “秦哥”

    秦墨池在心里叹了口气,“让他到斜对面的咖啡店等我,我大概还要半小时到。你们该干嘛就干嘛,不用管他。”

    宁宁忙说“好。”

    挂了电话,秦墨池觉得自己好久都没有这么头疼过了。他想不明白陆启明千里迢迢跑到临海来干嘛,对于a公司来说,跟“富源”的合作绝对算不上什么大买卖,犯不着把个陆启明派出来,要是没记错的话,陆启明在a的职位可不算低。若是为了他秦墨池怎么可能嘛,太搞笑了。

    回到星海大厦,秦墨池先回自己店里把东西放下,然后才溜达去了电影院旁边的咖啡店。几步远的距离,秦墨池心里却转了很多念头,最后得出了一个最说得通的结论陆启明想借着他夏家人的身份,帮助“富源”打击夏家这个最大的竞争对手。

    也够无聊的。秦墨池心想,有些人做事,为什么总要把无辜的人卷进去呢老老实实的去竞争不好吗还是说,只有把摊子铺得大,才能显示他有水平

    秦墨池还没走进咖啡店,就隔着玻璃墙看见了临窗而坐的陆启明。没办法,这人出现在哪里都会很醒目,大高个,黑发蓝眼,英俊得宛如杂志彩页上的模特。就这么一个人,长得像狐狸,芯子里更像狐狸,秦墨池每次看见他都会暗暗戒备,会反复思考他说的话是不是还有第二重意思。时间久了,就形成了一种诡异的条件反射,看见他就觉得累,从心里往外散发出来的一种疲倦。

    陆启明看见他,脸上露出笑容,“唐,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秦墨池在他面前坐下,“我还以为你回国去过圣诞节了。”

    陆启明的蓝眼睛常常给人一种“深情凝视”的错觉,秦墨池坚持那只是错觉,因为陆启明做的任何事都与感情无关。这人骨子里就是一个工作机器。

    “回去了,”陆启明笑了笑,“这不是才回来么。你喝点儿什么”

    秦墨池有些纳闷他居然会用“回来”这个说法,“红茶吧。”

    陆启明招手叫来服务生,点了一杯热红茶,又要了一份曲奇,“我问过了,这个点心不太甜的。配红茶刚好。”

    秦墨池笑了,觉得陆启明这种仿佛在照顾女朋友的做派挺有趣,“谢谢。这都要过年了,你赶着回来做什么富源都不给你放假吗”

    陆启明把冒着热气的茶杯推到他面前,脸上的表情显得意味深长。

    秦墨池想叹气。当初就是他这副表情让陶莉尖叫“多深情的男人,赶紧从了吧”,后来知道陆启明只是想把秦墨池拉进a,顿时捶胸顿足,连说可惜了这么一张好脸皮。再后来,知道陆启明对他真有那么一点儿小意思,陶莉已经不知道该有什么样的反应了。

    “这么闲,只是找我喝茶”秦墨池问他,“还是有什么事”

    陆启明从桌面上的公文包里抽出几张纸递给他,“当然是有正经事。你先看看。”

    秦墨池还没看就猜到这是什么东西,接过来随便翻了翻,“你应该知道我其实是姓夏的。”

    陆启明点了点头,“我还知道你在夏家并不受重视。直到获奖,他们才开始注意到你,继而想把你拉进夏氏给他们充门面。”

    秦墨池笑了笑,“你的中文有进步,连充门面都会说了。”

    陆启明却没有笑,一双清澈的蓝眼睛里清楚的映出秦墨池的身影,“我为什么学中文,你应该清楚。”

    秦墨池干巴巴的“哦”了一声。他注意到摆在陆启明面前的是一杯黑咖啡,到底曾经共事一场,彼此的某些习惯还是知道的,比如陆启明在工作时间只喝黑咖啡,休息时间则会选择纯水和果汁。无论他的眼睛有多迷人,坐在这里与秦墨池周旋对他而言都只是一桩公事。

    秦墨池放下手里的合同,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歉意,“路易,很抱歉。我只能说你的中文还没有学到家,还不理解家族两个字对个人而言意味着什么。”

    陆启明做出洗耳恭听的架势。

    “这没什么需要解释的,”秦墨池淡淡说道“比如说你离开a,跳槽去了蒂芙尼你觉得你的家人会怎么想”

    陆启明眨眨眼,“我们的情况是不同的,我的家族从来没有将我拒之门外。”

    秦墨池摇摇头,不打算跟他掰扯自己家里的那点儿糟心事,“或许吧。不过我现在有自己的工作室,我没那么多精力再接手其他的工作,所以抱歉了,路易,我不能答应。”

    陆启明轻轻叹了口气,“唐,你应该好好看一看我给你开出的条件。你不需要在这份工作上花费很多时间。一周二十小时工作时间,你只需要把握一个大的方向”

    “我认为把握设计部的前进方向,应该是你的工作。”秦墨池打断了他的话,“恕我直言,路易,富源也是家族企业,他们不会接纳一个外人进入高层的。你所描绘的工作前景实事求是的说基本不可能实现。”

    陆启明的眼里闪过一丝焦虑的神色,“富源的确是家族经营模式,但是他们自己也清楚,富源要想有更大的发展,就必须吸纳更多的创新元素”

    “路易,”秦墨池打断了他的话,“对于充当富源的棋子去打击我自己的家族,我没有丝毫的兴趣。”

    陆启明有些无奈,“事情不是你说的这个样子”

    “是不是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家都会这么理解。而且,”秦墨池与他对视,“我讨厌被人利用无论是什么形式。”

    陆启明无奈地摊开手,“你总是误解我。这对我不公平。”

    秦墨池笑了笑,不动声色的转移了话题,“你会在临海停留多久”

    陆启明做了个夸张的表情,“你这么说太让我伤心了,你是在撵我吗”

    “当然不。”秦墨池诚恳地回答,同时在心里补充了一句只要别来烦我,你爱在哪儿呆着都行。

    陆启明微微挑眉,“真的”

    秦墨池笑了笑,“当初在a,你给了我很多帮助。我一直很感谢你。现在虽然做不成同事,但是”

    “行了,不用再说了,”陆启明做了个“停”的手势,“再说下去的话,就更生份了。你要知道,如果不是你在这里,我也不会跑到这里来。”

    秦墨池琢磨他这句话的可信度,脸上浮起恰到好处的笑容,“那我真是太荣幸了。”

    陆启明觉得自己简直要落下病了,一见秦墨池就想叹气。秦墨池比他年纪小,说话做事又总是直统统的,有时候得罪人都不知道。看外表是个十分单纯直率的性格,但是相处久了就会发现,这小子心眼多着呢,而且很圆滑,他心情好的时候跟什么人都能处得很好。至于爱得罪人这一条陆启明有时候觉得,秦墨池大概是故意的,他心里是真的不在乎。

    挺有意思的性格。他想,看上去待人接物彬彬有礼。可要说他守规矩吧,他骨子里却又带着几分浪子般的狂傲不羁。陆启明总是猜不准秦墨池的想法越是猜不透就越是想要弄个明白,于是不知不觉就想离这人更近。吸引肯定是有的,但他对秦墨池到底是个什么心思,陆启明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如果顺利的话,我在临海大概还要待半年,”陆启明试探的看着他,“我在这里,除了富源的人之外,就只认识你了。咱们常聚聚”

    “没问题。”秦墨池笑着点头,“不过这马上就过年了,家里人多,事儿也多,大概走不开。要不这样,等过完十五,我叫上陶莉一起出来。到时候再介绍几个朋友给你认识。”多认识几个人的话,陆启明也不会闲得无聊总来骚扰他了吧

    陆启明,“ok。”他能说他一点儿也不想见陶莉那个阴阳怪气的男人婆吗

    “这个”陆启明无奈的再次转移话题,指了指秦墨池手腕上的佛珠,“是你的新作品吗”

    “当然不是。”秦墨池忙说“这是庙里找大师求来的。辟邪。”

    “庙里大师”陆启明露出惊讶的表情,“我记得你说过自己是个唯物主义者。”

    “我是。”秦墨池坚持这一点,只不过眼下他的坚持稍稍放宽了那么一点点界限。

    陆启明笑了起来,“你啊”

    秦墨池被他的语气刺激了一下,心里的感觉也忽然间微妙了起来,话说他那是什么眼神啊花花公子在泡妞吗

    陆启明是一个相当有眼色的人,在秦墨池炸毛之前,他适时的结束了这一场非正式的会谈,虽然秦墨池最终也没有答应接受“富源”的聘书,但陆启明还是觉得很高兴,至少这人已经联系上了,其他的事情慢慢来就好了。

    第12章 暗藏玄机

    不管怎么不乐意,过年前秦墨池还是拖着自己的小行李箱去了夏正河家。家里有老人,年节的讲究总是会多一些。秦墨池也不是反对这种家庭聚会,他烦的是总有人凑到他面前,没事儿找事儿。按照以往的经验来看,夏家人,尤其是他爹,搞不好又要翻腾什么花样。

    夏正河喜静,也就过年过节会让小辈们过来聚一聚,算下来一年也没几次。秦墨池觉得几乎每一次都有人找他的茬,不是夏弘一家,就是夏安一家,反正就没断过。小时候是挑剔他的言谈举止,学习成绩,被林唐端出长嫂的范儿骂了两回之后,终于消停了。长大之后就开始对他工作的情况指手画脚。尤其这两年,在他拿了几个比较有影响的大奖之后,这种关注就越发的变本加厉起来。

    “也不知什么时候能消停。”秦墨池靠在餐厅的窗口,一脸郁闷地弹了弹烟灰。

    夏知飞歪歪扭扭地靠在他肩膀上,有气无力地哼唧了两声,“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滚一边儿去,”秦墨池不满地晃晃肩膀,“别总吃老子豆腐。”

    “别这么不够意思,”夏知飞闭着眼睛抱怨,“这几天抓捕嗯,连着两三天没合眼了,你没看见我黑眼圈都快赶上熊猫了吗”

    “抓捕什么”秦墨池好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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