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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天/帝鸿 第9节

作者:羽小飞 字数:23393 更新:2022-01-04 09:53:28

    德妃微不可见地抿了抿唇“他毕竟是太子,他失踪了,您当真不打算派人去找上一找哪怕只是做做样子呢。”

    慕容成皱眉,视线刀子一般划过德妃的脸“幸儿才是你的儿子,你管好他就够了”

    德妃猛然抬头,狠狠地瞪向他,豁出去了一般道“可你能这样对太子,难道哪一天就不会这样对幸儿吗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做了些什么,他失踪,你敢说和你没有半点关系吗”

    “你,你大胆”慕容成先是不可置信,随即便是勃然大怒,伸手就要去掐她的脖子。

    电光火石间,德妃一手抓住我的七寸就扔向了慕容成的面门。

    这时机不可谓不准确,反应不可谓不迅速,慕容成盛怒之下,连飞过来是什么也没有去看,探手就去格挡。

    他的手臂挥来,我条件反射便是一口。

    瞬时一片寂静。德妃抹去脸上的水珠,后退一步,指着慕容成哈哈大笑起来“你也有今天,去死吧,这是剧毒的蛇,不过半刻钟你就会七窍流血而死”

    死寂中,这笑声格外刺耳,仿佛丧钟。

    慕容成捂住伤口,脸色铁青地望向德妃“为何我自认待你不薄。”

    “你是怎么对待我的幸儿的,你以为我不知道他托人传信,求我救救他,他受了那么多苦”

    “无知妇人,欲成大道必然要有所牺牲。”慕容成靠在水池边缘,咬牙切齿道“何况那根本就不是幸儿”

    德妃顿时一噎“你说什么那确实是他的字迹”她立刻警惕起来“事到如今,你不要狡辩了,你以为我会相信你么还是死心吧,这种蛇毒没有解药。”

    “你这个毒妇”慕容成挣扎着站起来,扯住德妃的头发,按着她的脑袋便要往水里压。

    德妃不甘示弱,用锋利的指甲去戳慕容成的眼睛。他们如街头泼妇一般打成一团,真是好不热闹,混战中,德妃尖叫着哭道“你怎么还不去死”

    慕容成的动作忽然顿住。

    “是啊,到了这个时候,我怎么还是什么异样的感觉都没有”

    德妃愣愣地看了他一会,随即两人不约而同地望向了我。

    被忽略了许久,我早已经施施然地爬上了岸。盘在大理石的方砖上,我万分坦然地接受他们二人目光的洗礼,同时无比淡定地回望过去。

    虽说原身是龙,但我此时确实、毫无疑问、千真万确是一条普普通通的无毒蛇可惜他们打得热火朝天未曾注意,这又怪得了谁呢

    “怎么可能”眼中一瞬间闪过惊恐,德妃跌倒在水中,一张脸上尽皆失了血色,嘴角还有一些淤青,看上去无比狼狈“分明该是黑王蛇的”

    她的计划原本并不周密,却胜在一处,仅此一处,就能弥补所有的错漏。德妃是慕容成最宠爱的妃子,慕容成一死,把持内宫的就是她,到时推出个把替死鬼,此事便算是了了,毕竟如今灾民围城、天灾不断,这样的非常时刻,旁人很难有余裕去仔细调查慕容成的死因。

    但这些是建立在慕容成必死的基础上的,现在无端半路杀出个我,她苦心积虑的筹谋便算是废了,这场颇有意思的好戏也只能落幕。

    慕容成唇边带起一个嘲讽的弧度“即便你久居深宫,未曾见过这些畜生,难道连颜色都分辨不出来了么看来有人不想我死,却希望你死无葬身之地。”

    德妃低头沉默片刻,眼神却忽然凶狠起来,像是一只拼了命也要护住幼崽的母兽。她转身迈上石阶,一把扫掉茶几上的东西。茶壶掉落在地,碎片四溅,清脆的响声在空荡的房间中回响,红色的荔枝弹跳几下,落入碧色池水中,像是一抹刺目的血痕,缓缓沉到水底。

    慕容成的脸上被瓷片划出一道红线,他摸了一把,望着手上的那点血色,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喷射出来“你疯了吗”

    “从前不明白皇后为什么厌恶你,现在我终于明白了。”德妃颓然笑了一声“不错,我是疯了,从知道你抓了幸儿关进密室,砍掉他三根手指的时候我就疯了。”

    慕容成脸色一紧,压低了声音道“你说什么”

    德妃却放弃了一般不再理会他,只兀自走到墙边,绕着屋子在墙壁上寻找什么东西似地一点一点摸过去,一边不管不顾地高声喊起来“幸儿,我的幸儿,你在哪里母妃在这里,我来救你了。你若听到,便应我一声”

    屋外终于有人发现不对,苍学的声音传来“主上,德妃娘娘里面可有什么不妥”

    “无事,没我传唤不要进来。”慕容成一脸阴霾地说完这句话,便出水给自己披上一件外套,随后怒斥道“不要闹了,究竟是谁说我抓了幸儿的”

    搜寻无果,德妃蓦然回头冷笑道“是幸儿自己他将一张纸片偷偷夹带在了你的身上,我替你更衣之时才发现了,否则至今仍然蒙在鼓里。我便觉得奇怪,为何你极少让人进这个房间,原来就是为了藏着我的幸儿,方便随意拷打他。”

    “你我倒没有想到,你竟然蠢成这个样子。”慕容成气极反笑“我怎么可能对幸儿动手好,既然如此,我就索性让你看个明白。”

    他快步走到池边,抓住一个石雕的莲花瓣重重一扭,中间的莲蓬顿时升高,慕容成在莲子上按了数下,他们的对面就有一道门随之悄无声息地滑开。

    一股诡异的凉意顺着脊骨窜了上来,过于强烈的光线让我眯了下眼睛。再抬头望去,一盏青铜人俑灯立在门旁,灯火辉煌,浓重的黑暗却在密室深处徘徊不去,光与暗分隔的地方,巨大的琉璃瓶带着莹莹幽光显露出来,有一张苍白枯槁的脸凭空悬浮在其中,缓缓侧转过来,在那瞬间一切仿佛氤氲成模糊的色块,黑色的烟雾拔地而起,无数的冤魂膨胀蠕动着冲向门外,铺天盖地地撞在无形的屏障上,污泥一般滴落飞溅。

    在德妃刺耳的惊呼声和恶鬼无穷无尽的叫嚣声中,那张脸上浮现出一个幽深而空洞的笑容。

    他望向我们的方向,温和而妖异地笑着,轻声缓缓开口道“你没能杀了他,真是没用啊,母妃。”

    、第41章

    浓稠粘腻的黑烟绝望地顺着门框攀爬而上,几乎要触到两人的衣摆,慕容成却像是已千百次经历过这样的场景般淡然,只面色不动在门口拍上一张符箓,那一瞬,房内忽然涌起强劲的大风,纷乱的烟雾刹那间从各处身不由己地脱离开来,翻卷着消散在气流形成的漩涡中。

    这时我才真正看清房间中央的人,那或者不能被称之为人,他的下半身已经不见了踪影,残存的躯体就这么浸泡在巨大的琉璃瓶中,浓密的头发散开,海藻一般在清澈的水中飘荡。

    德妃捂着嘴,眼睛紧紧盯着那人的右手,恐惧地吸了一口气“少了三根手指可你,你是”

    瓶中的人不为所动地笑着,慕容成冷哼一声,代替他回答道“不错,这是空雨,不是你心心念念的幸儿。虽千面大人曾叮嘱我,他不在时不要进入这个房间,但我今日便破个例,索性让你看个清清楚楚。”

    德妃后退一步,猛然摇着头,全身都开始颤抖“怎么会,他不也是你的儿子吗你做了什么他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事到如今,告诉你也无妨。”慕容成道“你可还记得五年前来过凤若宫的仙人他其实一直留在这里,不过是隐藏了行迹,专心致志帮我炼药罢了。他传授给我长生之法,然而其中有一味药却必须以我的亲生骨血做花泥培育。”

    德妃打断他的话头,颤声问道“亲生骨肉那幸儿呢,他是知道了此事才逃了,还是也”

    慕容成不耐烦地皱眉“我没将他如何。要做这养料尚有条件,那人开始时心中不能有一点阴霾,这样才能在血莲生长的过程中,以怨恨绝望一点点侵蚀他的内心,而当他化身成魔的时候,他的后背就会开出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花。以此花做引,我的药才算是成了。”

    顿了顿,他目光扫过慕容空雨,唇角弯起一个得意的弧度“这是一个极难达到的条件,偏偏空雨素有仁德之名,恰好能够符合。正是因为如此,千面大人才会说我与修仙一途有缘。”

    德妃僵在原地,半晌才道“你原来当真信了那老道的话,可你至今未能得偿所愿,不是说明他的话不足为信么且国将不国,那老道可曾帮你,他现在又在哪里”

    慕容成的脸不由扭曲了一下“这都是空雨这孽子的错你懂什么,只要我能飞升,一群凡人的死活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千面大人不过出去办点小事,只要等他回来,所有的逆臣贼子都自会死无葬身之地”

    他慷慨激昂地说完这段话,慕容空雨却忽然笑出声来,悠悠然道“父王,你这话说得我真想拍手叫好。就是因为你时常像这般过来给我逗乐子,我才成不了魔的。”

    德妃闻言一愣,忽然偏头看向他,嘴唇微微翕动,却是欲言又止。慕容成立刻警告地瞥了她一眼,随即才对慕容空雨道“你再多说一句废话,我便连你的手臂也一并砍去。”

    慕容空雨不以为然地回答“你杀母后的时候,我都是笑着的,难道你以为还有什么东西再能触动我么”

    慕容成怒斥“放屁,你可当真是个无血无泪的小畜生”

    这事情的发展可真是有趣,能亲眼看到流赤国主骂脏话,也算不虚此行。

    只是慕容成大概没意识到这句话将自己也骂了进去,慕容空雨是小畜生,他就是不折不扣的中老年畜生,正所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但他会破口大骂,我也可以理解,毕竟话不投机半句多,事到如此,慕容父子之间本也再没有什么好说,若连脏话也不能骂,真是只能相顾无言,沉默以对,那就未免太过尴尬。

    “父王不必气成这样,要是气出个好歹,那就是我的罪过了。”我只不动声色地看着,慕容空雨却无所谓地笑笑,回答道“你又联系不上千面老道,没有他护着,不等成仙你就去了,这可如何是好”

    慕容成瞪着他,胸口剧烈地起伏几下,忽然转身拂袖就走。德妃深深地看了慕容空雨一眼,便拢起襟口跟了上去。

    沉吟片刻,我从角落里游了出来,扬起头缓缓开口道“慢着。”

    慕容成

    德妃

    两人的脚步立时停下,慕容成惊疑不定地望向这里,视线在各处扫了几遍,终于犹犹豫豫地投在了我的身上。

    “你刚才是你说的话”

    何必如此惊讶,他既然能接受一个会长生之术的老道士,那接受一条会讲话的蛇又有什么区别

    我于是点点头,不紧不慢地说道“不错。我叫住你,是有事需要吩咐。”

    慕容成的眼皮跳了一下“不知您是”

    “我受千面之托而来。”我冷笑道“不然你真以为会有这样的巧事,德妃准备的黑王蛇会莫名其妙地变成一条无毒蛇,恰好叫你逃过死劫”

    从他们刚才的对话来看,千面应当是颛顼的化名,他给慕容成这么个方子,大概是因为此人有什么利用价值。不过活了这么久,我还当真未曾听说过什么方法,竟能将普通的人族转化为妖族或者神族。东路流传的戏剧话本中,从来只有柳树槐树、牡丹梅花这些植物能够成精,却从来没有白菜萝卜能够化形的,可见人族多少也明白这个道理。想像一个萝卜若是想要修炼,清晨刚刚发愿,下午没准就被炖了汤喝寿数太短,就连尝试的机会也不会有,这确实是无法可想的一件事。

    由此看来,颛顼应当是对慕容成说了谎。

    此时既然他不在,那我不妨就借用一下他的名头。慕容成自视甚高,总觉得自己受上天眷顾与众不同,而一个人若是觉得自己特别,那往往就会特别好骗。左右都是被人骗,那倒不如索性由我来骗。

    刚才的话出口,慕容成脸上果然逐渐浮出喜色“我早知道千面大人不会弃我于不顾,上仙有何事请尽管吩咐,我自去办妥。”

    我不动声色地回答“血莲的状况不好,这几日你可有好好照料”

    慕容成愣了一下,急急道“我都是依照千面大人所说,每隔一日用一对童男童女的心头血浇灌的啊难道苍学瞒着我偷偷动了什么手脚”

    原来如此,怪不得之前房中会有这般的怨气死气。

    不知颛顼在这里到底想做些什么,他既然放心引我来此,便是不在乎我伺机破坏,但无论如何,我都应当略微试上一试。

    “或许就是因为他的失职。”想到这里,我索性对着慕容成道“无论如何,血莲已被污染。”

    “是哪里出了问题”慕容成大惊失色道“苍学竟敢这样疏忽,我这就去撤了他的职务,将他凌迟处死”

    慕容成只要出了这个门,就有可能节外生枝。

    “不急,他也未必是故意的。”我吐了吐信子,一本正经地胡诌道“你拿来浇灌血莲的人中,有些已经不是童子之身了。现今首要之务,便是先解决这个问题,免得血莲当真枯死。”

    “怎会如此我选的可都是十一二岁的孩子”慕容成张目结舌片刻,愤愤然咬牙切齿道“小小年纪就这样,简直不知廉耻”

    慕容空雨忍不住轻笑着插嘴道“父王,我可听人说,你十一岁的时候就去逛过青楼,还为哪个姑娘一掷千金”

    慕容成话头顿住,脸色忽白忽青。

    慕容空雨却转向我道你也不必吊着父王的胃口了,他反正左右都不可能如愿的。”

    很少有人到了他这个地步,还能保持本心、与人自如地谈笑的。我对他颇有几分兴趣,便开口接话道“看你的样子,似乎不怎么怨恨慕容成”

    慕容空雨挑起眉梢,抬起胳膊给我看了看他光秃秃的手“我的手指被砍断了。空雨的琴艺原本极好,昼夜手不释弦,一曲过后,正是瓠巴鱼自跃,群鹤舞于丘,可如果没有手指,又怎么能弹得了琴他这般的人,我怎么可能不恨可我心里只要多一分这样的情绪,血莲便会在我体内长大一分”

    说到这里,他没有几分真心地叹了口气,微笑着摇了摇头道“正是因为太恨,所以才不能去恨。”

    慕容成瞪大了眼睛,额上爆出青筋,指着慕容空雨却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只能大骂一句“逆子”作罢。慕容空雨不痛不痒地闭上眼睛,并不理会于他。

    慕容成倒吸了口气,冷笑一声,方才对我一拜道“孽子张狂,让上仙见笑了。血莲是否还有什么办法补救,但请上仙赐教。”

    自慕容空雨身上收回视线,我淡淡道“为今之计,只有釜底抽薪,杀了瓶中之人,以他的血,再辅以秘术,促使血莲快速长大。这样做虽说血莲品质会有所下降,但总比什么都得不到要好得多。”

    慕容成闻言顿时陷入了沉默,他半眯起眼睛,侧头看了慕容空雨一眼,问道“上仙有几分把握”

    我回答“九分。”

    慕容成点点头,终于下定了决心“我这就让苍学进来。”

    我阻止道“此事必须由你来做,效果才会好,你杀了他之后,立刻在水中滴入三滴指尖血,血莲立刻就会随之盛放。”

    “我来做”慕容成微微张大了嘴,身体几不可见地抖了一下“我连鸡都未曾亲手杀过”

    “我来”一直被默默无语的德妃忽然开口,她发出低沉的笑声,整了整衣服,蓦然抬头直直地望向我,冷冷道“他不想做,就由我来吧,想必空雨也不想让他这种人送上最后一程。”

    慕容成连连点头“反正只是效果不好,也没什么的。就让她去做好了,就当是将功赎罪”

    德妃连看都懒得再看他一眼,兀自从旁边的刑架上取了一把铁锤。那铁锤原本是用来一点点敲碎犯人的腿骨的,慕容空雨抬头看向曾经落在自己身上的凶器,一如既往沉静地笑着,轻声道“母妃,不要哭,砸得准一些便是。”

    他的声音虚幻得仿若一声叹息。刹那间那些黑影纷拥而起,呼啸着扑向德妃,扬起她如瀑的长发,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有什么东西斑驳脱落,异样的波动从中间无声地铺展开来,像是要将所有人推开。唯有德妃在狂岚中步步向前,眼中有着燧火般的凛凛光芒。

    一切如同漆黑的混乱梦境,这样的声势让慕容成目瞪口呆,等到反应过来,他连忙连滚带爬地躲到我的身后,可惜我此时蛇形的身体根本遮不住他,他只好瑟瑟发抖地缩成一团,恐惧得连救命都喊不出来。

    无视了他,我只顾看着德妃慢慢接近琉璃瓶,苍翠的光点像小灯一样燃起,缭绕在她的身边,又随着她举起铁锤的动作散去,就像从指尖倾泻而下的沙砾,瓶子瞬间炸裂,碎片和水滴如星屑一般投入沉沉的暗幕之中,幽艳而绮丽。

    从之前开始便有的违和感,随着清脆的碎裂声愈发清晰,然而已经来不及阻止,我留在原地,视线穿过飞溅的苍色水流,那里慕容空雨露出一个微微讶异的表情,直直地跌入了德妃张开的怀抱。

    黑暗潮水一般退去,橙黄的灯光突然沸腾起来,空气中的温度随之升高,慕容空雨目光闪了闪,忽然动作粗暴地推开了她的手,可下一刻,他却又像是舍不得一般,忍不住依恋地拉住了德妃的衣摆。

    德妃毫不犹豫地回抱过去,像是抱着一个受尽了委屈的孩子,泪水从两颊划下。

    狂暴的气流终于全部安静下来。慕容成此时才气急败坏地直起身体,破口大骂道“我叫你上前是去杀了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还不曾发现吗”德妃回过头,脸上仍有泪痕,却冷冷地笑起来,开口一字一顿道“这样的神态举止,他不是空雨,他是幸儿啊”

    、第42章

    这桩事着实出乎我的意料,慕容幸根本没有理由隐瞒身份出现在这里。如果事情当真是这样,那他笃定慕容成不能如愿便有了解释。只是若瓶中的人一直是他,那慕容空雨又去了哪里

    此刻我尚且只是疑惑,慕容成却是瞬间脸色惨败。他不能置信地指着那对母子,颤声说道“怎么可能空雨和幸儿长得根本就不一样”

    慕容幸扬起头,脸上满是讽刺“事到如今,其实告诉你也无妨。是因为幻术,与千面做了交易的,可不是只有你一个。”

    慕容成恼羞成怒道“放肆,你的眼里还有我吗”

    “你算什么东西。”慕容幸嗤笑“你心里可有一日放下过别人老东西,今日我已经不打算活着离开,不如告诉你实话吧,你好色惜命,自私自利,简直让我恶心。”

    “还丑。”德妃毫不留情地补充。

    “还蠢。”慕容幸意犹未尽地补充。

    “除了吃睡,别的什么也不会干。”

    “无能,每次都不到半刻钟”

    慕容成

    我

    句句狠辣,慕容成被戳地像个筛子一样,无力地后退了一步。我同情地看了他一眼,默然无语。

    比起长生药,其实他更需要其他某些东西吧

    打击过后,慕容成终于反应过来,转身便要向门口喊人,慕容幸和德妃已经抱了必死的决心,并不阻止他,我却甩了下尾巴施了个简单的法术,让他发不出声音来。

    慕容成张嘴啊啊了几声便发现了异常,一脸惊恐地看向我。我在他吃惊的目光中拉长了身形,重新化为了人身。

    德妃立刻扑到慕容幸身上,无比戒备地盯着我。慕容幸对她摇了摇头,对我道“阁下不是千面的人吧,你想要什么,不如直言。”

    我弯起唇角,开口道“我只问你一句,千面让慕容成不得私自入内,是否因为他不在的时候,你无法维持慕容空雨的样貌”

    慕容幸皱起眉头沉默片刻,方才开口回答“你猜得不错。”

    我道“既然是这样,想必他现在已经到了。”

    慕容成眼中透出喜色,慕容幸却弯了眼角,不置可否地淡淡道“他到不到与我已经没有关系。王兄已经被我平安送出宫去,又被消除了记忆,想来总能放下那些重担,好好地过这一辈子。这对我来说已经够了。”

    德妃抓着他衣服的手骤然收紧“你胡说什么我是盼着你能活下去的啊”

    慕容幸微微笑着道“没手没脚,我已经残废了,活下去又有什么用呢”

    德妃的眼泪汹涌而出。

    “我不期望你能像空雨那般厉害,给你起名一个幸字,是希望你此生平安喜乐。”

    “我这辈子过得很好啊。”慕容幸道“你看我身上的伤口,那么多,那么狠。一想到这些伤害没有落到王兄那里,而是落到了我的身上,我就觉得很高兴。老东西一刀一刀剐下皇后的肉、强迫我吃下去的时候,我想,要是换成了王兄,他一定要疯了,想到这里,我甚至忍不住笑出声来,我保护了他,是我保护了王兄。母妃,我从小的时候开始就很憧憬王兄,我们就像是两个世界的人,可现在我终于能碰触到他了。”

    德妃愣愣地望着他,开口道“那我呢,你可曾想过我”

    “我当然是想着您的。”慕容幸抓着她的手摸上了铁锤的把柄,蛊惑一般地说道“去吧,母妃,为了我杀了慕容成那个老东西。”

    德妃抿唇望向缩在墙角的慕容成,垂眸,缓缓地点了点头。

    慕容成从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声,转身想要逃开,却腿一软跌倒在地。我冷眼旁观,待德妃一步步走到慕容成跟前、目光呆滞地举起了铁锤,方才施施然道“颛顼,你再不出来,慕容成可就死了。”

    “他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死了也罢。”话音刚落,房间中央便出现了一个模糊的轮廓,烟气逐渐凝聚成形,苍色的波纹荡开朦胧的虚影,一个年迈的道士拢着衣袖淡然微笑,开口道“帝鸿,几天未见,我甚是想念啊。”

    他换脸就如换衣服一般,我挑眉笑道“你这次挑选的样貌可不怎么样,颛顼。”

    慕容成的血漫过他的鞋底,颛顼却连看也未曾看上一眼,只对我叹了口气道“杀气太重契瑶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妖族罢了,你又何必如此我原本以为他已经没有自己的意识了,却不想他竟拼死保留了一点神魂。但废物就是废物,这归根到底还是没有什么大用,你现在还是落到我的手中了。”

    “你这般胜券在握。”我道“可你要凭什么杀我”

    颛顼摸了摸自己的胡子,笑着回答“慕容空雨换成了慕容幸,你是不是以为血莲绝不可能开花,自己已经胜了”

    我半眯起眼,片刻后猛然警醒,抬手就准备杀了慕容幸,却不想德妃忽然不顾一切地冲上来抱住了我的腰。趁此机会,颛顼甩手扔出一个人头,朗声道“慕容幸,你看看这人是谁”

    慕容幸的表情顿时僵住,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他挣扎着撑起身体,双手并用,努力地爬了过去,用力地将那个人头抱在怀里,像是要把它嵌进身体里。

    像是有石子投入平滑的水面,黑影再一次骚动起来,慕容幸扬起头,脸上沾染着鲜红的血迹,对着颛顼开口,语气有着诡异的平静“为什么”

    “我原本就不可信。”颛顼弯起嘴角“是你将他交到我的手中,是你害了他。”

    地面因他的话摇晃起来,第三次地震随之开始。黑烟翻卷着发出悚人的尖叫,被飓风搅动撕扯着消解,所有的怨气纷纷涌向慕容幸,他再次睁眼,眼中一片血红。

    倏忽间,所有的声音都骤然消失。什么东西从慕容幸的后背舒展开来,仿佛被那些黑影所浇灌,在虚空中肆无忌惮地生长,重重叠叠的血色微光凝聚成莲花的优美形状,纷繁的花瓣遮蔽了屋顶,一片寂静之中,我几乎能够听到花冠成形的簌簌轻响,那浓烈有如火焰的赤红像要倾泻而下一般,深深烙在我的眼底。

    颛顼出神地感叹“血莲盛开了,真是美丽的景象。”

    原来如此,原来颛顼的目标一直都是慕容幸。即便温润和善如慕容空雨,心中也不会毫无阴霾,只有自以为替人牺牲、所以满心欢喜的慕容幸才能做到这一点,他才是最合适的花肥

    颛顼道“帝鸿,你凉薄了一辈子,几次稍微心软,就像这般输得一败涂地。你之前不杀慕容幸,现在已经来不及了血莲一旦盛开,就会追逐养料,而这里便是你最合适。”

    “那可未必。”我冷冷地看着失去了意识、向我慢慢移动的慕容幸,勾唇回答道。

    他睁大了眼睛,就这么飘在半空中,大半个身体都被硕大的花瓣覆盖,手中却依旧牢牢地抱着那个人头,执着又可怜。

    “你救不了他的。”颛顼摇头劝道“除非宿主醒来,否则血莲是杀不死的,你何必挣扎别人不清楚,我却是知道的,你上次的伤还没有好全吧。”

    我挑眉淡淡回答“那你不如在原地看着。”

    颛顼笑起来,应道“也好,那我就索性留在这里,等着给你送最后一程。”

    、第43章

    之前说要救慕容幸,我其实并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而特意显出人形触动屏障,又激颛顼留在这里,其实目的也不在于这个流赤的二皇子,却是为了确认另一件事。

    我与慕容幸两厢对峙,他的身上竟长出一根藤蔓,重重挥向我的方向。我侧身避开,他一击落空,反而带下屋梁来。这样的动静,外面的人再也按捺不住,苍学推门冲了进来,在颠簸中勉强稳住身体,看到里头的情形,神色便是一凝。

    德妃攀住墙壁站起身来,急急喊道快,那是二皇子,先去救他

    那已经是妖物了。苍学不为所动地望了慕容幸一眼,又看了看角落里慕容成的尸骨,便果决地拉过德妃道娘娘,第三次地震已经开始,这里太危险,我们先出去再说。

    德妃扬手就给了他一个耳光放肆,我叫你去做什么,你去做便是。

    苍学眉头一扬就要发怒,却听到外面有人呼喊。先前送荔枝的老太监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一把扯住德妃的衣袖道娘娘,无论如何,先出去要紧,这里要塌了。万望娘娘保重贵体,先出去再说

    德妃仍在犹豫,苍学只好道我留在这里救人,你们先走。

    德妃看了慕容幸最后一眼,这才咬牙点了点头。

    这样的情形下,你还有闲情逸致关心别人颛顼坐在一个尚且完好的案几上,优哉游哉道我劝你还是专心对付血莲为好。

    慕容幸身上的藤蔓逐渐增多,游蛇一般缠向我的手脚。我捏出一个印珈,爆炎瞬间释放,抛洒着炫目的光焰轰然席卷上他的身体。慕容幸被高温逼退一步,那些燃烧的藤蔓却像是溺水者绝望的手指不屈不挠地扫了过来,我闪身避过,疯狂的攻击便直直地落向了我身后的德妃几人。

    在那一瞬间,我清楚地看到慕容幸的容貌模糊了片刻,颛顼的话却硬是拉回了我的注意你的帮手到了。

    我抬头,一抹红色的身影落入我的眼帘。天光透过残破的屋顶流泻进来,金灰色的细小尘土如星屑一般围绕着光柱旋动,浮游像是锋利逼人的刀刃,气势惊人地劈开湛蓝的天幕,随后举起了一把狼牙棒。

    我

    狼牙棒

    虽然视觉效果差了一点,但狼牙棒大开大合之下,便轻松消去了血莲大半的花瓣。然而那伤口蠕动了几下,转瞬之间便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浮游落在我的身边,同我并肩而立,稍稍皱眉问道那是什么

    我回答血莲。

    浮游愣了一下才点点头,默默地看了我一眼,又点点头。

    我想他大概不知道血莲是什么。

    沉默片刻,我无奈地摸了摸他的头,开口道不管那是什么,先困住他,只要无法吸收养分,一段时间后,他应该就会自己凋亡。

    你想的太简单了。若这样做,血莲多久才会死,你知道吗颛顼冷笑道你们能撑上多久,半年,一年

    我侧头勾唇你可听说过擒贼先擒王

    你莫非要对慕容幸动手没用的

    他话音未落,我便挡开涌向我的虬结藤条,留下浮游一人抵挡血莲,转身后撤几步。颛顼脸上露出微妙的表情我现在不过是个虚影,你是不可能伤到我的。

    当真如此么我攻势不减,却掠过了他,一手掐住了唯一能抵抗的苍学的脖子,冷冷笑道我可是奇怪得很,他们三个区区的人族,是如何在刚才血莲那样的攻击中活下来的。

    颛顼的脸色倏忽沉了下来。他的视线扫过苍学,眼神冰冷毫无温度哦

    嘴角的弧度加大,我道自畴华一事以来,有个疑惑就一直压在我的心里。以你计划的周密程度,为何会留下一个感觉那样灵敏的孩子在身边成为隐藏的祸患又为何在地震发生时屋里十多个人都跑了出去,却唯独放任商队首领唯一的儿子在危险的地方不管不顾我猜,才雨其实就是你吧。你一向擅长借刀杀人,可杀契瑶时却只有亲自出手,那样庞大规模的幻术消耗了你太多力量,你无法再像以前那般远距离操纵幻影,所以只能冒险隐藏在近处。

    很不错。颛顼死死地盯了我一会儿,忽然仰头大笑起来那天在街上,我原本只想与你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不想就露了破绽。罢了,我确实杀了那小鬼顶替了他的身份,此时也确实身处这三人之中。可你杀了我又有什么用,血莲已经开了,除非唤醒慕容幸,否则无法阻止他大开杀戒。唯有更大的刺激才能令他清醒过来,可惜慕容幸最重要的东西已经被我杀了,你还能做些什么

    勒着苍学的手收紧,我挑眉淡淡笑道这不劳你费心,你只管去死就够了。

    你能从这些人中分辨出我么

    何必麻烦我松开手,绯色的大火骤然盘旋着拔高数丈,尖啸着投向委顿在地、惊恐地瞪大眼睛的数人。颛顼的脸色微变,身着道服的身影扭曲,烟雾一般渐渐消失在灼热的空气中。彻底消散的前一刻,他摇了摇头长长叹息道早知如此,我就不应该因为惜才,就一次次的手下留情

    话音戛然而止,苍学与那个老太监燃成灰烬,身后浮游已然陷入苦战,我皱了下眉,伸手打算拉德妃起来,却不想一条手臂粗细的树藤骤然越过浮游,朝我直冲而来,我抬手格挡,德妃忽然趁机挣脱开我,朝着慕容幸跑去。

    她此时早已不复刚才的仪态万方,脸上沾染了灰尘,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瓦砾上,每走一步,就在地上留下蜿蜒的血迹。骚动的黑雾编织成黑网向她逼近,然而她的姿态如此决绝,像是投入火中的飞蛾,连血莲的攻击也跟着缓上了一缓。

    慕容幸若有所觉地抬起头来,他青黑的脸上已经没有新鲜的血肉,露出下面星星点点的森然白骨,烟雾缠绕在他的身上,浓稠得像是沼泽中的污泥,蠕蠕着翻滚,表面不住冒出散发着恶臭的气泡。然而他的后背,血莲巨大的花冠沉沉地压下,像是静静燃烧的赤红妖炎。分明是如此浓墨重彩的颜色,却沉静幽邃如月影。极致的丑陋和极致的美丽交相映衬,有些诡异的和谐。

    但美丑对德妃来说没有意义,她的脚步没有半分迟疑,慕容幸静静地望着她,忽然缓缓举起一只手。德妃怔愣了一下,随即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泪水从颊边划下,她随着慕容幸的动作张开怀抱,绽放出一个极其美丽的笑容。

    然而下一刻,她的笑容就这么定格在了脸上。一根藤蔓从地下钻出,干脆利落地洞穿了德妃的身体。

    、第44章

    我留下德妃,确实是试图用她来唤醒慕容幸,却未曾想到结果会这样惨烈。

    但其实仔细想来,他们原本就不可能再有什么好结果。被血莲附身,不是死就是杀光所有的人再死,绝无第二种可能。常言道天无绝人之路,但上天在关上门之时给你打开一扇窗户,也许只是给你留下了一个跳楼的机会,踏出了怎样的一步就会有怎样的结局,这世上从来就没有那么多的侥幸。

    耳边鼓荡着呼啸声,黑影借着风势凝聚,张牙舞爪地扑向德妃,却在触及她衣袂的一刻倏忽散开。

    “幸儿”身上纱衣灌满了激烈的气流,巨大的鸟翼一般扬起,德妃微微地笑着,手抚上沾了血的藤蔓,表情并不意外。她就像是看着一个不小心折下她悉心照料花枝的顽童,脸上带着些许责备,更多的却是纵容与慈爱:“别哭,母妃不疼”

    但慕容幸大张着的红色眼睛其实并无半点湿意。已经成为妖物的少年只是不紧不慢地收回树藤,将德妃拉回身边,动作僵硬地举起手来,打算给她最后一击。

    德妃用尽最后的气力,猛地去上去抱住他。这个动作扯开了她的伤口,鲜红色的血顺着身体流下来,染红了两人的衣物,远远看去,就像是将他们连接在了一起。

    血莲的花瓣垂落下来,覆在德妃的身上,近乎贪婪地吸吮着这甘美的液体。慕容幸的动作有了一丝迟滞,德妃抬起头,深深地望进他可怖的血色双眼,喧嚣的风声中,涩然的话语颤抖着响起:“不要怕,幸儿,是母妃不好。母妃总是陪着你的父王,让你孤零零的一个人,只能找空雨去玩。但是母妃没有办法,我只是想让你能有更好的生活,后宫里却有那么多、那么多的女人”

    她这样虚弱,眼见已经不能活了,于是便拉着慕容幸,像是要把这辈子的话都在这一刻讲给他听。

    “你刚生下来的时候才那么小的一点点,皮肤又红又皱,难看得不得了,可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就想,我是可以为你豁出命去的。我想看你慢慢长大,看你娶妻生子,等你穿上大红喜服的时候,我就牵着儿媳的手对她说,我最重要的儿子就交给你了,请你务必好好地珍惜。可是幸儿,你只活到了十三岁”

    悲意漫过她的眼角,德妃落下泪来,小心翼翼地抚上慕容幸的脸颊。少年的侧脸如野兽一般无邪又冷酷,然而慕容幸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嘴微微张开,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德妃看到了这细小的变化,忽然绽出了一个澄明粲然的笑容,道:“是母妃没有用,母妃救不了你,但至少可以陪着你死。”

    慕容幸的目光闪动,似乎就要对此做出什么反应。然而下一刻,德妃的笑容倏忽冻结,随机伴着飞溅的鲜红血液消逝在他的眼前。

    一把剑贯穿涌动的黑影,以势不可挡的千钧气势没入德妃的身体。慕容幸伸手抱住她,眸色变幻,定定看着她在自己怀里失去气息,终于不可遏制地颤抖起来,戾气自他充血的双眼中一点点褪去,片刻过后,他发出一声泣血般的压抑嘶吼,猛地抬起头看向剑飞来的方向。

    黑气疯狂地旋动起来,我周身燃起金色的火焰,拦住那些化作实体的悲意与恨意,漠然地回望过去:“她死了么若还没有死,我可以再补上一刀。”

    一旦清醒过来,血莲便开始凋谢,慕容幸的身体缓缓化作细砂,自下而上地消散。

    他失去了所有的东西,却依旧固执地一手抓着慕容空雨的人头,一手抱着自己母亲的尸体,愈是凶狠,便愈是显得无助。

    牙缝中泄露出隐忍的呜咽,慕容幸全身染血地跌落在断壁残垣之中,死死地盯着我,一字一顿地问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带着冰冷的笑意,我开口问道:“慕容幸,你现在恨我么”

    慕容幸的瞳孔急剧地收缩:“你是什么意思”

    “事情简单得很。我不相信德妃能够就这样唤醒你,所以就只好自己动手。”我居高临下地望着他,波澜不惊道:“相比爱,怨恨更容易在人心里打下根深蒂固的烙印。如今看来,在你面前杀了德妃确实见效更快。”

    仿佛没有听懂我的话,慕容幸的表情有片刻的空白。

    “是啊,我恨你,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他逐渐透明的脸上慢慢显露出清晰的恨意,然而黑影却开始违背他的意愿,纷纷化作缤纷的光流,曳着长尾自屋顶的破洞穿出,烟火一般消失在天际。脚下的震动减弱,我望着慕容幸,顿了顿,轻声开口道:“时间到,一切都结束了。”

    缭乱的萤光骤然熄灭,一息过后,慕容幸的身体如沙山一般崩落,闪射出耀眼的光芒。他最后的声音回荡在耳边:“我诅咒你,愿一辈子没有人会真心待你,愿你不得好死、众叛亲离”

    不得好死,众叛亲离么人人都是这样骂,真是没有一点新意。

    我无动于衷地看着他的身影消失,方才收回视线,唇角如往昔一般扬起三分弧度,侧头对浮游道:“我们走吧。”

    浮游却立在原地未动。他身上沾染了斑斑血迹,若有所思地望着我。

    察觉到他的视线,我心中略略一动,面上却只是慢条斯理地向他投去一瞥,开口问道:“怎么了”

    浮游不答反问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你说的是我杀了德妃这件事”我收紧了手,脸上却带出云淡风轻的笑来,语调轻而冷:“我以为自己方才已经解释得足够清楚了。”

    “那是骗他的。”浮游摇摇头,理所当然地开口道:“那个少年本来就要清醒过来了,这时候杀没有任何必要,我知道,你只是不希望他醒来时,发现母亲死在自己的手上罢了。”

    他抬首,认真地继续说道:“但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和他说实话有些事,不说出来便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

    我微愣,像是第一次见到浮游般细细地上下打量他,半晌,忽然弯下腰来扣住他的身体。

    浮游登时下了一大跳,模样活像只炸了毛的猫。我终于将头埋在他的肩膀上,忍不住笑出声来。

    他僵硬地站在原地任我抱着,一边茫然地仰头望着天空,像是在努力地回想自己刚才到底说了些什么。

    我抓着他肩膀的手松开,却将他更深地嵌入怀中,闭上眼睛道:“我不把那些话说出口,大概是因为我已经习惯了做一个恶人。我从来不擅长对别人好,可从今日起,我会学着对你好。”

    浮游傻乎乎地怔愣着,随即手足无措地回抱了过来,想了想,保证似地开口说道:“我也对你好。”

    抚上他的发丝,我于是轻笑起来,果断道:“既然如此,虽然时间地点都不甚合适,但未免夜长梦多,我们就在这里成亲吧。”

    浮游:

    显然是不大明白我所谓的“既然如此”是怎样自然而然地得出来的,浮游表情空白地瞪大了眼睛。

    气氛一时陷入凝滞。

    我微笑,正想再说些什么,却忽然感到手上一痛,眼风扫去,就看到之前那条被我李代桃僵的黑王蛇正吊在我的手腕上,试图将毒牙埋入我的皮肤。

    我:

    眉头一挑,正要随手杀了这不知好歹的长虫,浮游却一把将它从我手中抢过,重新放回自己的肩头:“进来时看到它在花园里乱爬,怕它死了,我就顺手捡来了。”

    我扫了那黑蛇一眼:“你捡这东西做什么”

    浮游弯起眉眼道:“它跟你像。”

    难不成我化了一次蛇,全天下的蛇就都跟我相像了何况我变得分明还是条白蛇。

    眼皮跳了一下,我不由问道:“哪里像”

    浮游亲昵地摸了摸它的头,回答道:“黏着我的样子像。”

    我眯起眼睛,看向那条黑王蛇。应该是怕光,它此时避开了浮游的手指,正不遗余力地往浮游的衣服里钻。

    这么说来,倒确实有几分相似

    微微挑眉,我捞过这条蛇,浮游挺紧张地伸手来阻拦,却被我一眼看得收回了手。

    “放心,既然你想养这东西,我就不会扔了它的。但它至少得学些规矩。”

    我微笑着,然后将这嘶嘶乱叫、试图反抗的黑蛇扭起来,狠狠打了一个死结。

    浮游:

    、第45章

    拿回黑蛇,浮游脸色颇有些纠结,但总体上对我的无理取闹采取纵容态度。因为他看上去太好欺负,我便想得寸进尺地再欺负他一些,却见他手忽然一顿,若有所闻地转头看向凤若宫的正门,皱眉道“有人进来了。”

    附近的人因为血莲,此刻都已经跑了个精光,偏偏正是这时,却有人不知是为求财还是来救人,竟这么巴巴地赶了回来,可见我当真是运气不好。而我运气不好的时候,通常会期望别人也运气不好,微微勾唇,正盘算着怎么对付来人,笑容却骤然凝结在了我的脸上。

    颛顼一死,此后只要回九重天将常羲的事情了结,再想办法暂时稳住天柱、找回帝晨的魂魄,这次的危机便算是告一段落。

    也因尘埃落定,我心里紧绷着的弦便跟着松上了一松,于是并未特别注意来的是谁,然而此时仔细分辨,我却意识到这气息未免太过熟悉,熟悉到我甚至有片刻的失神。

    冰凉的感觉滑过我的脊背,血液上冲一下又一下地敲打着胸口,我无法移动,只能看着一抹白色的身影信步而出。

    察觉了我的异状,浮游毫不犹豫地拦在了我的身前。

    朝他摇了摇头,我抬眼看去。

    明净的初夏日光自树叶缝隙中落下,光影斑驳中,那人的脸上挂着一抹如轻风拂过湖面一样的淡笑,雨月一般温雅闲寂,厮杀过后阴暗沉郁的空气,仿佛因为他而变得倏忽澄澈明净起来即便长相相同,但只要见过他,就没有人会将我们二人弄混,因为帝晨与我,本来就是完全不同的人。

    不知道自己此刻的心情应该称作什么,他的出现如此出乎意料。岁月太长,已经模糊了记忆,只是经历许多事,兜兜转转、蓦然回首,他却仿佛一直都在原地。指尖有轻微的麻痹感,我深吸了一口气唤回自己的神智,对着这不速之客缓缓开口道“帝晨”

    来人安静地望着我,仿佛透过我看到了遥远的时光。温煦澄澈的声音响起,帝晨开口道“许久不见了,帝鸿。”

    我闭了闭眼睛,说道“我以为你已经死了颛顼将你的魂魄附在了什么上面”

    帝晨一笑未答,视线掠过浮游,又重新投向我“不用这么惊讶,颛顼总归是做了些好事的。这些年来你过得不错,帝鸿,看来你已经做出了选择。不过这人似是共工的旧部”

    他的话中似有深意,我定定地望着他,半晌后正要回答,却听到浮游犹豫一会,忽然收起了武器端端正正地站好,对帝晨鞠了个躬,一脸认真地开口道“大哥好。”

    帝晨

    见帝晨没有反应,浮游不安地回头问我“辈分称呼排错了”

    帝晨闻言咳嗽了一声,忽然微微地笑起来,温声开口道“应该是没错,浮游弟媳。”

    我

    时隔七万余年的见面和我想象中颇为不同,他们二人在那里相谈甚欢,让我很有一种错觉,仿佛帝晨等会便能摸出个鼓鼓囊囊的红包来,笑眯眯地塞到浮游手中,嘱咐他要努力生个大胖小子。

    所有奔涌的情绪一时都被荒谬感压了下去,未曾来得及有什么触动,浮游便已经将我一腔离愁别绪驱赶得干干净净。

    要出口的话于是不上不下地噎着,半晌,我终于哭笑不得地长长叹了口气,对帝晨道“不如我们找个地方喝杯茶,剩下的事慢慢聊”

    流赤已是满目疮痍,我们行了许久方才找到一个还算完整的茶馆。老板伙计都已经不知所踪,浮游便自己动手烧了一壶水,又自后头伙房里寻出一些东西,等袅袅娜娜的热气自茶壶嘴中冒出,已经过了两柱香的时间。我与帝晨相顾无言。

    一片沉默中,唯有浮游没心没肺地埋头喝着茶,间或吃块点心。

    不知颛顼用了什么方法,帝晨坐在另一端,竟完全没有已死之人该有的样子。

    他随手把玩着一个白瓷瓶,那里面装了一捧骨灰。德妃和慕容幸的尸骨混在一起,再也分不出来,他便索性将两人一起敛了。以帝晨的行事,他会这么做倒也不算太奇怪。

    四海八荒之中,能让我真正挂心的并不多,如今他们都好好地坐在我的面前,我却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于是只随手替浮游重新满上茶水,沉吟许久才开口道“司幽死了。”

    轻纱般的纤云在碧蓝的天幕中缓慢流动,遮蔽了太阳投下淡青色的阴翳,暖风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土腥气拂动帝晨的衣袂发丝。

    “是么”他听到我的话,动作停顿了一下方才抬眼,嘴角轻轻上扬,开口自言自语一般轻声说道“我知道,死的人太多了。我谁都不愿牺牲,于是只好牺牲自己,可却没有一点用处。世事从来如此,凭着一腔热情投入其中,才发现很多东西与想象之中的并不一样。我现在常常想,父神那时的决定,或许才是正确的。”

    不周山的天柱损毁,西南处不稳,迟早累及其他的地方。而父神那时想到的办法,便是消减天柱的负担,避免大陆倾斜,延缓地震的到来。东陆独立于其他地方,唯有一道狭窄的通道相连,其上居住的又是羸弱的人族,正是最好的选择。

    父神驾崩后,正是因为不想舍弃东陆与居住其上的几千万人族,帝晨才会封锁了消息,随后投入归墟,以己身暂时镇住天柱。

    以往他绝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我执着茶盏的手顿了顿“若非颛顼,事情不会发展到今天的地步。帝晨,这从来不是你的错。”

    帝晨笑笑,转移了话题“我听说青丘多了不少没尾巴的小狐狸”

    我回答“是。”

    “这就是你想的办法”帝晨掩唇思考道“父神禁止妖族与神族进入东陆,其实不是怕他们侵扰人族,恰恰相反,父神是在保护他们。天柱不稳的消息不能传出去,否则会引起恐慌,父神只有先用这种办法,才能防止东陆崩塌时有妖族和神族被牵连。可你一上任,便默许甚至鼓励二族打破这条禁令,青丘的狐族居然还生出了许多混血的后代”

    “确实如此,毕竟以我之见,天柱不稳的事是瞒不了多久的。届时凭我一人,或许不能阻止二族毁了东陆。”

    我淡然回答道“当初父神毫不犹豫地打算牺牲东陆,便是因为自上古以来,人族和其他二族就没有多少牵连。因为不能修炼,人族毫无反抗的力量,在是否毁去东陆一事上自然也不会有多少发言权。我需要同盟,就只能在妖族和神族之中寻找,而唯有利益,才是最大的保证。所以这些年,我便索性任由二族在东陆发展势力。”

    帝晨直直地看着我,片刻后垂下眼睫轻笑道“也就是说,你果然未曾想到真正稳住天柱的办法。”

    一瞬间的讶异过后,我的眼睛慢慢地眯了起来“不错。”

    “你没能做到我托付给你的事。”帝晨直直地看向我,脸上仍旧带着轻风一样的笑意,温声道“帝鸿,你还记得那件事么”

    我微微怔愣,随即皱起眉头道“早已经忘了。”

    “可我分明还未曾说过是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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