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挖坟挖出鬼 第12节

作者:君子在野 字数:24152 更新:2022-01-04 09:41:56

    细瓷小盏儿满满斟了一杯酒,一仰脖灌下,清新爽口,后劲绵长。

    “还算醇香,是热的,尝尝看”林言笑着另斟了一杯,递给萧郁,那鬼并不拒绝,放在唇边微微一抿,沾了一点,算喝过了,把杯盏推回桌上。

    心脏忽然猛烈的跳动。

    喝了这半盏残酒,我有意喝了你这半盏残酒,只是不知郎君是否与我同心

    半昏半醒之间,林言拿起杯盏,就着他抿过的地方一口口品着,抬起一双眼睛,狐的眼睛也没有他勾人,斜斜的盯着萧郁,这古旧的凉亭和暖热的酒都似乎被下了咒,一个古老而神秘的契约,在阆苑和璎珞下缓缓醒来,迈向那深宅大院和高广的围墙,躲在门口,等着他们。

    谁都逃不了,天灾人祸,爱本就是天灾人祸。

    他卷起雪白的袖口,宽阔的大袖,绣一朵浅粉的春桃,朗硬外表下掩饰的一点柔媚,特意留给他看,细细的热一壶酒,亲手捧给他。

    “家事繁忙,各个铺子都离不了人,不能亲送郎君上京会试,就此送别,祝郎君衣锦而归。”

    “林言”萧郁皱起眉头“你怎么了”

    他犹不察觉,昏昏沉沉,抬手抚上他的脸,眉梢,眼角,下颌周围已有人侧目,看两个年轻男子当众调情,林言只觉得自己魇住了似的,痴迷的望着他的脸“这一走又是数月,我必日日挂念着,莫忘了寄书信回来。”

    萧郁按住他的手,强行放在桌上,把杯盏拿远了些“别喝这个了。”

    “你别管我,喝醉了我才敢说。”他固执的盯着萧郁,无限怨毒,“我至少比你好,你从来没敢过。”

    萧郁跟他不在一个空间,突然惊愕的睁大了眼,眼前的人,是林言么

    小狐狸阿澈蹦蹦跳跳的回来,手里举着串草莓糖葫芦,裹着透明的糖壳,往林言鼻子底下一伸“这个可好吃了。”

    转而瞧瞧林言,又瞧瞧萧郁,惊讶道“你们两个说什么呢,怎么都一头汗”

    离魂乍惊,全身发冷,林言忽然回过神来,愣愣的看着自己的手心。

    尹舟和阿颜也赶回来,抢了林言面前没动过的凉茶喝了解渴,一指前方人群聚集的地方“那边有抽奖,按门票上的号码,先过去看看”

    林言懒得动,被尹舟一把拽起来“走走,饭什么时候吃不行”

    “园子里那么多人,抽的中才怪,看什么看,跟对门超市排队买鸡蛋的老太太似的。”

    尹舟不屑道“就算是筐鸡蛋也是咱赚了,赶紧的,说不定等省下好几分钱呢,毛爷爷说了,要爱护人民币”说着把林言一把推了出去,背地里偷偷给阿澈递了个颜色“你有把握没”

    阿澈点点头。

    “行,信你一回,你林言哥哥心情不好,咱们哄哄他,你要演砸了赶紧把自个儿窝吧窝吧扔厕所得了。”

    林言仍怔怔的,手指抵在眉心,刚才是怎么了,好像一霎那跌进另一个世界,手指还留着那鬼的皮肤的冰凉触觉,他竟如此大胆,抛下死命维持的自尊不由咬紧了牙,格外离萧郁远了一点。

    早上出门时天气便不甚晴朗,凉风乍起,卷着土腥气扑面而来,好像要下雨了,远处的楼宇像附在虚空的海市蜃楼,幽幽的靠近了,追逐着他,他被遗忘在百年前的“记忆”,隐秘地蛰伏在这古老院落的每一道青砖的缝隙,等着他靠近。

    兑奖台已经聚集了不少人,主持人扮作书生,澜衫四方巾,认真的调试话筒。

    路旁几间小店,工作人员在门口搭起摊点,卖各种各样的民俗物件,还有换衣服的地点,一排排改良汉服和旗装挂在架子上,游人可以花钱租来拍照,或者干脆穿着游园,古意盎然。

    林言走过去问价,小贩操着乡音,伸出两根手指,煞有介事的说“二十两银子一天”

    连一向自恃沉静的公子哥也没憋住笑,林言在衣架里翻了翻,挑出五套没被古装剧荼毒的太惨烈的,挨个发过去“穿着玩吧,应个景。”

    一件直裾只搭一根长腰带,最多加件半臂,走动幅度大了还会露出牛仔裤,游客们装扮的不亦乐乎,忙着拍照留念。萧郁在一旁拨弄鬼面具和纸灯笼,林言正系腰带,那鬼回头轻轻说“我记得这些,是元宵灯节的东西。”

    “元宵点灯,从初八到十八,第一天叫试灯,正月十四为神灯,祭祀先祖,十五为人灯,除虫辟邪,最末一天为鬼灯,放置在坟头,游魂可借此脱离鬼域。”

    林言选了盏荷花灯交给萧郁挑着“现在都靠这些噱头赚钱,有机会就拿出来折腾,说叫复兴汉文化,最后弄得乱七八糟的。”

    戏谑的拿了两只面具,青面獠牙的夜叉和恶鬼,分给他一只“喏,你长这样才对。”

    尹舟从人群里挤出来催他们“你俩快点,快开始了。”

    主持人已经调好话筒,在台上玩笑一番,把大红幕布唰的一下揭开,海报上写着奖品安排,纪念奖是印有古城全貌的纪念币,四等奖是五十元消费代金券,三等奖是手机,二等奖是笔记本,一等奖空白,舞台正中央的桌子上放着一只方方正正的盒子,用红绸缎包裹,故意引游客去猜。

    “下面请大家看清自己的门票右下角的号码,由晋阳古城投资人x先生为我们抽奖。”主持人慷慨激昂。

    纪念奖和四等奖依次公布,人群时不时发出一阵“呀,是我”的呼声,夺个好彩头,笑嘻嘻的上台领奖,这两项获奖人数众多,进行了好一阵,到公布三等奖时林言已经不耐烦,推了推尹舟“走啦走啦,有什么好看的。”

    尹舟胸有成竹“说不定中点什么呢,就一会儿。”

    “得了吧,咱俩从小抽奖买彩票就没中过比脸盆更贵的东西。”林言嘀咕。

    很快三等奖和二等奖也结束了,全场目光集中在红布盒子上,主持人特意卖了个关子“这次的一等奖奖品是我们精心准备的,极富收藏价值与纪念价值。”说着从投资人手中接过纸条,宣读道“一百四十一号。”

    台下观众纷纷低头看自己的门票,没人上台认领,尹舟用胳膊肘推了推林言“哎,你多少”

    林言扫了一眼,惊呼道“是我”

    “快去快去,看看什么好东西。”尹舟满意的冲台上招手示意,趁林言上台,暗地里推了把阿澈的脑门,“行呀。”

    小狐狸摇头晃脑“看着吧,我们狐狸的法术最厉害。”

    林言攀上台子,先跟投资人握手,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下把红绸揭开,露出里面精致的锦盒,主持人特意嘱咐他慢些,吊足台下父老乡亲们的胃口。

    盒子缓缓开启,林言一下子瞪大眼睛,从锦盒里拎出一只没脱干净毛的鸡,脑袋软绵绵的垂着,血没放干净,顺着脖子往下淌。

    “鸡”全场寂静,接着由窃窃私语转变成哄堂大笑,投资人和主持人闹了个大红脸,满场找他们的正牌奖品去哪了。

    林言一头雾水拎着鸡走下台时,尹舟正一个劲打阿澈的屁股“你怎么回事弄只鸡干什么原来的东西呢”

    阿澈委屈的嘟哝“原来的不好,林言哥哥肯定不喜欢,我就给变没了”说完盯着鸡舔了舔嘴唇,双眼放光,“天下哪有比鸡更美味的东西,咱们中午吃这个吧”

    尹舟被他气得鼻子冒烟,林言狐疑的盯着手里的鸡,又看看闹成一团的尹舟和狐狸,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好了好了,鸡也挺好,咱们找家店炖了去。”林言把脱毛鸡塞给狐狸,“那边有羊杂和老豆腐,你们等着,我去买几份,还真有点饿了。”

    路边摊摆着几口大锅,锅盖一掀腾腾冒热气,当地有名的吃食,用塑料碗装满满一大碗,方便游人边走边解馋。林言点了四份,正等羊肉出锅,天空忽然暗下来,人群一阵骚动,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往下打,游人忙不迭四下奔逃,人在前面跑,雨在后面追,七月天如孩儿脸,说变就变,林言用袖子遮雨,再往回赶时四人都已经不见了。

    青石砖路长着苔藓,又湿又滑,人群往古城方向避雨,林言也跟着走,掏手机想打电话,却发现根本没信号。

    远处的钟声在蒙蒙雨雾里回响,雨势甚急,来势汹汹,不一会全身都湿透了,衣裳湿淋淋的贴着,游人如织,纷纷用面具挡雨,只留一双眼睛从窟窿里找路,街上各式各样的鬼怪擦身而过,有虎头,蛇妖,白脸娃娃,地仙,都穿着相似的直裾,匆匆乱走,竟谁也认不出谁。

    尹舟他们去了哪里

    昏暗的古城由远及近,林言穿过五道拱门的牌坊,踏入其中了,雨雾包围之中,各户窗纸亮起惨淡的黄光,像建在虚空之中的一座城池,幽幽叹一口气。雷声乍响,轰隆隆打在头顶,林言忽然慌张起来,狐狸的法术遇雷则破,那与他失散的鬼现在在哪

    拐过一道弯,又一道弯,前面忽然又是一道牌坊,踏过去没走多远,只见街上人影渐稀,偶尔几个女子与他逆向而行,像被缠了足,摇摇晃晃,款摆生姿,撑起一把油纸伞,面具下是数百年前的脸,鬼脸。

    无端起了一个念头,这座城,是不是一座鬼城

    一盏盏纸灯笼无缘无故的亮起来,光线昏惨惨,小贩匆忙收了摊,挑着担子,见林言只跌跌撞撞乱走,急忙招呼他“哥儿莫要乱走,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

    林言拉着他问“有没有看见四个人,噢不,三个人,其中有个七八岁的男孩,刚才忙着避雨走散了。”

    “或者哪里有游客服务中心,能放广播的”

    小贩吃吃笑了“人城中各家各户,哪有一家是人客官说笑了。”

    路边两位牵马的商人边走边聊,一两句刮进林言耳朵里“今年也不知怎的,城里整日敲敲打打,今日一大早闯进来好些怪人,扰人清净。”

    林言忽然怔在原地,他有阴阳眼,他能看见鬼当下凝神闭目,只见眼前人影幢幢,皆呈青黑色,走动之时,身后拖着长长的一道青烟。百年时光已逝,这座在原址上复原的古城竟从未死去,它在另一个空间,以另一种形式存活,永远活着,货郎的叫卖声,茶水铺新来了客人,寂寂的一声琵琶,小姐上了绣楼,把才子佳人的故事抛在后面。

    “我走错地方,误来这里,请问该怎么才能出去”

    小贩翻个白眼,挑着担子走了,迎面走来一位青髯道人,手持一柄半仙黄旗,仔细把林言打量一番,诧异道“这位公子,不出七日你必有血光之灾,速速回乡,莫再前行。”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客人快走吧,把前生的冤孽都抛到一边,才是化解之道。”

    林言推开他,绞了绞衣摆的水,匆忙找出去的路,神思恍惚之间只听清了一个前生,猛然回过神,萧郁在哪他们也曾这样失散过,在杳然的光阴与生死之界,本以为再不相见,不想冥冥之中他竟找了来,一个人踏过寂寞的黄泉路那一世的林言究竟有什么好,值得他不离不弃

    谁说情爱不是前世的因果,一见钟情也好,青梅竹马也好,亦或者日久生情,茫茫人海,为什么偏偏遇上那一个,为什么偏偏选了他

    青苔让人脚下打滑,晦暗的街景和惨淡雨雾仿佛浮在世界的另一端,成化二十三年,那年那时景致,追着他,提醒他遗忘在虚空的“前生”。

    “林言”忽的一声呼喊,萧郁挑一盏灯笼,在古街不远处站着。

    这画面无比熟悉,忽然回忆起那天他离家出走,自己曾疯了似的找他,在北四环一家古怪的电影院门口,那鬼也这般凄惶的立着,等着他。

    林言忙不迭奔过去,惊魂未定“这里不对劲,我看到古时的人,他们跟我说话”

    萧郁拉着他往路边走,沉声道“你走错了路,这座古城分人鬼两界,大概是打雷把入口引了出来,跟我走。”

    拐进一家高敞的大院,进门先是一道老旧的照壁,刻朱子家训

    “宜未雨而绸缪,毋临渴而掘井。

    自奉必须俭约,宴客切勿流连。

    器具质而洁,瓦缶胜金玉;

    饮食约而精,园蔬愈珍馐。”

    穿过满庭荒草,八扇雕花门扇大开,一道屏风黑底烫金字,一朵朵繁复的金牡丹像要扑到人脸上,两人执了手过中庭,四方院墙把院落围的像一口井,抬头便看见方方正正的一块天,飘着细密的雨丝。再过阆苑,檀木椽子上画满壁画,由于阳光日复一日的照射,已经发了黄。

    推开一扇对开的木门便至书房,那鬼在前面带着,如入无人之境。

    “当心门槛。”萧郁托着他的手,脚下是一道榆木槛,近一尺高,被踢踩多次,残缺不全。

    “尹舟他们呢”林言问。

    “他们都在人界,只有你不见了,先避一避雨,等天放晴了我带你出去。”

    林言点点头,选了靠墙一张黑漆交椅坐下,使劲拧衣角的水,抬头往四下一打量,奇道“怎么进了民宅,这一户的鬼主人不在”

    “在。”萧郁说,见林言仍不明白,苦笑道“不记得便罢了,别想。”

    书房阔朗,进门靠墙放两把黑漆交椅,中间一张花梨方桌,摆着青瓷花瓶,正对大门的方向摆一张大案,文房四宝俱全,都许久未用,墨干在砚台里。后面一副紫檀木架,摆设玉雕和前朝古玩,再往后一排排都是书架,摆满珍贵而烟黄的线装书,最前排是四书章句集注、楚辞集注、晦庵词,朱熹所作,存天理灭人欲,往后有论语,诗经,孟子。

    书房两扇朱红窗棂,被西晒的阳光照的褪色,因为下雨,昏昏沉沉,稀薄的一线天光,一股朝生暮死的荒疏味道。

    林言忽然觉得这房间眼熟,走过去一一查看,手指从瓷器表面划过去,斗彩,青花,点墨,碧似雨过天青,粉如百蝶穿花。又至书架,随手搬开几册,里面另有隔层,伸手进去,掏出一卷搜神记,再往里摸索,竟翻出一册落满灰尘的牡丹亭,三魂七魄忽然不完全,他惊慌的失声叫道“萧郁,我见过它”

    回头对上一双灼灼的眼,书卷掉在地上,正翻到那一页,柳梦梅在园中捡到杜丽娘的画像,迷恋佳人,竟至于挖坟掘墓,杜丽娘从墓中起死回生,有题记曰“如杜丽娘者,乃可谓之有情人耳。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我认识你,在很久以前”他断断续续的,抬手搂住萧郁的脖颈,凝视他的眼睛,喉中焦渴难耐,一线离魂幽幽附着在古早的书页上,入了心肺,萧郁推开他,淡淡道“你不认识我,你是林言,我只要你做这一世的林言。”

    “我知道我是谁。”林言缠上他的身子,忽然呼吸急促,难以自控,幽幽吐出一句“萧郎”

    那鬼面色大震,怔怔的任他的吻落在颈上,滑至胸口,四下空寂无人,只有两个古早的魂儿,穿着被电视剧改成四不像的明装,搅作一团,一个灭绝人欲的年代,爱与恨都秘而不宣,化作藏在书架深处的一卷邪书,因为掩饰,更加膨胀,林言忽然报复般的把萧郁推在地上,跪坐在他腿间,挤碎骨头似的狠狠拥抱。

    认识他之前,遇上的爱都平静淡泊,只想找个合适的人过完一生,看上他,生活一波三折,惊涛骇浪,一不留神满盘皆杀。

    谁说情爱与前生的夙孽无关

    有一分钟的真心也好,为什么偏偏他的眼睛看的总不是自己莫名的恨意和嫉妒,恨到骨子里,自己不好么他要爱便陪他欢爱,他要走便连一句挽留都说不出口,不远万里,替他寻前世的恋人,甚至连婚约都一并成全了,这鬼置他于何地,狠下心肠这样对待自己

    “要我。”他愤愤的盯着萧郁,“你肯不肯”

    “我不能。”萧郁转过脸。

    “你不敢”

    那鬼忽然被触到痛处,狠狠拽开他的衣襟,褪去绣满卷耳纹的直裾,撩起林言的t恤下摆从腹肌吻上去,用力吸吮,吻上他的嘴唇,突如其来的情欲像一场业火,把两人都烧成了灰,谁都没有理智,在满室线装古书间颠来倒去,动作太大,碰倒了一壁书卷,书页飘摆而下,四面八方,无处可逃。

    满座圣人之言,围观他们的不堪。

    “疼吗”刚没入一寸,见林言咬嘴唇,萧郁停下动作,细细吻他。

    “进来。”林言把腿缠在他腰上,疼的一脑门冷汗,固执的抱着他,“再用力些。”

    “傻子,不要命了。”

    “你他妈才傻,死了多少年的人,你想着他干嘛”林言忍受着身体被一寸寸撑开的不适,咬牙问他“我是谁你当我是谁”

    那鬼吻他被冷汗濡湿的额头“林言,我的林言。”

    硬物在身体里一下下动作,林言失控的用拳头把呻吟声咽在喉咙里,贪婪的看着萧郁动情的样子,两道舒长的眉蹙成疙瘩,每次没入深处都难以自制的重重喘息。

    快感越甚,他变得急切而焦躁,拉着萧郁让他伏在自己身上,饥渴地吸吮他的唾液,把那软舌往嘴里勾,恨不得缠个痛快,一手解了他的头发,蜿蜒在裸背上,用手心一趟趟抚摸。

    这诡异的古城,诡异的房间,他和他的过去倏然重合,像被灌了幻药,不知因果不问来由,情欲铺天盖地,真真假假,古今交错,心安理得的承受本该属于他的快乐,比谁都放荡,比谁都堕落,有什么不可以,萧郁欠他的

    他要走了,再不回来,他要找的,是一具死去爱人的尸骨,万千愤怒,不甘和嫉妒都化作一场禁忌的欢好,像他们的初见时变态而偏执的情爱,他惩戒似的咬着萧郁肩膀,微微扭臀“我还要,不够,不够”

    猛烈的撞击和摩擦几乎让他昏死过去,喉咙哑的叫不出来,他躺在地板上,偏着头喘息,泛黄的书页擦着面颊,竖排版的黑字触目惊心“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55、

    小雨打着窗棂,天地昏惨惨一片,灰颓延伸至室内,方寸之间有麝香的味道,混着陈年的霉味,满地衣衫散乱,两人缠作一团,欲念焚身,如胶似漆。

    很少贴的这样近,两人都不自觉沉溺,林言跨坐在萧郁大腿上,一半迎合一半主动的起起伏伏,全身痉挛,双手抓着他,像抓一根救命的稻草。他不知自己为什么如此急迫,那鬼也控制不住,恨不得把他贯穿,揉碎在自己怀里,渴了太久。

    书生苦读之处禁欲而清明,空气中好似有催情的香,把他整个人挫骨扬灰,填满这方寸之地,手指抓捏和双脚挨到的地方都是书,经史子集,朱子理学,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为官入仕之道,庄严而肃穆,审视两人白昼宣淫,偏偏它们越说不能,他越想要,难以自制。

    忽然记起萧郁说主人仍在,忙把呜咽和呻吟都压下去,不敢出声,咬牙忍受这甜蜜的煎熬,萧郁搂着他的腰,轻声说“这是咱们的家”

    心里一阵悸动,腻在萧郁身上,好似在他的旧情人眼皮下偷欢,有点报复的快感。

    “萧郎”他喃喃出声,萧郁摇头,捏着他的下巴“林言,看着我,林言。”

    四目相对,心意柔软不堪,眼中莫名的潮湿,拥着他,一瞬间想要天长地久,最奢侈最荒诞最不切实际的愿望。

    他在那鬼的温柔中变成一张停在高音上的古琴,快要断了弦,最终受不住身后的摩擦,狠狠地先泄在萧郁手里,那鬼跟着从他的身体中退出来,因为没满足,抱着林言,全身止不住挣扎。

    “怎么了”林言抚着他的脸,“射在里面。”

    萧郁半睁开眼睛,艰难的一笑“就你身上这点阳火,再做下去是想跟着我当鬼”

    拥着他以手自渎,黑发散落下来,侧面只看得见修挺的鼻梁,攀上顶端时略略仰脸,几不可闻的唤一声林言,偏头吻上他的嘴唇,满足地叹一口气。

    那鬼收拾了满地衣衫,横抱着林言穿过一间间荒疏已久的大院,带回卧房,小心地放在榻上,打来一盆清水,用手巾仔细擦拭他身上欢爱的痕迹。

    林言盯着他看,忽然发现萧郁不是不在意他,他甚至怀疑,如果自己再乞求他一回,他一定舍不得,但那又怎样,他将永远背负别人的影子,谁也打不败一个逝去的挚爱,他存在于虚空中的情敌,手中最大的砝码是“失去”,只这一条就能把他逼入绝境,溃不成军。

    强装镇定把衣服穿好,看了看窗外“雨停了”

    萧郁没回答,湿漉漉的手巾忽然掉在地上,那鬼蹲下来,头痛似的用手指使劲抵着眉心“林言,我想起一些事”

    林言挣扎着去扶他,萧郁猛地抬起头,怔怔的盯着他的脸,呢喃道“逸涵”

    “你说什么”

    萧郁以手掩面,修长的手指微微颤抖,挣扎道“我要找的人是晋阳段家的少当家,段逸涵。”

    “咱们现在在段家祖宅,这里是逸涵的卧房。”

    林言从床榻上蹦起来,那是张极其精致的紫檀木架子床,四角有立柱,左右后方都装围栏,小木为榫沿前方两支立柱拼装成一个镂空正圆,顶上有盖,名为“承尘”,湖水绿帐幔用银钩吊着,束在雕花上,名贵的让人几欲作呕,偏偏又似曾相识。

    “从前他便唤我萧郎。”

    林言踉跄着倒退了一步。

    房间寂静,窗棂忽然被风吹开了,咔咔打着墙壁,湖水色帐幔被风吹动,鼓胀如帆。

    “我知道了。”林言慢慢上前扶起萧郁,一时脑袋竟木木的,没有知觉,“咱们先回去,回去再说。”

    萧郁默默点了点头,捡起掉在地上的纸灯笼,掐掉烧焦的烛芯,用火镰擦然,交给林言,“这是鬼灯,能带人出鬼域,你拿好跟我走,路上别回头,咱们耽误太久了。”

    “还疼么,我背你。”说着把手搭在林言脉搏,见他别扭的要躲,叹了口气,“你就是不听话,再这么折腾,我拿什么赔你条命”

    林言被萧郁搀着,一瘸一拐走出宅子,按照他的嘱咐不敢回头,挑着灯笼循原路返回。雨已经停了,街上弥漫厚重的雾气,只看见一重叠一重的屋檐和砖瓦,挂着红灯笼,在风里摇摇欲坠。

    来时的牌坊近在眼前,说来也奇怪,从迈过牌坊开始,周围一直弥漫的雾气不见了,连太阳也从云后探出脑袋,地上一个个水洼子,被阳光晒的反射出金琳琳的光,游人纷纷抱怨刚才的一场急雨,抖落伞上的雨水。

    尹舟,阿颜和狐狸正在路边焦急等待,一看见林言赶忙站起来。

    “出来了,出来了”尹舟叫道,见两人走近,阿澈在掌心结了个印,往萧郁额前一点,那鬼凭空出现,还好几个人围成圈把他挡在里面,没有引起路人注意。

    “里面的路太多,拐着拐着不知道走到哪里去了,还好遇见萧郁。”林言把灯笼吹灭,团成一团扔进垃圾箱。

    “路太多哪里有路”

    “喏,后面还好大一片,等会带你们进去转转,有好多老宅子。”林言往后一指,霎时呆住了,只见牌坊只修了一半,一块黄牌子写着“施工中,暂不开放”,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竟是一大片废墟,房屋倒塌,一段段残垣断壁,长满了齐腰深的荒草,几个坟头歪歪扭扭地立着,说不出的诡谲。

    刚才的古城去了哪里难道他们活生生走进了时光的裂缝,一座被浓雾包裹的海市蜃楼,回想起城中景象,无限诧异。

    阿澈围着林言转了一圈,使劲吸了吸鼻子“有狐狸的味道,蛇,黄鼬,还有老鼠和游荡的野魂,没人的老宅和坟地最招这些东西。”

    “算了,回来就好,这地方怪里怪气的,咱们趁天没黑赶紧撤。”尹舟不以为意,冲萧郁一抬下巴,“谢了哥们。”

    方才做的狠了,走路都不自在,阿颜审视着互相倚靠的两人,眼中泛上一点寒意,跟萧郁错身而过时故意撞了他一下“什么都给不起就离他远点,这次放过你。”

    一行人乘上旅游大巴,逃也似的离开了古城,朝后望去,只见整座古城遗址亮起彩灯,戏一场接一场地唱,而西北角的野坡却沉在诡异的黑雾之中,一片凄迷惨淡,像一张巨口,恨不得将所有光亮的所在一口吞噬。

    第二天一大早阿颜便出门了,说去置办冥婚用的行头,留剩下几人在宾馆休养生息,顺便查资料。宾馆二楼有家茶餐厅,凭房卡每天上午十点至下午三点免费赠送点心,阿澈赖床,一听到这消息骨碌一下蹦起来,一手拉林言一手拉萧郁,餐厅还没开门便站在门口等,一个劲咽口水。

    座位靠窗,太阳晒的暖洋洋,装满巧克力点心的不锈钢餐盘反射一点晶亮的阳光,旁边厚厚一摞古籍翻印本,电视在播德甲联赛,旁边一桌中年大叔边看电视边打牌,林言一手托下巴,面前撑着笔记本,一边努力从看不完的学术论文中寻找蛛丝马迹。

    叮的一声响,电梯门开了,尹舟顶着一脑袋乱毛出现在门厅,匆匆跟三人打个招呼,抽出椅子一屁股坐下“有进展没”

    “资料倒是有,都没什么用。”林言叹口气,一指屏幕,“晋商的鼎盛时期在清朝,明朝时刚刚起步,这方面的记载主要讨论明政府实行开中法对商贾的影响,有名有姓的家族资料不多。”

    “倒是有一户段家,在明初用粮食跟布匹与北方镇边军队换取盐引,盐商起家,创始人叫段汝阳,但萧郁说的那个段逸涵生活在明中期,已经不知是他的第几代后人,要找哪那么容易,再说这附近保存最完好的晋商大院也只能追溯到明末清初,从遗址下手也不好办。”

    尹舟开了听可乐,咕嘟灌了一口“没点卓越成就什么的像电视里演的,乔家开拓茶路经营票号汇通天下,多牛逼。”

    林言无辜道“这个段逸涵要真的是我,你觉得他经商有指望么”

    “那倒是,散财童子还差不多。”尹舟嘀咕。

    “困难重重呐。”林言感叹。

    “啧,专业人士的精神,有困难要上,没有困难我们制造困难也要上”尹舟踌躇满志往上撸了撸袖子,“换我来,你下场休息。”

    “你能看的进史料”

    尹舟大手一挥“这你就不懂了,咱们得结合多方面知识,深挖洞广积粮,宁可错杀好几千不可放过一个,瞧着吧”

    林言把座位让给尹舟,揉着太阳穴去洗手间,使劲洗了把脸,抬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前蒙了一层水雾,什么都看不清,水龙头哗哗的响,忍不住一拳把水流打的飞溅,暗骂自己“费这么大力气,你他妈图什么”

    镜子里忽然多了个影子,无声无息站在身后。

    林言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一点动静没有,仗着是鬼就能老吓人”

    萧郁拭去他脸上的水珠,轻声道“对不起。”

    “别,听着怪别扭的。”林言关掉水龙头,转身倚着大理石台案,想了一会,“事到如今也不止为你,我自己也有点好奇,到底那个我是怎样一个人”

    “想起一点又记不清的感觉真糟糕。”林言苦笑。

    回去时尹舟正呆头鸟似的盯着屏幕,见林言回来,把视线直勾勾的定在他脸上,林言晃晃脑袋,尹舟跟着转悠,活像朵迎风招展的太阳花。

    “我脸上长草了”林言摸了摸下巴。

    “啧啧,神了,真像。”尹舟看看他,又看看屏幕,使劲冲林言摆手,“你自己来看,这人像不像你”

    “像我干尸还是棺材”

    话没说完忽然停住了,屏幕上是一张烟黄的古画,很有时代特点的工笔淡彩,像老宅祖先祠堂里挂着的那些,人物虽不算写实,但面部神态捕捉的极为细腻,一名眉清目秀的年轻人,头顶挽髻,穿圆领大袖衫,端正坐着,嘴角上扬,似笑非笑,落款处不知被什么刮去了,空落落的一片,比周围颜色浅一些。

    林言抽了一口冷气,把屏幕往自己的方向一掰,顿时惊得说不出话,尹舟说的不错,画中人太像他了,要说有不同,大概相比于他的和善,画里人物的眉眼更媚些,一双水波潋滟的眼镜,未开口便含三分情,神态酷似在凝视他的恋人,坐姿端正,衣履却很随意,石青衣褶重重叠叠,一直铺陈地上。

    萧郁也变了脸色,怔怔的伸手想碰屏幕上的画,被林言一把挡开“哎,别摸,不是真的。”

    “是你说的段逸涵”

    “是他。”萧郁一字一句道,“绝不会认错。”

    林言把视线投向左下角“可惜没有落款和印鉴,咦,为什么偏偏把落款毁去了”忽的凛然一惊,那张黑黝黝的无字牌位一闪而过,转头看向那鬼“这难道是你”

    “是我作的。”萧郁转过脸,对着窗外出神。

    屏幕上泥金色古画如一个穿越时空的幽灵,凭空出现在这里,像在故意提醒他们的曾经。

    大概是个阳春三月,他俩一个端坐于黑漆交椅,一个执笔站在案前,铺开一张宣纸,两人相视而笑,那段家的年轻当家把账本和算盘都丢至一边,媚眼如丝,凝视恋人才露出的痴迷神情,盯得人许久忘了落笔,宣纸晕开一滴圆圆的墨也许就在今天的书房,林言故意木然,问尹舟“你在哪找到的,我刚给你的博士论文”

    “懒得看那玩意。”尹舟不以为然,“直接用关键字搜出的图片,原出处好像本教画画的书,明清民间山水人物细考,跟你说的那什么商人历史八竿子打不着。”

    “咦,有作者的联系方式,要不要问问看”尹舟兴奋地搓着手,“说不定是那什么段家后人呢。”

    正说着,门厅叮叮咣咣一阵响动,小道士满头大汗,拖着两只一米来长的蛇皮袋挪进来,后背的蓝道袍被汗泅湿了一大片,服务员穿旗袍站在电梯口迎宾,见他的样子一时长大了嘴,那句“先生有预定吗”愣是没问出来。

    尹舟赶忙放下可乐罐去迎他“死人娶死人,又不是让你嫁闺女,你弄这么多干什么”

    小道士狠狠瞪他一眼“你、你小声些,生怕别人听不见还是怎么的”

    两人心虚的一起朝迎宾小姐微笑,假模假样道“我们自己来,自己来。”

    林言无心听他俩闲扯,一手握着手机,一手被萧郁紧紧攥着,心脏扑通扑通的跳。

    “嘟嘟”

    “喂”

    电话通了,林言耐着性子寒暄几句,电话那头是个南方口音的男人,普通话说得不标准,大概是总把“啦”放在最后当尾音,让人觉得啰嗦,但又很精明。

    “你说哪幅画我出的画集跟收藏的古画多了去了,哪里知道是哪幅嘛噢,你说明清山水人物那本书,那本我记得,废了好大心血的啦,我告诉你哦,从搜集材料到整理出版用了整整两年,哎我说你是记者吗要采访得跟我的秘书约时间”

    林言默默冲尹舟竖起中指。

    听林言描述了整整三遍书名页数和画中内容,那啰嗦画家才恍然大悟“噢你说那一幅,卖给我画的人是姓段,当初我还特意走访过他们家,在一个鸟不拉屎的村子里,我跟你说哦,中国现在就没有什么大家族,都在建国后抄家抄掉了啦”

    “哦哦,你问画,那家人说他们家在明代很有钱,晚清时抽大烟抽垮了,传下来的东西和祖宅都卖了,到他那代就剩几幅祠堂里挂的祖先画像,我五千来块钱一幅都收了,做好事嘛。”

    林言顾不上跟奸商计较,看了一眼萧郁,脱口而出“您转手么我学历史,最近在搜集类似画作。”

    “我是画家,不是倒买倒卖的,不过嘛”那边沉默了一会,林言简直能听到对方转眼珠子的声音,“不过你要真想买,我可以考虑以私人收藏的名义转手,反正我的书也写完了嘛。”

    林言问价钱,尹舟,阿颜和萧郁都盯着他,连阿澈也放下点心围过来,尹舟一个劲用口型比划“压价压价”,林言拣了块芝士蛋糕堵住他的嘴,只听电话那头道“你也知道,这时期品相良好的画作不多见,要不是我藏品多,肯定不会出手,这样,这幅落款有一点损坏,价格不能少于三十万,具体得见面细谈。”

    “您五千块收的,卖我三十万”林言诧异道,“那算了,您能把卖画人的联系方式给我么,是私人问题,对的,很重要。”

    画家一听他不买,口气立刻冷了下来,说了句客户信息无可奉告,林言压着火气,问道“你是怕我揭穿你低价收购骗人吧,我是画里的人,你拿我的画出书,小心告你侵犯肖像权。”

    那人哼了一声,不客气的挂了电话。

    几个臭皮匠面面相觑。

    “怎么办”林言望着手机,“再打过去试试,还是咱们一人一个肾先卖起来”

    尹舟把蛋糕吞下去,长手指敲了敲桌子“我有办法。”

    “你不是画里的人么”尹舟抢过手机,把林言按在椅子上,“来个差不多的动作”

    尹舟把林言的正面照调,大家围着七嘴八舌意见,调色,调对比度,变暗,忙的不亦乐乎,不一会功夫,一张鬼气森森的半身照出现在桌面上,像个活了几百年的僵尸,双眼呆滞,脸色灰绿浮肿,胳膊上布满青紫斑点,尹舟把这张照片和段逸涵的画像拼合成一张,传到手机里,按了发送键。

    “这有用么”

    “死马当活马医呗,这人黑心钱肯定骗了不少,俗话说做亏心事的最怕鬼敲门,还画家,啧啧。”

    尹舟话音刚落,短信铃声响了,一条信息弹出来,是一个地址,仔细一看,正是离这里不远的一座村子。

    56、

    村子的名字很符合尹舟的猜测,就叫段家村,还没等几人进行下一步定位工作,一直站在旁边的服务员终于忍不住了,指着阿颜拖进来的两个沾满泥的大编织袋“先生不好意思,这东西能不能麻烦您先拿回房间”

    作为一家每杯长岛之恋能卖到一百二十块的小资情调茶餐厅,麻袋显得很不合时宜,服务员好心地提醒可以打电话叫客房服务帮忙搬运,说着想把袋子往里推以免绊倒客人,阿颜怕露出破绽,赶忙护在前面。

    “这是什么呀”服务员一脸狐疑。

    “碎”尹舟的“尸”字还没说出口,被林言狠狠踢了一脚。

    “花生。”林言说,与此同时小道士脱口而出“海螺。”

    “对,我们是卖海螺的。”林言说。

    “我、我们卖花生。”阿颜说。

    两人尴尬的对视一眼,尹舟见形势不对,急忙圆谎“呃,有海螺也有花生,我爱吃。”

    几个人顶着服务员戒备的目光收拾东西撤退,一路小跑回到房间,阿颜把麻袋解开,露出里面的东西,林言和尹舟不由感叹幸好没被别人看见。

    编织袋里包着一个个小塑料袋,第一包是冥婚用的香烛,纸元宝,供果,绸缎尺头,喜服,纸糊的车马服饰和合婚帖,超度亡灵所用手抄地藏经和往生咒各一百零八份,用油纸包的严严实实,两只木锦匣,内封镯子,戒指,耳环各一对。

    阿颜掏出第二只包裹,竟是一捆半米来长的螺纹钢管,配三只不同口径的铲头。

    “洛阳铲”林言惊讶道,拎起一只铲头试了试重量,这东西是小规模考古和盗墓最趁手的工具,铲头呈半圆筒状,用它打进地底,抽出时能带出地下土层,通过土的成分来确定古墓的位置和大小。尾部可接螺纹钢管,一截截拼起来总长近三十米,连号称最深的汉墓也不在话下。

    阿颜没答话,陆续从编织袋中又取出四把尺寸不同的手铲,登山专用绳索,毛刷,一把折叠针铲,五只睡袋,迷彩服,强光手电,驱蚊药水,有一包全部是食物,压缩饼干,罐头,夏天也能储存的腊肉,火腿和咸鱼,甚至专门买了一只无烟炉。

    “看看还缺什么,回来的路上看见一家考古用具专卖,特别全。”阿颜抹了把额头的汗。

    “咱们这是去盗墓”尹舟看得瞠目结舌,握着一把手铲反复研究。

    “差、差不多,只不过不拿钱财,送完鬼就走。” 小道士认真道,“那些能把墓建在荒无人烟处等着放炸药的不是别有用心就是帝王之家,我估计咱们要找的段家祖坟不会太偏远,那就有一个问题”

    “不能让人发现。”林言接话,“中原一带盗墓猖獗,百姓早有了警惕心,据说半夜一听见炮声全村抄着铁锨抓盗墓贼。”

    “对。”小道士点头,“考古是细致活,咱们没那么多时间,到时候打盗洞进去,动土,找线索,举行仪式,最后撤出来没有一天一夜完不了,我买了够四个人吃的口粮。”

    林言不由佩服小道士心细,明代墓穴虽比前朝浅,但达官显赫的墓冢深度也在四米以上,要想在最短时间之内找到准确位置并且进入墓穴,没有全套工具根本不可能。

    心里咯噔一下,按此发展下去,如果他们讨论的方法正确,找到段逸涵的坟墓后,只需一天一夜他就能够送萧郁去投胎了,在他抽出时间为离别伤感之前,另一件事闪过脑海,一件在近日的平静中差点让他忘记的事之前那股非要置萧郁和他于死地的力量,会这么轻易放过自己么

    还是说它一直蛰伏在暗处,像一只眼睛,只等最后的机会

    林言按住装食物的包裹“下午再去趟超市,我怕不够。”

    “这、这些咱们吃两天没问题”

    林言打断他“阿颜,你有没有想过你师父现在在哪”

    “师父他不会”阿颜愣住了,只见林言,尹舟和萧郁都看着自己,不由红了脸,嗫嚅道“我、我也不知道。”

    这句问话让刚取得进展的愉悦心情沉下来不少,林言摩挲着尹舟给他的匕首,“带着刀,有备无患。我去租辆面包车,这次咱们玩大了。”

    下午几个人归置装备,堆了满地的东西分发给每个人后倒也不算太重,这次萧郁以人形出现,也没能享受鬼的特殊待遇,被分了一只沉甸甸的登山包,为了帮林言减轻点负重,特意把最重的探铲和针铲放到了自己包里。

    看着地板上四只满满当当的包裹,林言心里也没底,他在几次考古实习中都只负责跟专业相关的文物整理工作,亲自动洛阳铲下地还是头一回。

    午饭过后五人聚在尹舟房间里,尹舟搜集具体地理位置和行车路线,林言和小道士则一直讨论课本上为数不多的明代墓葬规格知识。

    与考古相比,盗墓更看重速度,眼力,既要掩人耳目又要尽量多带出东西,中国古代盗墓家族已经把寻龙点穴应用到登峰造极,考古实习中林言见过不少令人惊叹的盗洞,从离墓室一段距离开始斜斜切入,正正好好把盗洞开在棺椁正上方,往往只消一夜,墓中陪葬便被摸金贼洗劫一空,而正经考古人员只能望洋兴叹。

    一番讨论之后,林言带头去超市补充食物存货,按照小道士的建议另外买了蜡烛,竹筐,口罩等,令他惊讶的是阿颜对这一冷门领域竟然很熟悉,用他自己的话说,道术最初只用于墓葬防盗,因此从小便被师父传授过摸金派的伎俩。

    “还、还有朱砂也不多了,万一遇上邪门东西不好对付。”阿颜说,尹舟好奇,问他“墓里能有什么,粽子”

    “鬼。”林言指了指萧郁,尹舟不解道“你的墓里没有啊,魂不都转世了么”

    “不排除还有墓局,我在考古队时常听说这些,比如当年开万历帝定陵的主要人员有人狱中自杀,有人飞机失事,有人在家中上吊,文革期间皇帝棺木被抛至山下,一对夫妻把漆棺捡了回去,结果他们的四个孩子莫名被闷死在漆棺中,几年之后,夫妇最后的儿子煤气中毒死在漆棺上。”林言把一袋牛肉罐头扔进租来的面包车里,“到时候杀只活鸡去去晦气,老祖宗的东西谁说得准,有备无患吧。”

    见阿颜去买朱砂,林言回头压低声音问尹舟“能用你家老爷子的门道弄到枪么”

    “你疯了要那玩意干吗”尹舟话没说完,被林言一把捂住嘴,“我怕的是人祸,那老头一直没影,他下了那么多次杀手没成,会顺顺当当放过咱们”

    这次连尹舟也紧张起来,手心捏了一把冷汗“我试试,不过让我爹知道咱们都玩完了。”

    “气枪土枪都行,到时候阿颜要帮咱们,那老头八成连徒弟都不认。”

    晋阳是座没落的古城,就如同西安过去称长安一样,现在的晋阳已经成了一片遗址,在太原的东北方向,而段家村则更偏远一些,从市中心开车走昨天的老路,路过古城入口后道路明显狭窄颠簸起来,继续朝前开大约一个小时,城市的痕迹被远远抛在了后面。

    尹舟扒着车窗直叹可惜,还没好好享受生活又要马不停蹄的上山下乡。

    面包车中途拐了个弯,经过一段羊肠小道后,在一片类似旧货市场的棚屋附近停了下来。

    这里打着回收旧家具的名号,实际上是有名的私枪贩子集中地,一家家店面堆着些破破烂烂的旧沙发和床垫,老板们清一色眼神戒备,遇见熟客便四下打量一番,带进黑洞洞的店铺里。中国明面上禁止贩卖枪械,但不少收藏家和各行各业的“道上人”手中从来不缺优良装备,与这些胆大包天而又有黑社会背景的贩子脱不了干系,他们在天津,河北,山西都有自己的窝点,集生产,运输贩卖为一体,为保安全,常常一家只做部分零件,由顾客自己分店铺购买组装。

    尹舟父亲是个有眼光的收藏家,每次林言上门,一老一少都相谈甚欢,相比常年不愿意回家的尹舟,林言倒更像他老人家的亲儿子。老爷子的书房摆着一只华贵的清朝手枪,早已买不到匹配的子弹,通体金色,扳机和枪柄处因常常抚摸变成乌沉沉的黑,颇有历史的厚重感。

    这支收藏便出自今天他们约好的接头人之手,林言几人在商贩们警戒的目光下来到指定地点,一名穿旧夹克的瘦高男子已经等候多时了,看见尹舟后明显松了一口气,取出藏在皮夹克下的一支乌黑的短枪。

    “就一支”尹舟接过来掂了掂。

    男子面露为难之色“哎呦小祖宗,你们不是上山打兔子么,拿一支先玩玩,这玩意不安全,出事我跟你爸没法交代。”

    “这是我自己装的,有效射程只有三十米,但土子弹厉害,打在兔子身上能炸出个窟窿,可千万看着准头,别走了火伤着自己。”

    几人回到车里,尹舟把枪收进皮套,连子弹袋一并塞给林言,眼皮也没抬一下“要真有什么也是冲你来的,这东西你拿着防身。”

    林言接过来藏在驾驶座下,有点感动。

    这次接头让半旅行半探险的队伍第一次有了深重的危机感,都沉默着各想各的心事,只有阿澈少年不知愁滋味,在副驾驶座卡巴卡巴的吃薯片,扭股糖似的一个劲往萧郁身上黏,满车净听他磨牙,倒也令其余几人放松了些。

    奸商的信息很全,卖给他画的人是段家村一名叫段成义的中年男子,农忙时种小米,冬季做泥瓦匠贴补家用,地道的农村汉子,卖祖宗画像是为了给儿子交学费,似乎完全不知道手中古画的价值,听到画家出五千一张,高兴的要蹦起来,领了钱千恩万谢的走了。

    林言默默的想,要是他知道明代品相和保存都如此完好画作在拍卖会连起拍价都不会低于五万,不知道会不会悔的肠子都青了。

    路越走越偏僻,群山聚拢而来,灌进车里的风中开始弥漫喷香的粮食味,是麦子成熟的季节了,接天的麦浪汇成一片片金黄的海,阳光洒下来,麦子尖的刺芒亮晶晶的,农人在地里忙碌着,一垛垛收割好的麦子横躺在地上,黄狗把爪子拍在上门,好奇的用鼻子闻了又闻。

    麦子七月中旬黄熟,算下来离认识那鬼已经两个多月,而距离他们约定散伙的农历七月十五还有大约二十天,最长也只剩下二十天了。

    阿澈嫌跟萧郁挤一个座位伸不开手脚,索性化了狐狸的样子,蜷在萧郁腿上,懒洋洋的玩自己的尾巴。

    林言看着他俩一眼,莫名的泛上些暖意。

    “怎么了”萧郁问他。

    “想起一个故事,法国人写的,故事中也有一片麦田和一只狐狸,狐狸对小王子说,我并不喜欢吃麦子,麦子对我来说毫无意义,但是如果你驯养了我,我会把麦子想象成你头发的颜色,别人的脚步声会把我吓得跑回洞穴,而你的脚步则像音乐引我出门。”

    “一只等爱的狐狸。”萧郁笑道。

    “你怎么知道有本书评就叫这个。”林言很诧异,狐狸却嗤的一下化为孩童,委屈道“不会有人驯养我的。”

    “对,你是厉害的狐妖嘛。”林言腾出一只手摸摸他的脑袋,小家伙一扭头,红着眼圈说“我很小的时候父母就被猎人抓去做了皮草,爷爷天天把我关在家里练法术,根本不管我喜欢什么,所以我才偷跑出来,再也不回去了。”

    “没人在意我。”阿澈摆弄着萧郁的衣服带子,“我也讨厌麦子。”

    “我们都喜欢你,喏,问你郁哥哥,他什么时候肯让人这么黏糊着呐。”

    “我知道他嫌我烦。”狐狸低着头说。

    林言也忍不住笑,心说他简直载了一车的问题儿童,安慰道“很快你郁哥哥就走了,我大概要一个人过很久,阿澈要是愿意可以来找我玩,家里还有一只猫,给你们俩买肉吃。”

    “林言”萧郁怔了怔。

    狐狸眼睛亮了一下,使劲点了点头,忽然又犹豫道“可惜猫肉不好吃”

    没等林言回话,麦地中出现一条小径,两侧种满了白杨树,路口一块牌子歪歪扭扭写着三个字“段家村”。

    “到了。”林言敲了敲仪表盘,朝后座喊道“后面俩睡着的都起床,到站了。”

    汽车拐上小路,谁知没走多远,前方忽然出现了长长的一队送葬队伍,少说有二三百人,都穿着白麻孝服,林言摇下车窗,只听哀乐阵阵,哭声不绝,明黄纸钱洋洋洒洒,有两张甚至飘进了车子,听见从后面赶来的汽车声,队伍纷纷回头看,一位满脸沟壑的老者从送葬队伍中站出来,一挥胳膊,拦住了林言的车子。

    伸手拦车的老人穿一身缟素,带着四个虎背熊腰的年轻人冲面包车走了过来,脸色严肃,似乎来者不善。

    林言刚要开车门,阿颜从后座伸手一把拉住他,小声道“等等。”

    “摸金讲究望闻问切,这、这个问,说白了就是用各种手段骗消息。”

    林言点点头,看着老人走近,他的脑子转得飞快,忽然被之前奸商画家的话刺激的灵光一闪“咱们现在是记者,等会儿下车后都顺着我的话往下编,专业点。”

    说话间老人已经来到了车前,用力敲了敲窗户,林言打开车门,五人鱼贯而出,与他猜得差不多,刚一下车,跟随老人的壮汉便率先不客气地推了他一把“你找哪户我们村今天不欢迎客人。”

    林言并不理会壮汉,摆出一副例行公务的笑容,把身份证掏出来亮给老人,客气道“您好,我们是走进历史杂志的记者组,听说咱们村从明代传承至今,是极少数现存的老家族之一,想来采访您村里的故事,不过似乎来得不巧。”

    说着从钱包掏出一张工作证,其实是上次考古实习时用的临时出入卡,中国xx考古研究所的抬头很是正规,下附证件照和姓名,学校等信息。

    老人接过来看时林言一个劲祈祷千万别发现有效期早过了,村里人毕竟淳朴,见工作证和身份证的姓名相同,老人的表情有了几分松动。

    “你们几个跟我来。”壮汉在老人的示意下冲林言勾了勾手指,带着他们跟上队伍,尹舟忍不住小声嘀咕这什么地方,怎么跟邪教组织似的,被林言用眼神狠狠警告一回。

    足有两百多号人的送葬队伍在狭窄的村路上显得排场浩大,见来了外人,披麻戴孝的村民们都停下哭泣,回头对几人行注目礼,来到排头林言才发现村民竟抬着大小不一的三口棺材,除最前面的尺寸正常之外,后两口棺材的长度相比成年人明显短一截,最后一口目测甚至不到一米二。

    一个大人跟两个孩子同时出殡谁家这么倒霉,林言正想着,队首一位拄拐杖的白发老者慢悠悠走出来,不同于其他人的一身素白,他穿的是黑色唐装,胸前戴白花。老者面露威严,与带林言上前的老人用方言交谈,林言发现其余人对这位黑衣老者很恭敬,便猜测他大概是村长或族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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