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哥儿,你对着自家人还这般藏着掖着可不够意思,咱们往前数上五百年怎么的都是一个祖宗啊”
“”严君心想我跟你大概还真不是一个祖宗。
族正自然不知他的心声,突然声泪俱下道“哎君哥儿你是不晓得,湾里自去年来花销甚大,收成又差,又遭水灾,又闹蝗灾,人却越来越多。你看你要有路子挣钱,好歹也分薄些”
“这我那铺子是真赚不了多少钱”
“君哥儿,你可要看在乡里乡亲的份上,便是伸不了援手,也得照应我们湾里真是一年不如一年了”
“我说的是真话。”严君仔细端详族正,不认为他的日子真那么糟糕。
见他油盐不进,打完悲情牌的族正立马换了副嘴脸,厉声道“严君,你是前年端午时来的湾里,我说的可对那时节才闹了妖怪,你来路不正,身份不清”
章六六 早有定计
乡试结束到放榜前的十数日,考生们都不会马上回转,他们要么聚在一处谈天说地,要么相互交游出外游玩,说穿了,这就是结人脉的一种方式。田易自然也不例外,这宴那席近来都愈加频繁。这日天色渐暗,他带着田七从黎云生住处往回走。他没有乘马车,毕竟天气稍稍凉快了些,步行反倒更惬意。
见院子已在眼前,田七小跑几步要去叫门,忽地发现身边人没了。往后一看,才见田易在不远处站定,眉心紧蹙,神色十分难看。
“少爷你怎的了”田七赶忙往回跑,到了近前立即揪起他的衣服就上上下下看,生怕自家少爷是突然发了啥病。
“我不是生病”田易哭笑不得地把他到处摸的手拍开,眉头却并未随之舒展,“突然有些心悸,也不知为何,难不成是有什么事会发生”
“离放榜还有好些时呢”
“不是那”他虽不认为自己在一众考生里能出类拔萃,但成绩应当还过得去,“是另外的难道是阿君”
“少爷你就是疑神疑鬼严少爷能怎么样安老爷可是和他一道走的。”
“嗯。”尽管应了,田易也知自己不过是敷衍,心里就像有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没法放心,“我是不是该提前回去”
“吓”田七吓了一跳,“少爷你在讲什么混话放榜也没多少天了,之后不是你说还好多事,你总得安置好了才回啊”
“我只是说说。”
“这还差不多”
与此同时,听了族正的话,严君只觉劈头被浇下一盆冰水。哪怕眼下天气尚热,也叫人想瑟瑟发抖。好在如今严君大略知道怎么应付,一面在心中琢磨那时被田易救起的情形,难不成还真遭人瞧见一面镇定道“族正老爷,我是因为我堂伯父的缘故才借住在这里,是不是来历不明,您只需问一问他便知。”
族正冷笑道“君哥儿莫要东扯西拉,你自个想想,你的身份真没问题嘿,恐怕你想也想不到,我有的是真凭实据当日成兄弟可是去弄户籍了的,若真有其人,搞那一套岂非多此一举唯一的可能,就是你并非成兄弟的堂侄”他说到后来竟是声色俱厉,“你到底是何方妖魔,竟化作人形想要为祸人间该当何罪”
严君听得却差点喷笑出声,心想族正这到底从哪个戏文里学来的面上他却不动声色地拖延着,心里清楚绝不能松口。
族正刚想再说,就被几声猫叫打断。
严君一看果真是小花不知怎么寻了来,正蹲在两人旁边,歪着脑袋仿佛很纳闷,接连又叫了好几声。
族正当下就一脚踹去,然而小花极是灵活,一扭身子就跑得没了影。这一点小插曲自是不被他放在心上,只管死死盯住严君,“还不从实说来”
严君则只管装糊涂“族正老爷,实话我刚才都已经说了。”
“严君”族正肃起那张脸时,多少透了几分阴森,“不要不识抬举,不要搞的最后吃不了兜着走其实”他又换了张脸,“若是你乖乖答应将那铺子的生意分些湾里,我就替你保住这个秘密又何妨”
他倒是一口咬定自己是妖怪了严君越发明白在这事上松不得口,想起当时已记不太清的沉塘,他一点也不愿再来一次。
一时间二人陷入僵持,族正等了好久,见他始终硬挺着,不免有些不耐烦了,“严君你莫非真是软的不吃吃硬的”见严君扭头,他冷笑一声,“很好,很好,看谁硬得过谁,来人”
话音刚落,几个大汉就闪了出来,齐齐把严君围住。
就在严君心想今天这事怕是没法善了的时候,耳边却听到另一个熟悉的声音,“族正大兄弟,你是想把我家这独根独苗的侄子拉去你家做客么”
族正一惊,还没来得及叫那帮人先把严君制住,就见成伯三拳两脚便放倒那些汉子,将严君护在身后。老人家笑眯眯地看向族正,“大兄弟,做客也该准备轿子才是,光叫几个随从来请那可不是正理。”
“成兄弟说的是,那还是下回吧。”族正也知现在讨不了好,借机下了台阶,带着那几个汉子匆忙离开。
见严君有些担忧,成伯拍了拍他的肩膀,“君哥儿,来,我们先离了这地方。你且莫要多想,户籍之事断无被揭破的可能。族正他利欲熏心,才会做出这等事来,今日既然没有做成,未来也定不会得逞”
“嗯,谢谢您。”没有露怯不代表全无惊吓,只有严君自己知晓,他的背心已完全汗湿了,“成伯,还多亏了您及时过来。”
“嗨哪是我啊,是它”成伯一指脚边,严君才看到正得意地翘起尾巴的小花,成伯又道,“再说也不算什么,你是我的子侄,关照你岂非理所应当”说着他朝严君深深地望了一眼,良久才道,“回吧。”
“哎。”严君捞了小花抱在怀里,只觉这猫又沉了好些,接着他们一路往家走。快走到时,前方已见得到院门和篱笆,成伯猛然止步转身。
最后一缕暮色在天边消散,成伯面上的神色已看不清。
“成伯”
“有些话我搁心里也有些时日了,君哥儿,我今日便舍出这张老脸,托你件事。”
“您说。”严君心想成伯不管说的是什么事,只要有一线可能做到,他都会答应。然而成伯说出的下一句话,却让他整个人都傻了,呆在门边不知该做何反应。
“君哥儿,你莫和少爷一起,行么”
他倒不是在想答应与否,而是成伯竟知道了严君动了动唇,讷讷道“您您看出来了”
“呵呵,成伯年纪是大了,眼神却还好使。先前我只当少爷是过于着紧你不妨事,但后来我却发现不仅如此。唉”成伯叹口气,拉着严君进屋,燃起油灯。
他看过来的视线其实极是慈爱,严君却忽地不敢同他对上眼,只垂着头,心下有些不知所措的茫然。
“你是个好孩子,我如何不知但这是逆了人伦的事君哥儿,你是个懂事的,成伯老了,别的不求,只望家里和美安定,少爷娶个孝顺的好媳妇,生几个娃给我抱。你明白这个理,对么别再往深了去,其实也没多大事,少爷身上有的你自个都有,哪有搂个女人来得舒坦你们啊,就当一辈子的兄弟,不也很好”
严君逐渐恍惚,只听着成伯殷切而絮叨地语重心长,可那些话,仿佛都听在耳里,又仿佛什么也不曾听到。他只知自己不能也不该同田易在一起,好象才刚互相坦露的心迹,眨眼间就如泡影般破碎。
同时他又有些好笑地想,早知如此,那天真该更主动些
桂花飘香,九月初正是放榜的日子。田易早就叫田七去看,没坐多会,黎云生和卢其修过来叫他。想着独自待着也无趣得很,三人便一路往那头去。还未走到一半,有些锣鼓和炮仗的声响就遍地开花,接着,前边隐隐听到田七在叫,“中了中了我们少爷中了”与身旁友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加快脚步。田七已冲到跟前,抓住田易又笑又叫,“少爷,你中了中了”
田易笑着摸了摸他脑袋,又陪着其余二人去看了榜。这日真是喜上加喜,三人没一个落榜到,其中名次在后的反倒是田易。
这一中举,住处便愈加热闹,报喜的皆由田七备了散钱打发,继而又有道贺的同侪和其他相识之人,隔日还有官办的鹿鸣宴。待到田七好不容易想休息会,却发现自家少爷连行装都收拾妥当。
把他唬了一跳,“少爷你这是做啥”
“接下来没有什么要紧事,我决定快些回家。”田易没跟田七说的是他心里怎样都放不下来,早在那日就决定尘埃落定便往回赶。
他们也算运气好,一到码头就遇到了合适的船家,虽不顺水倒也一路顺利。待风尘仆仆地回到家中已是傍晚。过了院子进到堂屋才一推门,田易就见严君正背对自己站在桌前。心里一动,他见田七去放行李,当即上前一步搂了上去。谁知手下身体猛地一僵,明显得叫田易立时察觉,微一皱眉,他松开些许才道“阿君,这些时日家中可好”
“很好。”严君果然马上避到一边,含糊不清地答道。
田易同他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话,边偷眼瞧他,就见严君时不时往外头成伯那瞅,朝自己看时却总是躲闪。他如何还不明白说来田易早知这事瞒不过成伯,也曾撞见过成伯偶尔意味深长看着他们俩的目光,只是不曾料到成伯竟会趁他不在时用这一招。
可是成伯,您这次怕是做得不对,反倒叫我确定缺他不得原来阿君只对我稍有疏离,我便会这般难受田易眯了眯眼,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对成伯这招,他还真是早有定计。
章六七 应誓
田易倒也不急,严君远不过去县里,再远也不过武昌府,断然跑不掉。他略一思忖,转脚便出了屋,施施然往五叔家去了。
所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首先他要搞清楚的是这些天家中的一应事务。接着他轻易由五叔那得知,族正竟在严君才回湾里就找了他的麻烦。细节虽不清楚,田易稍稍一想也明白过来。八成是族正看中了那颇为赚钱的“香满屋”铺子,专程去调查了一番,至于那来历不明一词,或许是真知道了什么,或许真相未必泄露而是借机讹诈。有成伯在,想来没有闹大。只是田易的眼色渐渐沉了下来,他从未打算插手田氏宗族事务,但若连他要庇佑的人都会被盯上,他勤快些也不是不行。
五叔自是不知他的心思,只继续讲这段时日的点滴。这面不安定,另一面生意上也不顺利。尽管安东尼乃秦家不得不顾忌的大商人,但秦家在县里是地头蛇,势力庞大不谈,又联系了其余几家大户与之抗衡。口口声声称那契书有效不得中断,于是始终未曾谈妥。
闻言田易脸色不变,眼中愈加阴沉,简直如山雨欲来一般。他如何看不出,这些人压根就没有考虑过严君。对他们而言,严君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小卒子,所有的决策和商议都不需理会他的意见。对此严君或许不在意,可他却不能不在意。
因为在他心里,严君是再重要不过的人。更何况田易听五叔一五一十的说完才告辞离开,出了院门,方才敛去眼中的最后一丝笑意如今的他,总算是有了叫那些人也不得不在意的身份。
当然,还有更要紧的一件事,他托了安东尼去做,也不知现下进展如何。田易掸去一片飘到肩头的落叶,知道只有将一切尽在掌握,才能确定接下来该怎样行事。
“少爷人呢”田七收拾完东西跑出来,找了一圈没见着田易,抓了严君就问。见他摇头,田七又出去问成伯,丝毫没发现身后严君的耳朵早已悄然竖起。
成伯道“他出去了,过会应该就回。”
“哦还有饭没我肚子饿了。”
“你们回的突然,君哥儿现做了些。”
严君才一转身,就对上正说话的成伯别具意味的眼神,心内便是一凛。
他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想的,方才田易回来后的举动,他其实很欢喜。而田易松开后,他又觉着自个心里头空落落的。只是想着答应了成伯,加上他也清楚成伯说的不错,现下或许没啥,可田易以后要做官的话,被人晓得有这回事名声会好才怪但要他承认不想着念着那人,不希望同那人接近,当然是假话。
可田易又是什么想法知道他妥协了会如何看他是否也会如他一般心里塞满了乱七八糟的心事,以至于田易从外面回来他都浑然未觉。
“阿君阿君”
被叫了好几声,严君才后知后觉地抬眼,“什么”
“明日我要去找安东尼,他还在么”
“在。”
田易又问“那好,你跟不跟我一道去”
看一眼似乎总在周围转悠的成伯,严君摇头拒绝。他不知答应疏远田易是否做对了,但很清楚拒绝才是成伯希望看到的。
哪知第二天他刚从田边回来这时节地里大部分的番茄早已成熟摘下,或是用作炒菜煮汤,或是拿来制酱,或是留作种子,剩下的寥寥几个因过了时节吃起来不如当季好吃,都留下来交由他处置就见田易跟成伯在堂屋里似是在争论什么。他正想回屋,却又一次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到底是好奇心更多一些,且又是与自己有关的事,只稍稍放慢脚步,就听了个一清二楚。
“成伯,我意已决。”
“少爷,你莫非看不出来”
他话未说完便被田易打断,隔了一堵墙,严君却能听出他声音里的坚定,“我知道您是说服了阿君才会如此笃定,但他会退缩,不代表我也会。您说的都有道理,可有些事却是没任何道理可言。不管是大逆不道也好,出乖露丑也罢,我都不想让步。成伯,阿君他对我来说,与其他任何人都不一样。”
成伯脸上一片铁青,“你忘了你爹娘忘了你还得光耀门楣、传宗接代你这样胡搞一气,不怕你爹娘在地下都不安心”
“成伯,我爹曾说过叫我不求闻达于诸侯,只望我平安喜乐,您忘了么”
“那他也绝不会想到你要和个男人共度一生”
“现在他知道了,成伯,我若说我已决定如此,您又会怎么做再去同阿君分说,或是将他远远送走”
“少爷”
“成伯,或者你只希望我田家有后”
“那是至少的”
“若我说我能做到,您是否就不再阻挠我与阿君的事”
“嗬你要不成亲,又怎么可能平空多个孩子出来要成了亲,君哥儿就是再想同你一起那也注定不可能。”
“若我能做到,您又当如何”
成伯盯他一会,才道“也罢,若真如此,应了你又何妨”
听着他们的话,严君有些糊涂,他想不出田易会怎么做。踟躇片刻,见成伯起身似是要往外头来,他赶紧快步往前走去。
转眼间重阳已过,天气渐渐的越来越冷。严君挑了肥跟田七一道往田里走,边琢磨这几日田易似乎毫无动静,前边刚一转弯,冷不防一张皱巴巴的胖脸冒出来把他吓了一跳,“族、族正老爷”
“君哥儿”族正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凑到他跟前,“上回是我鬼迷心窍,见财起意你大人有大量,就原谅我,行不”
“这”严君不由的愣住,这人变得也太快了吧
却不料族正见他不吭声,竟一把拉住他的手,凄凄切切道“真的君哥儿千万要原谅我一回总之啊,千万代我给易哥儿问个好,叫他一定拉我一把,别叫县里弄个里正来。你看,咱湾里都是田氏族人,干啥非弄个外人来咱的地头管东管西唉,这事也惟有易哥儿能帮老哥哥一把了”
严君听得鸡皮疙瘩直冒,心说你是谁的老哥哥不过他再一细想族正的话,也大约了解其中深意。应是宗族与官府间有了矛盾,那边要派里正来管理田家大湾,宗族当然不愿让位。而虽说田家大湾里田氏族人是多,也的确占了颇大权势,但有官府的支撑,里正未必做不下来。于是中了举人的田易,就变得越发重要。另一方面,严君心里更是暖意顿生,若有所悟。原来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田易已做了这多事。他原先可没想要搅和进来,这样做显而易见是因为自己哪怕是自己扔下他而去的现在。
“君哥儿这个忙你一定得帮你看,老哥哥我在县里还有个铺子,送你”族正一脸心疼的说道,他心里悔得不行早知如此,在得了证据后就该不忙出手怎么也得安排稳妥,想来有妖怪作祟,便是官府也插不了手。哪至于现在丢了证人,又逢田易中举,“这边的良田百亩,只要你愿意,也都是你的”
连贿赂都出来了严君有点苦恼,“我会去跟阿易说,至于”
“那多谢了”
“他会怎么做我就不知道了。”讷讷说完,看族正边擦额上的汗边一溜烟跑走,在惊讶于他这身材也能如此灵活的同时,严君觉得田易根本不会管。
事实证明,他十分了解田易。
晚间田易听了这事,只微微一笑,“别看族正现在似是处在下风,他能当这么些年族正要说没点本事怎么成族正目前在湾里算是根深蒂固,轻易动摇不得。阿君,这事啊,我们只看着便是。”
“嗯。”
“还有,阿君,我明日要给你个惊喜。”
“哎”
接下来任他如何追问,田易也死活不说。好容易第二日到了,中午时分,安东尼来了田家。一见严君胡商就兴冲冲跳下车,一把抱了过来,直到田易咳了好几声才放开,却扯着他到一旁道“严,你知道吗,我这回见识到田当奸商的本领”
“啊”
严君还愣着,安东尼已继续道,“他帮我跟秦谈生意,没花多少功夫就顺利将你的契书弄妥了哇哦,他那副模样谁反对他就好象会让那人不好过”
“”严君这才知田易竟连契书的事都解决了,他心知肚明田易这是为了他一直以来的心愿。也就是说,从今往后,“香满屋”再没有别的主人,真真正正属于他一个人,且不会再有找麻烦之类的腌臜事了。
田易见他们二人嘀咕一会,严君就站在那闷声不动,也不叫他,只拉了安东尼过去,轻声道“事情成了”
“成了。”
过了会,田易才往成伯那边走,没走几步就见严君不知何时过去了,他刚一张嘴,立时被严君下一刻的举动给震在了原地。
那人此时正直视着成伯,声音不高却分外坚决,“成伯。”
“嗯”
“我是来告诉您,我反悔了,决定收回之前答应您的话。我还是想试着同阿易在一起过这一生。”
“阿君”未等成伯回答,田易已到了他身旁,忽的把他的手牵住,十指交握,也朝成伯望去,“阿君所说便是我的打算。”
“你们唉少爷,你还没做”成伯见田易侧身让出身后的人,顺着看去就见到了胡商旁边的几个人,“铁、铁子”
见成伯好象突地把他们忘了,严君不解又庆幸,他很快便得到了答案,“那是我早年失散的亲大伯,我爹的亲生兄长。”答完他忽而一笑,低头附在严君耳边。
温热而潮湿的气息迅疾散开,相扣的掌心似乎也沁出些微的汗意,严君心跳正快,就听田易慢慢道,“阿君,我总算应了那日的话,半年既过,你再不用有任何烦恼。海阔天高,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一切有我。”
严君默然片刻,加大了回握的力道,偏过脸朝他一笑,“嗯。”
正文完
番外一 成双对
“哎,严少爷和少爷人呢”田七探头探脑地在院子里满处窜,极是小心。自打某二人两情相悦以后,他觉着自个整个人都变多余了。相比起成伯每每若无其事的模样,他一面觉得自己十分厚道,一面又忍不住悲伤
好容易在厨房里看到了严君,他当即推门进去,“严少”才踏出一步就见自家少爷正亦步亦趋地跟在严君身侧,见他进门只淡淡瞥来一眼。可就只这一眼,已足够让他自动自发地往后退,还边道,“少少少爷你们继续,我先走了”
闻言回头就见他一脸悲愤地跑走,严君嘴角一抽,“他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没有吧,他不是叫我们继续揉面”
“也是不过既然是我们,你老跟着我干嘛”
“哎有如此能干的阿君忙活,我也只能退而求其次,给你鼓个劲好了。”
“”严君现下可以确定,这人脸皮真不是一般的厚。
但打心底里讲,有田易陪着,哪怕他什么也不做,便会觉得心满意足,做事情都轻松而愉快。不用交谈,只偶尔一个眼神交会,就能让心旌动摇,体会到恋爱时独有的甜蜜。
此时自乡试结束已有两月余,快到十一月,天气渐冷,时不时刮着北风,只是还不曾下第一场雪。那日随安东尼来的正是田易的亲大伯一家,失散了好些年终于被田易在武昌府无意看见,又托了安东尼找到。既然同是田家人,照田易的理,那么传宗接代便再不是他一个人的事。另外他还提出了嗣子一说,叫成伯再也驳不了他。
如今家中一切都已步入正轨,田地一直有人照管,在稻子收割后换种了冬麦和芸薹,附近的一些田地也都开始尝试套种一法,以此增加进益。家中塘边的桑树长势极好,再过一年大约就能用来养蚕。待到明年把猪圈迁过去,再往塘里放些鱼苗。治胡蜂的法子也特意托了安东尼去寻,还要他帮着请些懂得养蜂的专人来,明年想来也能把这事给放上日程。这样的生活对有些人而言或许过于平淡,却足够平稳安定,叫他再满意不过,只一心盼望下一年快些到来。
因想得远了些,严君手上揉面的动作便稍稍慢了下来。
下一刻,手背上覆过来另一只手,掌心的绵绵热意,瞬时传了过来,叫露在外头沾了水有些冰凉的手感到十足温暖。严君刚一愣怔,腰间也被揽住,肩膀忽地一沉,属于另一个人的呼吸随即扑入耳中。
“喂你你洗了手没”本想叫田易闪边,话一出口却变成了这般,严君有些窘然地挣了挣。
那人果真轻轻笑了笑,接着耳垂被以同样的力度舔了一下,叫人心里头直发痒,“我可是洗了手才来的,放心,阿君。想做什么都断不会有妨碍,直接吃也没事”
仿佛意有所指的话让严君耳根一热,闭上嘴不再理他。
他却忘了,田少爷哪是那等好摆脱之人
田易默默端详了会咫尺间严君的耳朵,见那上头被绯色一丝一丝染上,如晨间艳阳般层层铺开,心头一动,越发地贴拢过来。他倒也没做什么过火的事情,只安静贴着,轻易能感到那份激烈的脉动。
有几分是因为自己想来至少也有八成他有些得意地笑了笑,张嘴咬上去,轻轻磨着牙齿。
直到严君忍无可忍地把他拍开,他才朝后退去一步,隔了一小段距离看严君。慢慢的却也有些走神,说起来,他都不知自己是何时对这人动的心。
早先照顾他时,不过是出于自己的习惯。田易知道自己在旁人眼中总是脾气好,待人接物有礼又温厚,却不知严君是否误会了什么才会生出情意。只是在他想到要纠正时,就发现了心头那分强烈的不舍。
是的,他舍不得把严君推开。于是便想着顺其自然,此后又看到一次一次严君一心为自己着想、为田家着想的举动,那人何曾是这样的人他再不动容又如何能够那时他终于确定,原来不光严君动了意,他也有了心。
只是严君从未打算告诉他,田易想那就等着吧,哪知一直等到去赶考,等到严君好容易偷吻了,都没能等到一句直言。他知道他再也等不下去了,再不做点什么,这人只怕就蹉跎着永远不再说起,然后也许就天各一方,擦身而过。
田易很清楚,他可以对无数人温和体贴,却只想对这一个人与众不同。
于是随意地使了些法子,便有了如今这情形,成伯那面也不用担忧,总归能找到合适的嗣子养着,只待以后成伯含饴弄孙欢喜了,定然再想不到让他们分开。
“阿易阿易”
严君叫了好几声田易才回神,“怎么”
“帮我把那边的碗和罐子拿来下,对,就是那个写了字的,递给我,再拿那边的空碗接点水给我。”
“好,就来。”
拿了东西来,田易就见严君把揉好的面盛在碗里,拿纱布盖了醒着,接着又拿勺子拨了拨罐子里的酱料。
窗子外头的光线落进来,叫严君的那张脸线条格外柔和,那上面没有丝毫表情,他却能准确无误地在其中找到一丝叫自己心动的专注。
田易微微笑了笑,这就是他倾慕着又倾慕着他,或许不像成伯所说女子软玉温香,却与他心心相映的人。心里忽然再也止不住涌起的悸动,他开口道“阿君,今年错过了,明年我们一起过七夕吧。”
“这不是废话”严君回头瞪他一眼,理所当然地道,然后想了想,又问,“你为什么没有温书,我记得春闱就在明年吧”
“哦,我没打算去,至少明年不去。”
“为什么成伯都不管你”
“不是不管,是他明白我。别看我现在已中了举人,要在会试上脱颖而出,就是没紧张都难上加难,各地的举人,许多都是少有才名,都未必能成进士。阿君你别不以为然,我只不过是个普通人,能考中举人,已是幸运。再说,我估摸着我这回因你的缘故考得好,再考下去只怕会出丑了。反正,举人也算是大功名在身,若想当官,也已能步上仕途,寻常在我们这儿便是秀才都得人尊敬,更何况是举人只要能让你,让成伯,让家里过得舒坦,我可不想再考。”
“随你。”虽然还想说点什么,可严君一想那九日的考试也是心下惶恐,更何况田易最后这话,虽不止提了自己一人,其中心意却一推即知,他也再说不出什么话来。大概换了成伯在此,也拿田易没辙只有默认吧。
田易笑弯了眼,心想就知阿君会理解他,他见严君拿了醒好的面开始擀,当即一挽袖子走上前,“阿君,我来帮你。”
此时田七蹲在树底下,望着枝桠上两只鸟,悲伤地道“树上的鸟儿成双对”他的蛋糕无着落。
旁边小花舔了舔前爪,轻轻喵了一声,也不知是没听懂还是在附和。
番外二 共生辰
“元宵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