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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城响马之凤过青山 第12节

作者:香小陌 字数:20354 更新:2021-12-28 20:08:33

    就一次

    就这一次

    那是他跪在男人的脚边,期期艾艾摇尾乞怜而说出口的话

    而那一晚,分明就是他卑微下跪,纠缠不休,求来的一夜

    本以为可以水到渠成,两情相悦,从此朝夕相处,日夜相随,如今才明白,一场白日梦

    这一世,原来仍然逃不开,被弃若蔽履的下场

    少年呆坐在炕上,雪白的脸庞冷得仿佛结出了一层冰霜,眉目如刻,眼睫上挂着冰珠,瞳仁如同两池冻住的湖水,不再荡漾丝毫的涟漪。

    伸手自炕边的桌上,端起了那碗已经几乎冷成一坨冰的汤圆,重新揣进怀中,用掌心牢牢地捧着,不断地摩挲,想要将它晤热。

    手掌比碗中凝结的汤汁还要冰冷,又怎么晤得热汤圆

    息栈缓缓抬起头看着镇三关,声音飘渺无力“给你做的,都冷了,你还没吃呢”

    “”

    “我这个人,是不是,就是,招人嫌恶”

    “不是,不是那回事儿。”大掌柜的心里一阵难受,你招人嫌恶怎么会,当真不是那回事

    “你嫌我长得不中意吧我,我以前不是这样子的,以前好看一些,真的,真的挺好看的呢”

    少年仰起脸来,呆呆地望着男人,身子畏寒一般剧烈的抖动。那两汪冻湖之中分明闪烁着冰晶玉露,悬在眼眶之内,久久没有滴落。 “可是又能如何呢,我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端起那碗汤圆,递给男人看“每年的上元节,息栈都要煮一碗汤圆,每年都这般,等我要等的那个人从来没有等到过,从来都没有每一次都是这样,热的出锅,然后看着它,一点一点冷掉”

    大掌柜是在那一刻,突然万般后悔为什么今日此地,他脑瓤子抽搐进水了一般,跟息栈说了这些屁话

    这分明就不是他想说的话他心里真心想说的,明明是另外一番话

    有些话当真从来没有张口对别人说过,所以就不知如何开口;有些情绪是这半辈子从来不曾有过,如丝如絮,如棉如网,织缠包裹在胸腔里,久久绵萦不散,不知如何自处,就是因了眼前这少年

    本想说服对方知难退却,不料两败俱伤,违心的话连自己都不服不甘,如何说服别人伤敌一千,自损了八百

    可是宁愿自损八千,也看不得小羊羔如此伤痛欲绝的表情模样。自己竟然就这么伤了他说出口的一堆废话蠢话,现下还能收回么

    仿佛不由自主,伸出了手掌,想要接过那碗汤圆,又似是想要晤热那一张残月一般惨淡冰冷的俊俏小脸。

    手掌才伸到一半。

    息栈的十根指头在半空中齐齐地松开,在大掌柜的面前咫尺之距,一碗汤圆,尽碎于地。

    一只瓷碗被十指暗暗注入了内力,摔了个粉粉碎。一片挥扬的齑粉之上,流淌着冷掉的几颗汤圆。泼洒一地的汤水中和着几枚枸杞,点点嫣红如泣如血。

    镇三关目瞪口呆地看着息栈。

    冷冷的一双细目,刻着阴郁的寒光。

    那一具躯壳之下暗藏的炫目的灵魂,再不是酒酣耳热之际于炕上卿卿我我,蜷缩在他怀抱中,软软绵绵的一坨小美羊羔。

    分明是那一夜在阿克塞城外的小树林,穿梭于夜魅之中,树梢之上,擎剑插人的冷面少年

    31、妒火烧血泼喜堂

    第三十一回 妒火烧血泼喜堂

    这一日,绺子里聚义厅内张灯结彩,剪纸成双。

    大掌柜的一袭枣红色对襟缎面棉袄和长衫,头发剃到更短,寸寸冷峻刚硬。两鬓的髭须全部刮掉,只在口唇边留下一圈儿整齐有序的短胡茬,显露出下巴之侧两道充满棱角的刀刻线条,看起来顿时年轻了数岁。

    男子眼中深邃而沉静,毫无波澜,两道金雾乍暖还寒,若蹙若离,捉摸不透。

    这时侧过头去,与身边那穿着一身金棕色缎面衣服的人,一阵耳语。

    “四爷,这可都是你出的馊主意,老子可都是听了你的”

    “当家的,这叫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他奶奶的,老子让你给当个娃子扔过去套狼了”

    “哈哈当家的您纠结个什么我丰老四倒是想去套狼,人家没看上我不是人家是点了当家的您,您是咱野马山上的头牌啊”

    “什么话奶奶个熊,你们他娘的就等着有这趟热闹看”

    大掌柜的淡金色眼波缓缓流过人丛中默默而立的少年。

    息栈的头发留得更长,已经可以将两只鬓角的垂发挽起,直接在脑后打了一个结,没有点缀任何装饰。盈盈云发披散在肩后,几缕青丝在白玉般的脸庞之畔拂过,着实显得灵秀可人儿。

    只看了一眼,脑海中就止不住地幻象恍然,那几缕发丝垂落的玉色肩头,晕染斑斑红晕和爱痕,于眼前韵致起伏,婉转轻吟,一只小凤在炕上是如此风情万种

    昨夜,也许只消多说一句软话,他镇三关就会彻底缴械,抛开那些莫名其妙、罗哩八索的纠缠道理,由着心里死命遮掩却已是遮挡不住的一份悸动。

    只是,息栈已经给他跪过两次,祈求欢爱,若是肯再多跪一次,这人就不是浑身长刺、傲气凌人的息鸾亭

    无需动手,只消两道冰冷阴狠的目光,就已将二人多日来的隐隐衷肠,暗暗情愫,顷刻间摧毁,灰飞烟灭,无迹无痕。

    再次见面,身形只咫尺之距,心却已远在天边

    这小羊羔,哪里真会是一枚软弱可欺、任人揉捏的小羊羔分明是一头披着羊皮的小狼

    因着额畔发丝高高束起,一双细长的眼睛,如今显得更加娟秀纤长,眼角斜飞入鬓,眸中幻影辰辰。

    息栈自始至终都没有看大掌柜一眼,即使能感受的到,某个人眼中那一拢淡薄的金雾,若有若无地笼罩在自己脸庞和全身上下,久久未曾消散。

    心头的伤痕隐隐发作。

    创伤这玩意儿,并不会因着来得太过频繁,就不会在脑海中,身体上,层层交叠,深深烙印,灼灼作痛。

    那一道一道的刻痕,新创烙着旧疤,已是习以为常。

    偶尔曾经领略的恩爱甜蜜,对影成双,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本就不该属于自己

    新娘子让人拿一顶轿子抬了下山,在山脚下囫囵转上一圈儿,一路前后吹吹打打,再转回山上来。

    鼓乐声愈来愈近,领头的一柄唢呐,飙着嘹亮蹿天的颤音,从山坳之后转了出来。唢呐的身后是两只竹笙,那竹雕的笙斗与笙管凑在一起,形如鸟颈之后展翅的两片凤翼。凤笙音调清脆明亮,爽决悠扬,栩栩如生,几欲腾空。

    四名身材壮硕的伙计,头戴羊皮高帽,身着羊皮坎肩,腰里扎着红绸带,抬着那一领大红色的婚轿,一路狂颠而来。

    已经颠到了山寨门口,却还不急着进门。四员彪形大汉拿一顶婚轿简直当成了肩膀上顶着玩儿的木桩,耍起了“顶高杆”的把戏,将那四柄抬杠在左右两块宽厚的肩膀上,胸口上和脊背上轮流顶起。

    一顶盛着新娘子的大花婚轿,在这四个汉子的掌握下,简直如同空轿。挺起胸脯,反弓腰杆,抬杠在胸膛上和肩头辗转腾挪。彪悍的胸肌和硬朗的两条锁骨,竟然能够禁得住每一根抬杠所承受的轿子份量

    绺子里的伙计,齐齐拥在聚义厅门口的空场前,乐呵呵地看着热闹。

    只有息栈一人落在最后,默默在人群的尾稍独自徘徊,神态似乎无所事事,眸色却是黯然落寞。

    正想着偷偷溜掉算了,在这里看戏也看不出一朵花儿来,只能愈加显得自己形单影只,一朵怨男,遭人耻笑。这时却被一旁的丰老四叫住“唉小剑客,等会儿,这礼成还用得到你呢”

    少年诧异地转头“何事用得到我”

    “小剑客,你是属羊的吧”

    “上一世是属羊。”

    “那可正好,俗话说了,红马黄羊寿命长,你跟新娘子属相相合,待会儿要你去抱轿。”

    息栈眉头轻蹙,不解地问“何为抱轿”

    慕红雪在他肩后轻声说道“咱这地方的婚娶风俗,新娘子下轿的时候,不能自己下地,得有个人将她抱进去拜堂。抱轿的人属相须得与新娘子属相相合,水杏属马,大你一岁呗”

    息栈心想,红姐姐你晕了吧,我跟她谁大啊我大她两千岁呢,算这个纯属一笔糊涂账再者说,谁要跟你们凑这场热闹,这绺子里难不成就小爷一个属羊的

    息栈这般琢磨,狠狠地瞥了大掌柜一眼,虽是一言不发,冰冷的眼神已经递了话镇三关,换人小爷不干

    二人的视线,只短暂相接就迅速挪了开,简直是,谁也不想多看谁一眼

    大掌柜挑了挑黑眉,状似心不在焉,淡淡地对丰老四说“四爷,你不是也属羊么,你去抱呗”

    书生哼了一声“当家的,鄙人是主婚人,如何能跑到大堂外边儿抱新娘子当然要找个闲来无事的”

    下首的黑狍子已经耐不住性子了,嚷嚷道“你们这群人咋个都拖拖拉拉,墨墨迹迹,不就是抱一把新娘子么,嘿嘿,俺去抱成不”

    军师毫不客气“你不成。自古白马犯青牛,十人见着九人愁。管你是不是青牛,总之是不合相冲的属相,不能观礼,你回避。”

    “啥子你,你,你个丰老四,欺负老子哇这新娘子俺不沾了行不,你别不让俺看热闹啊”

    慕红雪一双俊目神飞,笑道“就让小剑客去抱呗,我看就他最合适了可别找个粗人,毛手毛脚的”

    息栈一听,扭脸瞪了红姑奶奶一眼,冷冰冰地说道“找一位属羊的伙计就是了,何必一定用我”

    “你是咱四梁八柱的人呐,不是一般的伙计,一般人哪能上得了台面。”

    “红姐怎么不去抱我觉得你更合适,绝对不会毛手毛脚”

    “啥呀一定要男人抱轿的,我是女子,咋能干这个”

    息栈的一腔子恼怒自心头爆起,固执地站着不动弹“那你们怎知,我这一世的肉身就不是属牛的”

    话是回答慕红雪,两道凌厉的目光却直直盯了大掌柜一眼。

    小爷是什么人,还能由着你使唤镇三关,你耍我玩儿么

    丰老四眯缝起一双精明的眼,慕红雪挑起一根细致的眉,黑狍子撇了撇一张厚嘴。

    三人齐齐地瞄向息栈哎呦喂,今天这小娃子脾气不太顺溜啊大喜的日子,咋这么大火气呢

    黑狍子伸手在息栈瘦削的肩膀上狠狠拍了两掌“小娃娃,你这小细胳膊小细腿儿,是抱不动人吧”

    慕红雪拿手轻轻顶了息栈的后腰一把,轻声说道“让你去你就去呗,有什么的这扭扭捏捏”

    那顶大红色的轿子被摇得简直就快要散架成一堆木条,这时才重重地给搁在空场地前。

    鞭炮齐鸣声中,轿帘被掀开,里边儿端端正正地坐着水杏姑娘。被这么晃荡了一遭,女子呼吸略微急促,这时脸色泛起一片桃花红,更显得娇艳欲滴。一只玉手正紧紧抓住胸脯上的红缎棉袄衣襟,捂住跳脱的心房。

    息栈缓缓从两道人墙中穿过,走到轿前。

    新娘子的脚丫不能沾地,就等着人来抱她呢。

    息栈心中不快,碍着周围几百上千双眼睛盯着,只得将身子一低,探头进了花轿,一把将新娘子抱了出来。

    那水杏蛾眉淡扫,眼瞳婉转,红唇娇笑,神情甚是动人。个子比息栈稍微矮了两寸,却身形丰满,前凸后翘,看得绺子里围观的一票男人,个个是眼珠子凸起,口角流涎,暗暗妒忌大掌柜这送上门来的一瓢艳福。

    面色清冷甚至有些阴郁的少年,怀抱着一团火红、容色艳丽的美娇娘,这幅情景看起来着实有些滑稽,更引得围观众人笑闹着叫好。

    息栈目光阴沉,脸色发青,快步穿过人群,就只想赶紧把这人弄进屋,交差,然后扭脸走人,再不想多待。

    水杏的头就靠在他左肩上,两条胳膊紧紧攀住少年的脖颈,似乎是怕自己掉下去,胯骨贴在少年的腰上,还使劲往上蹭了一把。

    蹭得息栈一阵反胃,从来没有跟哪个女子挨得如此近,偏偏还是这个人立时就想自半空中撒开两只手

    女子遥遥地望着屋内的男人,似是浅浅一笑,胸膛里阵阵发颤。

    息栈下意识地低头瞥了对方一眼,只这一低头,一股熟悉的香气,顺着鼻息而入,飘进了年代悠远的意识之中

    那香气,盈盈浅浅,冉冉婷婷,似春红扑鼻而过,落银泻地流淌,在鼻吻间萦绕不散。

    少年的眉峰耸起,凤眼倒竖,脚下的步子倏然停住。

    低头看向怀中的女子,目光卓然凛冽“你身上带了何物”

    水杏诧异地挑眉看向息栈“啊”

    “问你身上带了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俺啥也没带啊”

    息栈盯住这女子的眼睛,低低地吐出一个字“香。”

    只这一个字,女子的一双棕色杏眼骤然睁圆,瞳仁抽缩,双唇扣紧,凝视着息栈。攀在少年脖颈上两只面条一般的手臂,立时僵硬如杵。

    水杏的嘴唇凑在息栈耳边,声音轻抖“香咋着了俺成亲不能抹个香么”

    息栈冷冷地哼了一声,一双眼睛细若柳丝,黑色瞳仁填满了缝隙,只一偏头,薄薄的粉唇几乎沾到女子的鼻尖,却恰到好处地留下半寸的距离,不碰触对方。

    冰冷的声音不带一丝水纹“洛紫火莲毒”

    声音飘渺,却足以震到怀中的美人儿登时四肢发软,手脚发抖。

    二人的两双眼睛,直瞪瞪地相对,一个目光锋利,一个神色慌乱,只那一瞬间,四目了然

    就这二人私底下几个回合纠扯的功夫,围观的伙计们开始纳闷儿了“唉唉小剑客干嘛呢赶紧把人抱进去啊”

    “咋着抱上了舍不得撒手了啊哈哈哈哈”

    站在聚义厅门口的红脸老潘高声吆喝道“吉时已到,抱新娘进门喽”

    息栈目光尖利,两手十指突然发力,分别扣紧怀中女子的后肩和膝盖,低声说道“你想做什么”

    女子蛾眉颤抖,呼吸急促“你把俺放下来你要干嘛”

    “不行你不能进去”

    “你,你这人到底想干嘛”

    “这话应是我来问你你分明是想用毒害他”

    “”

    息栈的两手摽住女子不放,而水杏这时开始在他怀中挣扎,拼命想要下地。这二人并着两颗头,低声私语,恍然已是半柱香的功夫,这短短的十几步路竟然还没走完

    围观人群纷纷窃窃私语,大堂中的人开始往外探头。四周鞭炮雷动,人声鼎沸,没有人听得到那二人究竟在耳语些什么,就只看得到少年面色迥异,而新娘子脸红气喘。

    一副图画在此时此地看来,竟然透出几分呷昵。小剑客不像是个“抱轿”的小童,却像是新郎抱着娇羞躲闪的新娘子迈入洞房,这叫一个拉拉扯扯,纠缠不清

    屋门口传来主婚人一声拿腔拿调的吆喝“吉时到了小剑客,赶紧把新娘子抱进来吧”

    灯火幽深的大堂中,映出大掌柜一张面无表情的冷脸,此时眼中少许诧异,更多的是深不可测。

    息栈双唇紧咬,“蹬蹬蹬”三步飞跑进了大厅,将人撂下。

    腾出手来,一把扯下了后背上的剑,手擎剑鞘,拦在了水杏身前

    一个怒喝“你不许靠近他”

    一个娇喊“你干什么大掌柜,你手下的伙计咋个这样凶恶”

    “你是做什么的为何要害我当家的”

    “谁要害他你不要血口喷人”

    堂上的一票人见状皆面露惊讶咋着了这是抽疯啊

    息栈急急地看向大掌柜“当家的,这女子不是好人,她身上带了毒”

    水杏扑向镇三关“大掌柜,俺没有啊”

    息栈见状眼疾手快,挺剑而上,剑鞘楔在女子胸前,手腕一拨,金属“砰”的一声重重击在胸口,立时将人弹飞了出去

    水杏痛得哀叫了一声,手脚凌乱,跌向门口,自半空中扑落。

    这时却见大掌柜飞身而上,身形蹿出一丈,单手擒住了水杏的脖领,将人拎了回来。

    女子的一颗头几乎要撞到门槛,就只距着两寸,这时仿佛地心的引力转瞬变化成了弹力,身子倏然自半空弹回,收进男人的怀中

    水杏惊吓之余,泪水夺眶迸出,身子瑟缩发抖地贴在镇三关怀中。这时突然胸口一振,喷出一口鲜血,四肢立时如同被抽断筋脉一般瘫软,几乎站立不住。

    大掌柜一只手掌撑着这女子的后心。水杏挣扎着攀住他的肩膀,口角却不断流出鲜血。息栈刚才当胸磕了对方那一下,身形只是略微一动,手上飞快利索,注入的份量可着实不轻

    只见水杏惊恐地大睁着一双泉水四溢的眼睛,期期切切地贴上镇三关的下巴,气息凌乱“大掌柜,俺,俺,没有”

    息栈见此情景,气急怒吼“当家的,她身上真是有毒,洛紫火莲毒你别碰她别摸她的脸和身子”

    镇三关一听这话,微微侧身与女子隔开距离,眼神示意息栈,沉声说道“下手轻点儿,她没功夫。”

    水杏这时胸中疼痛,一把搂上大掌柜的肩头,冲着息栈哀声吼道“俺说了没有要害掌柜的,就是没有俺要跟他成亲,怎会害了他”

    说着话,额头紧紧挨上大掌柜的下巴,死不放手。

    男人刚刚剃掉髭须的脸颊,金铜光泽之下,隐隐透现令人迷恋的微弧和棱角。

    自己在那一夜曾经细细抚摸和柔柔亲吻的一张脸,此时正贴着女子润洁的额头。

    息栈看向那一张令他又爱又恨的俊脸,那紧贴成一双的人儿,一腔妒恨和屈辱自脑顶化作一缕白烟,顷刻间怒火攻心,突然暴起

    这男人,是我的

    我这么喜欢,这么喜欢的一个人,

    你凭什么亲近他

    在小爷面前,你竟然想害他你休想

    身子飞扑过来,一把扯住女子,将人从大掌柜怀中拽出。

    水杏两手奋力扭打,企图挣脱息栈钳住她的几根手指。挣脱不得,急迫地伸手向大掌柜求救,两只手挣扎着伸向男人的脸和脖颈。

    雷电火石之间,一双吊稍的细目爆现冷光,周身血脉中的紫霄寒气溢出,怒吼“你不许碰他”

    息栈抄手抡起了剑鞘,无招无式,全凭了一腔子的烈焰,手腕劲力全出,砸向了女子的面门

    咫尺之距,何人能抵挡得住息栈的剑

    剑其实根本没有出鞘。

    镌刻着繁复云纹,手感温润如玉的一柄剑鞘,硬生生削在了水杏的脑门上

    “砰”

    “噗哧”

    女子这一次连哼都没能哼出一声,仰面跌倒于地,面门如同被泼上了一桶血,红光如洗,花飞满天

    众人惊骇出声,一时间全部愣住。

    待上前去看时,新娘子已经气若游丝。

    镇三关一脸惊愕,上前一把托住水杏的头。这女子两眼已然失神,面庞上血色尽去,全身的血水此时全部涌上了头颅,顺着额上一道惊悚的伤口,汩汩喷涌而出

    灰白色的嘴唇节节颤抖,逐渐枯干的凹陷眼眶之中,缓缓淌下最后两滴泪珠,气绝之前只留了一句话

    “大掌柜,俺,俺没害您俺那晚跟您讲的,跟您讲的是真心话,真心话”

    红绡帐底,两行清泪。

    香断玉殒,神伤为谁

    32、风云起外贼攻山

    第三十二回 风云起外贼攻山

    喜堂之上,新娘子被息栈削破了脑瓢,血溅当场,断气在大掌柜怀中。

    丰老四凑过去抚了一把脉搏,低声跟镇三关说道“没了。”

    镇三关眉头紧锁,深深地瞥了息栈一眼,金色瞳仁之中暗含复杂神情,却又忍而不发。

    黑狍子却爆发了“小剑客你搞个啥这好歹是咱当家的娶的新媳妇,有没有差错,也是当家的问清楚了再发落,你倒是干脆,直接把人给弄躺了”

    大堂上的众头领一齐呆呆望向刚才发疯一般抡剑插人的息栈,个个口中倒吸冷气。喜堂大门口涌进了一丛脑袋,一双双惊骇万分的眼睛互相张望,议论纷纷“咋个了,咋个了哎呀妈呀,小剑客咋个出手把新娘子给削了这是要干啥啊”

    息栈的身体微微颤抖,寒气仍然笼罩周身,此时一张冰封的小脸直勾勾地盯着大掌柜怀中的女子。一只手拎着剑,剑鞘之上沾染斑斑血迹,血水沿着玉色凤鸟的纹路,涡旋而下,滴落于地。

    胸膛起伏不断,气息凌乱,半晌才抖出一句话“当家的,她身上当真抹了毒的,我认得这毒”

    丰老四抬头问道“究竟是何毒,小剑客说说看”

    “这毒叫做洛紫火莲毒,是用洛紫菀、戟叶火绒草和黄花铁线莲这三味奇花异草,取花心和嫩叶熬制后晾干,加入药引,即于半日之内,致人死命”

    “鄙人到是从来没听说过。你怎的知晓这种毒”

    “嗯,当时人常用的。”

    “她把毒放在哪里了”

    “应是涂抹于自己身体之上,若是,有人吃进了口,就会”

    丰老四哼了一声“若果真如此,这给人下毒的法子确是够阴险”

    这时,只见大掌柜站起了身,叫过绺子里的几名小头领,连同耗子和雷腿子等人,低声嘱咐了几句,那些人皆匆匆出了大厅。又厉声屏退了那一坨挤在门口看热闹的伙计,这才丢给丰老四一个眼色。

    书生对慕红雪说道“麻烦你了,取个毒我来看一看,究竟是何等稀罕玩意儿。”说罢递给她一小块沾了些微清水的湿润白布。

    慕红雪会意,上前凑近了水杏的尸身,解开女子胸前的衣襟,将白布探入亵衣,轻轻擦拭,小心翼翼地让自己的手指不碰触死者的皮肤。

    红彤彤的两盏灯笼飘飘然挂在聚义厅门柱的两侧。此时人气清冷,空有两汪红烛灯火,于寒风中摇曳,却看不出半点儿的喜气洋洋。

    丰老四拿出他的药箱,内有针镊,盘碗,酒露,火绒,慢条斯理地验了一番,面有异色“这似乎并没有毒。”

    大掌柜眼中露出转瞬而过的诧异“四爷拿的准么没弄错喽”

    “呃,我并没有见过何人施这种毒药,只是以鄙人测毒的法子,实在看不出这女子身上染了任何能致命的毒药”

    息栈这时急急地说道“怎么会不是毒这香气分明就是那三种花草的味道相合而成,我认得清楚,绝对不会错”

    丰老四皱皱眉头,手掌习惯性地捋了一下那本来都凑不够一把、越捋越细的短胡须“你说的这三种花草,到是这高原荒山上常见之物,只是,我们是用这些草入药,不是下毒。”

    “入药分明是毒药”

    “怎的是毒药”精通医道的白面书生这时摆摆头说道“我不是唬你,小剑客,这三味草确是中医祛病强身之物。洛紫菀润肺下气,戟叶火绒草清热疏风,黄花铁线莲本身即是解毒止痛之草药,可祛风除湿。要说这三味是毒药,小生着实疑惑”

    “你拿它们入药,是因为没有将三味合一,也没有加入施毒的药引”

    “药引为何物”

    “药引,药引当家的”息栈这时眉头轻蹙,脸色微白,求助一般看向了镇三关,有些话却说不出口。忽然之间无比沮丧,提着剑的手指不住地颤抖,眼中的寒气缓缓褪去,只剩下一片白花花的茫然。

    慕红雪这时嘟了嘟嫣红的嘴唇,挑眉说道“其实这三味花草我也略知一二。我不懂什么中医之理,只知道这洛紫菀花色清丽,黄花铁线莲香气淡雅,都可以添加到脂粉和皂角之中,用于女子梳妆和沐浴”

    一个说能入药祛病,一个说做脂粉利颜,你一言我一语,说得息栈面色窘迫,神情十分急切,拨开众人踏步上前,凑近那已经放凉的尸身,鼻尖上去又仔仔细细闻了一遍。

    双眸中露出焦虑,抬头向镇三关说道“当家的,我,我没骗你,当真是那三味花草混的香气,一定是毒的,不然怎会这样巧的”

    镇三关双目卓然地看了看息栈,胸中沉沉地叹了口气,张嘴想说话,话到嘴边溜了一圈儿,没说出来。心中郁闷兼恼火,却又不忍当着众人的面跟息栈发作。

    慕红雪在一旁疑惑地小声对军师说道“四爷,她莫不是真的拿那几个花花草草做梳洗打扮用了,所以身上带了香气别是弄岔了”

    黑狍子也嘟囔起来“是唉,这小娘们儿要是没下毒,那岂不是枉死了这叫啥事儿啊我说小狼崽子,你瞧瞧你干的好事儿,好端端一个漂亮小娘子,谁让你把她给插了的咱当家的还没发话呢,你就敢上家伙插人了你咋这么大能耐”

    息栈呆呆地杵在堂上,这时心中一阵惊悸,万般懊悔。

    自己一个时辰之前究竟是怎的突然发狂,失控一般,当时就一定要将这水杏置于死地

    是因为她身上带了洛紫火莲毒么

    这群人大约是没见过这毒发作的模样,恁的不解其中利害,不以为然。自己是知晓的,才这般提防和害怕,怕镇三关会一时不察,误中小人的奸计。

    可是,这女子毕竟身无武功,毫无反抗能力,要想阻止她加害大掌柜,又何须当堂将之击杀

    心中那一团爆起的无名怒火,烈焰熊熊,无法自制,就如同那一夜在城外剑挑四名大头兵一样,身心一齐抓狂,情绪顷刻失控,究竟是为何

    终究还是因了他么

    本来以为自己早就不在意某些事情,可越是装作不经心,不在意,心里已是这般深刻地介怀。心头的伤痛和怨怒一触即发,一发而闹到如此不可收拾的地步

    已经出手的剑招,纵是功力再深,也很难将力道于半空中折回;已经被他插了的女子,这时候还能还魂儿么

    自己今天若真是杀错了人,若真是杀错了

    这事该如何收场这是他的新娘啊

    镇三关会怎么想断然是认定他息栈因了昨夜的龃龉,心存怨恨,因此故意坏了他的好事,迫不及待地铲除“异己”,找借口弄死了他的新娘子

    息栈心中一阵兵荒马乱,头脑纷扰的神情溢于言表,手足无措,这时怔怔地看着镇三关,只希望掌柜的能帮他讲句话,不至于让他如此困窘。面对众人的责难,简直是四面楚歌

    大掌柜的眼神渐渐和缓下来,示意几个伙计将已经过身的人抬走收敛,挥挥手让大家散了。

    息栈失魂落魄地一步上前,薄唇颤抖,十分艰难地对镇三关说道“当家的,我,我不是你可信我这次”

    镇三关冲他摆摆手说道“息栈,先回去歇着吧”

    “我讲的是真的,不是骗你”

    “这事儿回头再计较,你先回去歇着,明天也许还要做活儿,睡一觉去,养精蓄锐”

    大掌柜的淡漠态度,令息栈几欲心碎,冲口说道“她若当真没有下毒,那就是我杀错了人,大不了我给她抵命就是”

    镇三关眉头紧锁,眼神浓烈,当着一众的人又不好跟他细致地掰扯俩人的那点儿房中事,只能闷声说道“息栈折腾啥呢这是今儿这事俺又没有怪你回去好好睡一觉,别瞎琢磨那些有的没的”

    少年一脸的伤心欲绝,全身气力都被榨干抽尽一般,一柄剑自始至终都没有像往常那样收回到背上,而是拖在手里,只急步追在大掌柜的身后诉道“我,我,我又不会害你。无论你怎样对我,我都不会害了你你竟然信她,信她不信我”

    息栈说这话时,眼眶中突然溢满了泉水,小齿在下唇凿了深深的一道月牙,痛在唇间,伤在心上。

    镇三关神色一变,顾不上周围一圈儿人诧异的视线,伸手想要拽住息栈,搂在怀中哄上两句。息栈却已经转身奔出了大厅,单薄的背影在朔风之中抖得让人揪心地疼

    夜幕之下,抬眼望去,墨色的沉渊,幽冥不见底,如人心一般,深不可测。

    正月里的冬天,寒气自头顶脚心四面窜入,催人心冷。

    本应是个红火热闹的大喜之日,卿卿我我的洞房之夜,如今却是,一个冷面独自而卧,一个心碎黯然神伤,还有一个,已经躺进殓尸的棺中。

    息栈抱着那顶帽子,呆坐在自己的炕上,一宿未歇。

    心中自知,他和他之间,想必是完了,无法挽回

    第二日清晨,天边刚刚泛起一层鱼肚的青白之色,山脚突然蹿起两声清鸣爆脆的响箭,射穿半空中的一片浮云,呼啸着掠过山巅。

    这响箭不是响马出山砸窑时向庄户示威用的短箭,而是挂了响铃的两枚长箭,是山上示警所用。

    紧接着,山下传递上来阵阵长短结合的唿哨声,一里接着一里,步步递到大寨。如同北部边城利用烽火台传信一般,这野马山上的步步岗哨,用的是特有的唿哨传递各种消息。

    这唿哨声也不是平日这山沟里的羊倌倌和驴倌倌,每天领着各自的羊群和驴子,在两道山梁上遥遥地打情骂俏,唱骚曲曲。这是三短并一长的唿哨,是一级战备

    仿佛是海水涨潮一般,刚刚还是静谧空旷的场子上,从各排房间和窑洞,呼啦啦涌出了黑压压一片的伙计。大家都是从炕上跳起来,屋里钻出来,有的赤膊拎着皮袄,有的一手提着裤子,一手还拎着裤腰带

    但是野马山的伙计,训练十分有素,不到一泡尿的功夫,个个都穿戴收拾整齐,手里抄起了家伙。

    息栈也动作迅速,但他毕竟是那种一定要先系好衣扣,扎紧裤带,把自己包裹严实了才肯迈出房门的人,因此竟然落了后。

    等他进了空场,大掌柜的已经端然站在人群当中,“四梁”围在身旁。

    黑狍子急吼吼“当家的,果然真的来了唉”

    丰四爷慢悠悠“小剑客说那毒性当半日发作还真是捱了半日就来。”

    慕红雪俏生生“当家的,给句话,打不打,怎么打,打到啥程度”

    镇三关怒哼哼“都喂到老子家门口了,还不结结实实地打一顿不能驳了人家的面子,也别丢了咱野马山的脸”

    话音刚落,几声清脆的枪响自山下撩起,一触而发,愈加密集的枪声一阵比一阵猛烈。

    镇三关从腰带中慢慢抽出了两把盒子炮,拎在手上掂了掂,拇指关节轻动,“咔”、“咔”将枪管子上了膛,修长的两根铁管竖起,贴着两个耳朵往前一顺,嘴角丢出一记冷笑“打”

    息栈卸剑在手,只愣了一下,就急忙追随镇三关而去。

    前日的不快早就抛诸脑后,如今竟然遭遇外贼攻山,当然要去护着大掌柜

    掌柜的却突然扭脸,目光迅速扫过涌向四面八方的人群,盯住息栈“你别去,到后山找个洞躲着别让枪子儿追上了你”

    息栈诧异道“有人攻打你的山寨,怎的把我放在一旁你要我守哪里,我去守了便是”

    镇三关浓眉拧起,厉声说道“这回是来真的,你当是过家家呢山上山下的对枪子儿,你拿把剑瞎比划,管什么用快去躲起来,等枪声停了再出来”

    绺子大门口的两座碉堡巍然耸立,砖石砌出的枪眼里,爆出一连串势大力沉的火力,是炮楼枪手已然发现了转上山的目标,远程步枪开始发力。

    大掌柜带人迅速攀上一侧的山梁,从斜刺里居高临下,压制从山下攻上来的敌人。

    息栈哪里肯自己临阵退却躲枪子儿,急忙尾随队伍,跟着上了山梁,定睛一看,不禁心下一沉。

    放眼望去,攻山的敌军如遍地蝗虫一般,从野马山口源源涌来,目测足足不下一千人被山上的人几梭子撂倒一片,后续的部队很快又蜂拥上来

    山梁上的人和山梁下的人,各提长枪对轰。

    汉阳造的子弹打在冷硬的岩石上,撩拨起一丛一丛摄目的火星儿;弹头吃进山包的黄土里,溅起一朵一朵浪花般的碎末和土屑,迷乱了人眼。斜挂在山梁上的一株株虬劲老松,被子弹“噼噼啪啪”剥现了树皮,枯瘦干涸的松枝哪里禁得住震荡,四下回旋,散漫地飞落。

    敌人的先头部队这时竟然已经转过了二道门。

    难道山涧中和半山腰的几道防线就这么容易被攻破了山下那些守卫的伙计都已经遭了厄运七拐八拐隐没在山林中的进寨唯一一条捷径,是否也已经被敌人识破

    息栈脑子里纷乱地想着,心中焦急万分,提着鸣凤剑伏在山梁上,却又帮不上任何的忙,只能看热闹,偏偏这等热闹看得让他如坐针毡,心急火燎

    伸头遥遥看向伏在不远处土坡上的大掌柜。

    镇三关这时拿着两把盒子炮,专门点那些已经沿着山梁爬到最前沿的敌人。一枪摘掉一颗脑袋,绝不浪费子弹。

    这时却听到山下敌军中一个貌似小队长的领头人物,伸手疯狂地招呼手下,往山上狂攻,嘴里嚷着什么。很快,四下里的敌军纷纷开始嚎叫“活捉镇三关,赏一千块大洋打死镇三关,赏八百块大洋”

    震天的嚣张喊声传到这山梁上,息栈一听那话,怒从心头起,简直想直接把手中的雏鸾刃扔出去,戳穿那喊话的龌龊喉咙可是一想这雏鸾刃又不是链子刀,刃柄又没有拴一根小绳,丢出去可就收不回来了

    这时才深深懊悔,以前仗着手中的鸣凤剑,一丈距离之内无人能挡,无坚不摧,平日里就没有用心跟着大掌柜练枪法。到了这两军对垒的关键时刻,自己竟然成了一枚废物,连一般的伙计都不如

    扭头看向大掌柜,却见掌柜的面无表情,似乎丝毫没有听到山下的喊话,这时只从身边一个伙计手里,抄手夺过了一杆长枪,架在身前。额头微微下沉,下巴贴上润泽的木质枪托,两眼眯起,目光沉静,眸色如同天边流淌而过的两道琥珀霞光。

    “砰”

    枪口火星一爆,山下八百米开外的那名小队长,嘴巴仍然咧开嚎叫的弧度,脑瓢子却猛地向后抽动,像是突然被人拽住了头发,扯住了头颅。

    枪子儿射穿人体,都是入口细致,骇人的伤处在背后。

    那人的后脑勺瞬间爆成了一团血雾,人肉臊子飞舞,比海碗还大一圈儿的头颅,顷刻间就只剩下一张僵硬如面具的脸。脑门穿了一枚血孔,两只眼球在毙命的一刹那,还在拼命地往自己脑顶聚焦,仿佛是要看清楚将自己送上黄泉路的那一颗枪子儿,是怎么打穿了自己的头颅

    在周围惊恐的目光中,一挂无头的身子软绵绵地倒在了人堆里

    33、辟险径乱军搏命

    第三十三回 辟险径乱军搏命

    镇三关一枪利索地爆掉了喊话小队长的头颅。

    敌军的喽罗们个个大眼瞪小眼,惊得犹豫不前,似乎被眼前悍匪的枪法吓住,端枪的手颤抖着,更想扔掉枪杆,先护住各自的脑瓢。

    这时像是又听到身后传来的某种喊话和口令,被迫哆哆嗦嗦地重新提起手中的枪,一坨一坨,一队一队,继续向山梁的方向进发。

    这些人穿着黄不啦叽的一身皮,远远望去,漫山遍野,如同一滩一摊鸡屎遍布在山腰上,将一座原本开阔苍郁的野马青山,染得像是泼洒了鸡屎的一件破布衣裳

    息栈看得揪心和难受,在这野马山上住了数月,已经将这地方当成是自己的家园,无法忍受被外人如此糟践。正合计如何是好,这时只听得山脚一声暴烈的轰鸣,一团黑烟腾起。

    身边的伙计大吼“卧倒快卧倒”

    息栈条件反射一般迅速将头埋进土坷,身下的山坡突然一阵地动山摇,大地震颤跳跃,撞击着他的面门。漫天扬起土雾,土星儿填进了嘴巴和鼻孔,简直喘不过气来

    这时才听得那伙计狂咳嗽了一阵,骂道“他奶奶的,这帮狗娘养的,把个小炮给搬来了,欺负俺们手里没炮啊”

    息栈在被轰得乱七八糟的一群人中,焦急搜索大掌柜的身影。一坨一坨被土雾掩埋的人丛中,探出一张遍是黄土和斑斑血迹的脸,深刻的眼眶中,两道炙热的目光瞬间罩住了息栈探寻的眼眸。

    未等到少年开口,镇三关大怒“你怎么还在这儿蹲着回去,到后山待着去”

    息栈用袖口使劲抹了抹土沫,急切地喊“你怎样了你伤着了么”

    说着起身猫腰向男人蹿过去,还没跑出两步,脚下的山坡突然疯狂抖动起来,脚腕一个趔趄,没站稳,跌趴在土坑里。

    隆隆的一阵山崩巨响,寨门口左手边儿的那座碉堡,被小钢炮轰掉了盖子

    顷刻间碉楼坍塌掉小半边,砖瓦和石块崩裂飞袭,半空中遥遥传来几声惨叫,被炸飞的几截身子,与破碎的石块一起跌落

    息栈被眼前的景象惊得面庞失色这是什么神兵天将,比他手中的鸣凤剑厉害十倍百倍,可以将砖石砌成的碉楼瞬间削短了一截

    正恍惚间,人丛中传来男人一声雷霆暴怒的吼叫“息栈,老子让你滚回去”

    息栈这时双眉紧锁,细目凛然,深深看了大掌柜一眼,似有千言万语想说。

    这绺子,这山寨,你辛辛苦苦经营了十年,难道要被山脚下那一头“火龙”夷为平地,被蝗虫军毁于一旦么

    少年抓住身边儿一个被炮声震得有些发昏的伙计,急切地问道“山脚下那个能喷火的铁家伙,怎的能将它制服”

    伙计哼道“那是一门小炮,要是有个地雷啥的,给它炸掉”

    “手雷能不能弄躺了它”

    “手雷当然能炸,这帮狗娘养的把炮摆在半山腰往这边儿轰,手雷也扔不到那么远啊”

    息栈看了一眼寨门前摇摇欲垮的碉楼,又看向身下已经被密集的枪子儿打成个蜂窝煤的山坡,咬了咬牙,打了几个滚爬到不远处潘老五的身边儿。

    “五爷,有手雷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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