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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爷 第31节

作者:priest 字数:12478 更新:2021-12-28 21:10:42

    景七却心里一喜,找人夜观天象,本是说这一宿会有雨,竟不曾料到,这个季节还能有雷,但看这点,便能自我安慰一句大庆气数未尽。

    几人在望月河上游接近源头的地方下了马,此时豆大的雨水已经落下来,景七抹了把脸,这才知道什么叫凄风苦雨顾不上打理自己,叫人将那大布袋子打开,里面竟是两头异兽。

    然而仔细一看,又不是什么异兽,分明是两头身形极其巨大的白狼,最奇的是,那白狼的额头上,竟还有一撮灰色的毛,像是冠冕一般。

    一个天窗不禁问道“王爷,这是是狼”

    景七又从大布袋子里抖出了几条血红的带子,用牙撕开,手脚麻利地绑在大狼的尸体身上,用某种相当奇特的方法打了个结,随后割开手掌,叫血滴在白狼的皮毛上,被雨水一冲,立刻晕开了,染了一大片。

    做完后,他轻笑了一声“狼这可不是普通的狼。”

    一宿倾盆大雨,而守夜的瓦格剌卫兵丝毫不敢懈怠,仍兢兢业业地守在那里,忽然,顺着一直流进城的那条河上游,飘过来一个粗陋的木筏子,上面似乎还有东西。卫兵揉揉眼睛,大雨叫他有些视线模糊。

    筏子越来越近,随后,卫兵看清了上面的东西,他慢慢地张大了嘴,眼睛差点瞪出来,喉咙里发出古怪的声响,缓缓地伸出一只手,指着河里,竟恐惧得连话都说不出。

    格西是在睡梦中被惊醒的,他睡得很轻,枕戈待旦,外面一有喧哗,立刻便睁开了眼睛。还没来得及呵斥,他的贴身侍卫便连滚带爬地扑了进来“首领,首领白狼是血涂白狼”

    格西一把推开他,大步往外走去。

    河边越来越多的瓦格剌士兵不听调令而聚集在那里,又一道惊雷劈下来,冷蓝色的光照亮了每一个人脸上的恐惧。

    “所谓血涂白狼说的是一种极恶毒的诅咒。”景七小心地将手上的伤口用绷带缠好,轻轻地笑了笑,他身上的衣服全湿透了,紧紧地贴在身上,却仍旧不慌不忙地说道,“瓦格剌人相信,狼是上天的使者,尤其是额头上有灰毛的白狼,是会飞的,这种狼杀不得传说当年恶魔诱惑了鲁瓦族的首领,说饮了白狼血,用血红的带子将狼的尸体那样捆绑起来,在撒上血红色的玛瑙石,便能获得无上的力量,鲁瓦族的首领那么做了,也是在一个大雨夜里,然后”

    又一道雷劈下来,几乎将他的声音淹没在其中“整个鲁瓦族,三日后,男女老少,一个不剩地,死了个干干净净,方圆几十里,竟连个活物都没剩下。”

    一个天窗瞪大了眼睛“王爷,这这真的”

    景七挑挑眉“当然是扯淡的,鲁瓦族明明是被临近的一个部落给灭了,那临近的部落本是和他们定过契约的,又看上了人家的草场,出尔反尔,又怕人骂婊子,才编了这么个故事给自己当牌坊。”

    一干天窗默然无语。

    景七无声地笑起来,大雨中负手而立“这故事格西大概知道,可他手下那些蛮牛一样的士兵可不明白,那顺流而下的筏子,叫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让他瞒都瞒不下来纵然他能靠着自己的积威和强硬手段平息下来这事,却管不了军心动荡的事,此时最聪明的自然是速战速决,用杀气和斗气来驱散恐惧。”

    京城防卫如铁桶一般,可长久不了,经不起格西硬耗,经不起他东西试探四处消磨。

    叫你谨慎小心,我便逼得你不得不孤注一掷

    又听景七沉声道“格西必然想到有人在上游捣鬼,各位,准备好你们的兵刃,我们恐怕是回不去了。”

    第七十六章 最终之战 终

    凌晨的时候,最后的对决到了

    格西乌尔木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如果退回,该如何向族人交代又如何向他自己交代他只是没想到,大庆人竟然弄得到白狼,或者竟然有人杂学到这样的地步,直指他们族人最禁忌的地方。

    卑鄙至极,却真的叫他得逞了。

    格西在攻城之前,便下了命令,拨出一小队最精锐的骑兵,顺着望月河摸上去,一定找到这个捣鬼的人。

    泥泞覆在血肉之躯上,老天痛哭流涕。

    马刀劈头而来,静安在马背上横躺下去,死死地用钢枪架住砍刀的刀刃,腰间的佩刀早已经掉落。她的手臂自然不像男人那么粗壮,对方又借着下劈之力下压,马刀上的血水被雨水冲下来,流淌到她的下巴上,静安死死地咬住牙,一双攥在佩刀上的手惨白发青地颤抖起来。

    忽然一个人从天而降似的,竟提着她那把不知道丢到何处的佩刀,横刀将那执马刀者腰斩,上方的压力徒然一松,静安松了口气,斜架枪,将那脱了手的马刀抡起来,正好劈到了一个瓦格剌人的脑袋上,脑袋像西瓜似的医生脆响劈开了,送他去了西天。

    静安粗鲁地从吐出一口血水,这么多年深宫嬷嬷细心调教出来的公主风范几天之内丢尽了。抬头对那才救了他一命的浓眉大眼的年轻人点点头。

    梁九霄朗声笑道“殿下,咱们可都看着您行事呢,就算拼命,也得保重自个儿。”

    静安不怎么大声说话,即使千军万马中,她也总将那与生俱来的细柔嗓音压得低低的,也不管别人听不听得见,反正自有人去传话,闻言淡淡地道“皇上有令,主将死了,副将顶上,副将也死了,还有参军,还有都尉,最不济,还有百夫长呢若只剩下一个人便更妙了,自己做主,杀一个不亏,杀两个赚一个。”

    她一句话中间停顿了两回,长枪活得一般,连人带马已经将两个冲过来的瓦格剌人穿肠破肚,眼睛都不眨。梁九霄便笑道“若此番御敌于城外,殿下再回宫,可有哪个男人敢娶你哟。”

    静安轻轻地笑了笑,两人并肩而行,竟颇有些万夫不当的意思“我若死在这,你就回去跟景北渊那小白脸说,本宫还看不上他呢。”

    梁九霄微妙地顿了一下,失笑道“你不认识他,王爷可不是小白脸殿下,若是我死在这里,也劳烦你给我师兄带个话,就说就说九霄这辈子值了。”

    静安极快地扫了他一眼,有些不解。

    梁九霄接着道“我那日在王爷那梦见满山的桃花,还有师兄说带我一起浪迹江湖,觉得死了也满足了,虽然只是个梦而我若死在这里,也算对得起蒋大人了,不怕下了黄泉没脸见小雪。”

    “师兄”静安微微皱眉,用力将钢枪从死人身上,一抖上面的血水,颇有些不悦地道,“都要死了还唧唧歪歪,你虽然长得不白,可本质上也是个小白脸。”

    梁九霄无声地笑起来。

    赫连翊担心景七整整担心了一宿,然后在开战之后,终于放下心来。他放心,不是因为他确认景七已经安全了,而是他自己也和对方一样,置身千难万险中了。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和泥水,周子舒在他身侧,手里提着一把极细极软的剑,将赫连翊近身三尺处的流矢一一拨开,这还是周子舒第一回在人前亮出他的兵器,想不到他这么个叫人觉得既可怖又浪荡的人,竟有这样一把至清至明的剑。

    赫连翊忽然问道“子舒,你还担心你师弟么”

    周子舒说道“豁出去了,就谁也不担心了,若命该如此,死在一起,也是好的。”

    赫连翊沉默了片刻,摇头道“死朕死得,可京城死不得,大庆死不得。”他徒然提高音量,“左右翼斜插到敌军里,中军散开弓箭手准备,滚石机在后,待蛮子深入进来,便叫他们化作肉泥”

    周子舒皱眉道“中军散开,安全起见,请陛下退回城中”

    赫连翊打断他“朕说过,大战伊始便关闭城门,任何披甲执锐者不得后撤。”

    周子舒道“可”

    赫连翊轻笑一声“朕若不在,凭什么诱敌深入”

    幼时那些纸上谈兵的兵法在这么一个不适宜的时候,叫他实践了出来,或许他天生就是个统帅,或许他隐忍得太久,也需要这样一个宣泄的机会。

    周子舒眉头倏地散开“那属下可荣幸之至了,竟有这么个机会,在陛下身边为国尽忠。”

    雨不知何时停了,只剩下间或一两声闷雷,天光已而亮了,依旧是阴天,不见日头。深秋寒天,激战已经整整半宿,还将继续打下去,像是无止无休像是不把对方的人杀光,便不甘心一样。

    箭射光了,便上滚石,包围圈吞进瓦格剌精锐足足两三万人,赫连翊高声叫好,再不是那个朝堂上谨慎小心三缄其口的太子殿下“让蛮子滚回去”

    不知是从何处传来了附和,尸体相叠,指挥的余地越来越小,整个京城城外,变成了一个混战和屠杀的修罗场。

    忽然,远方一阵哗然,赫连翊脸上的笑容顿了一下,用力抹干净额头上的雨水,眯着眼睛望过去,像是瓦格剌人后方出现了什么,整个瓦格剌族骑兵团忽然自己乱了起来,赫连翊稍微停歇下来,有些木的脑子迅速醒过神来。

    一个天窗穿过千军万马一直扑到赫连翊的马下“陛下陛下,援军”

    赫连翊竟愣了片刻,一时没能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陛下,是南疆边防军,听说还有南疆大巫亲自带来的人马,包了瓦格剌蛮子的后路”

    那一刻,赫连翊便知道,京城之困,解了

    可他心头竟然没有狂喜的感觉,只是仍有些难以置信,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真实似的,本来抱着必死的念头,却突然被告知,不用死了,而他已经不敢相信这种幸运。嘴角木然地往上挑了一下,喃喃自语道“朕竟没想到,他们来得这样快。”

    鏖战良久,而双方早都各自疲惫不堪,援军的到来,却成了大庆守军的一针强心剂,瓦格剌终于控制不住颓势。

    赫连翊看着那黑色战马上有几分熟悉又陌生的男人,蓦地觉得,已经不认识这人了。

    乌溪和他错马而过,赫连翊脱口便道“望月河上游。”

    乌溪当即会意,头也不回地纵马狂奔而去。

    景七前胸上一处刀伤从肩头横斜过来,竟隐约可见肋骨,皮肉翻起来,漆黑的衣服破破烂烂地挂在满是血水的身上,他竟似感受不到疼一样,靠在一棵枯树后,手中弓箭已经拉满,仿佛眼中只有那林中谨慎而行的目标。

    他慢慢地调试着箭尖,忽然撒手,箭从一个极刁的角度射出去,那人默无声息地便往前扑了下去。瓦格剌族人立刻用听不懂的语言高叫起来,景七知道要换个藏身之处了,便四下一挥手。

    几道同样狼狈的影子麻利地跟着他撤出来,带出来的天窗只剩下了两三个人,一个比一个狼狈,却依然训练有素。

    景七不知道自己流了多少血,伤口被雨水冲刷过,很难结痂,一动,便又有血水淌出来,他只觉得自己的血快流尽了似的,嘴唇白得发青,视线越发暗沉,咬咬牙,低声道“撤,换地方。”

    这小小的密林山涧中,在进行这另一场厮杀,更残酷,却也更寂静无声,双方的目标都是把对方所有的人杀干净。天窗都是暗杀的行家,然而常年在草原上和整个自然斗争的瓦格剌骑兵却更敏锐,人也更多。

    这一宿,每个人手上都多了十来条人命,而他们知道,想要活着,还得继续下去。

    景七晃了一下,忽然有种感觉那是别人感受不到的,快要灯枯油尽的人特有的冷意,一个天窗伸手扶住他“王爷。”

    景七靠在他的手臂上,半天,才找到自己身体的着力点,推开他的手,自己站定,他直着目光,仔细看了一会,才将眼前的人看清,用力一咬嘴唇,然而疼痛早已麻木,这再也不能刺激他的神经。

    扶住他的天窗道“王爷,别撑了,走不动就走不动了,兄弟们都走不动了,咱们够本了,就在这跟他们拼了”他只剩下一条手臂。

    景七闭上眼睛,忽然轻轻一笑“对你说得对,咱们够本了。”

    死有什么可怕当年他“死”了三百年,早把奈何桥边当成自家别院一样,于是笑道“到了奈何桥边,我带你们看看三生石长什么样,我和孟婆乃是点头之交,说不定她还能给我个面子,请你们喝口酒水暖暖身”

    天窗们以为他在说笑,却也都应景地笑了。

    瓦格剌人的叫骂声和马蹄声临近了,景七抽出最后一支箭,上弦。他手抖得厉害,那箭险些从他手中滑落,景七想,死是没什么可怕的,只是这辈子,再也见不着那小毒物了可拿什么还他呢

    他看似流连花丛,没心没肺,其实却不大习惯怎么表达自己的心情。当年喜欢赫连翊的时候,便默无声息地替他做了无数的事,替他背了很多黑锅,面上却依旧不咸不淡,反倒像是赫连翊更多地在维系这段关系。最多最多,也不过活着的时候,把你放在心上,死了以后,在奈何桥边等你。

    或者乌溪觉得他若离若即,可若离若即,又怎么会因为他一句话,便再没去过那烟花之地,若离若即,怎会下定了决心将他送出城去时,不惜以雌伏为日后和那人的关系,算计出一点回转的余地

    只是这点余地留得似乎多余了景七心里苦笑一声,早知道那日便干脆狠狠心要了他,省得独自一人上了黄泉路再后悔。

    瓦格剌人的脚步越来越逼近,景七想,反正自己早就是奈何桥边常客,这回,换个人等,可不也是等么长不过六七十年

    他抬起手,目中精光会于一点,将最后的箭矢放了出去,首当其冲的瓦格剌人猝不及防仰面摔下马去,战马依旧横冲直撞地奔跑过来,而他甚至没力气往旁边错一步躲开。

    耳畔似乎传来一阵喧嚣,不过在他听来,那声音好像极远,连旁边天窗喊话都模糊得听不清了,手中长弓落地,景七脸上甚至露出一点笑意

    电光石火间,一只手伸过来,竟将他整个人拎了起来,错身的瞬间一刀斩下,冲过来的战马继续往前狂奔几步,头颅甩到一边,轰然倒地。景七竟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可那颤抖着抱着自己的手心的温度又那么真实。

    景七一条手臂挤在乌溪胸前,吃力地抬起手指,正好触碰到他的下巴,便笑了,嘴唇微动,没有发出声音,但他觉得自己是这么说了“是你啊”

    随后视野彻底地暗了下去,纷扰尘世,渐渐离他远去

    最后的保卫战,因为南疆援军的到来而彻底结束,瓦格剌人终于溃散,格西乌尔木被流矢射中胸口,不知是死是活,然而这对大多数人来说,已经不重要了,之后如何议和,如何定条约,都是城中文臣们和皇上要一点一点弄明白的,其他人在忙着处理尸体,处理活着的人身上的伤,然后在一片麻木的喜悦里,脑中空空。

    周子舒顾不得整理自己的一身狼狈和一身的伤,要了匹马,直冲崇文门而去,他胸口一颗心越跳越快、越跳越快,竟差点一头冲进静安公主的帐子,幸而最后止住了脚步,勉强按捺下心绪,在帐外道“公主殿下,属下周子舒”

    话还没说完,里面便轻轻柔柔地传出一个很好听的姑娘的声音“你进来吧。”

    周子舒迟疑了一下,走了进去,静安公主冯小舒已经脱下了铠甲,身上衣服虽然齐整,却能看出领口露出的绷带,脸色有些苍白,她的头发散下来,几个宫女模样的姑娘正用巾帕一点一点地擦拭着。露出本来的面目,怎么看都只是个温柔美好的年轻姑娘。

    静安抬头看着他,问道“你是来找那个叫梁九霄的小兄弟的你是他师兄吧”

    周子舒忙道“是,还请殿下告知”

    静安打断他道“你不用找了,他让我带给你一句话,他说他那日在王府梦见满山的桃花,还有你说要带他一起浪迹江湖,便觉得死都满足了,如今战死沙场,对得起蒋大人,也觉得黄泉下不会没脸去见小雪,便值得了。”

    周子舒呆呆地看着她没言语,那一瞬间静安看着这人他脸上的人皮面具有些地方被雨水泡起来,看上去可怖,又有些可笑,她知道那张脸是假的,只看着他的眼睛便觉得他其实死了一次。

    静安脸上虽然淡淡的,却忍不住垂下目光,不愿意再看他。

    “我那日在王爷那梦见满山的桃花,还有师兄说带我一起浪迹江湖,觉得死了也满足了,虽然只是个梦而我若死在这里,也算对得起蒋大人了,不怕下了黄泉没脸见小雪。”

    九霄梁九霄

    赫连翊被人强行劝回宫中,又叫一堆太医包围了,灌药包扎乱折腾一通,却依然坐立不安,最后他自己也烦了,将所有人都赶出去,只留一句话,就是南疆大巫那边来人了,立刻过来回报。

    从下午等到入夜,人也没等到。赫连翊这回任凭于葵怎么劝都不肯去睡,整整守了一宿,直到快天明的时候,人才彻底撑不住了,歪在塌上迷糊了一阵,半晌全是乱梦,不知被什么吓醒了,竟心悸起来。

    只见于葵三步并两步地走进来“皇上,大巫回来了”

    “快请”

    赫连翊在乌溪进来的时候便情不自禁地站起来,目光直直地看着他,乌溪顿了顿,没言语,缓缓地将手伸进怀中,赫连翊目光落到他的手上,一时间连呼吸都止住了。

    乌溪从怀中掏出一小块满是血的布料,放在赫连翊面前。

    赫连翊足怔了有一炷香的时间,魂才飘回来,缓缓地伸手将那块布拿起来握在手心,哑声道“他人呢”

    乌溪木然摇摇头。

    “朕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来人,来人”

    乌溪觉得已经没什么话好和他说的了,在太医内侍们一片混乱中,转身走了出去。

    又三个月后,南疆和大庆谈判结束,南疆正式脱离了大庆属国的身份,乌溪带着武士们离开了京城,他来时骑马,走时却是坐车。

    那马车是在京城新置办的,内里是极华丽的了,四壁都有软垫,空间宽大,当中放着一个小桌子,香炉果茶一应俱全。

    车里却有两个人。

    乌溪手上拿着一本书,十分沉默,若不是偶尔翻过一页,简直就像是一尊塑像,另一人脸色不大好看,大部分时间还只能躺着,这会方勉强能坐起来,便觉无聊得很,上下抓挠一番,仍是无聊,于是千方百计地引逗乌溪说话。

    “你从哪找来一具尸体,骗得皇上信了那是我的”

    乌溪眼皮都不抬一下,全当这句话是空气。

    又一次没话找话失败景七有些挫败,心里知道这小毒物记仇,竟不想他这样记仇,三个月,整整三个月,替自己疗伤,亲手照顾日常寝居,却不曾跟他说过一个字。

    他便想爬起来,这一动,牵动了伤口,疼得他嘴角一抽,本来也不算什么,忽然眼珠一转,便夸张地捂住胸口,肩膀弓下来,显得极疼的样子。

    乌溪这回真给了点反应,拨开他的手,往他伤口的地方查看了一下,发现没什么事,便又要回去静坐,景七忙眼疾手快地一把攥住他的手腕“我说小毒物,你还有完没完了叫我怎么着能让你消气都行,你得给划出个道儿来啊。”

    乌溪耐心地一点一点地掰开他的手指,看都不看他一眼,沉默地坐了回去。

    苦肉计完败。

    景七“扑通”一声躺回去,兀自翻了个白眼,冥思苦想新的计谋去了。

    乌溪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嘴角轻轻挑了一下才三个月,急什么的

    王爷,欠债还钱,你金口玉言,可说了要还有一辈子哪。

    番外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王爷之所以不好对付,是因为王爷是一个随波逐流的人最起码看起来不像是一个会一条路走到黑的主儿当然他暗地里也这么干过,可惜知情者都不在阳世三间。

    他在京城大巫住的驿馆里偷偷养伤的时候,从能正常说话不气息奄奄开始,便手段百出地调戏乌溪开金口。

    要搁以前,乌溪估计会被他闹得五迷三道,不过他现在官升一级,仿佛心智都比从前略微开了些似的。恍然发现这人脑子都用在风月之事上去,也不知道是多少年脂粉堆里滚,才滚出这么一个金玉其表、败絮其中的败家子。肚子里的墨水滴不差一点地用在哄人上,嘴甜得十分有技巧比如他从不找肉麻的话,却是别人爱听什么,他说什么。

    乌溪时叫他甜言蜜语哄得心里像是被小猫挠过,一会又念及他嘴皮子“功夫”是如何练出来的,而气闷不已,干脆板着脸,以不变应万变,任尔东西南北,自岿然不动。

    景七那日在马车上冥思苦想半晌,恍然大悟,心说小毒物心眼多了不少,想是他心里有气,看不惯自己游刃有余,总觉得自己油嘴滑舌,叫他一颗真心付诸流水,觉着亏了。便闭目养神阵,心里就又有了别的主意。

    倒霉败家人有了新的想法,就意味着乌溪又要麻烦了。

    乌溪先是莫名地发现无聊得四处找事的人忽然安静了,闭着眼跟老僧入定似的靠在一边,动都不动他嘴上没说话,却着实被景七伤情吓得不轻,不然以乌溪快刀斩乱麻的性格,办了事自然想早走,也不会磨磨蹭蹭地在京城逗留整整三个月。

    留神注意他的面色呼吸,觉得平稳如常,方才看过他的伤口,也不像有变,这时候还只当他是闹得累,精神不济,自己养神。

    直到下午该喝药的时候,乌溪才发现这人不对。

    他分明没睡着,却在乌溪将汤药端到他面前的时候也没给个反应,乌溪皱皱眉,用小汤匙将药盛起来,轻轻地碰碰他的嘴唇。药是好药,可味道让人有些难忍,每日景七到时候都变得无比痛快,秉承着长痛不如短痛的原则,三口喝尽,一刻也不愿意多闻那个味。

    可这日景七依然没反应,只是漠然地睁开眼,扫了他一眼,随后慢慢地将目光转向一边,不看他。

    他脸上没那种惫懒而满不在乎的笑意,憔悴便显露出来,浓黑如墨迹的药对上他苍白浅淡仿如透明的嘴唇,几乎显得有些触目惊心。

    乌溪这才发现,自己对付景七的招数被原封不动地还了回来,有些气闷,便像当年逼着他吃饭一样,端着药碗,一动不动地坚持。

    谁知这回景七比他还坚持,目光直直地望向外面,浮光路途全都从他的眼珠表面划过,却仿佛一点痕迹都没留下,无声无息地像是没有知觉一样同时他心里恨恨地想着,爷当年六十三年都一动不动地坐过来,还耗不过你然而这一会,又觉得自己没劲起来,居然沦落到要跟小毒物玩起欲擒故纵把戏来,真是越来越出息了。

    心里这么自我唾弃着,脸上却装得真事儿似的。天寒地冻的,药碗里的热气飞快地散去,要真凉下来,怕药性就变了。乌溪从没想到景七还能跟他闹脾气,便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僵持半晌,他终于放弃了,低低地开口道“喝药。”

    景七连眼珠都没转一下,好像灵魂出窍。

    乌溪想了想,便低头将那黑乎乎的药含了一大口,捏住景七的下巴,将他硬拉过来,把药生生地给度过去。景七还真没料到他这一手,猝不及防加上那苦得人神共愤的味道,当场猛地推开他,呛咳出来。

    乌溪也不着急,一边慢慢地拍着他的后背,一边等他咳完,打算再给他灌上一口,景七终于发现装死装不下去,愤然瞟了他一眼,接过药碗,大口灌进去。

    豪迈地一口气喝到底,景七伸手抹了一把嘴,抬手一丢,准确地将药碗丢到小桌案上,稳稳当当地站住,随后直接越过乌溪,伸手拍车门,喝道“停车”

    他惯于发号施令,一声低喝叫出来,赶车的也不知道是谁在话,立刻便将车子停住,车门“啪”一声从里面推开,景七也不嫌冷,穿着单衣便从车里跳出来,下车便走,头也不回好像他认识路似的。

    大巫的车停下了,周围的南疆武士们自然也跟着停下,面面相觑地看着大巫车上跳下来的年轻好看的男人。片刻,乌溪叹了一口气,捡起一件外袍便,没多远便追上他,要将外袍裹在景七身上。

    景七却不领他情,侧身躲过去,往后撤了一步,游鱼似的滑出去,冷笑道“不劳大巫。”

    乌溪便皱皱眉,伸手去抓他的胳膊,景七撤肘屈指,灵巧地正弹向他脉门,乌溪闪电般地将手中的棉袍抛起来,另一只手斜斜地格在他手背上,随后用力拉住他的大臂,猛地将他拉到怀里,棉袍才落下来,正好落到景七身上。

    一气呵成,仿佛连一点力气都没浪费。

    随后,乌溪才平铺直叙地道“赫连翊以为你死了,你若想回京城,便是欺君。”

    景七皮笑肉不笑地道“大巫不会以为南宁王府这么多年来,总共就京城这点家底吧不瞒你说,别的东西我没有,本王名下田庄还是有几座的,铺子也是有几家的,如今若去洞庭带打听打听,水儿打着七爷字号的当铺银庄,若本王去,都受得他们声大掌柜只是还望大巫把我们府上的大管家放出来。”

    平安处理好王府的“后事”,其实就乔装打扮地跟在随行的队伍里,只是乌溪下意识地将景七和他隔离开来,想不到竟还是被人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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