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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爷 第21节

作者:priest 字数:13647 更新:2021-12-28 21:10:35

    便看都不看他一眼,一扭头,对着景七脸色立刻柔和下来,一边拉住他往里走,一边说道“都是我上你那去,你好长时间不来了,晚上在我这里用饭吧”

    景七还没来得及答话,乌溪便道“草生草灭的季节最该好好进补、注意饮食,该是养肝血的时候,我做了药膳,知道你不喜欢味道重的东西,特别弄过的,没什么味,你尝一尝。”

    梁九霄也知道巫童不待见自己,非常识趣地拿了解药跑去王府蹭酒喝了,他这点小滑头还有,知道王爷是个没良心的,平安大管家却肯定过意不去,准得给自己准备些好久,便不在这里碍眼了。

    景七无法,只得被他拖着走,谁知这顿饭,还真吃出点事故来。

    第五十三章 醉生梦死

    要说景七其实从心里是喜欢乌溪这院子的好玩的东西多,新鲜的东西也多,以前也经常来串门蹭饭。可自从乌溪那回喝多了酒,抱着他胡咧咧一通之后,景七就有些心怀芥蒂了。

    他原本一直拿乌溪当个懵懂倔强的孩子,从没想过,时间长了,对方竟生出这种心思,心里乱过片刻,便决定快刀斩乱麻,干脆就这样从此两不相见,打算着等他大了,想的事情多了,年少时候这一点不切实际的旖旎念头,便也该淡薄了。

    可那一个大雪之夜,却生生叫他那一副冷硬似铁的心肠软了一晌,有一便有二,景七终究还是没忍心将这孩子挡在王府大门之外。

    他有时候会想,将来等他老了,开始顾念旧情怀想旧日里恩恩怨怨的时候,还有多少“旧情”给他念呢

    南宁王长袖善舞左右逢源,午夜梦回的时候,却惊觉自己心里空落落的,竟连个念想都没有。他享受过人间极欲,下过三尺黄泉,美丑人间风景全见了个遍,自然是知道好歹的,知道好歹,便越发舍不得眼下这一点微末的好。

    景七不是周子舒,做不到他那样杀伐决断死生由天的狠,人一旦想得太多、太周全,便总是有些难以下结论。

    他觉得前世为人时,因为被忌惮而死在赫连翊手上这件事有些冤枉,赫连翊还真是高看了他,景七自己明白自己是个什么货色永远只是那个跟在主帅身边、谋划算计的狗头军师,天生没有那种指点江山定乾坤的气度。

    因为这点说不得的别扭心思,他有一年多没来过巫童府上了,心软退让是一回事,景七把这事琢磨了几回,觉得对付乌溪这样一根筋、百折不挠到有时候没法沟通的时候,劝说是不管用的,自己又总是心软,对他强硬不起来,便只能装傻充愣,盼着他少年人心性,过了这一段便改邪归正,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偏乌溪不知是看出来了还是怎么的,每隔一段时间,便要言语十分直白地提醒他一回,景七只装没听见,要么敷衍地说笑不当真,可却越来越有种提心吊胆的感觉他自欺欺人地说自己不当真,可心里清楚,乌溪说出来的话,绝对比榛子还真。

    一进乌溪的小院子,当头便看见大榕树下吊着几根线,底下高高低低不等地拴着不及手掌宽的小木条,乌溪老瞅着他傻笑,景七便不得不转移他一些注意力,便伸手轻轻地捏住一个小木条问道“这个是干什么的”

    他话音才落,乌溪就一把将他的手捉下来,拉着他后退了一步,随即上面便有朱砂水滴落,正好落在他刚刚站的地方,景七这才看见,那线的顶端支着一个小碟子,在微风里颤颤巍巍的,他刚才碰了下面拴的小木条,便把那岌岌可危似的碟子给碰歪了,里面就洒出了水来。

    乌溪道“别弄你衣服上那个是我原先用来练轻功的,在那木条上借力,到每回踏上去,朱砂水落不下来,就算成了,现在已经用不着了,阿伈莱在玩这个。不过他人太粗大,轻身的功夫老不行,每天都一头一脸红水。”

    景七暗地抹了把汗,心道幸好那天叫平安吉祥搅合了,没能跟他过招,要不然这老脸真是没地方搁了。

    乌溪这院子里还是什么都有,旁边有个兵器架子,架子旁边还高高低低地戳了几根梅花桩,看着倒不像是南疆巫童住的地方,反而有点像哪个秘密门派的习武之地。旁边是一个书房,趁着这日阳光好,门口还铺上个席子,晒着几本书。

    乌溪又道“你在这坐一会,我瞧瞧前几日弄的花浆露去,拿糖水浸着的,本来打算做好了给你送去,正好你来了。”

    这位实在是敏于行而讷于言,还没等景七装模作样地说句“多谢别忙”,人就跑了。

    帝都此时已到了暮春,正是热闹时候,那热闹却好似一点都没有融进这小小的院落里,中间大榕树不知几百几十年,遮天蔽日似的打下大片的阴影,光影从罅隙里缠绵而过。这时候侍卫们知道他在,也不到院子里来,这地方那个便隐隐地流露出苦调金石、清音杳冥一般的森森幽气来。

    间或有蛇蝎之类缓缓爬过,这些毒虫也都是训练有素一般,并不到景七附近来,远远地看他一眼,便钻到别的地方去,仿佛对他怀里的紫貂有些戒备似的。

    景七在院子里转了一圈,翻开基本乌溪晒的书随意看了看,见他凡是读过的书本,都用心地在旁边小字写了注,有朱笔有墨迹,景七仔细看来,朱笔部分是他平日里随口讲的,其余是乌溪自己的注解,字不算好看,横七竖八的,却难得认真。

    他合上书暗暗赞叹了一番,又瞥见书本旁边还有一个小席子,上面晒了一堆雪白的粉,也不知是什么东西,便是他离得近了,也闻不到有什么气味,太阳光底下会闪光似的,煞是晶莹好看。

    景七便忍不住伸手想去抓一点看看,谁知手指还没碰到,乌溪就正好进来,一眼瞧见,忍不住失声道“别碰那个”

    景七猝不及防,转过头去看他,却不料这么一失神,他怀里老早不耐烦想四处去蹦跶的小紫貂逮着机会便钻了出来,欢欢喜喜地往外一蹦,正好扑在那晒得半干的粉末上,它动作实在太快,梁九霄那样的身手也被他说挠就挠,景七自然没能拽住,电光石火间,被紫貂扑起来的粉末就迎面洒来。

    景七猛地站起来往后退了一大步,也不知道自己吸进去了没有,便看见乌溪大步向他走过来,随后脑子一晕,神智便昏沉起来,像是那种午夜里被梦魇住,脑子有些清楚,又浑浑噩噩似的,他晃了晃,手指在空中抓了一把,好像抓住了什么东西,还不待他反应过来抓住的是什么,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乌溪看着一头栽进自己怀里的人,又低头瞅瞅趴在地上同样不动了的紫貂,有那么一瞬间,非常想把它扒皮抽筋炖了吃。

    他叹了口气,用脚尖将紫貂挑开丢到一边,随后俯下身,一只手勾住景七的腿弯,小心翼翼地把人抱起来,放在自己的床上,以前看着这人,觉得他颀长潇洒,可这会景七身上软绵绵的,蜷缩在他怀里的样子,竟显得十分单薄了,抱在手里也不重,像是身上只有一副骨头架子,撑着那么一股子精气神,然后谈笑风生运筹帷幄。

    这会儿他忽然着了小貂的乌龙道,一头栽下去,身体里的魂魄被迫着歇息了,人就像是个被抽空了的骨头架子,白皙的皮肤上叫睫毛打出一圈阴影,看着竟觉得有些可怜起来。

    乌溪不知怎么的,便觉得他会冷,扯过一条锦被,轻轻地给他搭在身上。

    然后起身倒了杯热水,又从小橱里拿出一个瓷瓶,倒了解药化在热水里,凉了一会,把水滴在手背上试了试,觉得不烫人了,这才把景七扶起来,叫他靠在自己的胸口上,轻轻掰住他的下巴,将药水喂了进去。

    那无味的白色粉末是他晒在那里的一种迷药,原来没有名字,被周子舒卖过一批以后,才从江湖人那得了个名儿,叫“醉生梦死”,周子舒最懂得人心的门道,并不多卖,只散出去五六瓶,便不肯再给了,每瓶都被他卖到了天价。

    这东西完全干了以后便是无色无味的,下到饮食里,或者散在空气里,都叫人察觉不出,若是没有解药,人只要吸进一点,便得躺下五六天,然而这五六天却又不是一觉闷头睡过去,中了此药的人,会大梦不醒,梦见自己心里最渴望的东西,因此才有了这么个名。

    纵使喂了药水,乌溪也知道他要醒来还得过上一两个时辰,低头温柔地将他唇边水渍抹去,指尖蹭到景七的嘴唇,忍不住停顿了一下,那人嘴唇上的柔软温润叫他心里一悸。

    朝思暮想的人就毫无知觉地靠在他怀里,乌溪胸膛里一颗心忽然加了速,呼吸紊乱起来,被什么蛊惑了似的,慢慢地低下头去,抬起景七的下巴,去亲吻他那刚刚让自己指尖烧起来一样的嘴唇。

    随即烧起来的便不单是指尖了,他觉得整个灵魂都仿佛在陷落一样,景七无意识地因为他略带侵略性的亲吻而有些气喘,乌溪似乎能感觉到对方身上的骨头,就那么硬邦邦地抵在自己身上似的可是,还不够。

    这样密不透风的距离还不够近,他心里叫嚣着的渴望没有得到安抚,还想要些别的。

    乌溪打从不到十一岁到京城之后,生活一直简单而规律,练功、炼药、读书、看着景七胡闹,还从未经历过人事,此时却如同被本能驱使着一样,抬起手摸索着,从领口开始,一颗一颗地解开景七的扣子。

    很快,南宁王养尊处优的白皙而细腻的皮肤便暴露出来,乌溪试探似的伸手在他紧致温润的腰身上触碰了一下,便像是着了迷一样再也放不开了。

    这人像是瓷做的,可不像瓷器那么冰冷,也不像自己的体温那么高,仿佛是恰到好处的温。

    他什么地方都长得恰到好处,一缕头发散落下来,软软地搭在锁骨上,垂在床边,黑白相应,是触目惊心的好看。

    乌溪痴了一样。

    只觉得全身都被蒸熟了似的,不正常的热流四处乱涌,他想起那日那个缠绵旖旎的梦境,记忆和现实重叠起来,脑子里的弦一下子断了,便遵循着本能俯下身去

    这时,景七忽然动了一下,乌溪一惊,一时反应不过来,愣在那里。

    景七却没醒,像是醉生梦死开始发作,他梦见了什么似的,纤秀好看的眉头慢慢地皱起来,随即又松开,嘴角露出那么一点似有似无的笑意,可眉梢却落下来,隐隐笼罩着一层悲意似的。

    乌溪看着自己怀里衣衫不整的人,忽然一激灵,脸上红潮褪去,青白一片,迅速地拢上景七的衣襟,将扣子给他重新系好,然后把景七放在床上,替他盖好被子,逃也似的冲了出去。

    第五十四章 彼岸花开

    等景七从那光怪陆离的梦境药劲里醒过来的时候,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屋子里只在角落里亮着一盏昏暗的灯,少年捧着本书静静地坐在那里,好像很久没有动过的样子。

    他呼吸一变,乌溪自然立刻便察觉到了,抬头看了他一眼,轻声道“你不小心吸入了一点迷药,解药给你喂下去了,现在不头疼吧”不知是不是景七的错觉,总觉得乌溪的态度好像变了些似的,有些不大自然的疏离。

    景七“嗯”了一声,揉揉眼睛,还有些没醒过神来,只觉得这一觉比任何时候都睡得沉似的。听见头顶一阵扑腾的声音,他抬头一看,竟是小紫貂被绑得结结实实地,给吊在了床幔上,圆溜溜的小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他,被束缚的四肢不停地捣腾挣扎。

    景七就忍不住笑出来,一边支起身子,把它接下来捧在手里,一边问道“这是干什么”

    乌溪轻轻地哼了一声“闯了祸就该罚,若不是你太宠着这畜生,也不至于三天两头地叫它咬了人。”

    景七这会儿清醒过来了,笑道“什么话,我百十来斤的那么大个人,能跟这几两重的小东西一般计较么。”

    乌溪顿了顿,听了这话忽然心里别扭起来,因为景七这轻描淡写的话里流露出的态度,和对方对自己的态度很像,像是对小孩子似的,纵容得很,却是那种不放在心上的纵容便忍不住道“我今天不该叫你一个人在院子里,应该提前告诉你一声”

    景七一边下床来,一边顺口道“我自己手欠,跟你有什么关系了。”

    他伸了个懒腰,觉得颇有精神,睡足了觉,心情也不错,便道“这么晚不吵你了,我回府。”

    眼看他要走,乌溪忽然鬼使神差似的站起来叫住他“北渊”

    景七一顿,挑眉看看他,只觉得那少年脸上有几分慌张神色,欲言又止的模样像是闯了祸又犹豫着不敢说似的,便定住脚步,带了几分深意地望着他。

    乌溪被他一双眼睛看得有些心慌,他没有夜间读书的习惯,卧房里灯光昏暗,只够勉强看清,使得景七那双平日里只是温润好看的眸子,看起来竟格外的幽深,目光像是有实质一般地刺过来,好像将他藏在心里的话全都看穿了一般,或多或少装出来的慌张,便多了几分真实。

    片刻,才微微垂下眼,不去看他,勉强缓下心神,说道“你吸进去的药是我还没做好的,中了那药的人应该会做梦,只是我还不确定”

    景七恍然大悟道“你问我药效么”

    乌溪点点头。

    景七笑骂道“兔崽子,我倒成了给你试药的了方才恍惚间确实是做了一回梦,放心吧,挺灵,还解乏。”

    乌溪忍不住追问道“你梦见了什么”

    景七顿了顿,目光扫向他,疑惑道“这也可以控制的么”

    乌溪从未说过谎,方才不知道怎么的,便脱口而出了那么一句,心里早就后悔了,越心虚,便越觉得景七像是知道了什么似的,见问,只得一边疑神疑鬼,一边硬着头皮点点头,道“自然是可以的,还有可以叫人产生幻觉,看见妖魔鬼怪的药。叫人做梦的也不尽相同,有的叫人做好梦,也有的药叫人做恶梦,你梦见了什么”

    景七对这些东西一窍不通,也不疑有他,回想了一下,说道“不算好也不算坏吧我梦见一块大石头、一条河和满地不长叶子的红花。”

    见乌溪一副呆愣愣懵懂的样子,便摇摇头笑道“没什么,以前看过的民间话本里的画的插图罢了你不是起得早么,不打搅你休息了。”

    便抱着紫貂走了。

    “一块大石头,一条河和满地不长叶子的红花”乌溪站在原地,不明所以地将他的话重复了一回,又想起他那时脸上蓦然生出的带着悲意的笑容,慢慢地蹙起了眉。

    朝中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许是换季的时候饮食不调,许是叫多年来声色犬马掏空了底子,许是被接二连三的事故气得,没有多少日子,赫连沛竟就病了。

    他这一病不要紧,几日里汤药灌下去,没见多好,还隐隐地勾起许多沉疴来,又过了半个月,连话都懒怠说了,瞧着竟有些个要驾鹤西游的意思。

    于是那声势浩大的文字狱便少不得终止住了,赫连沛含着那一口微弱的、随时有可能咽下去的气,先前的心气儿也没了,顾不得谁惹人嫌谁要造反,只一个药方一个药方的换,别人还没什么,他自己倒最是惜命,唯恐蹬腿死了,那绝顶的荣华富贵也都要烟消云散了。

    赫连沛原来觉得自己坐在龙椅上一辈子,是个醒握天下事、醉卧美人膝的大英雄,圣人天子,却没想到年纪大了,也这样没出息起来。

    他怕死,怕老,不病的时候只顾着玩乐还顾不上这许多忧思,这一病,却将他心里那些个隐忧都给逼了出来。

    他不愿意见赫连钊,只觉得这大儿子太过凶悍,目光里总是带着凶邪,看过来的时候不是瞧着自己,而是瞧着自己身下那把椅子。也不愿意见赫连琪,二儿子叫他伤透了心,原先心里有气的时候不觉得,这会儿没力气生气了,那桩桩件件便都在脑子里划过了,他想泰山地震的时候,其实就是老天给自己的启示,叫自己勤政斋戒,本来好好的,是可以躲过这一劫的,却叫这不孝子生生地给破坏了,还闯了那么大的祸,叫满朝文武都在后边看笑话。

    更不愿意见赫连翊,这个儿子倒是规矩,可赫连沛一想起自己咽气死了,眼前的一切金銮殿,御花园,万里河山万千美人就都是他的,就情不自禁地嫉妒起这个继承人的年轻来。

    末了便只把景七叫到身边来,让他给念念书,解解闷。

    景七表面上跟亲儿子似的给他“尽孝”,心里算计自然也不会少当然眼下他不是盼着老皇帝死。

    前一段时间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有不少人投向了太子党,使得眼下太子手上可用之人不知多了多少,起码能和赫连钊一较短长分庭抗礼了。但眼下赫连二还好好地在外面,虽受到重创,却随时有可能死灰复燃,朝中局势还不稳。

    若是老皇帝这时候死了,赫连钊没了顾忌,第一个要和赫连翊翻脸,虽说有些对付他的方法,却还是能兵不血刃最好。

    老皇帝眼下就是一面镇妖旗,还将倒未倒时候,各方妖魔鬼怪便蠢蠢欲动起来,万一真吹灯拔蜡,还不得翻了天去

    便对他越发尽心起来。

    他心里虽然别有所图,赫连沛却看不出来,只是觉得这孩子真是好,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那三个自己生养的败家子,没有一个比得上这义子,时常拉着景七絮絮叨叨地说些年轻时候的事,那孩子也不烦,只是在一边默不作声地听着。

    叫赫连沛相当感动,只觉得这几年是错待他了。

    赫连翊依然是做分内的事,代理朝政兢兢业业,也绝不私做决定,每日晨昏定省,不管赫连沛待见不待见,也礼数周全,大事小情地都汇报一番,得了赫连沛的主意才领命去办。不因为管事而有半点张狂,也不因为赫连沛没好声气而有半点颓丧。

    好多人嘴上不说,这事情一过却真是对太子这番泰山崩而神不动的稳,而唏嘘不已,只觉得以前这人韬光养晦,竟是这样稳妥决断之人。相比起来,那些年四处乱蹦的赫连钊和赫连琪,真像是落了下风。

    不自见,故明;不自是,故彰;不自伐,故有功;不自矜;故长;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这书谁都背过,可这道理,大概很多人一辈子都不明白。

    老庄出世,然而对于入世之人来说,就算真的想争,至少也要做出“不争”的样子来,闹得“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就再蠢不过了。

    赫连琪老老实实地在家反省了,可蒋征那边却扔在提心吊胆,御林军和周子舒谁都没撤,老皇帝病病歪歪地只顾着伤春悲秋,没空折腾他了,可那看似老实的“二殿下”却不一定弄出什么幺蛾子。

    二皇子邪魔外道的形象十分深入人心,梁九霄作为一个非常有责任感的“大侠”,也放心不下蒋府,加上在王府的惨痛回忆,便专心致志地给蒋大人当起了看家护院的。

    他人大大咧咧豪爽得很,没事又喜欢胡诌白咧一番,跟蒋府上下还倒混了个好人缘。蒋玉清最欣赏这种草莽“英雄”,因为能衬托他的脑子比较中用,没几日便和梁九霄勾肩搭背起来。

    蒋征四岁的小女儿蒋雪,却是个能上房揭瓦的小祸害,一只小猴子整天跟着梁九霄这大猴子屁股后边。她年纪小,也不用避嫌,大概是蒋府唯一一个没心没肺没心操的了。

    梁九霄胆大包天,还有一次把蒋雪给私自抱出蒋府来,带她去看周子舒,“显摆”自个儿的师兄,还正好撞见了太子赫连翊,只把周子舒气得,万年淡定的人拿着鞭子追了周子舒跑了大半个京城。

    小丫头蒋雪倒是无知者无畏,傻乎乎地瞅着赫连翊,跟太子殿下对视半晌,忽然长出肉呼呼的小手,呲着小乳牙一笑,脆生生地道“抱”

    第五十五章 少年情怀

    先头太子妃有过一胎,不过没出月就死了。太子妃哭了个死去活来,赫连翊倒是感觉不深,只是有些可惜,苏青鸾那边向来是干净利落,一碗药下去,省了不少麻烦所以也还不曾有自己的子嗣,眼看着这么个肉嘟嘟的小丫头张着手眼巴巴地看着他,赫连翊先是面无表情地原地站了一会,随即竟慢慢地俯下身去,双手撑在小姑娘腋下,将她从地上提了起来。

    提起来才发现不对,这小姑娘胖嘟嘟的,全身上下没一个地方不软,带着股奶味,没骨头似的,便有些手足无措起来,不知道下一步该这么办,蒋雪倒是不认生,欢笑着往他怀里使劲一扑,口水都抹到了赫连翊的肩膀上。

    赫连翊斜眼看了看自己湿了一小片的衣服,嘴角登时抽了抽。

    蒋雪便问道“小梁子说你是太子,你是太子吗”

    赫连翊觉得有趣,便顺着说道“你还知道什么叫太子”

    蒋雪点点头,八爪怪似的揪着赫连翊的衣服想往上爬坐在他肩膀上,奈何赫连翊肩膀不算宽,她折腾了半天,没给自己找着好地方,于是放弃了,老老实实地缩在赫连翊怀里,奶声奶气地道“小梁子说太子是大官,比我爹爹大。”

    赫连翊忍不住笑出来。

    蒋雪想了想,又道“我爹爹听你的吗”

    赫连翊摸出一点抱孩子的门道,横过胳膊来,让她坐在上面,一手揽着她的后背,闻言点点头“大概是听的。”

    蒋雪来了精神,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赫连翊,从怀里摸出一小包糖来,送到他嘴边,说道“请你吃。”

    她手上还沾着自个儿的口水,捏着那么一小块糖,把糖也弄得黏答答的,赫连翊只得道“我是大人,不吃这个。”

    蒋雪乐了,唯恐他反悔,动作十分迅捷地把糖扔进自己嘴里,含含糊糊地说道“我请你吃了糖,你自己不吃,我还是请你吃了,是吧”

    赫连翊就忍着笑点头,蒋雪于是又说“那我都请你吃糖了,你能跟我爹说,让他别骂我么”

    这回赫连翊忍不住了,大笑出来。

    这丫头,这么点儿心里就会打小算盘,真长大了不又是个不省心的小东西不知为什么,他看着蒋雪,忽然想起景七小时候,心里忽然说不出的软。

    蒋雪见他只顾着自己笑,也不答应,急了,就用那双小肉爪子在他脸上拍了拍“你还没说呢。”

    太子殿下的脸还是第一回被人打,赫连翊这会儿看着她高兴,却也不生气,就说道“行,我与你爹说去,不叫他骂你小梁子今天把你弄出来,说带你看什么”

    蒋雪伸出小手,掰着指头说道“看大马,买酥糖,看师兄,还看王爷。”

    赫连翊吩咐一声“备马”,便笑呵呵地对蒋雪道“走着,我带你看王爷去。”

    他们往王府这边走,却也有人从王府往外遛,正当赫连翊带着小蒋雪从正门进了王府的时候,吉祥却从偏门出去了。他知道这时候自家王爷正在给巫童讲书,只要一本书和一壶茶还有在一边打瞌睡的一两个小丫头就够了,用不着自己。

    吉祥从偏门出去,走了一条小路,拐了好几条街,在一个大柳树下面,有一个破破烂烂的马车等着,车夫等在一边,远远地看见他。吉祥喉头一动,有些迫不及待地便钻进了那辆马车,车夫一挥鞭子,马车便辘辘地动了起来,只往人少的地方走。

    车里坐了个女人或许以她的年纪,还是少女,苹果似的脸蛋儿,一双杏核眼水汪汪地看着他,笑靥如花。吉祥看见她,就觉得心都酥了,眨眼都不舍得,连呼吸也情不自禁地放轻了,唯恐吓着她似的。

    “花月”吉祥小心地往她身边靠了靠,“小月儿,我可、可想你了。”

    这素来机灵有眼力见儿的少年竟有些结巴起来,心突突地跳着,好像不会说话了。

    被他叫花月的少女低下头去,水葱似的小手捏着帕子,脸扭到一边,轻轻地说“你想我什么了”

    吉祥只是张着嘴说不出话来,觉得眼前这姑娘从头到脚无一处不美,被她眼睛瞟上一眼,便像是三魂掉了七魄似的,于是痴痴地望着她。

    花月瞟了他一眼,见他样子傻极了,便低低地笑了起来,不动声色地往他身上靠去。吉祥脑子里“轰”的一声,手脚都没地方放,又觉得一股甜甜的香味铺面而来,脑子里便晕成了一团浆糊。

    小苹初见,两重心字罗衣总是这般少年情怀。

    吉祥抬起手,放在她柔软的腰肢上,心里想着,就是这时候为她死了,也值得了。却听花月叹了口气,哀其婉转,颇为娇弱,吉祥便抬起她的脸,问道“怎么了”

    花月摇摇头,脸颊贴着他的胸口,杏核眼有些失神地望着手上的帕子,小嘴微微嘟起来,叫人我见犹怜。吉祥着了急,一叠声地问了她好半天,花月才轻轻推开他,坐正了,小声道“太子殿下近来越来越少来我们那院子了,我家小姐虽不说,每天晚上都自己流眼泪,第二日早晨起来,眼睛都是肿的”

    吉祥当她什么事,一听这话,便笑了,劝慰道“这有什么的,皇上病了,太子殿下忙于朝政,哪还有心思听曲子看美人等他忙过了这一阵便是,再者说你家小姐是你家小姐,你急个什么还有我对你好呢,等我攒够了钱,就把你赎出来,咱们做做”

    花月眨巴着眼睛看着他“做什么”

    吉祥傻呵呵地笑道“做夫妻,你说好不好”

    花月低头一笑,笑得吉祥险些扑过去将她抱进怀里,下一刻,她却又悲戚起来,眼泪都下来了,吉祥摸不着头脑,手忙脚乱地去哄她“这是做什么又怎么了”

    花月垂泪道“傻子,你不懂,我家小姐不过是太子殿下养的外室,我们这样的人,便是当人家的填房、通房丫头都不得,将来小姐年长色衰,太子殿下不喜欢了,我们可怎么安身立命呢”

    吉祥一怔,却听花月继续说道“再者,太子养外室这事,也不是什么风光之事,情意在,怎么都好,将来情意不在了,那那还不”

    情意不在了,自然要将这段不光彩的历史抹去,吉祥身在王府,这种事情,怎么也明白些,脸色登时白了,有些手足无措地道“那、那可怎么办若不然若不然我去求求王爷”

    花月一把拉住他的袖子,眼泪汪汪地看着他“王爷是什么人我们是什么人王爷岂会管我们这等低贱之人的鸡毛蒜皮再者以王爷和太子的关系,还不太子说什么,他就应什么”

    吉祥周身一震,便想起那日太子发火,景七叫他往书房门口挂兔子,还教他那番说辞的事,叫花月这么一提,隐隐约约地,便觉得这两人的关系似乎有些不大对头太子的火莫名其妙,王爷叫他说的话更莫名其妙,两厢莫名其妙加在一起,意味便深远了

    花月见他听进去了,便更没骨头似的往吉祥身上贴,软绵绵地道“吉祥哥,我就剩下你一个人了,你你好歹要救我一救啊。”

    吉祥正是心乱如麻,闻言便问道“你说如何是好”

    花月便贴着他的耳朵,如此这般一番。

    吉祥先是握紧了拳头,用力推开她,横眉立目地望着她,却在花月泪眼婆娑潸然欲泣的表情里又软下了表情,心里七上八下,只摇头道“这不成”

    花月发出一声婉转的抽泣,脸扭到一边,大滴的泪珠不要钱的往下掉,吉祥心疼不已,又靠过去,小心地搂住她,说道“这这不成,我不能干那种吃里爬外的事,咱们想想办法,再想想办法。”

    花月小猫儿似的蜷缩在他怀里,嘴里只是不停地道“我就剩你一个了,就你一个人了”

    景七这时候还不知道自己被挖着墙脚,正被赫连翊弄回来的小丫头闹得手忙脚乱,本来他正叫乌溪抄着书,他写一句给讲一句,偏这时候太子来了。

    若是来了旁的客人,乌溪也知道自己在场不大合适,便会自觉地离开了,可一听见太子殿下单独来,心里立刻不是滋味了,便装作不知道,坐在原地等着。

    赫连翊一路将蒋雪抱进来,笑眯眯地指着景七道“瞧见没有,那个就是小梁子说的王爷。”

    景七还没来得及见礼,就见一个白白胖胖的小丫头咬着手指头、瞪着眼瞅着自己,活像参观稀有动物似的,不禁哭笑不得。

    赫连翊一抬头,这才瞧见乌溪,不禁愣了一下,他总觉得这巫童看人时候、尤其是看自己时候的目光黑沉沉阴恻恻的,瞅着邪行。也不知道为什么,景七愿意和这一身兽性的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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