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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爷 第20节

作者:priest 字数:12781 更新:2021-12-28 21:10:34

    没人言声,包括刚刚进来的周子舒,全都在思量着景七这个假设他们都知道,这不是不能的,别人干不出来,不代表他们这位封鸟做大将军的万岁爷也干不出来。

    半晌,赫连翊才叹了口气“走一步算一步吧”

    景七又道“这事对赫连琪来说,是凶险极了,可也不是没有活路的。”

    周子舒一震“王爷这话从何说起”

    景七一边无意识地敲着桌子,一边以一种很慢的语速谨慎地说道“子舒,所谓做事要网开一面,你明白什么意思么”

    周子舒何等聪明的人,闻言呆了片刻,立刻便反应过味来景七嘴里的“网开一面”当然不是指上天有好生之德之类的屁话,而是兵法里讲究的“穷寇勿迫,围师必阙”,若置对方于死地,对方也必然殊死反抗,到时候自然容易有“破釜沉舟”“背水一战”之事,反而得不偿失,容易闹出叫对方“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事来。

    比如眼下赫连琪看着是绝善不了了,却不能忘了,真正在上面的那位万岁爷,皇上朝堂上丢了面子,害皇上丢面子的罪魁祸首是赫连琪,按说皇上对蒋征恨之入骨,对这做出这等事的二儿子,恐怕心里一点父子亲情也岌岌可危了。

    可如果大臣们逼得太紧,皇上就会很有危机感,这种关乎权利的危机感乃是比什么都致命的东西,他逆反心一起,再看着眼下这儿子的惨状,恐怕不但不会厌弃,还会会起一种微妙的兔死狐悲之情。

    陆深忍不住看了沉吟不语的赫连翊一眼,心里越加对这太子殿下五体投地竟在那么短的时间内便想明白了这一层,当机立断地便不分是非黑白地站在赫连琪一边。

    遂开口问道“殿下,如今我们如何是好”

    赫连翊却先没回答,去问景七“北渊,你看呢”

    景七还不待反应,下意识地便将球踢了回去“全凭太子殿下决断。”

    赫连翊瞪了他一眼“什么时候了还偷奸耍滑沉如,明儿你上个折子”

    将陆深招呼过来,如此这般地交待一番。

    陆深听明白了,即刻和贺允行领命而去,回去拟折子。

    赫连翊坐了一会,见景七和周子舒都是心不在焉的模样,便也觉得没意思,遂想起还在斋戒月里,这个节骨眼上离宫时间太长,也容易叫人诟病,于是带上侍卫回了东宫。

    临走瞥了周子舒一眼,周子舒立刻会意,跟景七告辞追了上去。出了王府,赫连翊才低声吩咐道“我叫人上了折子,也是为了保蒋老,这么多年,朝中办实事的人不多。”

    蒋征从未掺和过夺嫡的事情里,几边不靠,周子舒不明白他要说什么,只得先点点头。

    赫连翊将声音压得更低“但是管用不管用,我们尽人事,还得听天命”

    他顿了顿,偏头看了周子舒一眼,赫连翊长得并不像储君的样子,看着不算威仪,反而一身书卷气,温文尔雅,总是带着些笑意,让人如沐春风一般,可他这眼神却叫周子舒心里一凉,只听他接着道“若是不行,残害忠良的黑锅,二哥是孝子,得替父皇背了啊。”

    周子舒会意,低低地道了句“属下明白。”

    两人便一路无话了。

    王府书房的香无声无息地烧着,一截一截见短,景七靠在椅子上,微微合着眼,手指仍是在桌子上无意识地敲打,他几乎能想象到赫连翊在半路上会和周子舒说什么,别人听不出,他却明白的,赫连翊和陆深一番吩咐,表面上是努力保着蒋征,实际上自己也清楚,蒋大人这回,谁也保不下来了

    看来太子已经打定了主意既然蒋大人非要为国尽忠,那就物尽其用。

    他正出神,一没注意,忽然感觉太阳穴上轻轻地压上两只手指,景七吓了一跳,睁开眼睛,却发现乌溪不知何时进来了,悄无声息地站在他身后,正伸手给他揉着太阳穴。

    景七觉得有些局促,于是掩饰性地笑道“你什么时候进来的怎么猫似的,都没声音”

    乌溪“嘘”了一声“别动。”

    极快地伸手按住他,伸手在他几处大穴上一路揉捏下来。

    景七“嘶”了一声,只觉被他按过的地方好像有股子劲力钻到身体里似的,酸麻不已,便要躲开,却被乌溪牢牢地按住了,只听乌溪道“凝神,记着我说的。”

    便开口念了一套简单的口诀,景七多少也算习过武,一听便知道他这是一套练气养神的功夫,觉得挺新鲜,便顺着他的口诀和揉穴的力道牵引下去,不到片刻,再睁开眼来,却觉得通体舒服了不少,像是比小睡一觉还醒神。

    乌溪这才放开手,手指上似乎还残余着景七衣服上的清香味似的,刚才一板一眼教训的气势突然就烟消云散了,莫名其妙地突然有种占了人家便宜的感觉,又怕景七心怀芥蒂,便有些赧然地解释道“你思虑太重,气血凝滞,我刚刚替你拍开”

    他那纯情的小心翼翼的样子,忽然就娱乐了刚才还一脑子乌七八糟的王爷,景七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竟忍不住笑了起来。他长得本是极好看的,可下颌微尖,总是看着有些单薄,嘴唇的颜色也浅浅的,便有那么几分薄命相。此刻笑开了,眉眼都弯了起来,两颊上竟多了几分血色。

    乌溪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呆呆地看着他,脑子里的旖念一发不可收拾,便痴痴地想“他可真是好看,若是将来有很多人喜欢他,不肯和我走怎么办那那我就打晕了他将他绑回去,过了那瘴气林,便是鸟都飞不出去,看他往哪跑。”

    第五十一章 各路英雄

    景七先是被他毫不遮掩的直勾勾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随后想起这些日子过得凄凄苦苦、处处算计,还清汤寡水没酒喝没曲子听,一时便觉得骨头缝都酸起来。

    便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对乌溪道“陪我到院子里练练,松松筋骨。”

    乌溪心里还在算计着怎么把人弄回南疆去,闻言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下意识地便实话实说道“我不和你动手,你功夫不行,我怕伤了你。”

    话一出口,乌溪再坦白实诚也知道自己说错了,果然,景七懒腰伸到一半硬生生地顿住,脸色不善地瞪了他一眼,忽然挺阴森地笑了一下,一把拎起乌溪的领子,要将他拖出书房“我行不行,小子你挨两拳就知道了。”

    乌溪一边不敢反抗地被他拖着走,一边哭笑不得地问道“要不我叫奴阿哈来陪你过招行不行”

    奴阿哈向来是替他当管家的,比较会说话,也比较会看人脸色,可虽然人长得也算是高大威猛,身手却比较熊,传说此人都到成年的时候,还有过被他九岁的弟弟掀翻在地的光荣经历。景七瞪了他一眼“今儿不让你知道厉害,你都不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

    怎么说也是名师所传,不过这位“名师”是冯大将军,想到冯大将军和南疆的过节,不方便在乌溪面前提他罢了。

    王府上其实有专门给主子习武练功用的练功房,不过景七这几年闲起来净顾着玩,忙起来净顾着事,不大用得上,平安不知道自家这位主子爷又抽得什么疯,忙招呼着人打扫了一下,又生炉子、又怕他摔着要往地上铺毯子,倒先忙了个人仰马翻,将“娇生惯养”几个字贯彻到了底。

    乌溪还没见过这样练功夫的,只觉得好笑又好气,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景七脸色一僵,干咳一声,绷起脸训斥道“这干什么,不过练练手,院子里过几招松松筋骨得了。”

    平安大惊失色地啰嗦道“王爷说得什么话这么冷的天,地上连棵草都没长,若是摔着碰着的,伤了骨头可怎么好西北风这么刮,万一发了汗让冷风一吹,再伤风着凉的”

    景七面无表情地打断他“平安,你给我把一件东西扔出去。”

    “哎,主子看什么不顺眼了”

    景七斩钉截铁道“你。”

    平安答应一声“哎,这就扔”话到一半反应过不对来了,瘪着嘴眯着小眼睛委委屈屈地看着景七,“这怎么话儿说的那奴才不是有意啰嗦,您也不知道爱惜自个儿”

    景七瞪着他,平安终于住了嘴,灰溜溜地出去了。

    谁知他刚走还没一眨眼的功夫,吉祥便从书房里拎着一件披风跑出来“主子这大冷天的您怎么跟巫童在外面站着啊,快披上件”

    景七心中那点拳脚切磋、想要酣畅淋漓地打上一架的豪气快泄得差不多了。

    乌溪就明白了,旁人练功夫,讲究“冬三九,夏三伏”,怎么苦怎么来,才能磨炼筋骨,事半功倍,这位,估计也就春暖花开秋风正好的时候,在他那八十个人伺候的练功房里动动胳膊腿果然是大庆王爷的架子。

    就想起私下里,奴阿哈那长舌头爷们儿人五人六说的“这王爷人好啊,和和气气的,长得也好看,可就是不好养活。”

    乌溪颇为赞同,心想这人果然是不好养活,要把他弄回南疆去,恐怕要好好攒些家底,让他锦衣玉食的才行。

    便盘算起周子舒前一段时间找他商量的拿他那些个南疆的药去卖的事,周子舒有门路,他有东西,在大庆草莽江湖里留下些许自己的势力,万一将来大庆和南疆交恶,也好有个照应。

    于是觉得应该回去好好筹划一番,便说道“北渊,我突然想起府上还有些事,明天再来和你玩吧”

    听着这口气活像哄孩子,景七于是没好气地随口问道“你什么事这么忙”

    乌溪一本正经地回答道“看看怎么置办些产业,省的你将来跟着我受苦。”

    景七猝不及防听见他说这样的话,一口气噎在胸口里险些上不来,脸色都青了,指着乌溪“你”了半天,愣是一个字没说出来,于是冷哼一声,甩袖子大步走了,片刻,便听见里面传来一声摔门的动静。

    平安听见,忍不住探出头看了一眼,小心翼翼地拍了拍胸口,问乌溪道“我们家那位爷这是摔门哪”

    乌溪很无辜地看看他,点点头。

    平安小声道“没事,巫童别跟他一般见识,这不是斋戒么,不让喝酒不让玩乐的,我们家那位爷您也知道,成日里走马斗狗的,哪闲得住啊可这斋戒还是他自个儿提出来的,连撒气都没地儿撒去,这是憋的,过一阵子开斋了就好了。”

    乌溪道“我今天好像说错话了,惹他不高兴。”

    平安摆摆手“什么不高兴,他不过就是心里不痛快,装模作样地借机耍耍脾气,不真往心里去,明儿准忘了奴才从小跟着他,这么些年,也没见过我们家这位爷动过几回真火。”

    乌溪就明白了,心想原来他这是撒娇啊,于是高高兴兴地和平安告辞离开了。

    当天晚上,宫里的那位受过景七大恩的小公公便托人传来了一个消息,说皇上悄么声地去看过二殿下,屏退了左右,谁也不知道他跟这赫连琪父子两个究竟说了些什么。

    不过没听见不代表猜不出来,赫连沛这举动赫连翊和景七这些熟知他的人,心里也多少有数,听见消息也不见怎么惊诧。

    宗人府第二日便开始审这案子,这事实其实再明显不过,可是宗人府那帮人也都是老油条了,便一日一日地拖着,明明一时片刻便能弄清楚的东西,偏要摆出架势,要折腾个把月的。

    他们也是在等着看风向。

    不几日,陆深便当朝上了折子,弹劾御史大夫蒋征,罪名却很意味深长,对“结党营私”“污蔑皇亲”这些个老生常谈只字不提,只参了他一个“尸位素餐”的渎职之罪。

    诸位大人心里有底的,虽然猜测二殿下突然倒台的事和太子脱不开关系,却也觉得太子这时候站出来,表明自己和父兄站在一条战线上的立场无可厚非,见陆深慷慨陈词地说蒋征“在其位,不谋其政,不能督百官,不能谤主策,对上曲意奉承、溜须拍马,对下不闻不问”

    便觉得蒋大人要倒霉了。

    皇上正找不着发作他的契机,陆大人便识情识趣地送上门来了。

    却不想,赫连沛完完整整地听完了陆深说话,沉吟了片刻,非但没什么过激反应,反而犹豫了片刻,轻描淡写地说了句“陆卿言过矣。”

    便把这事揭过不提。

    众人无不目瞪口呆,心里暗暗打鼓,不知这突然之间变成“明君”似的皇上是什么意思,有人已经暗暗揣摩,是不是圣上已经真打算整治二殿下了,一时间原本的二皇子派颇有些人心惶惶,有些个墙头派的心里已经在松动,开始谋划着四处找门路了。

    便连一开始还惴惴不安,唯恐害了蒋大人的贺允行也啧啧称奇,心说太子殿下有本事,说话果然没错,让陆深这么写折子,皇上就真的没了办法,这会儿皇上不发作蒋大人,隐约也让朝臣们看见了一种态度,诸位大人都是惯于见风使舵的,以后便没人敢胡乱上折子,到时候皇上就真的想发作,也恐怕没了理由。

    为此,贺允行还暗自高兴起来,只道蒋大人这回是安全了。

    其实陆深这折子上去,无论赫连沛对蒋征带头闹事怎么恼火,也不能用这个理由来打击蒋征,理由也简单蒋征是他一手提拔的,是这位“英明神武”的万岁爷多年来用的唯一一个算是拿得出手的官员。

    陆深说蒋征“对上曲意奉承、溜须拍马”,说得理直气壮,皇上听得却不十分理直气壮。蒋征不是不懂技巧的人,一直知道这位万岁爷烂泥糊不上墙,又脸酸,故此规劝皇上勤政的话从来不曾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过,只是私下里念叨几句,就这,若是被念叨烦了,赫连沛还就关门不见他呢。

    赫连沛可以因为任何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处置了蒋征,却惟独不能是这个“尸位素餐”、“溜须拍马”否则便是他自己识人不明,任用奸佞小人。

    赫连沛一辈子最好面子,当初挥师数十万攻打南疆是为了面子、恨上蒋征也是因为面子、这会勉强把一口气咽下去,不处置蒋征,也是因为面子。

    他看了一眼跪在大殿里既茫然又错愕的陆深,知道这位陆状元背后的人是太子,又瞥见赫连翊一副义愤填膺的表情,心里总算稍微有些安慰,心想这小儿子还是讲情面的,平时瞅着不冷不热,关键的时候,还是知道护着父兄的。

    又想起前一日,听见赫连琪痛哭流涕地说这是有“奸人”害他,句句影射太子,心里便有些犯嘀咕,觉得老二虽然可怜,也有些无情了,一受委屈,不找外人的麻烦,先琢磨着自己的亲兄弟害他。

    心里便有些不喜起来,觉得应该多关他一段日子,让他收敛收敛,受点教训也是好的。

    这案子便拖了下去,拖着拖着,便拖到了快开斋的时候,期间各路人马竞相努力活跃起来,揣摩着老皇帝的意思,一边努力和赫连琪撇清关系,一边把自己看不顺眼的人往赫连琪那里退。

    对赫连琪的审查一直没什么大动静,却是赵振书等人做了替罪羊,拔出萝卜带出泥一样地给揪出一串,各种揭发检举互相推诿你方唱罢我登场,谁都不知道自己这泥菩萨到了江里的哪个地方,各人顾各人的时候,也便不讲情面了。

    赫连沛态度一直高深莫测,不言不语,由着他们闹腾。

    这事折腾得越大,便有越多的人来转移视线。

    那最初闹事的张进当然也没落得好,他自己也知道下场,被押进大牢的当天晚上,就把事先藏好的毒药拿出来吃了,两腿一蹬一了百了,也算没受皮肉之苦。

    西北一线大小蛀虫们短短几十日内便悉数落马,数量之多,规模之大,叫人叹为观止民间有百姓开玩笑,说西北那地方,若说把当官的挨个砍了,可能真有冤死的,不过若是隔着一个砍一个,漏网的就多了。

    这大庆的锦绣河山,就是被这些人吃成了一副空架子。

    皇上的内务府小金窟再一次充盈了,太子受到了口头表扬,无数贪官落马,二皇子一派分崩离析至于赫连琪本人,在宗人府关了一阵子,最后不了了之,叫老油条们给搪塞了过去,只以“斋戒时淫乱”这个罪名罚了他一年的俸禄,赫连沛责令禁足反省。

    二殿下虽然损失惨重,也算有惊无险。

    于是秋后算账的时候到了。

    第五十二章 无中生有

    开了斋,寒冬忽悠而过,沉寂了三个月的帝都再次歌舞升平起来,芙蓉帐暖,望月河光。一夜春雨洗尽了凉意,杏花味浓,沾衣不湿,绿雾朦胧在杨柳枝上,各处花开。

    往来过客沿着皇城根底下走上一遭,脑子里便情不自禁地放空了似的,什么都不愿意想,只随着这暖风细柳地懒散一回,听着不知何处的姑娘脆生生的唱词,便无酒而自醉了。

    整个京城处在一种很消停的气氛里,出了斋月,赫连沛像是松了口气一般,过了把“圣明君主”的瘾头,便再不肯起五更爬半夜地上朝。赫连二自然是没力气折腾了,赫连钊和太子像是比着谁比谁更低调似的,哪边也不肯多说一句话,一天到晚地跟着老父混日子。

    就像是海上风暴来袭前的宁静,就等着平地一声雷。

    而这声雷,就在人间四月芳菲尽的时候,响了。

    不知是哪里的人,也不知道是受了什么气,写了一份诗稿,名曰七惶八惑,在市井间流传,抄送不止,乃至于到了两湖之地才被当地官员发现,假托“风云客”之名,将朝中帝王将相嘴脸一一描出,详细到仿佛金銮殿上有那么一双隐而不见的眼睛,就那么看着众人跳梁的跳梁,装死的装死。

    谁也不知道这玩意是从什么地方流出来的,好像一夜之间便闹得举国皆知。

    赫连沛刚被打了一回左脸,气还没顺,便凭空落下个大巴掌,又打在他右脸上,于是大怒,认为这反动诗稿牵涉了这么多地方,肯定是党羽不少,他心怀惴惴,从来没想到过民间竟也有这么胆大包天的人,敢这样明目张胆地骂他,之后又不禁恼羞成怒,发誓要将这伙乱党连根拔起,一定得斩草除根才行。

    朝中无风尚起三层浪,更不用说这么大的事了。

    梁九霄惯常在市井里走动的,手上不知从哪弄来一份,不敢给他不苟言笑的大师兄看,便拿去给“开明王爷”景七献宝。

    当场被景七阴沉着脸扣下,训了一通“什么东西你也敢要,想让皇上抄你的家么”

    梁九霄讨了个没趣,摸摸鼻子,不知道为啥,在这位年纪不大的小王爷面前,他总有种面对长辈一样的抬不起头来的感觉,一直还以为是因为他不分青红皂白地行刺过景七,所以心怀愧疚,梁九霄蹭蹭鼻子,说道“王爷您瞧瞧么,人家说得也是实话。”

    景七随手抄起一本书便砸到了他头上,全当是替周子舒教育了“梁九霄你可真是个梁大傻子,皇上都正在气头上,眼下全京城人心惶惶,都恨不得没人敢大声说话,唯恐隔墙有耳,你还敢给我拿回来,嫌我和你大师兄命长了是不是滚滚滚,别在本王面前晃看见你就想给你开瓢。”

    王府的厨子是有名的好手艺,原来在宫里御膳房当差的,梁九霄自打开斋以后,隔三差五地就老跑来王府蹭饭吃,跟景七也算混得熟了,虽然尊崇有加,却并不怕他,还狡辩道“这不是没外人么”

    景七不理他,低头对怀里的小紫貂道“明儿你给我看着门,不让那大傻子进来,他进来就咬,听见没”

    小紫貂立刻冲梁九霄呲牙炸毛。

    梁大傻子有一回来王府的时候,看见这小东西长得可爱,很是手欠地摸了人家屁股,从此便结了仇,小貂看见他就跟看见杀父仇人似的,死追不放,非要给他一爪子咬他一口不可,愣是把景七存的解药都给用完了,不得已,梁九霄专门到巫童府上找乌溪多讨些。

    乌溪的解决办法很直接,只叫人给了他一小瓶,告诉他一次的分量。

    梁九霄就苦着脸“巫童,这不够啊,它见我一次咬我一次”

    乌溪面无表情地告诉他道“畜生天性,我管不得它,既然这样,你可以不去王府。”

    所以这会一看小貂又冲他示威,梁大傻子的豪杰气当时去了大半,结结巴巴地说道“王、王爷,您可把这小东西抱好了,巫童可说下回不给解药啊”

    话还没说完,就见景七也不知道是手松还是故意的,小紫貂飞快地从他怀里蹦出来,气势汹汹地就朝梁九霄奔来,梁九霄惨叫一声,未曾短兵相接就丢盔卸甲,头也不回地跑出了王府。

    景七自己拿着那份七惶八惑,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一边看一边笑“有才,此人有才。”

    一个人看完笑完了,又重新木下脸来,将那份东西凑到烛台上,烧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堆灰,也没叫人,自己一个人打扫干净了。

    心里盘算着,隔天得去敲打敲打周子舒,让他好好管管这不着调的傻子师弟,景七就不明白了,一个师父教出来的,怎么周子舒那么精明的一个人,就能有这么缺弦的师弟呢

    事情越发不可收拾起来,民间的清查逐渐转向朝堂里,景七预料得不错,皇上这回丢了两次面子,是真要找机会,把这场子找回来了空气压抑得不行,嗅觉灵敏的人开始私下里偷偷烧自己家里的诗稿文献。

    说不得,这是要禁言了。

    再说得简单一点,这发展下去,就是一场文字狱

    那诗稿是谁写的变得不再重要,说是谁写的,就是谁写的,吟诗作赋里的一句笑谈,也可能变成谋反同党的证据,老皇帝终于还是皇帝,和皇子们小打小闹栽赃陷害不一样,他别的事不行,这种事情上,一出手,便是惊天动地的大手笔当初和蒋征一起上书二皇子一案的诸位大人一个不留,个个都给“照顾”到了。

    法不责众这种事,自来没有的,想当官的人多得是,没谁都一样。

    当然,除了蒋征。

    赫连沛非常自欺欺人、并且自作聪明地留了一手,好像这么一来,别人就不明白他是小心眼报复似的,从头到尾都像是在针对蒋征,却从头到尾都没有动到蒋征头上,只把老人家弄得整天提心吊胆,到最后竟生生吓得一病不起了。

    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蒋征卧病的第二天,蒋家后院便进了“贼”,可怪的是,这贼什么都没偷,把开门的几条狗的头都生生给扭下来了,还杀了一个半夜起来的小丫头,谁知被另一个小丫头看见了,尖叫不止,惊动了蒋家人,这才狼狈逃走。

    大凡贼人偷窃,不闹人命官司,便是狗也是下点药,弄晕了完事这便不是贼了,是刺客。

    竟不知谁这样胆大包天,天子脚下做出刺杀朝廷命官的事,这事连赫连沛都给惊动了,立刻着人去查,又调集几十个御林军给蒋征看家护院,还叫赫连翊代自己到蒋府瞧了瞧,太子虽然叫陆深参过蒋征,这时候却表现出了出奇的不计前嫌和同仇敌忾,将周子舒叫来,令他调集一些忍受来,暗中保护蒋府。

    蒋征得罪过什么人,又是什么人喜欢搞这些个邪魔外道,不言而喻,至此,京城上空越发笼罩起一层看不分明的迷雾。

    乌溪不管那些个,除了有事没事向景七表示一下自己不会放弃,便专心赚他的“老婆本”,周子舒在其中也是拿好处的,还知道他和景王爷的关系好,算是颇为照顾,在外面假托了个“巫医谷”的名头,慢慢地,借着周子舒,也有一些个闲在巫童府里的南疆武士偷偷地离京,外出走走。

    他这边的动静,周子舒自然不会瞒着景七,景七知道这孩子年纪大了,心也大了,来大庆这么多年,朝堂上不行,想在江湖中存下自己的势力,也理解当然,什么“怕将来你跟着我受苦”之类的胡话,他就假装没听见过,其他只是睁只眼闭只眼。

    周子舒奉命暗中保护蒋府,梁九霄终于找着事做了,他把这任务看得无比光荣,蒋大人他听说过,好官,这是保护忠良之臣,于是兢兢业业每日在蒋府附近转悠,总算没空四处捣蛋了。

    叫一直替他提心吊胆的大师兄周子舒,还有一直被他烦得耳根不得清净的景七都松了口气。

    谁知那一日梁大傻子又得了空,又想起南宁王府景七私存的好酒,就犯了馋,又跑到了王府,才乐颠颠地跟着平安走到院子里,突然眼前暗影一闪,梁九霄立刻便有种不详的预感,觉得自己要乐极生悲,猛地往后一蹿,绕是他动作算是迅捷了,手背上还是留了一道印子紫貂挠的。

    梁九霄倒抽了口凉气,忙封住手臂上几处大穴,苦着脸对那得意洋洋地蹲在门槛上舔爪子的小貂道“祖宗,我求求你了还不成么咱俩多大的仇啊,至于让您记到现在么”

    带他进来的平安忙去告诉景七,景七一听就郁闷了,扶着额头闷声闷气地道“他怎么又来了”

    便去摸解药,没找着,才想起早就让梁大傻子当糖豆吃干净了。

    没法子,便对可怜兮兮垂着一只手的梁九霄道“去找巫童要。”

    梁九霄撇撇嘴“王爷,巫童上回说了,再也不给我了。”

    景七凉飕飕地道“,那你忍着吧,它爪子上毒不如牙上毒重,你这样的差不多能挺两天再死。”

    梁九霄就干嚎“王爷,看在小的跟您鞍前马后的份上,您不能见死不救啊”

    景七白了他一眼“怎么没再给你一口,让你赶紧投胎去得了,省的我还得再跑一趟。”说着,便拎住小紫貂的脖子,起身带着他去了乌溪那。

    乌溪欢天喜地地迎出来,一见他身后跟着的那个碍眼的玩意儿,就知道他来意了,脸色立刻沉了下来,不悦地道“他怎么又来了”

    景七心说,还真是什么人养什么东西,这乌溪跟他养的貂看见梁九霄的表情是简直一模一样的。

    见梁九霄可怜巴巴地看着他,乌溪哼了一声,从袖子里丢出一个小瓶子,爱答不理地道“解药,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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