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一口一口喝茶,任平安跪趴在地上,半天没理他,更没叫他起来。平安身体本来就有些不适,现在这么趴着,更是觉得头晕脑胀,但面前的人没发话,他再难受也不敢动。
过了将近半炷香时间,平安跪得膝盖酸疼时,老人才道就凭一句话,你就相信我了吗
什、什么平安迷惘不解。
老人撇了一下嘴角没凭没据,你就肯定我是太皇太后
这平安哑然。在他一板一眼的心里,皇帝就皇帝,天下仅此一人,没有人敢冒充,胆敢私自称帝的人死罪一条。皇帝不能冒充,那么皇帝的家人,谁又敢冒充呢
望着他惘然不知所措的脸,老人笑了他们都说你笨、呆,我还当言过其实,真见了,才知道,他们果真是实话实说。
太皇太后平安还是一脸迷茫。
老人叹了一口气,行了,你起来吧。
小人谢过太皇太后。跪着难受,可真要起来,却费了不少劲,最后咬一咬牙,一口气站直发软的身子,但一股恶气直街头顶,让他眼前一黑,差点又跪回去。
老人瞟了他一眼,冲他摆摆手,说坐吧。
小人不敢。平安低下头,自觉身分卑微,没敢坐。
见他伫着没动,老人的声音顿时掺了些冷意怎么,是不是觉得我人老了,没本事了,话也就不用听了
平安慌得扑通下跪,连连磕头太皇太后,小人绝对没有这种想法,小人只是觉得身分低贱,哪有资格在您前面就坐
太皇太后目光在他脸上扫了一圈,没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纠结,淡淡道你起来。
平安再不敢有所怠慢,赶紧起身。
坐。老人随手一指面前的椅子。
小人谢过太皇太后。
平安还是有些犹豫,看了一眼她的脸色,平淡之下透露丝许肃穆,莫名让他心悸,这次只得乖乖坐下,屁股稍稍沾到椅子边缘,不敢坐全。
他一坐下,老人便问要喝茶吗
平安赶紧摇头不、不用了,小人不渴,谢太皇太后赏赐。
老人淡淡地道并不是只有口渴了才喝茶。
什么平安一脸茫然。
老人似是叹了一口气,放下茶杯,亲自倒满一杯茶,递到平安面前,道你被下了迷药,现在虽然醒了,头还是晕晕胀胀的吧,喝口茶可以醒醒神。
太皇太后为自己倒的茶递到面前,平安顿时惶恐万分,不敢推也不敢接,吓得又要跪下去,被一道严厉的喝声及时制止,僵在椅子上,进退维谷。
老人把茶杯往他面前一递,严声道接过去。
平安赶紧接在手中。
喝茶。
平安立刻僵硬地往嘴里送了一口茶水,茶水有些烫,一口灌下去,又一口差点喷出来,手赶紧捣住,硬憋红一张憨厚的脸,好不容易才把茶水咕咚吞进肚子里,末了,想吐发麻的舌头出来晾一晾,又思及太皇太后在面前不得无礼,只得继续胀红脸硬忍住。
太皇太后从头到尾把他的反应看在眼底,一边眉毛抬起,带着些许哭笑不得的神色。
应该是真没想到,会有一个人能如此之笨拙吧。
继而又感慨,也唯有如此,才会令那个性格日渐冷硬的孩子刮目相看,如此在意。
世间,人们都会去追求自己没有的东西。
或许是向往,或许是乞盼,也或许是慰藉。
老人给自己续茶水,一遍又一遍地掠过浮在水面上的茶叶,任凝重的空气在两个人之间蔓延。
平安越来越觉得无所适从,他脑子里还有很多疑问,自己怎么会在这,太皇太后又为什么会在这,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再多的疑问,他也不敢开口向面前的这名老人询问。
她是太皇太后,当今天子的皇祖母,一个曾经和皇太祖征战沙场,且在失去丈夫后,先后扶持两位幼帝登基并与狼子野心企图逆谋的大臣们明争暗斗,在清除心头大患之后,逐渐隐退的风云人物。
皇帝没在平安面前提及过他的皇祖母,世人提起她,多是敬佩,在平安的想象之中,她应该严厉,应该一身华服,应该睥睨天下
可事实上,她眉目淡淡,一头银发,只别着一根翠绿的玉钗,一身素衣,周身一股似有若无的檀香,和一个普通的大家主母没什么不同,甚至还朴素许多。
在想什么
这才意识自己居然无礼地望着老人兀自发呆,平安有些困窘,讷讷道,回太皇太后,小人没想什么。
老人却会心一笑,道是不是在想,我怎么没一点太皇太后的模样啊
被直接戳中心事,末平安面上一赧,尴尬得连话都不知该如何说了。
老人手捧茶杯低叹只要没有太皇太后这个身分,其实我也就是个普通老人罢了很多时候,人总是身不由己,很多事情,也都是迫不得已。
不说这个了。老人顿了一下,望着平安说道宋平安,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让秦宜把你带到我这吗
平安自然是不知道的,于是他老实地摇头,回答回太皇太后,小人愚笨,请您明示。
太皇太后莫名一笑,不再拐弯抹角,直截了当道你很重要,现在,我要拿你来赌,赌在烨华心中你有多重要。用你一条性命,看能不能交换慕容一族上千人的性命
即使是一场豪赌,若是没有足够的胜算,又如何敢轻易下注
知道了人是被谁带走的,自然是去找人要回来,皇帝直接去了慈宁宫,然而,太皇太后闭门不见,一名宫女出来传话,说皇上,太皇太后说她人不舒服,要休息,请皇上先回去,她老人家还说,若您再来,请先想明白了再来找她。
什么
闻言,皇帝恨不能直接闯进去,只是太皇太后敢闭门不出,自然是有恃无恐,皇帝若贸然进去轻易厅事,后果不堪设想。
重要的人落入人手,纵然再气再急再不安又如何,如今一切已是占尽下风,唯有束手束脚垂首苦闷而已。
回去以后,烨华心有不甘地坐在椅子中,悔恨自己的轻信,之前有查过秦宜的出身,并无什么特别。他是从皇太后那边过来的,谁又料到,他其实是双重身分,看似皇太后的人,实则却听命于太皇太后。
这个打击对烨华不可谓不深,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弯弯曲曲无数条掌纹,就像人弯弯曲曲永远看不透的内心。烨华蓦然握紧,双目瞪如裂血,这个世间,难道真的没有人可以相信了吗
良久之后,握紧的拳头松开,烨华颓然而卧,不,就算世人都背叛自己,他还是愿意去相信一个人,一个目前不知身在何处的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烨华起身去寝宫换了身衣服,偷偷出了宫。
烨华没去什么地方,直奔郑容贞府上,郑容贞打开门一见是他,颇有些意外,却甚是冷淡不知皇上到在下府中所为何事,若是要问罪郑某擅离职守,直接派兵来缉拿便是,天子亲自动手实在让郑某受宠若惊
烨华伫在门外,眼睛不眨一瞬地直视他,严肃道郑容贞,平安不见了。
郑容贞一愕,赶紧道怎么回事
烨华看了一眼左右,低声说进屋再详谈吧。
郑容贞把人拉进屋,砰一声合上大门,两人前后走进屋中坐下,郑容贞开口就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烨华未语先敛眉,一脸凝重若我猜得不错,是太皇太后派人掳走了平安,她欲用平安换慕容一族的性命。
郑容贞震惊地瞪他半晌,蓦地站起来,气急地道既然已经知道原因,那你还不去办,来找我干嘛难道,你不愿意
听闻此话,烨华比他更愤怒,狠狠地说道我愿意,我怎么会不愿意但是事情远没这么简单,你明白吗,她是太皇太后,她不仅仅是我的祖母,更是曾和太祖征战沙场心机叵测的可怕对手
郑容贞逐渐冷静,慢慢坐下,盯着他问你把事情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烨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太皇太后掳走了平安,我派去保护平安的暗卫被她派人杀了,如果只是要用平安交换慕容一族的性命,她大可不必这么做。她为人做事,必有深意,杀或不杀这名暗卫,意义绝对不同。
你的意思是
烨华一脸平静若不杀,也许事情会简单许多,若杀,也许牵扯的不仅仅是慕容一家,或许她不会轻易就放过平安。顿了一下,他看向郑容贞的脸,又道郑容贞,我知道你不喜我的行事作风,对于此事我不会做任何辩解,但我现在真的需要一个可靠的人来出谋划策,要对付太皇太后这样的人,只靠我一个人,目前很难与之抗衡,而这个人只能是你。平安,我不能让更多的人知道他的存在,不然以后,他的处境会更难以预料。
说到这个,郑容贞忆起一事,他问你不是一直想尽办法护着平安周全吗,太皇太后又会如何得知他这个人
烨华不禁握紧放在膝上的双手,眼中掠过一道冷光,他沉声道我身边,出了内贼。
也是他这一句话,郑容贞这才逐渐领悟太皇太后之心机深沉,皇帝如此疑心重重的人,她都能埋下这么重要的眼线,是需要多深远的谋划,多可怕的耐性。
纵然已不愿再身涉局中,但如今,为了平安,郑容贞不得不再一次迈进官场之中。而这一次身陷其中,被大义、亲情、友情重重束缚,至死,他都没再有机会远离官场。
平安被关起来的第三天,太皇太后又来了,她问平安吃得如何,住得如何
平安还能如何答,自然是讷讷地说承蒙太皇太后挂心,小人一切安好。
太皇太后笑了,坐下,道皇上来过了。
平安闻言,难掩脸上的惊喜,然,一对上太皇太后幽深的目光,不由脸色一僵,默默地垂下脑袋。
你觉得他是来救你的
平安惊慌地摇头道不,皇上怎么会来救小人,皇上又不认识小人
太皇太后却侧目冷笑你觉得还有隐瞒的必要吗想想是谁带你来这的吧。
想起昏过去前见到的那人,平安面色又是一变,再也说不出话。秦公公,是把皇上与他之间的事情全看在眼底的唯一的一个人,若他是太皇太后的人,那么太皇太后如何能不知他与皇上之间的种种
平安很震惊,他万万没想到,如此受皇帝重用的秦公公居然听命于另一个人,若是皇上知晓,他肯定会很伤心
想到那人在人后一脸的寂寞脆弱,平安的心莫名揪疼。
上回,太皇太后说完用他一命换慕容家上千条人命的话后,未等平安有所回应,深深朝他望来一眼,便起身走了。
这次太皇太后来,又想说些什么呢
平安不安地看着这位安详的老人,满头华发,眼角的鱼尾纹皆是岁月的证明,深邃的眼中是逐渐累积挥抹不去的睿智精明。
太皇太后微微眯起眼,鱼尾纹又多了些,她淡笑道皇上来了,可他没留下只字片语又走了,你失望吗
平安呆了一下,努力地想,如实摇头回太皇太后,小人不失望。
太皇太后盯视他半响,方才哦一声,声音透露自己的怀疑。
平安握紧膝上的布料,平静地说道太皇太后,皇上能记着平安,平安心底是高兴的,皇上若不理平安,肯定是为了顾全大局,为了江山社稷,平安又有什么可失望的呢
太皇太后笑得不以为然说得倒是冠冕堂皇,其实你心里也明白,皇上坐拥后宫三千佳丽,能记得你多久,曾经是刘皇后,再者是杨昭容,还有沈贤妃,接下来又是谁能够承受他几年宠爱
就算皇上喜爱男色,但你一个没相貌没出身甚至连地位都没有的小护卫,起初尝尝鲜也罢了,以后再遇上别的要长相有长相,要才华有才华的人,皇上与他出双入对相敬如宾,转眼肯定就不知道你姓什名谁了。
宋平安啊宋平安,你敢说你就真的不怨不恨
太皇太后的话并非没有根据,处在这样的环境,是个人都会怨,是个人都会恨,更何况像平安这样,别说没有占个名分,甚至连一点好处都没有捞上,若皇帝就这样把他踹了忘了冷淡了,这已经渐渐沦陷的心该如何处置
平安的脸色刷地青白,太皇太后的话就像一记闷拳狠狠击在胸口,什么从来都不会去想的事情突然之间痛裂开来,他却为此震惊,难道他真的怨真的恨
在听到皇上宠爱别人时,在听到皇上与其他女人生下孩子时,在听到皇上会遗忘他时
平安陷入苦闷中挣扎纠结,太皇太后眼底的冷意却越发浓郁,不知道过了多久,平安蓦然扑通一声跪到地上。
平安低垂着头,说太皇太后,您说,青楼的女子面对每一位不同的恩客,她们会恨,会怨吗
不知他为何突然扯上青楼,太皇太后微微蹙眉,道你何出此言
平安似察觉自己失言,赶紧解释太皇太后,小人不识字不懂学识,此番比喻极为不当,可小人小人
平安跪在那手足无措,太皇太后静默片刻,方道无妨,你说下去。
平安这才慢慢说下去太皇太后,小人曾经去过一次青楼
那是平安的第一次,为庆贺他二十岁的生辰,友人准备的厚礼,带他去青楼开荤。尽管那次体会没有太多的感觉,但他犹记得醒来时,那名和他共度一夜的女子正对镜梳妆,暖暖的灯光之下,映得女子面容柔和,初识情事他不禁就傻傻地对她说我、我会娶你。
那女子闻言,指着他大笑不止,直把他笑得尴尬万分深以为说错了什么话。
后来那女子说傻小子,回去吧,以后再来青楼,不要再对这里的女子说这种胡话,不要给她们希望让她们去想去盼,希望一旦落空就成了绝望,比直接杀人还残忍啊。
太皇太后,平安家里向来清贫,家中老爹教平安不要去奢想富裕人家的快乐,是自己的就是自己的,老百姓也有老百姓的幸福。皇上之事平安从来都不敢更不曾奢想。皇上是皇上,是真龙天子,是九五之尊,平安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平头老百姓。如今就算皇上与平安有所牵扯,平安同样不敢有所痴心妄想太皇太后,平安笨,但很多人告诉过平安,不去想太多,就不会有太多失望,所以,太皇太后,平安真的不怨不恨。
不去想就不会怨,不去盼望就不会悔恨。
太皇太后听完,有些怔然,随后才幽幽一叹,道你不笨,你能说出这番话,就足以比那些自命不凡的人聪明千万分。
不去想太多,就不会怨太多,可真正的做得到的人,有几个世间繁华美丽权力欲望,哪一个不是致命的诱惑诱惑之下,所有的告诫皆是过眼云烟。
太皇太后长长一叹,拂动衣袖,起身离去,屋外卡嚓锁门声一响,平安顿觉无力地坐在地上。
第六章
慕容家的人,皇帝留着没有处置,他与郑容贞经过一夜探讨,终还是认为直接找太皇太后谈判为佳。与其在这埋头苦想浪费时间,不如直接出击,以攻为守。
明着布局了一切,暗中烨华也没放弃派人偷偷去查探平安的行踪,然而太皇太后又怎会把平安藏在他能轻易找到的地方
所以烨华不止一次失望了。
那一日去慈宁宫,烨华没带多少人,只有随侍几位的太监和抬龙舆的八位辇士,再加一个郑容贞。
烨华明白,他不是去围剿清查,而是交涉,交涉不需要带亲军,但为防万一,烨华还是做了些准备,随行的这些人,个个身手不凡,当然,除了郑容贞。
皇帝还没到慈宁宫,早就有人前去通报,一声一声皇上驾到宣示这位尊仪不凡的帝王的亲驾。
皇帝在慈宁宫内一间小院处下舆,命其他人等候在院外,只身孤入。第一次步入后宫之中的郑容贞目送他离去。立于原处,久久不动。
皇帝在屋中坐定,与太皇太后闲话家常。太皇太后一脸慈爱,让宫女上茶上点心,然后道你们都出去吧,让哀家和皇上好好聊聊,这些天他总忙,有多久没来向哀家请安了
宫女们会心掩笑,款款退出屋外。
等人离开,太皇太后拿起茶饮下一口,笑道皇上近来可好
劳皇祖母挂心,朕睡得好吃得好。皇帝难得开胃地拿起甜腻的小点心吃了一口,皇祖母身体如何
太皇太后笑眯了眼承蒙皇上开心,哀家再活十几、二十年不成问题。
皇上笑得比她还开心若皇祖母觉得在宫里住久了闷,朕在京城边给您盖座养心殿让您搬去住。
哀家真是让皇上费心了。
祖孙你来我往,其乐融融,不明就里的人恐怕还真觉得他们关系不错,其中的剑拔弩张也许只有他们才能体会。
皇帝吃完一块甜糕,拍拍指上沾到的碎屑,方道若皇祖母觉得这主意不错。朕回去后就找人去办,届时,皇祖母也可邀一、两个旧友相随,譬如,幕容家主。
闻言,太皇太后眼角的笑意敛了些,细不可察地叹一口气皇上想必也查出不少事情了吧。
不多不少,却着实意外您和幕容家主居然曾有过婚约。
太皇太后放下茶杯,用手绢拭去嘴角的水渍这事一提起来,就觉得遥远得不像真的。当年和慕容家主的婚约,是两家先辈定下的,好不容易等两个人都长大,眼见就要办成婚事了,可惜
可惜幕容家主为了另一个女子不惜违背两家的承诺毅然毁婚。
是啊。太皇太后点头,置两家的面子,置哀家的名誉于不顾,就这么与别的女子私定终身,发誓非卿莫娶,当年哀家对慕容家主只有四个字,恨之入骨。
皇帝沉吟道这也正是幕容家主欠您一个人情的原因。
太皇太后不知忆起什么,面容柔和许多,她道后来哀家一怒之下离家出走,正逢战事突起,混乱之中就遇上了他那个时候,哀家不但不恨慕容家主,还感激他。要不然又怎会与他相遇相识相知
这个人就是太祖顺安帝,他与太皇太后相互扶持伉俪情深已是民间广为流传的佳话,只可惜太祖死得太早,早得让所有人猝不及防。
两个人之间的气氛骤然沉寂,太皇太后良久之后,沉声道皇上,哀家保证慕容家绝对不会起任何反叛之心,当年哀家随同太祖征战南北,他们也不曾看在哀家的面子上插手任何事情,是哀家把不问世事的他们卷入皇家的斗争之中,哀家有愧。若慕容家出什么差错,哀家对不起与慕容家世代交好的列祖列宗。
烨华眼睛直直望她,低声道那么,平安呢
太皇太后静静地望进他幽深的双瞳之中,须臾之后,拿出一块玉佩,递到烨华面前。这块玉,就是最名贵的羊脂白玉,上面雕着挡灾避祸的貔貅,当年烨华亲手交给平安,就是希望他从此远离祸事,平平安安。
烨华瞳孔一缩,不接,抬首寒声道什么意思
太皇太后见他不接,便把玉佩放在小桌上,淡淡道你放过慕容家,哀家饶宋平安一命。
烨华双手握成拳饶平安一命只饶一命,却不放人
太皇太后视他眼中的冰冷肃杀于无物,淡然道皇上,宋平安现在在哀家手中,慕容家你可以不放,但哀家杀人的时候,是不会留情的。对了,保护平安的那名暗卫尸首你可找到了
皇祖母烨华一脸冰寒,一字一字重重地念。
太皇太后仍慢条斯理,一口一口喝茶。
烨华深吸一口气,才强压住心中滔天的怒意,恨恨道您到底要如何才会放过平安
到底要如何太皇太后扬了一下眉角,笑道看哀家心情吧,也许过个一、两天就放人,也许一、两年才放人,又或许,就这么让他陪着哀家老死。
朕知道了。烨华冷笑着点头,再一次重复,朕知道了。
说罢,起身要走,太皇太后叫住他,玉佩你不要了
烨华侧身道交还给平安,告诉他,朕一定会找回他,一定。
皇帝拂袖离开,太皇太后再没喝茶的心情,放下茶杯,坐了半晌,长叹一声,拿出一个梨花结,放入火盆中烧毁。当时年少烂漫,坏揣少女芳心,给慕容家主自己将来的丈夫做了一个梨花结送去,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他还留下这个小小的梨花结。
他对自己终无私情,却有愧意,才会答应帮她吧。
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道身影,太皇太后抬眼望去,沉默片刻后,淡淡道若皇上放了慕容家人,你也回去吧,这么多年,辛苦你了。
这人扑通跪下,磕头不语,身形颤动。
太皇太后道怎么,你不想回慕容家去吗你总归是慕容家的人啊。
这人抬头,竟是秦宜,只见他面目凄伤,哑然无声,太皇太后又叹你舍不得烨华那孩子,对吧。
秦宜的身子抖得更厉害。
太皇太后摇头你回去吧,回去吧,那孩子已经容不下你了,回去吧。她不该再因为往日的事情,缚着慕容家的每一个人不得安生了。
再过一阵,屋中,只剩下太皇太后一人,还有一滴静静躺在地上的泪渍。
当日,慕容一族所有罪名查明是被人诬陷,即日便能出狱,又因慕容家主包庇朝廷钦犯是真但念其之前毫不知情,皇帝网开一面,饶其死罪,但慕容族人皆被贬为庶民,从此不得再踏入京城半步。
有太皇太后亲自安排,杨昭容本对弟弟入宫当差一事信心满满,可一年过去,除头一回皇上把人叫进乾清宫中问过几句闲话后,事情便再无任何进展,皇帝仍是每日该干什么干什么,杨子元还是每日安安分分兢兢业业的当差。
杨昭容不免有些心急,左思右想之后,用入宫以来积攒的一些银两珠玉首饰笼络在乾清宫当差的一些宫女和太监,尤其是一些在乾清宫做得时间比较久的宫人,也算是皇天不负有心人,还真让她问出十二年前,有关于那名被皇太后赐死的侍卫之事。
那年可以说是事发突然,所有人都猝不及防。皇帝年少时许是被臣权压制心有不甘与怨忿,为人处事放荡不羁,自从识情懂趣以来,心性一来身边只要是姿色稍不错的宫女都会被召幸,如今在后宫中的众多嫔妃,有一小半曾经都是侍奉皇帝的宫女。
皇太后当时也没有劝阻,甚至还鼓励一般地时不时在各地选拔聪慧美丽的秀女进宫侍奉这位年轻,却无实权的帝王。
不知是受谁人蛊惑,又或是想尝点新鲜,总之向来只宠幸女子的皇帝在某一天,突然把一个侍卫叫进乾清宫中。侍候皇帝的人些许意外,面面相觑心照不宣,又恪尽职守地退至宫外,静静等候皇帝尽兴。
皇太后派来照看皇帝的人,在这时,于众宫人之中悄悄离开。当这位统领后宫的女人听闻此事,面色一变,失手打翻宫人才盛上的热粥,烫得花容失色。
此等肮脏之事,此等肮脏之事这个权贵的女子翻来覆去就只有这一句话。
想马上叫人去阻拦,却被心腹赶紧制止,劝道皇太后,本来就只是几个知道的人,您叫一群人声势浩大赶过去,不就摆明着的把这件事宣之于众
那该如何是好
这宫人俯首,声音低沉先压着,叫几个手脚灵便的人守在外头,待那侍卫一出来神不知鬼不觉,就是皇上知道了,也抹不开面子闹。
皇太后再无胃口吃下宵夜,一个晚上辗转反侧睡不踏实。
没错,豪门贵胄之间养个小倌、男宠的并不鲜见,自己的族人有好几个喜好此道,可她从来都觉得男人与男人之间的事情,肮脏不堪,皇帝是她的儿子,他宠幸女人是天经地义,玩男人就罪不可恕。
可是,皇帝是没有错的,要错,也只能是别人的错,是别人勾引了皇帝,让他走上歪道,越想,皇太后越气得胸口沉闷,如一块大石堵在其中。
第二日一早,那名侍卫甫出乾清宫的大门,就被人五花大绑拖入暗处,不容分说,草绳一根缠上几圈,收紧,一条性命就此呜呼。
等皇帝知晓此事,已是回天乏术,侍卫的尸首甚至不知去向,太皇太后已经把这件事完全压下来。
年轻的帝王闹过一阵,甚至对皇太后抱有一肚不满,可终究,这件事还是不了了之。
皇帝埋怨皇太后,她本人清楚,为解儿子心中的怨恨,她曾向太皇太后请教,她老人家长叹一声后,道他也苦,这皇宫再华丽也是座牢笼,毕竟是邵家的子孙,咱们不心疼他谁心疼,有时候,多少顺着他些。
听完太皇太后的一席话,心结渐开,皇太后此后派人在民间找出不少姿色人品皆是上等的男孩,带进宫中,送给皇帝,皇帝一一收入,笑对母后,道让您费心了。
但这些男宠,皇帝碰的少,皇太后以为他不喜,又找进来好几个,可皇帝像是玩腻了般,最后索性不闻不顾,只宠幸后宫的那些嫔妃。
心结虽然解了,但猜测皇帝拥揽大权之后懂得修身养性,不再喜好这些歪门邪道,皇太后也暗自庆幸。
此事到这看似告一段落,但杨昭容听完后,总觉得哪里有漏,不死心再叫人去打听,果不其然,真让她找出一件连皇太后至今也不知晓的事,那便是,那名侍卫当晚根本未曾承恩皇宠。
听闻此事,杨昭容心中只道,没想到连皇太后也估计错了,或许当年皇帝根本不曾喜好男色,又何谈喜欢那位侍卫,若是不喜欢,那么,弟弟杨子元天天杵在乾清宫外,对皇帝而言,不过是多一根会动的柱子。
杨昭容心灰,本想再查皇帝与这位侍卫当年在乾清宫内一晚到底都做了些什么、说了些什么,可这件事,除却已经被赐死的年轻侍卫,知道的便只有皇帝,问谁去恐怕皇太后都不敢亲自开口。
在自己屋内心烦地转了几圈之后,杨昭容便走出去,想告诉太皇太后她知道的这些事,顺便问她,下一步应该怎么做。
她不知晓,她前脚才踏出大门,后脚便有人把此事告诉一个人,一个至高无上的人,当今天子,邵烨华。
连皇太后都对由皇帝亲自掌握的乾清宫中的保密工作头疼无奈,杨昭容之所以能把当年的来龙去脉打听得一清二楚,自是有人授意泄露给她。
杨昭容这些年是唯一一个与太皇太后走得近的人,在宋平安失踪的整件事情中,虽谈不上推波助澜,但太皇太后示意她把弟弟弄进宫来当侍卫,成为一个向皇帝示警的棋子,她就多少与这件事情沾上无法推脱的关系,太皇太后心计太重,布局太过周密,皇帝目前只能寄望与从她这处打出一个突破口。
当然,棋子不可能只布一个,星罗云布的棋盘之上,自然是己方的棋子越多,胜率越大。另一方面,皇帝在努力收窄太皇太后明暗面上的势力范围,打算来个一击突破,逼她不得不交人
郑容贞是唯一能够与他商量这件事的人,他也不愧于自己的聪明头脑,在争夺太皇太后的势力问题上,他给出不少连皇帝都预料不到的妙计。
经过一年多的努力,皇帝这方需要损失不少,但太皇太后那里,恐怕更不好过。但烨华没有为此而产生丝毫快意,反而因为怎么努力都找不到宋平安的去处而经常彻夜难眠。
因为杨昭容在打听当年那名侍卫的事情,皇帝难免开始回忆那一晚。从小,他就对宋平安有一种难以诉说的感觉,后来在女人身上,他得到了答案,却没得到满足,他以为只有男人才可以,恰好那时,那个和宋平安长得颇像的侍卫出现了。
让他进来伺候是心血来潮,可待人不得不把身上的衣服脱光立于眼前时,他却觉得索然无味,半点兴致也无,最后只叫他把衣服穿上,自己翻过身就这么睡下,等再醒来,发觉他仍在,才忆起他没叫人离开,想必这个侍卫也不敢私自离去,便挥挥手把人叫出去了。
本来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可等这个侍卫被皇太后赐死、尸首去向不明的事情传入他耳中时,莫名地,就气不可遏。当时的他在想,若是哪天真把宋平安接在身边,他的下场会不会也是这般,这个念头让他冒一身冷汗,随即,是胸口处传来的刺痛。
光是想像宋平安会死,他就气得想杀人,可那时,就算宋平安真的被杀,他又能如何也许,他也像这个侍卫一样,不明不白死去吧。
所以,在没有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时,在没有能够真正保护他的能力时
平安,请你先委屈一下,暂时委屈一下,我会让你好好的,不管以前,还是以后,你只要平静地,傻傻地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就好,所有的残酷与黑暗,皆由我邵烨华一个人来扛。
杨昭容向太皇太后请安时,瞄见一个太监正被罚跪在太皇太后座前,低垂脑袋,看不清长什么样。杨昭容颇有些意外,兴许是长年吃斋念佛的关系,太皇太后对宫人向来宽宏大量,不论是什么错处,重的从轻罚,轻的念几句也便罢了,像她侍奉于老人家多年,还头一回见她罚人下跪,看样子,跪的时间也不短了。
杨昭容心存好奇,请安完毕,对太皇太后多嘴问一句,这位太监犯了什么错,要在此罚跪。
太皇太后手拈佛珠,温和地笑看一眼跪在地上的太监,道错是没犯什么错,哀家只是在教他一些宫里的规矩。入了宫,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可不能像在外头那般随意,懵懵懂懂,要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杨昭容哂然一笑太皇太后您老人家真是仁慈,还教宫人们这些事呀。
太皇太后意味深长地道也不是谁都教的。对了,你这个时辰才来哀家这,可是有什么事要说
太皇太后您真是神机妙算。
随后,杨昭容把她打听的事情向太皇太后一一禀告,末了,又道太皇太后,若皇上对那侍卫没什么意思,那妾身的弟弟在这宫里可真是什么用处都没了。
太皇太后微敛眼皮,手中的佛珠迟而缓地转动,空气似是凝结一般,化成一团散不开的浓雾,在这间屋子里弥漫。
杨昭容静了半天,忍不住轻轻又道太皇太后
怎么会没用处太皇太后忽而一笑,眼皮也只是稍稍动了一下。用处可大了,一个长相相似的杨子元天天杵在乾清宫外,可比什么都要撩拨思念心切的皇帝的心呐。
心思深沉的人可是什么都想到了,一颗棋子,怎么能不尽量发挥最大功用就废了呢。
有什么用杨昭容谨慎地问。
太皇太后不作答,只道只要皇上不说话,你就仍让你弟弟好好当他的差。
小心翼翼打量老人家的脸色,实在看不出什么,又不敢深究,杨昭容只得轻轻应了声是。
那太皇太后,接下来该怎么办
这事先搁着吧,等哀家再好好想想。
闻言,杨昭容也不好多待,向太皇太后告辞之后,转身离开,走出屋前,突地偷偷又朝跪在地上的那名太监瞧去,这一眼,只能看见太监低垂的侧脸,回首时,杨昭容却觉得有什么不对。
也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魔障,杨昭容装出一副出了慈宁宫的样子,可又趁人不注意悄悄从另一条小道潜了回来,因为时常来这,对这里的一草一木也算熟悉,竟真没被人发觉,就这么一直猫腰躲正方才出来的那间屋后的窗户下面,扒着窗框,屏息张望。
跪了多久了
太皇太后的声音传来,杨昭容看不确切,并不知道她是对谁说话。
说
回太皇太后,约有两个时辰了。
回话的是一道绝对不似太监尖细嗓音的男性低沉中略透露沙哑的声音,杨昭容为主一愕,她记得自己出来后,屋内只剩下那名跪着的太监和太皇太后,那说话的人是
是了,她记得为何会觉得跪着的太监有何不对了,因为她看见这个太监下巴上有一溜青印,去势后的太监光洁的下巴堪比女人,她只在健全男人身上看过这样的青印,那是新长出胡渣来不及刮干净才会有的现象。
为什么太皇太后这里会有一个太监打扮的男人,正这么狐疑着,太皇太后的声音再次传来。
好了,你起来吧。
背对杨昭容的男子许是跪久了脚麻,愣是没能站起来。
哼,起不来就坐在地上。太皇太后的声音有些冷,并不像是杨昭容听惯的随和音调,刚才杨昭容说的事情你都听到了
是。
那个十二年前被赐死的侍卫主事,你知道吧
一点点
你知道他为什么会死吗
不。
归根结抵,还是因为你。
我
太皇太后似乎叹息了一声那个侍卫长得像你,皇上一时心血来潮把人召进寝宫里了,虽然没做什么,却让皇太后误会了,那个侍卫才会如此不明不白死去。
这就是皇宫,你懂了吗最高权力集聚的中心,每一个人的生命都被别人掌握,牵一发而动全身,在你眼里虽然只是一件再稀松平常的事情,却会给别人召来杀身之祸。皇上宠你爱你,为讨你欢心,不管皇室颜面让皇长子靖霖尊你为父;宫门之下,你被前兵部侍郎洛东海鞭伤,皇上不顾大局贸然与田镇一党为敌,你可知当时危险重重,一个不慎,日渐坐大的田镇极有可能反噬逼宫称帝
而为了和哀家交换你一命,他甚至能够忍下心头大患,放走慕容一族,若是慕容一族真有反心,你知道这等于是纵虎归山吗可这全是为了你,为了你宋平安是,是哀家拿你逼皇上不得不这么做,可是没有你,皇上根本不必这么做
这皇宫有多危险,这天下有多可怕你知道吗皇上坐在这天下最高的位置上,要面对的也是天下最可怕最危险的事情,他绝对不能有弱点,这弱点一旦让人捏住,后果不堪设想,可宋平安,你便是他的弱点。
哀家真恨不得杀了你,铲除你这个有可能影响邵家江山稳固的隐患,可哀家既然已经答应皇上不动你,就绝不动你。只不过,你还在哀家手中的这段时日,哀家必须得让你知道学会铭记做一个男宠的本分,让你明白干涉皇上的决定,是多么危险的一件事
太皇太后越说越冷,明明已是夏至,可却如寒冬腊月般让人冷得牙齿打颤。
杨昭容听到最后,脸色惨自如纸,不知是怎么跑出慈宁宫的,被一阵突如其来的风袭身,竟狠狠打了个寒颤,再回望慈宁宫的方向,才明白从头到尾,他们都只是别人的替身。
宋平安,宋平安皇上真正心心念念的人,叫宋平安。
第七章
政治权力斗争之中的牺牲品,即使曾经恁地声势滔天,不过轰然坍塌之时的风电雷鸣,雨停之后,谁还记得,最多一句感叹人世无常。
被软禁于后宫之中,对外宣称无心问事只欲礼佛的皇太后终日对天失神,曾经令人不敢直视的双目只余苍茫。
是谁,变装成宫女之后偷偷来到她面前,连唤数声皇太后无回应,便大着胆子走近,一张脸抬起显露于光芒之下,竟是扮成宫女潜入黔华殿的杨昭容。
杨昭容在发呆的皇太后面前静静地说了什么,终日无光的双瞳渐渐有了光彩,望向身边之人,不可思议,提及的一个名字于脑中流转,最终定格,她听过这个名字,宋平安。
顿悟之余皇太后望向曾经与自己不对盘的杨昭容,问她是为何,杨昭容淡淡笑,答心有不甘。
到头来,竟只是别人的替身,甚至连她辛辛苦苦怀于十月生下的孩子都送出去认他人为父,如何能甘心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看似沉寂的皇太后或许只是在等一招制敌的机会。
杨昭容这一次,终于押对宝了。
一缕光芒从窗外射入屋中,照在皇太后略显苍白憔悴的脸上,竟异样的美丽和残忍。
当皇太后带着自己的人冲出黔华殿来到太皇太后的住处时,这位老人手执佛珠,望着来势汹汹的人马,轻轻地叹息。
皇太后也不废话,单刀直入道太皇太后,请您交出宋平安
太皇太后望着她,眼底是无止无尽的幽黯月娥,你是想报复你的亲生儿子吗
皇太后冷笑在他下旨诛杀田氏满门时,可有想过,他们皆是他的亲人
太皇太后又是一叹,皇权面前无亲情。
太皇太后,请您交人
太皇太后的目光却落在远远的屋外月娥,你抢得过皇帝吗
如此声势浩大而来,如何不惊动早伺机以待的人更何况,这宫中,到处都有人监视,这杨昭容的一举一动,怕早有人看在眼底太皇太后淡淡地瞥了一眼不远处的杨昭容。
这孩子,还是恁地卤莽,被人当枪使却不自知。
太皇太后落在前方的目光让皇太后一惊,转头去看,不大也不小的宫殿之外已然被皇帝的亲卫军重重包围。
她知道会惊扰宫中的那一位,所以只想速战速决,却不曾想,她前脚才到后脚便成了瓮中之鳖。
皇帝排众而出,淡淡的笑,俨然一副胜券在握的神情,他对她轻唤一声母后。
皇太后不理,面对太皇太后,气急败坏地吼太皇太后,快交出宋平安
太皇太后敛下落在媳妇身上的目光,左手抬起,挥了挥,自己的心腹便推着一个人走出内殿。
当此人的面目出现在众人面前,除太皇太后外,众人又惊又喜。皇太后惊,本以为宋平安如何倾绝天下,才令自己的儿子鬼迷心窍,却不想,却不想,竟是如此平凡无奇;皇帝喜,太皇太后狡猾非常,藏匿一人对她易如反掌,皇帝费尽心思也找不出,只好从别人身上开刀,这才终于见到睽违已久的意中人身影。
皇太后狐疑的目光在看见皇帝眼底一闪而过的惊喜后烟消云散,再多的疑虑和惊讶同时压下,立刻下令命自己的人去押这个人,可是,无人动弹。
皇太后震惊,望向自己布在宫中的亲信,一个一个在她的目光下上垂下脑袋,反叛
她再望向皇帝,还是那抹云淡风轻的微笑,那独属于帝王的无情与威严刺痛眼睛,不禁哑然无言,深深感受到,这个孩子已经长大。
思及自己消亡的母族,皇太后发了狠不顾一切反扑过去,想自己动手逮人,一直沉静的太皇太后一掌拍在案上,大喝一声月娥,不准再胡闹
身形蓦地呆住,皇太后凄伤地望向威仪淡漠的太皇太后,一生经历在脑中一页页翻过,初嫁时的羞涩,丈夫的懦弱,儿子的诞生,先帝的驾崩,父亲的野心,儿子强制忍耐的低泣,还有太皇太后洞悉一切的冰冷目光一切一切,历历在目,最后击溃身心,颓然倒地,再也无力站起。
太皇太后终是老了,这一声厉喝仿佛耗尽她全身力气,倒在椅子上,憔悴万分,她的目光落在孙子越发冷冽的脸上,再一寸寸,一点点移回立在不远处的人脸上,半晌,叹息一般道去吧。
宋平安微愕,却在太皇太后示意下,终于缓缓地望向远处的皇帝,长达四百多天的离别,再见的第一眼,阳光有些刺眼,他看不清楚,只知道光芒之下的那道身影,绚烂而疏远,尊贵而威严,他竟迈不开脚步
却是这个人,已经克制不住向他走来,一步一步,阳光从脸上褪去,眼中望向平安的,依然是亘古不变的眷恋。
宋平安胸口发烫,所有不安顷刻飞散,情不自禁朝他迈出一步,下一步后背传来脑门直抽的疼痛,再站不稳脚,他软落下去,身后,是杨昭容怨恨的脸,手中的匕首仍在滴血。
平安
杨昭容望着向自己冲过来的皇帝,笑得甜蜜,那日繁花盛开的花园之中,俊逸的少年帝王出现在她眼中,满满地占据了她的一颗心,从此,再看不见别人。
笑过后,杨昭容的身子被狂怒中的帝王一掌拍到柱子上,吐血昏迷的前一刻,眼中仍然还是那个人的身影,嘴角的微笑,久久不散。
平安皇帝扑上来抱起全身冒冷汗的人,伸手一探,血液顿时染红手掌,烨华心惊胆颤地对周围的人大声吼快传御医,快传御医,快啊
衣襟被人拉扯,烨华低头一看,是一脸苍白的平安张着嘴,欲对他说什么。
烨华的心撕裂一般紧紧抱住他平安,你先不要说话,你要好好的,一定要好好的,不然,朕就让所有人给你陪葬
平安枕在他肩膀上,艰难地摇一跟,吃力地说话,声音却需要认真去听,凑近去听,才能听清皇上放过杨昭容
烨华对他摇头,眼底掩藏不住对某人敢胆伤害自己心爱之人的残忍与血腥,他一字一字地道朕不会让她好过,更不会让她的家族好过
不皇上
不行,绝对不行烨华看他脸色越发苍白,心急地又抬头大骂御医呢,怎么还不来,快去传啊
皇上
平安,朕求你别说话了,好好地,好好地用手去堵不断喷涌的血,却被温热的血灼得心都碎了。
平安能够察觉生命的消逝,却努力睁开越发沉重的眼帘,眼中的光芒坚定而微弱皇上平安求您放过她
皇帝紧紧咬住牙,用力地道不,绝不已经发过誓,绝不再让他陷入危险之中,可却一再的让他受困受伤,看他倒在怀里,血液不停的流,灭顶的痛苦让他失去冷静,熊熊业火焚烧理智,让这位帝王疯狂。
平安如何不知道他心里的伤,可是,他真的不能眼睁睁放杨昭容去死,因为她,是靖平的亲生母亲
皇上求您了平安不想让靖平恨我
烨华傻了一样看着平安,手抖得厉害,平安望着他,艰难地笑,可弯起的眼角,一滴清澈的泪静静的滑落。
烨华颤着手揩起这一滴泪,在他乞求哀伤的注视之下,竟一时无语,胸口的疼痛越发纠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