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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宫[出书版] 第11节

作者:末回 字数:22339 更新:2021-12-28 21:25:51

    我知道你想和父皇说话,走,我带你去

    你放手,快放手靖熙紧张得不停挣扎,可靖霖抓得很紧,更何况喜欢练武的靖霖的手劲向来比身体柔弱的靖熙大,靖熙根本挣脱不开,就这么硬被他扯着前进,不一会儿就来到了皇帝座前。

    父皇

    靖霖清亮的一声父皇,让正和站在身边的官员吩咐什么的皇帝抬目望去,见是自己的大皇儿和二皇儿,便噙笑间道是靖霖和靖熙啊,你们不在座位上好好坐着,到朕这儿来做什么

    父皇,我们是想和您说话。

    哦,说什么

    呃

    靖霖正抓耳苦恼,身边的靖熙已经跪了下去,对着皇帝高声道皇儿来给父皇请安,并祝父皇明日狩猎一马当先拔得头筹。

    哈哈尽管今晚不少官员都对皇帝说尽了好话,但听到儿子这番言语,皇帝还是很开心,挥手示意孩子起来,笑道皇儿的心愿朕领了,只是明日这头筹朕就不去抢了,让给其他人,要不然大家都让着朕,就一点意思都没了。

    父皇英明

    靖霖目瞪口呆地望着比自己年岁小,却比自己还要能说惯道的靖熙。

    皇帝满意地对靖熙点了点头,望向傻站着的大儿子,问道靖霖你呢,有什么要对朕说

    呃呃

    呃什么呃皇帝瞪他一眼。这孩子,吃得一嘴油不说,一身衣服穿得没个样子,哪有半点皇子的样子。

    靖霖是一时兴起才抓住靖熙跑过来的,哪想过什么措词,又不像靖熙那样聪明懂得随机应变,只得四处向人求助,可是看向靖熙,他当成没看到,看向别处,别人在看好戏,黑溜溜的大眼四处转呀转呀,突然定格在某一处,呆住了,随后,嘴巴张开,眼睛发亮,有什么要冲出喉咙

    皇帝却在这时重重咳一声,把靖霖快到嘴巴的话给硬逼回肚子里。

    行了,朕也不指望你这个三天捣蛋两天闯祸的浑小子能说出什么像样的话来,不说也罢。皇帝这么及时开口,实则也是一眼看穿靖霖这小子大概看见了什么,在他失口说出来时给堵住,你们来得刚好,朕正有事情要和你们说,明日狩猎,你们骑马可以,但不准狩猎

    截断皇帝说到一半的话,没想到自己已经冒天下之大不韪的靖霖脱口哀嚎为什么呀,父皇

    这真是出生以来头一回,居然有人敢打断自己的话皇帝无奈地看着这孩子,真想好好打他几大板子,可惜

    皇帝咳了一声,装做没这回事,威严地道没有为什么,你这小子听令便是明日你们由人带着在狩猎场里逛逛,朕已经为你们指好了人选,是户部侍郎郑大人。你们三个,靖霖、靖熙、靖芷尤其是你,靖霖,若明日敢不听郑大人的话随兴而为,肤把你吊起来打皇帝啪一声重重拍在扶手上,吓得靖霖缩起脖子,无比幽怨地说了声是。

    兴致勃勃而来的靖霖垂首哀怨地回去了,反倒是靖熙,因为前几日在私塾里学习不错获得夫子夸赞,今日还得到父皇的奖励,一把做工精细的小弓箭,尽管明日不能狩猎,但皇帝说了,来日方长,他先抓紧练习,日后再一展身手。高兴得他抱住弓箭老半天都不舍得松开。

    夜深时分,皇帝回到寝宫之中,今日一直跟随在他左右的平安为他更衣时,不由道二皇子长得真好。这是平安头一回见到靖熙,着实震惊了一把,以前觉得皇帝比女子还要清俊漂亮,没想到二皇子更胜一筹,才小小一个人儿,就已经让人挪不开目光。

    皇帝淡淡道像他娘。

    沈贤妃平安歪头想了想,说以前听说沈贤妃美艳无双,当初还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模样,见了二皇子总算明白了。

    皇帝仔细审视平安的表情,你喜欢靖熙

    平安如实点头,道是啊,多好的一个孩子,长得好,口齿伶俐,以后定能有一番作为。

    皇帝却忽而一笑日后如何还很难说,毕竟这四个皇子都还年幼。你就说靖平吧,小时候多听话啊,现在呢,都野成什么样了

    说到靖平,想起今日宴席上的一幕,平安担忧地道皇上,靖平看见我了吧,会不会出什么事

    他今日在宫中一大早就被队长叫出去,说是有什么紧要的事情,结果却见到了秦公公,二话不说,丢了套侍卫服叫他换上,随后领着自己混进侍卫队里,懵懵懂懂地就来到皇帝左右了,到如今他都没完全回过神来。可尽管如此,他还是知道他这是变装混进来的,一旦被发现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

    不用担心,靖平那小子笨虽笨,在这件事上还是能守口如瓶的。

    更衣完毕,皇帝搂住平安,亲了亲他额头,亲自动手为他更衣。

    再说了,他说出去恐怕也没有人相信啊。

    的确,难道告诉别人,父皇身边的某个侍卫是他爹恐怕听到的人还会吓得捂住他的嘴,不让他再继续满嘴胡言乱语

    也许是皇帝的安慰有了效果吧,平安不再继续担心。而皇帝,把他身上的衣服扒得只剩亵衣后,拦腰一把抱起他放在床上,盖上被子,搂在一块吹灯睡觉。

    好好休息吧,养足精神,期待明日的大宴。

    第二章

    秋狩,皇家一年一度的狩猎大会,其热闹和宏大的规模完全超出宋平安这颗木头脑袋的想像,黑鸦鸦的人群,一眼望不到边际,真龙盘踞的金色旗帜随处可见,象征皇家卫队的至高无上。

    皇帝骑马位于众人之巅,一身戎装,飘逸卓尘,接过太监送上来的酒樽,敬苍天敬后土,愿国家富强,百姓安康,并祝今日的骑士们,皆能满载而归,最后饮一口烈酒,洒向苍茫大地

    狩猎比赛,开始

    拭目以待的猎手们长鞭一挥,如奔腾的浪涛,烟尘滚滚冲向前方,只为更快抢占先机。

    望着绝尘而去的众人,坐在马背上的靖霖嘴巴撅得老高,忿忿地揪着马鬃,惹得他胯下的马儿嘶嘶地叫。靖熙如星晨般黑亮的眼睛望着前方父亲俊逸的身影,怀中紧抱着不放的是昨日才得到的赏赐,专为小孩子准备的小巧的弓和箭。

    四岁大的三皇子则对这些一点兴趣都没有,与近身太监同坐在一匹马上,懒懒地靠在太监的怀抱里,时不时打哈欠,他向来认床,昨夜睡的地方不但比不上宫里,床也很硬,一直睡不好。

    今日负责带孩子的郑容贞同样对这些事情没有兴致,反而对今日要照顾的三个孩子颇为好奇,时不时瞅瞅这个瞧瞧那个,时不时一副若有所思,露出只有他自己才懂的表情。

    要参加狩猎比赛的人都离开了,剩下的基本是保护皇上和皇族子弟的禁卫和太监。皇帝回头扫一眼身后不远处的几个孩子,便让郑容贞带他们随处逛逛,除了保护他们的侍卫外,三皇子靖芷的近侍不能随行。

    靖霖嘴巴嘟得更高,靖熙一脸平静,靖芷看着下马的近侍,有些惊慌,郑容贞则一脸笑容。

    三个孩子走了,皇帝似乎也有自己的打算,骑马回到营地,让其他人在帐外守候,没有他的吩咐不准人进入。一走进去,便见到秦公公正在帮宋平安更衣。见他进来,两人皆停下动作正要行礼,皇帝让他们免礼,然后对秦公公吩咐道秦宜,你守在外头,看好不准别人进来

    是。

    秦公公退出帐外,宋平安则一脸困惑皇上,你这是做什么,又让我换上这身衣服,又让秦公公守在外头

    皇帝满意地看着自己为平安准备的这一身衣服,样式简单,但染出来的颜色却很特别,绝不能只用一种颜色来概括。上等的布料加上精湛的缂丝花纹,非皇室不能拥有。

    皇帝动手为平安还没来得及系带子的长袍绑了个漂亮结实的绳结。

    衣服穿起来觉得怎样

    平安老老实实地傻笑,手在柔滑的面料上摸了摸皇上,很舒服。

    皇帝爱死了他这样的表情,忍不住揽上他的脖子拉到眼前用力啃了一下他的唇。

    以后和朕出来就穿这件衣服吧。

    皇帝深吸一口气,放开平安,自己则快速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找了件同样样式简单的衣服快速套上,还没等平安反应过来,就拉着他在秦公公的掩护下,牵着一匹马偷溜出了营地。

    觉得差不多了,皇帝让平安先上马,自己随后翻身上马坐在他身后,拉起马绳,扬起马鞭,策马往狩猎场的另一处飞奔而去。

    直至远离营地,完全听不到营地里响起的号角声了,烨华才慢慢让马停下,最后自己先下马,让平安坐在马背上,就这么牵着马儿在森林里前行。

    就算和皇上再怎么熟悉,让皇帝为自己牵马这种事平安还是做不出来,在马上,他不知道多少遍恳请烨华让他下马,皇帝却瞥他一眼,吩咐他乖乖坐在上头。

    平安急得一头是汗,最后趁皇帝不注意,也不管高大的骏马仍在前行,笨手笨脚地下马,要不是烨华发现及时一把抱住他,他早因为一脚踩空,难看的趴在地上哀叫了。

    抱住怀里这具火热的身子后,烨华再没有松手,任他们骑来的马慢慢踱到林子里更深的地方。

    平安被他抱得有些窒息,难受地挣扎皇上

    烨华用额头轻轻撞上他的额头,低声道平安,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叫我的名字吧。

    平安一脸为难可、可是

    没有可是,平安,你答应过我的,你还记得吗现在这里就只有我们,没有皇宫,没有宫女和侍卫,连靖霖都没有平安

    烨华又使诈用寂寞的口吻来诱骗屡次上当的平安了,这次同样也不例外,平安再一次心甘情愿中计,乖乖地叫他一声烨华

    烨华对被枝叶遮挡得斑驳的天空露出一笑,松开平安,拉着他往林子深处走去。平安没问他要去哪,要去干什么,只是安心地,毫无怨言地任他牵着自己的手,带着前进。

    在一处更为隐秘的地方,烨华再一次抱住平安,热烈地亲吻他。不久前亲手为他系上的绳结烨华轻轻一扯就松开了。

    平安间隙之际,喘着粗气问道皇烨华,要、要在这里

    是啊,就在这里。烨华一口咬上敞开的衣襟处裸露出来的麦色肌肤,手维持爱抚其他地方,让怀里这人的呼吸变得更加粗重,在这里,没有皇上和小护卫,只有烨华和平安

    平安眼睛不知不觉间笼上一层薄雾,仰起脖子看到的景色,梦境一般的朦胧。

    宽大的衣袍成为垫身的毯子,裸着身子的平安躺在上面,九月的风清凉,然而身体却热得快要融化,随着压在身上的人每一波的猛烈进攻,热度都会更为上升。腰几乎被对折,向来秘藏在深处的穴口贪婪地吞吐硕大如杵的肉棒,从里面开始湿润的甬道在一阵阵辗转之中,发出淫靡的声音。脑子热得快要从里面爆炸,蹭在冰冷的衣袍上就会好过些许,可却被看似早已疯狂的人一眼看穿,坚硬的禁锢他的行动,冒汗的脸贴上他的脸颊,嘴唇在他耳边吐着炙热的气息

    平安,和我一起陷落,即使是地狱

    平安能做的仅是伸出双手,紧紧揽上他的双肩,然后颤抖着,抽搐着,发出受伤的野兽嘶吼一样的沙哑声音,把一股白浊的液体喷在烨华精壮的小腹上。

    年轻的烨华的持久力是惊人的,平安已经按捺不住出来了,他还没半点变化地埋在平安火热坚紧窒的身体。等平安的气息缓过些许,他一把拉起平安,让他坐在自己身上,从下方向上开始进攻

    皇唔这样的姿势会让他一插到底,几乎顶到喉咙的强烈感觉让平安想要求饶,可声音才出来,烨华就惩罚似地顶得更猛,撞得他下面都快要麻痹。

    你叫我什么

    烨华低沉得诱惑的声音响起后不久,在这种时候脑袋更是迟钝不少的平安才艰难地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呃烨、烨华轻些

    烨华奖励般地亲了一下他的脸,下身的进攻也不再那么激烈。

    等烨华心满意足之后,平安已经疲软得抬不起一根指头。烨华先用随身携带的帕子擦拭彼此被体液沾湿的身体,再为不能动弹的平安一件一件穿上衣服,最后才抓起衣物随便给自己穿上。

    扶着平安倚靠树干而坐时,一直柔顺的他身体轻轻颤了一下。怎么了烨华抬起他的脸仔细审视,没发现有什么不对。

    平安微微皱起眉,顺势倒进在他的怀里,不经意地吐露心声出来了

    出来

    嗯在里面的那些,一动流出来了

    一缕清风拂过林间,枝叶沙沙作响,他们之间一片寂静。少顷,清醒一些才蓦然明白自己刚刚说了什么的宋平安脸热得快要烧起来了,在企图把脸埋起来时,被一只有力的手坚定地抬起,下一刻,眼前一片黑暗,唇舌被人攻占,呼吸顿时凌乱。

    烨华一直把人吻得差点昏过去,才舍得放开他,但双手却仍恋恋不舍地抱住他的身子。烨华一次又一次地亲吻他的脸庞,然后用低沉且好听的声音在他耳边轻语抱歉,在这里不好清理,忍一忍,嗯

    就像深夜的时候,在泉水边听到的声音那样清朗悦耳,又混合着夜色的丝丝深沉,用这样的声音说一些诸如此类宠爱怜惜的话语,不止女人受不了,连男人都忍不住脚软。

    永远也招架不住的宋平安脸埋在他胸前,耳根子通红,羞涩地点了点头。

    烨华抬头,手指曲起放进嘴中,立刻,一道清亮的哨啸冲破层层阻碍,穿透林间,传向远方。

    平安还没弄清烨华此举的意图,耳边就传来一阵阵马蹄声,不由抬头朝声音传出的方向看去,不一会儿,载着他们来到林子里,方才不知道跑哪儿去的枣红骏马出现在他眼前。

    烨华笑着迎向平安茫然的双眼,道这匹赤电马是我亲手驯出来的,听得出我的声音。

    和来时的急奔不同,烨华扶着平安上马后,也跟着翻身坐上去,拍拍马脖子,一手牵住马绳,一手环上平安的腰,就这样坐在马背上让马儿慢慢踱步回去。

    一路上,烨华和平安没有说太多话,泰半时间,烨华会把下巴枕在平安肩上看着前面的风景,而平安则静静地让他依靠,不是聪明地懂事这时候不能说话,而是傻傻地以为皇上肯定是在想事情,想大事,想国事

    快到营地的时候,烨华突然说道平安,若是我死了,你会怎样

    平安一愣,随即在马上挣动,烨华差点抱不住他,皇上,您不该说这样的话,这种不吉利的话以后也绝对不能说

    平安头一回在他面前露出这么严肃的脸,还用这种不客气的口吻与自己说话,这算是进步吗烨华好笑地挑挑眉,不过,更有可能是气糊涂了吧。

    我是说假如还有,说过让你改口真是不把他的话当一回事

    假如也不行。平安努力地转过身想看清他的脸,民间就有这种说法,不吉利的话说多了,会成真的

    烨华却越笑越开心,手抱得更紧,平安,你这么激动,是证明你在担心我的安危吗

    皇上,不要再说了平安着急得几乎快要用嚷的了。

    好好好,我不说了

    烨华笑着抱紧他,深怕他会溜走或是消失。财宝易得,真情却可遇不可求,当他出现时,就好好的珍惜爱护吧,绝不让他离开。

    回去的时候,狩猎大赛已经接近尾声,需要皇帝去嘉奖今日的获胜者了。烨华换回自己早上穿过的那身戎装,看平安还不是很有精神,就吩咐他继续休息。

    可是平安却难得地恳求道皇上,我现在完全没事了,能不能也让我去看看

    再怎么默默无闻,平安也是个兵。当兵的都有一股热血,尽管自己不能上战场,但看到一大群人英姿飒爽地背着弓箭骑马狩猎,他一身血液几乎沸腾,好不容易按捺下来了,但想目睹盛况的心境却怎么也控制不住。

    烨华望着平安一双几乎发亮的眼睛,无言良久,才点头同意。就像有时候平安对他的魅力完全抵挡不住,当平安用这种期望的目光盯着他不放时,他也只能丢盔卸甲。

    所以最后平安又换回自己穿来的那身侍卫服,混在皇帝的亲卫队中,难掩激动地偷窥满载而归的勇者们。

    最先发现不对的,应该是平安,混在亲卫队里难抑激动的心情四处观望,却意外地发现人群之中时隐时现的锋芒。而就在不远处,仍然一脸闷闷不乐的靖霖则是一直在找寻爹爹的身影,当他终于发现平安时,平安却突然像枝离弦的箭一样往一边扑去,靖霖大惊之下,脱口大喊爹

    皇帝皱着眉回过头去看时,锋利的暗器离熟悉的身影已不到一尺,行动快过一切思绪,皇帝向来隐于人前的绝世身手令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飞身过去一把拽住这人,只来得及侧身,突如其来的暗器已噗的一声没入他的身体

    尖锐的疼痛才窜到大脑,皇帝已经冷目扫向人群,最后定格在微愕的郑容贞身上,只需要一个眼神,已能领悟的郑容贞在侍卫还没来得及有所行动时,扯着喉咙高呼皇上遇刺救驾救驾

    即使皇帝受刺也能井然有序安排一切的皇家卫队被郑容贞特意搅成一锅粥,原本还在外围等候狩猎结果宣布的骑士们也都震惊万分地挤上前欲查看详情,顿时,整个皇家营地就像炸开了锅般,嚣闹杂乱。

    而皇帝要的就是这种效果,为的只有一个目的,绝不能让怀里的人暴露于人前,至少,不是此时此刻

    挤得水泄不通的人群之中,不知是谁紧紧拽住宋平安的身体,把他用力拉开皇帝的身边,而平安则目不转晴地盯着额上冒冷汗的皇帝,用尽全身的力气揪住他的衣服,不管别人怎么拉,都拉不走。

    即使在这种时候,依然冷静自若,只是一张越发苍白的脸和额上一颗颗冒出的冷汗透露出痛苦的皇帝,看着倔强的平安,扯嘴微微一笑,低头在他耳边说了什么终于,平安慢慢松开了手,任别人把他拉走,而眼睛却死死地,死死地,盯着皇帝的脸

    皇帝一直笑,一直笑,在平安慢慢于人群之中被淹没时,才双眼一合,倒在地上,身上的血渍已然浸湿整个背部。

    平安平安平安

    一巴掌狠狠掴在脸上,发麻的刺痛逐渐浮现,宋平安这才慢慢回过神,眨了眨干涩的眼睛,他逐渐看清站在他面前的人。

    宋平安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打自己的脸,讷讷地开口道郑兄

    郑容贞不说话,只是目光深沉地盯着他看。

    平安摸着自己发麻的脸,一头雾水地问你打我干嘛这是哪里对了,皇上呢皇

    平安想起了什么,一愣,脸色乍青,站起来就抓住郑容贞的双臂,急得一双眼睛通红皇上呢,他在哪里,他怎么样了,我看到他中了暗器郑兄你快告诉我,他现在在哪里,我要去看他

    看到平安恢复了神智,郑容贞才终于吁出一口气,手按在他肩膀上,口气平静地告诉他平安,你不用担心,御医已经赶去救治皇上了,我打探过了,暗器没有击中要害,伤口也不是很严重,不会有什么事情的。

    平安一副自己罪大恶极的神情,自责地道郑兄,是我连累了皇上

    郑容贞恨不能再赏他一巴掌你别胡说,我在旁边看见了,那暗器一开始的目标就是皇上如果你不扑过去,也许击中的就是皇上的要害,那样后果更不堪设想

    可是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你不用担心,皇上他死不了,要知道祸害看了一下脸色仍然很难看的宋平安,郑容贞改口道要知道,皇上可是真龙天子,有老天保佑,怎么会这么容易就出事放心吧。

    平安向他寻求肯定,皇上真的不会有事

    见平安的眼神不再那么迷散,郑容贞也算是松了一口气,累极了般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你放心吧,过不久,他肯定又派人来把你带过去一劲地欺负,哼尤其是这个木愣子还老是傻傻而且听话地任皇帝欺负

    说实在话,郑容贞对平安的安危比较看重,当初叫人把平安拉回来时,也没想过皇帝是死是活,不过看被带出来的平安一副丢了魂魄的样子,怎么叫都不应答,他才深觉毛骨悚然。

    皇帝若真是死了,平安会怎么样这个问题现在他都不敢多想了。

    另一个帐中,一边担心皇帝的安危,一边心中打了个结的靖熙左思右想还是忍不住拽住坐立不安、吵着要父皇的靖霖,间道皇兄,你刚刚在猎场中叫谁爹

    靖霖手一挥,扯回自己的被揪住的衣袖,一脸理所当然当然是叫父皇

    不对靖熙一双大眼眨也不眨地盯住他你叫的是爹,不是父皇

    靖霖抬高小圆脸,一副你根本没常识的脸靖熙,难道爹不就是父皇,父皇不就是爹吗

    这--真是破天荒的,聪明的二皇子靖熙头一回被他顶得哑口无言。

    而靖霖瞥了他一眼,摸摸比自己略矮的弟弟的小脑袋,好心地说道我在宫外就管父皇叫爹,到了宫里才被逼着改,之前看到父皇遇刺,才会脱口而出。你呀,不用想太多,容易秃头哦

    就算全秃了也不用你管靖熙突然恨恨地甩开他的手,不顾宫女的叫喊跑出帐外。

    靖霖则依然一副小大人的跩样,摸摸下巴,不知打哪学来一副流里流气的表情,哼了声,道跟我斗,你还嫩呢

    皇帝遇刺,刺客仍不知藏于何处,现在全营戒严,侍卫统领派兵守护受伤的皇帝,禁军统领在第一时间迅速命令手下的军队封锁狩猎场,不准任何人随便进出,负责刑察的官员则主要负责调查询问,找出藏匿于暗处的刺客。

    原来还热闹沸腾的狩猎场,在个个威风凛凛面无表情的重兵把守之下,顿时鸦雀无声凉风阵阵人人自危。说来也怪,之前还是万里无云的大晴天,皇帝一遇刺,老天爷怎么说翻脸就翻脸北边突袭的冷风飕飕刮来,须臾之间,已是飞沙走石,黑云盖顶。

    郑容贞一出帐篷就冷不防打了个大喷嚏,沁凉的北风迎面而来,身体好似进冰窟窿里一样,冷得直冒鸡皮疙瘩,只得再折回去找件蒙头盖脚的大披风裹上。

    天气说变就变,冷得身子骨僵硬,最适合不过靠着火炉煮酒轻酌,可惜身为刑部郎中,一个任劳任怨的官员,他就得四处跑腿负责查案。

    这个案子直观来看并不复杂皇上遇刺--有刺客藏在营中--找出刺客--询问底细--结案。

    但如果真的这么简单,此刻整个营地的官员就不会人人自危了。因为只要凶手没找出来,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行刺皇帝的嫌疑人,而不论是谁,若有足够的胆量敢去行刺重军护卫之下的一国之君,动机绝对不纯,来头肯定不小。

    突破层层重围,以惊人的忍耐力潜伏在暗处等待时机,而目标,还是倾天下之力供养守卫,至高无上、手握重权的皇上,若是成功,将是天翻地覆甚至是改朝换代,若是不成功,必将是血流成河冤气冲天

    行刺九五之尊,需要的,不仅仅是胆量,还有不成功便成仁的觉悟。

    郑容贞不由打了个寒颤,眼前仿佛又出现乱葬岗里荒坟野骸遍布的惨象,心底一阵冰冷。

    离开帐中时,平安被他哄着饮尽一壶酒后疲惫睡下,他才趁着这个时候出来侦查案件。

    禁卫把狩猎场的林子山场翻了个遍都没找到什么线索,更别提查出什么可疑之

    人,而负责营地这边的官员把该问的人、不该问的人都找了个遍仍是没有丝毫进

    展,那把暗器如同凭空出现一般。

    这绝对下可能

    郑容贞眉头打了个结,正欲进一步派人巡查,有人传来消息说,皇上醒来了

    黑云掩盖之下阴气沉沉的营地因为这一句话,才开始浮现些许人气,人人的脸上都看得出松了一口气。毕竟皇帝真有什么三长两短,恐怕他们都脱不了干系,但若皇帝没事,真正有事的,一般都是那些惹事的人,只要身板正,就不怕影子斜。

    郑容贞正在想要不要去探望一下这位大难不死的皇帝,就有人在他耳边低语郑大人,皇上要见你。

    得,这下连想都不用想了,直接去。

    到主帐中见到皇帝时,他裸着上身斜靠在软被上,白色的绷带在身上缠了好几圈,下半身隐于真丝苏绣面的棉被之中,发髻微乱,几缕墨丝耷拉在略显苍白的俊美脸庞上,却依然眉如梭眼如星,不减半分帝王威严。

    帐里此刻只有两名宫女在拾掇急救过程中遗留下来的杂物,皇帝轻咳一声,她们便立刻欠身退出帐外。

    只要是在人后,郑容贞就懒得行那套容易蹭伤膝盖的君臣之礼,走上前挤眉弄眼道皇上,下官记得你伤的可是背,这么靠着,背不疼吗

    让他这么一说,皇帝还真有些不自在地挪了一下身子,但依然是靠着坐,毕竟这样说话才方便。

    平安呢

    对于这位帝王一张嘴就说出的这三个字,郑容贞似笑非笑地挑挑眉皇上不关心行刺你的凶手有没有找到,一醒来最先问的居然是平安的去处

    皇帝不觉得有什么好隐瞒,直言道凶手的事情朕可以随便找个人来问,但平安的事情朕能找的仅你一个。

    原来如此郑容贞用手拍打使劲自己的脑袋,这么简单的道理他居然现在才知道。但其实郑容贞心里也明白,他是没想到皇帝已然视平安的事情重于自己的安危,便一直认定,皇帝找他这个刑部官员来,是问事情进展的。

    说吧,平安呢

    郑容贞不客气地找了张椅子一屁股坐下在下官的帐中。确切来说,是他蹭某位官员的营账,结果人家嫌他晚上睡觉不老实,大半夜跑到别处去睡,最后索性把自己的营账让给他了,这才成了他的营账。

    他皇帝沉寂片刻,方道怎样了

    郑容贞难掩得意有下官在还能怎样,自然是好得很,现在肯定还在呼呼大

    睡

    郑大人完全在说反话,平安会睡觉还不是他努力往人家嘴里灌进一壶烈酒的结果。这么一壶酒灌下去,别说平安这个平常只会小饮几杯的平常人,就算是号称千杯不醉的人那也得东倒西歪。

    皇帝自然不信,他了解平安如同了解自己的指掌,他相信即使天下人都棉里藏针欲置他于死地,平安也绝对不会是其中的一个。这份自信并不是凭空出现,它只针对十年如一日的老实人平安。

    所以皇帝一直凝起的脸色稍稍缓了些,靠在软被上抬眼仰望帐顶,低语道他没事便好,等朕脸色不再这么难看,就让他来,不然他见了会担心。

    郑容贞坐正身子暗暗垂下眼,脸上不再有任何调笑神色。

    这次秋狩,因为皇帝遇刺受伤,不得不延迟回京的时间,而直至皇帝遇刺的第五天,因为案子一直没有进展,不得不第三遍满山搜查凶手的禁卫终于在山林里发现一具尸体。

    仵作检查完尸体得出的结论是,死者是十二个时辰前吞毒自尽,因为天气寒冷,基本没出现什么腐化现象,尸体眼白上翻,七窍流血,死者身着侍卫衣服,身上藏着几件暗器,并且还从尸体身上搜出一样东西。

    郑容贞先看暗器,这种暗器很特别,从尸体上共搜出四件,不是飞刀也不是飞镖之流,但却似箭,很短的铁箭,约一指长,自顶端看是一个十字星,斜看这个十字星却是一个类似飞虎爪的倒勾,很细小。若被这种暗器射人身体里,要取出来极其不易,直接拔,很有可能会连皮带肉,伤筋动骨,非得动刀把伤口切开取出不可。

    这把暗器,和从皇帝身上取出的仍带血的暗器一模一样。看皇帝说话清楚,当时郑容贞还觉得只是小伤,看了这把暗器,才明了能让这个向来冷淡的皇帝脸色苍白的暗器是何等毒辣。

    审视完这几件暗器,郑容贞拿过另一样从尸体上找到的东西,翻看这个东西时,郑容贞内心不由沉重。

    这个案子还是有很多疑点,为什么这个人刺伤皇帝后不立刻自杀,反而要过了三、四日才要吞毒自尽是不是在等皇帝是死是活的消息若皇帝活着,证明他任务失败,唯有一死以让幕后黑手逃避罪责

    可若真是这样,为何这人临死之前不把这件东西处理掉是嫁祸栽赃,还是另有图谋

    郑容贞去找皇帝,把他们找到的东西交给皇帝过目,并说出自己的看法。

    皇帝伤势看似好了些,脸色不再苍白如纸,披着锦袍坐在床沿认真地查看郑容贞交给他的某个东西。

    半灶香工夫后,皇帝喃喃居然是他们

    郑容贞不由道皇上,还不能确定,毕竟仍有疑点。

    皇帝却冷冷一笑那郑爱卿以为是谁

    郑容贞无言。

    半晌,他低声道他们曾经帮过皇上

    皇帝合上双眼不,他们帮的不是朕。

    柴火在炉中劈啪作响,沉重的气息在四处弥漫。

    刺客尸体找到后的当晚,宋平安终于见到了皇帝,第一件事便是直挺挺跪在铺着地毯的地面上。

    皇帝挑眉平安,你这是做什么

    平安愧疚地道小人有错,来向皇上请罪

    你何罪之有

    平安眼里只有内疚和认真,小人连累皇上受伤,罪该万死

    皇帝抚额,一时无百,片刻后方道平安,你觉得扑上来为朕挡暗器是一个错误

    平安赶紧连连摇头小人不是这个意思,小人指的是让皇上受伤这件事。

    但你若不这么做,朕也会受伤,而且极有可能会伤得更重。

    平安低头。郑容贞也跟他这么说过,但他心里还是很不好过,总觉得是他害皇上受伤,他就是一个千古罪人。

    皇帝静静看他。这人老实却也倔强,偶尔他还真不知道拿他怎么办才好。

    不知过了多久,皇帝突然唉哟一声。平安猛地抬头,紧张地问皇上怎么了

    平安快来扶朕皇帝一手伸向他,另一手装模作样地扶腰,一张俊脸痛苦地扭曲着,快朕伤口痛

    平安二话不说,立刻站起,扭身就要跑出帐外小人马上去找御医

    皇帝差点咬伤自己的舌头以最快的速度气涌丹田,运气大吼一声回来平安脚下一顿,转过身去,只见皇帝一口气接一口气急喘,极似百岁老人床前残喘又似恶疾突发,实则是被呛的宋平安吓得脚下又开始行动,皇帝适时缓过气,声音低了几度,努力平稳地道你过来扶着朕换药就好,不用传御医了。

    平安半信半疑真的吗,皇上

    皇帝微眯眼睛你怀疑朕的话

    平安立刻默默走过去。

    皇帝暗中叹息,刚刚吼得这么大声,扯动伤处,伤口这会儿是真痛了。

    平安自然不知情况,看了一下皇帝的背,眼见绕了身体几圈的绷带,伤口的地方正丝丝往外渗血丝,着急地道皇上,还是去找御医吧

    皇帝一脸不容置疑,不用,换药便好,朕的身体朕知道。好不容易才见着平安,一会儿御医来了他肯定得走,再见又不知得等到什么时机,一思及起,皇帝蹙眉,深戚不悦。

    平安见状,以为他很疼,也不再废话,问清药品绷带存放处,便立刻取过坐在床边,小心谨慎给皇帝换药,动一下说一句皇上,弄疼你了吗

    继续。

    皇帝倒也不嫌他啰嗦,不但平安说一句他答一句,且十分受用地勾起薄唇,沉浸于他过度的小心与关怀之中。

    好不容易换好药,伤口也不再冒血,皇帝立刻不老实了,平安正要把药放回原处,皇帝则伺机在他站起来的同时一把揽入怀里,学青楼娼客那些风流调调,嘴贴上去就是好几下,努力挑战平安的脸皮厚度,每次不把他赧得面红耳赤说不出话绝不罢休,害得平安每次想逃却被他又拦又哄只能缩在他怀里继续被作弄欺负,每次想起都欲哭无泪。

    第三章

    二皇子。

    靖熙脚下一顿,回头看见郑容贞笑容可掬地立于不远处,向他稍稍打了个揖。

    二皇子,这都快二更天了,您身边都不带宫女或侍卫到处乱走,若出了什么事,下边的人可担待不起呀。

    面对郑容贞,靖熙略显局促,双手垂于身侧,答道郑先生,靖熙想去见父皇。

    郑容贞一脸意料之中,笑道可眼下天色已晚,恐怕圣上已经歇下,更何况,没有皇上召见,你就这么去,不怕皇上不豫吗

    靖熙垂首不语。

    二皇子还是先回自己帐中休息,来日方长,不急这一时。郑容贞摊手做出请的姿势。

    靖熙闷闷不乐地走了,郑容贞尾随,直至见他老实回到帐中方才停下。

    儿子对父亲的敬仰崇拜郑容贞往回走,嘴中呢喃,那种喜欢作弄人,看别人清闲就浑身不爽的笑面虎有什么好崇拜的啧

    回京之后养伤数日的皇帝找来郑容贞,问道先生以为,朕这三个皇儿脾性各自如何

    带了几天孩子的郑容贞一脸预料之中,笑笑后道皇长子好动,二皇子喜静,三皇子柔性有余刚性不足。

    皇帝手指轻敲膝盖,若有所思道嗯,靖芷的性格比较像她母妃。朕想给他们找位教授学识的师傅,先生可有合适人选推荐

    郑容贞低头思忖,皇帝则在这时试探道知道吗平安曾向朕推荐过一人。

    郑容贞一脸好奇,哦

    他推荐的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皇帝一脸笑容,郑容贞一头黑线。难怪秋狩时非要他带孩子,原来是早有预谋

    郑容贞顿时恭敬起来,诚惶诚恐地对皇帝说道皇上明察,臣恐怕心有余而力不足--所以您还是另谋他人吧

    皇帝难得的宽容,眼波流转一脸和爱先生若是不愿,朕绝不强求,不过还是有请先生劳烦一下,多多帮朕留意合适的人选。

    下官当竭尽所能。客气客气礼数礼数,回过头去,全然忘了。

    似乎皇帝也不指望他能帮上什么忙,没过几天就直接把三位皇子丢进国子监里与其他官员子弟一道听课了。

    皇帝遇刺一事没有随时间流逝逐渐风平浪静,反倒越闹越汹涌。因一人而牵全局,身处于这个局中,郑容贞更觉得沉重。他明白,皇帝毕竟是皇帝,有他绝对不容许侵犯的领地,不论是谁,胆敢贸然闯入,后果不仅仅是粉身碎骨,更会牵连无数。

    这次,纵然刺客已经吞毒而死,但受了伤的皇帝看似平静的脸庞之下,血腥肃杀之气闻风即动。

    不达到皇帝想要的效果,这件事,是不会罢休的。

    对于慕容世家,郑容贞印象并不深,不是他对此了解甚少,而是这个家族实在是太低调、太低调了。让这个家族出名的,恐怕就是开元十五年,慕容家主带家族几人率领军队为皇朝夺回失地,并换来数十年和平的事件了。

    那时国内已遍地颓丧之气,若不是慕容家族的出现,恐怕早巳经改朝换代。严格说来,慕容家对国家有功,还是大功可是--

    郑容贞合眼,脑中浮现曾经见过的,自刺客身上搜出的那件铜制信物,背后刻着小小的慕容二字。慕容家族低调,可姓慕容的,却少之又少,而有本事派人刺杀皇帝的,不会再找出第二个了。

    郑容贞知道,这件案子还有诸多疑点,可问题是他拿不出证据,更不知如何劝说被捋了龙须,外表冷静,实则恨不能一刀解决所有敌人的天子。

    皇帝一回京就下令彻查、彻查彻查的结果如何查出向来低调的慕容家通敌判国的罪证,查出慕容家窝藏包庇朝廷重犯,再加上买凶行刺皇帝,慕容家族的结局可想而知。

    郑容贞在家中喝闷酒,平安来访,难得见他一脸凝重,问清是为何事后,平安不由陷入沉思中,片刻后,方喃喃道可是,郑兄,人总要为自己做错的事情负责。

    不过平安双手放置于膝上,眼睛盯着酒杯,我还是希望皇上不要把无辜的人牵连进去。

    随后平安对他憨憨笑了一下放心吧,郑兄,皇上很厉害,知道怎么做最好。

    正因为皇帝厉害才不能安心。但郑容贞心中的话又如何向眼前这个根本不明白个中缘由的人诉说对平安而言,对便是对,错便是错,做对了需要表扬,做错便需要惩罚,可是这世间,哪里又有如此黑白分明的界限

    郑容贞只是对平安笑笑。不会想太多是福气,踏踏实实地过每一天,不会过多地去烦恼未来的事,别人的事,甚至是与自己完全不相干的事。

    随后两人相对无言,宋平安见郑容贞还没能展颜,也不知该接着说什么。郑容贞一杯接一杯喝酒,觉得身边人似乎太过安静,斜一眼过去,见他局促不安地坐在那儿,不用多想便知道自己的情绪感染到这个容易为别人担心的老实人了。

    郑容贞转念一想,放下酒杯,笑问平安,那日皇帝中暗器受伤时,在你耳边说了什么比什么都管用啊,他一说完你就舍得放手了。

    郑容贞话里的调侃让平安双颊微红,不好意思地道没说什么,就是让我相信他,他不会有事的。

    你相信他

    平安认真地点头我相信皇上。皇上向我承诺过的事情,都一一办到了,他说他没事,结果他真的没出什么大事,不是吗

    郑容贞只是一笑,不置可否,握住酒杯正要喝,忆起什么瞄了平安一眼,又放下,在他面前摆上另一个杯子,满上。

    一个人喝酒只能算喝闷酒,有人陪着才能喝得痛快。来,平安,陪我好好喝上几杯。

    平安还没饮完一杯,他便已经喝尽半壶,见他起身又抱来一坛酒,平安在他倒酒时忍不住拦住。

    郑兄,以前我就想说你了,酒喝多伤身,你还是少喝一点吧。

    郑容贞笑着挪开他的手,继续给自己倒满,你不让我喝酒伤的是我的心,更何况,我孑然一身,无牵无挂,死了就死了吧,没什么可担心的。

    本就是一句戏言,说者无心,听着的宋平安却一脸大骇,蓦然起身两手死死捂住他的嘴,另一头对天絮絮叨叨老天爷,他是说醉话糊话傻话呢,您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大人有大量大人有大量就差没把童言无忌这句话蹦出来。

    双唇被捂的郑容贞一时哑然,差点窒息时才把他手扯掉,平安你怎么神神叨叨的,这种话也能当真,那满大街不就是死人--话没说完嘴巴又给刚扯掉的手捂上了。

    宋平安惊慌地对他解释道这些话你可千万不能随便说出口,很灵的

    郑容贞再次扯掉他的手要真这么灵我不知道死多少遍了平安一慌,又想捂上,被他手快地拦住。

    郑兄你别不信啊,是真的很灵。在狩猎场上,皇上就说了这样的话,结果你看,不到一个时辰就出事了

    郑容贞扯嘴,刚想戏说皇帝是坏事做多了老天爷看不过才要惩罚他,结果手刚举起来,人却愣了一下,须臾之后,郑容贞猛然站起来,厉色道平安,皇帝在出事之前对你说了什么

    平安被他吓得有些发懵,望着他怔怔地答没说什么,只是问我,他要是死了,我会如何

    郑容贞砰的坐下,在位置上凝神半晌,刷地站起来往门外冲,任平安在后头不明所以地呆望。

    郑大人是受皇帝重用的能臣,皇上要见他都得三请四请,更何况这次是他主动面圣,只需要向上通报一声,郑大人在宫中随时能畅通无阻。

    烨华正在干清宫中翻阅今日呈上的折子,听闻郑容贞求见,也没多想便叫他进来。郑容贞一走入殿中,往那一杵,还未说只字片语,气势便出来了。皇帝对着烛光埋头审理折子,半天不见人说话,抬头一眼,眼中光芒眨眼掠过,烨华看出来了,今日这位郑大人来者不善。

    皇帝挥挥手,包括向来随侍左右的秦公公在内,伺候他笔墨端茶倒水的几个太监立刻无声无息退出殿外,并轻轻掩上大门。

    郑爱卿是不是有话要对朕说

    郑容贞冷眼冷面地对天子拱手道下官有话想问皇上。

    皇帝放下笔,随意地摊开双手搭在龙首扶手上。

    什么话

    那个死在狩猎场林子中的刺客到底是谁的人

    皇帝哑然失笑郑爱卿身为刑部四品要员,这件事又经你手查办,你反而要来问朕

    郑容贞眼神如刃,刀刀射向坐在上方的人,是啊,所有证据都指向慕容世家,可这若是有人暗中搞鬼呢

    皇帝的手指轻轻敲打扶手光滑的表面,脸色如常,笑道郑卿家,朕知道你认为这案子还存有无数疑点,可问题是,朕的亲军可是从慕容家搜出不少罪证。

    郑容贞负手无畏冷笑,连刺杀一事都能造假,何况几件死物

    一国之君终于怒了,重重拍案道郑卿家,不要以为朕重用你就能够口无遮拦胡乱指责,朕遇刺受伤岂能有假,朕背上的伤口时至今日都还未能痊愈

    郑容贞摇头,然后昂首大笑皇上啊皇上,用一场苦肉戏换取一个世族上千人的性命,值得很啊

    郑容贞皇帝从御座之上猛然站起,眯起的双眼满是肃杀之气,你没有证据,就不要胡言乱语,污蔑朝廷命官是死罪,污蔑一国之君更是罪不可赦

    笑声戛然而止,郑容贞冷冷地说道没错,我是没有证据,但是皇上你就不觉得良心难安吗面对原本想用性命保全你,知道你受伤一直愧疚难眠的平安,你就不觉得良心不安吗

    皇帝垂在身侧的双手握成拳,直视郑容贞的目光如炬,他重重地道朕问心无愧

    郑容贞望了他一阵,摇头退后一步,再一步,声音倍感疲惫皇上,朝廷真的不适合我这个平凡人,我累了,我不干了就让我继续沉迷酒气之中,得过且过吧。

    郑容贞转身走了,远远都还能听他一路上反复朗念的词钟鼓鐉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愿醒。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皇帝在座上对着烛火锁眉冥思,一人在他耳边低语万岁,要不要把他--

    片刻之后,皇帝睁开眼睛,眼中光芒随烛火摇曳,最终,他摇头道不。下去吧。

    空阔的殿中又只剩下皇帝一人,对着微微烛火,半天不语。

    屋外已是浓得化不开的墨色,宋平安与一盏油灯相伴,枯坐屋中翘首以盼。今日郑容贞离开得莫名其妙,宋平安心有疑惑,又有一点点担忧,便没离开,想等人回来问个清楚,可眼下夜越来越深,紧闭的大门仍没半点动静,宋平安决定,待屋外二更的更漏声响起他再不归,吹灯走人。

    在报更声响起的前一刻,紧闭的清漆大门被人砰的一声撞开,郑容贞抱着酒坛子东倒西歪地挪了进来,嘴里迷迷糊糊地不知道嘟囔些什么。

    宋平安赶紧迎上去郑兄,你又跑去喝酒了每次来都能看见他家床底下藏着好几坛酒,现在家里的都没喝完,他怎么跑外头喝上了宋平安疑惑虽疑惑,但还是迅速接过他怀中的酒坛子,另一只手赶紧穿过他的腋下稳住这软趴趴的身子,颇有些难度地扶住他,随后又拖又拉辛苦半天才把人安放在椅子上。

    嗯,平安啊这是平安扶住自己时,郑容贞喷着酒气掀了一下眼皮,说的第一句话,然后就接连打好几个酒嗝,呃都、都这么晚了呃还不回去啊从中庭到里屋这将近十步的距离,郑容贞打一个嗝就往另一边倒,宋平安抱住酒坛子,又要扶他又要前进,还得防他摔倒,走得艰难用时一刻,他说话更艰难,打一个嗝缓半天,直至身子被丢在椅子上才把话说完,话尽后,喘个大气都觉得费力。

    宋平安也不马虎,赶紧去厨房烧水仔仔细细给他擦脸擦手擦脖子,弄完这些水差不多凉了,宋平安转身倒掉,又从锅里倒出有些烫手的热水,端进屋里放在醉瘫的某人脚边,脱鞋脱袜,不容分说按进盆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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