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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寒仲 第35节

作者:玄朱 字数:22126 更新:2021-12-28 21:17:19

    他身材极好,即使是这般普通的款式也能穿出一股挺拔的风姿出来,再配上一张没有任何表情的酷脸,很是冷峻肃杀。巫烨是很喜欢他这种感觉的装扮的,因此平日里从不对他的穿着指手画脚。可是今日,不同往日怎么着,眼前的人都得好好盛装打扮一下。不是他对南啸桓没有信心要借外力包装掩饰瑕疵,而是人靠衣装。

    他要带到司皇寒鸿面前的,是他的爱人南啸桓,而非暮寒仲的护法、贴身侍卫南啸桓。而南啸桓也不是去应聘皇帝随身的护卫,而是去见兄长的

    所以男人带着的剑、藏在小臂上的匕首、缠在腰间的鞭子、随身带的药物、细到头发丝一样的钢丝都得全部清除掉。

    巫烨终于收回目光,朝房外唤了一声,十几个端着放着叠好衣物饰物的侍女鱼贯的走了进来,对着两人行礼。

    “进去换衣服。”巫烨懒懒的靠到椅子上,抓起棋盘里的几颗白玉棋子,随手放到面前的碧玉棋盘上。

    南啸桓楞楞的还未反应过来就被领头的两个侍女半推半拉的弄进了屏风后面。只听一阵悉悉索索的换衣声,夹杂着女子轻笑和男人窘迫致之下断断续续的话语不断传来。终于,南啸桓浑身僵硬的从屏风后走到巫烨面前。

    藏青色的直裾,衣料极好,做工上乘,剪裁更是合男人的身体曲线,双层的领缘、袖缘为银灰祥云纹织锦缎,白色暗纹提花镶边。黑色的系带束在云纹腰带上,在身侧垂下。碧玉镂花麒麟佩十分精致,金褐色的三排坠流苏上还串着几颗绿色玛瑙,长长的流苏一直垂到膝间。

    手中即将落下的棋子顿时停悬在半空,巫烨看着面前英武俊逸的男子,眼睛都直了。

    南啸桓原本抬头挺胸的笔直站着,渐渐的,却再也维持不住毫无表情的面具,红了脸颊和耳根。

    啪的一声,棋子终于落下。

    巫烨轻咳几声“再换。”

    一旁候立的侍女显然不明这样为何王爷还不满意。却不知道,就是因为太合身,太好看,巫烨才不满意。他虽说不乱吃飞醋,自认心胸也算广大,但带着这样的南啸桓进宫,让沿路的小太监小侍卫小宫女色甚至自己的哥哥免费欣赏搞不好还内心yy,那岂不太损人利己这样的亏本生意他可从不做

    第二次南啸桓换了一身浅色长袍,外搭一件深灰半臂。没有青色那么提人,款式中规中矩的这件衣服只能说将南啸桓的魅力发挥了十分之六七。

    巫烨摇头,于是男人再次被一堆侍女推到屏风后。

    下一件是紫色滚金流云长袍,配上束发的金冠和以绯丝勾绣的玉带,男人身上原先的煞气顿时变成了内敛的华贵雍容,耀眼得让人难以直视。

    啧啧,看来自己过去似乎一直低估了他的杀伤力。

    望着南啸桓身旁那些羞涩却又忍不住偷偷频频朝男人看去的侍女,巫烨摸摸下巴,从椅子上起身,在端着还未试过衣服的侍女面前走了一圈。

    看着剩下越来越华丽的那些,巫烨最终还是拿起男人第一次试的。

    “这次我帮你换。”巫烨笑着用目光打量面前的高大男子,他刚怎么就舍得让那群小丫头吃他的豆腐呢难不成是脑子秀逗了

    一边暗暗想着,巫烨拉起南啸桓的左手,将人带到屏风后面。

    106 无题

    106

    简简单单一件衣服,换了两人一刻钟的时间。待到再从屏风后再出来时,被换的男人脸色潮红、呼吸不稳,而原本理该“服侍”人的青年则笑得餍足,一副刚用完美食的模样。

    因为伤势未愈,代步的工具由一贯的马变成了马车。内敛简朴的外观下,是布置十分舒适奢华的车内空间。

    南啸桓挺直着脊背,跪坐在厚实柔软的地摊上。而他的微屈的双腿,则成了另一人的枕头。

    巫烨仰躺在男人腿上,仰着头从不同于平常的角度观察着英俊的爱人。

    南啸桓自然是察觉了那笼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的,却一如既往的在马车前行的声音中保持着沉默。他的肌肉已没有一个多月前相似情境下的僵硬,习以为常的结果就是早先的惶恐与惴惴不安快速的掠过后同样快速的消失。

    巫烨闭眼把玩着男人腰间的玉佩,长长的流苏刷过手心,金褐色的流苏和质地细腻的碧玉衬得那只手愈加的白皙修长。南啸桓低着头,睫毛遮掩下的黑眸,不着痕迹的轻落在青年噙在嘴角的那一抹微笑。

    这一路行来,除了刚开始的几句调笑逗弄,这人再未开口。他闭着眼,好像是睡着了,但呼吸和手中的动作却又在告诉男人他只是在闭目沉思。而那张俊美面旁上时不时浮现的几丝温柔,南啸桓全都一丝不漏的收入眼底。

    “王爷,到了。”

    马车停了下来,驾车的下人隔着帘子,轻声道。

    巫烨睁开双眼,从毯子上坐起来,不待南啸桓反应,长手一伸,已扣上男人的后脑,倾身覆了上去。

    不大的空间内,唇与唇相碰的声音异常清晰。

    轻轻的在男人薄唇上辗转,充满柔情,待到男人不觉闭了双眼,温热的气息便移到他的眼睑和眼睫之上。

    微微的热度从唇上传来,多了平日里不会有的几分抚慰。南啸桓半闭着眼,左手向后撑着身体,长长的睫毛不时眨动,原本悬在半空的心一点点落下。

    “王爷。”守在书房前的小太监远远看见走来的两人,小跑着上前行礼。

    “陛下可在书房里”即使是过年期间,司皇寒鸿也是每日勤勤恳恳的忙着处理国家大事。眼看着年假就要结束,更是恨不得一日全都在书房里度过。巫烨深知司皇寒鸿这点,因此进宫直奔他的寝宫。

    “陛下正与刑大人、张大人在里面议事。刚刚吩咐奴才,若王爷来了,请直接进去。”小太监躬着身子在前方带路,不待巫烨再问,一口气将早些时候皇帝的吩咐全说了出来。

    巫烨却停下脚步,侧头看了看习惯性的跟在自己半步之后的男人,眼里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再回头对着小太监笑道“既然陛下正忙,那我就先不打扰了。等会陛下忙完的话,还请公公转告,我在南熠那里。”

    “奴才明白。”小太监行了个礼,转身朝着不远处的书房行去。

    望着他离去的身影,高大的男子不着痕迹的松了口气,不料刚一回神,就被几乎贴上来,放大了的俊美面孔吓了一跳。

    “呵呵,丑媳妇总得见公婆,你现在就放下心来,可是太早了”暮寒仲的父母皆已不在,这“公公”,指得可不就是长兄如父的司皇寒鸿。

    回身握住南啸桓的手,巫烨笑得颇为欠扁,他目不转睛的盯着男人看,不放过那冰冷面具下每一丝细小的情绪变化。

    “”

    与他并肩而行的男人不禁抽了抽嘴角,没有接话,随后神色复杂的移开眼去,只管迈朝前走。经验证明,这可是最明智的做法。

    柳晴柔住的院落离皇帝寝宫并不远,一盏茶的时间对于漫步而言也足够了。今日是个难得的晴日,明媚的阳光给萧瑟的冬日添加了几分暖意。院子一角,晾晒的衣衫床单正随风轻轻起舞,地上的浅色阴影也随之晃动。一个素衫女子坐在廊下,低头专注着手中的针线活,而她的身旁,小小男孩正捧了一本书册,用清脆的童声给自己母亲读着书中的内容。

    冬天的阳光温和含蓄,照在院落里空出的平地上,落在那似乎散发着清香的衣物床单上,清透得连那游弋的浮灰也清晰可见。

    巫烨不由缓了脚步,好似怕会打破这美好的画面。他静静的站在门口,温柔平和的目光轻笼在她们身上。

    南啸桓站在巫烨身后,不露神色的默默注视着白衣青年嘴角那一抹弧度,任丝丝轻微的疼痛在心口蔓开。

    “皇叔”司皇南熠偶然间的抬头,便看见那立在门口的两个身影,当即从板凳上跳下,小跑了过来。几日的相处,这个内向的孩子已经对巫烨产生了莫大的信任和依恋。

    巫烨蹲下身来,将跑过来的小肉团一把抱到怀中,亲昵的亲了亲他的脸蛋。

    许是这几天和自己母亲待在一起的缘故,司皇南熠明显气色好了很多。红润的脸蛋上不再是寰夜王府里巫烨所见的拘谨小心,取而代之的是几分孩童才有的天真快乐。

    “奴婢见过王爷。”柳晴柔小步走到两人面前,对着巫烨盈盈俯身行礼。

    已经退到巫烨身后的男人从一迈进院子,就注意到了眼前这个女子。弱柳扶风,清秀温婉,一袭浅绿色襦裙给这寒冷死寂的冬日点缀了几分春日的生机。是那种让人一眼看上去就会生出好感的女子。

    柳晴柔将两人迎进屋里。不大的房间比上次所见更显空旷,仔细看就能发现常用的物品已经被人收了起来,显然这屋子的主人即将离开这里。

    司皇南熠似乎知道巫烨的到来便代表着和自己母亲的别离,起初的开心过后,他便垂下头去,依依不舍的抓着母亲的裙角,一声不吭。

    拿出点心,倒上热茶,待巫烨捧起茶杯之时,柳晴柔拉着儿子的手,两人一同跪倒在巫烨面前。

    “王爷的莫大恩情,奴婢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一世没有机会,下一世,奴婢结草衔环,定会相报”

    “起来吧。”巫烨叹气,扶着女子起身,“我会好好照顾南熠的,晴柔姑娘尽可放心。若是想他了,千夜宫的大门随时为晴柔姑娘敞开。”不说他不在乎那一点点的潜在危险,就是在乎,他也不会为了自身安危,做那让人家母子不得相见的坏人。

    只是既然别人主意已决,而对他来说,需要处理的麻烦自动减少一点,他又何乐而不为

    柳晴柔缓缓抬起头来,含着水光的眼睛看着面前的青年,似乎含有千言万语,一时根本难以分辨。

    南啸桓心中一动,默默的别开眼去。

    巫烨给了她一个抚慰的笑容“还剩下一点时间,晴柔姑娘再和南熠说几句话吧。”说罢,转身带着南啸桓出了屋子,将独处的空间留给两人。

    院落中,依旧有些湿软的土壤上已有点点绿色冒出头来,预示着不久未来春暖花开的那一日。

    南啸桓本来是落后半步,在青年回头执手之下,不得不并肩而行。

    迎面而来的阳光温柔的将他们彻底地包围,流泻脸上的温度透过皮肤一点点深入体内,内心深处原先一点点的不安似乎也渐渐的消融,消弭无踪。感受着手心的温度,想起刚才惴惴不安的自己,他不禁摇头想笑,却最终因为不熟悉的缘故而作罢。

    “南熠是个好苗子。”似乎想到了什么,巫烨突然开口。

    “呃”南啸桓不解。

    “可比我小时候聪明多了,性子又沉稳,带回宫教导个年,就可堪当大任了。”这是第一次巫烨对男人谈起司皇南熠。他说得随意,南啸桓却不觉沉了脸色

    听自家主上的意思,他似乎是准备

    脑中那个念头忽然窜出,南啸桓心头一凛,顿时停下脚步,侧头惊愕的看向巫烨“主上您是打算”

    轻轻点头,巫烨拉了南啸桓继续绕着院子漫步。回想着不久前的那一幕,他低笑着闭眼“我十八岁那年师傅扔了这宫主之位给我,你说,我该在什么时候向师傅学习十五岁如何”照司皇南熠早熟的程度来看,十五岁他就可以放心的带着人游山玩水去了。或者再往前提个两年,十三岁唔似乎也不错

    巫烨带回司皇南熠时,并没有向他说明这个意图。而此时初闻的南啸桓完全怔住了。

    司皇南熠竟是主上认定的继承人他一直以为那孩子是

    没有回应,巫烨奇怪的抬眼朝他看去。在见到男人脸上的神情后,他呆愣了一瞬,下一刻,忍不住低笑出来

    “哈哈哈你该不是以为南熠是三哥的私生子,而我则是那帮着自己哥哥欺瞒嫂子的帮手吧”

    隐瞒的心思被人说出,南啸桓尴尬的低下头去。

    “哈哈哈”径自笑了半晌,巫烨对男人的大脑构造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当然,一般人听南熠叫他皇叔都会想到这孩子是他哥哥的孩子可是,就司皇寒鸿那不近女色,感情方面异常纯情的人,怎么可能背着自己老婆偷偷再生一个再说他又不止这一个哥哥稍微推测一下,大概都能猜出个十之七八的吧那为什么眼前这干起别的事来一把好手、行事滴水不漏的家伙,就能固执的守着这样一个满是说不通的猜想却不开口来问他呢

    这边他笑的十分畅怀,那边匆匆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一个侍卫迈进小院,环顾一圈后,在距离两人几步开外的地方停下拱手行礼“王爷,陛下请南大人书房一叙。”

    笑声停止,巫烨转过身来,目光在那侍卫身上转了一圈,直觉哪里有些不对,却抓不住那一闪即逝的疑点“我怎么从未见过你”

    “回王爷。属下前几天刚刚调到陛下身边当差陛下还让属下带句话给王爷。”

    “哦,什么话”

    “放心朕不会吃了他,只是聊聊,你耐心等着,朕很快就过来。”

    那侍卫低着声音,一板一眼的将原本有些调侃的话语复述得平静无波。可即使这样,听到这句话,心情愉悦的巫烨还是不由笑出声来。他转过身瞅了一眼南啸桓,大手一挥,便让人跟着那侍卫离开了小院。

    柳晴柔手中执着铜钩,细细拨弄着香炉里的香屑。些许阳光从半开的窗扉间落入,轻轻披洒在那一头垂乌黑的秀发之上。插在头上的步摇,随着主人扭头的动作,珠玉轻轻相撞,发出细微悦耳的动听声音。

    她放下手中的钩子,小步迎到掀开布帘走进的青年身边“王爷。”

    朝跟在女子身后的南熠微微一笑,巫烨转向女子“都交待完了”

    “是。”柳晴柔弯下腰摸摸自己儿子的头,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什么。

    司皇南熠仰头看了看女子,晶亮的黑眼里浮着欣喜,他重重的嗯了一声,转身便跑出屋内,不知干什么去了。

    “晴柔姑娘有话要和本王说”巫烨笑吟吟的看着柳晴柔关上窗户插上门闩,直到最后在女子的示意下跟着他她进了里屋,才开口询问,同时不着声色的打量着应是柳晴柔平日起居的房间。

    柳晴柔手中捧着个小盒走到巫烨面前,低着头将他递到巫烨手中“奴婢有一件东西想让王爷看看。”

    “哦”巫烨被她这神秘兮兮的举动勾起几分兴趣,目光缓缓扫过那做工精细的红漆蔗段锡坯香盒。

    打开盒盖,待看到铺着金色绸缎的内盒里放着的东西时,巫烨愣住了,他怎么也没想到柳晴柔要给他看得是这个东西。

    薄薄的木片放了几乎整整一个盒子,皆是沉郁内敛的深紫色。巫烨凑上前去闻了闻,一股浓郁的香味直冲大脑,短短几瞬,仿佛被攫取了心神,直到半晌过后,他才拢回几丝意识。用手指轻抚着盒中的木片,他疑惑的低喃出声

    “檀香木片”

    熏香的分类根据形态特征可分为原态香材、盘香、线香等。而经过简单清洗、干燥、分割等加工程序制作出的原态香材,能保留香材的部分原始外观特征。而眼前这些木片,他实在看不出和普通的檀香木片有何区别

    “不。”柳晴柔摇摇头,“虽然看起来很像,但这个并不是檀香木片。”

    “那这种香料叫什么名字”巫烨挑眉。

    “遗情。”

    昏暗的室内,女子缓缓贴上他的身体,纤弱的手指抚上他的脖颈,在他耳边轻启红唇。

    “”巫烨猛地抬头,咔嚓一声捏碎了手中的香盒,薄薄的木片从中折断,掉落在地。

    “你不是柳晴柔。”

    巫烨并未推开仿佛水蛇一般缠在自己身上的女子,他的神情也没有任何变化,一如之前,只是那一点点冷下来的眼神和双眉间不知何时染上的几丝肃杀,昭示着他内心的瞬间翻涌的波涛。

    “呵我当然不是柳晴柔。”女子微仰起头,清秀的面庞上挑起一抹妩媚笑容,没有了伪装,那双眼眸中压抑了许久的疯狂一丝丝蔓上眼角,泄出在她绝美的笑容之上。

    “她在何处”清冷的嗓音平静的询问。

    “都这个时候了,王爷还在惦记着她,该让我说什么好呢我可是自认比她美上许多呢嘻嘻就让我来服侍王爷吧。”

    甜腻腻的嗓音随着舌头滑过巫烨的耳垂和脖颈,女子将头贴在巫烨的胸膛上,一手解着他的腰带,一手像灵活的小蛇一般,朝衣襟里面钻去。

    “住手”

    巫烨猛地抓住她的手臂,蹙起的长眉下,是仿若冰霜一般的长眸。

    107 复仇

    107

    女子看着抓在自己腕上的手,慢悠悠展开一丝笑容,那笑容轻蔑不屑、充满完全掌控青年生死大权般的高高在上的主宰与俯瞰。

    她微微仰头看向巫烨,娇嫩的嗓音中满满的笑意“哦王爷你未免有些言不由衷吧”

    随着她话音的落下,修长的手指开始剧烈的颤动,女子纤细的手腕轻轻一转,便从桎梏中得了自由。而前一刻还看不出任何异状的青年毫无反抗的任人将自己带上旁边的床榻。

    体内的真气不受控制的四处冲撞,仿佛发疯发狂的猛兽;四肢百骸被炙热烘烤,好似五脏六腑都被扔进熊熊的烈火中;而那从骨中泛出的一丝丝冰冷,更如上千上万根锋利细长的针刺入皮肤穿透骨骼,深深的钉入每一根脆弱的神经

    巫烨紧咬着牙关,浑身上下都在不住的颤抖,细密的汗水从额头鼻尖渗出,然后顺着脸颊一滴滴跌湿身下的床褥和黑发。

    冷静淡然的长眸浮上一层氤氲的水汽,模糊了原本动人心魄的黑眸,极低极弱的声音带着颤音,一字一字艰难的从他口中吐出“梅妃呵,有了遗情您还不放心竟然还把无痕草掺入软筋散中真真是浪费啊”

    梅妃,司皇寒炼的母妃,闺名柳欣梅,出身江南富豪柳家。十六岁入宫,凭借绝美的舞姿和淡漠的性情荣得圣眷。司皇寒鸿登位后,便被打入冷宫,每日吃斋念佛,朗诵经文,看破红尘,无欲无念。却原来不过是迷障皇帝的假象

    柳欣梅被巫烨看穿了身份,却没有一丝惊慌。她轻笑着,从袖中滑出一把薄而锋利的匕首。用刀刃挑开青年的腰带,割破衣带,冰冷的凶器又缓缓顺着衣襟潜入衣内,一寸寸贴着光滑白皙的胸膛下移“呵呵对上王爷您,贱妾当然要有万全的保障,才敢出手。更何况,这些从娘家带来的无痕草,现在不用以后怕是再无机会了。”

    巫烨躺在床上,模糊的视野中,只有那甜腻的香味和贴着皮肤上的冰凉格外明晰。浑身因了之前那一嗅而无力酸软,而体内肆虐的真气根本不听他的控制这一次在大量浓郁燃烧的“遗情”的诱发下,体内残留的余毒一股脑全都涌了上来,纠缠在一起猛烈的翻滚汹涌,根本不得片刻的停息。

    微甜的血腥味从舌头上传入大脑,巫烨从恍惚中回过神来,下意识的舔了舔嘴唇上被自己咬烂的伤口。此刻艰难维持的一丝清明在他压迫下依然缓慢的转动“那个侍卫也是你派去的”

    女子手中的动作一滞“这个时候,你还有闲功夫去想别人”冷哼一声,她手起刀落,巫烨咬牙闷哼,下一刻,一道长长的血痕出现在白皙的胸膛之上,鲜红的血液从伤口溢出,短短一会就湿了敞开的白色衣衫。

    “他怎么是别人”听对方意思,知道自己是无法得到答案的,巫烨心下叹然,终于支撑不住的慢慢闭眼,喃喃低语。

    用舌头舔去匕首上的血滴,女子半阖眼皮,似乎在品味着什么上等美味一般,脸上的神情愉悦而又满足。

    “暮寒仲”将血迹舔舐的一干二净,柳欣梅低下头来,手中的匕首再次贴上那划开的伤口,猛一用力,锋利的刀刃在原来的位置上倏忽下沉,插入裂开的血肉之中。

    “唔”红色的液体汩汩流出,巫烨仰着脖颈,发出压抑痛苦的低吟。

    “今日我便让你血债血偿我儿所受到的痛苦,你要十倍百倍的偿还”女子美丽的容颜扭曲狰狞着,阴冷恶毒的怨恨从她瘦弱纤小的身体上散出,让人毛骨悚然。

    “呵等到这匕首上涂的剧毒发作起来,你绝对会痛哭流涕的求我让你死呵呵,我当然会让你死,不过绝不会让你死得痛快”

    女子一口咬上他的脖颈,手中的匕首握的更紧,插得更深,鲜血像决堤的洪水般肆虐而下

    啸桓

    陷在黑暗之中,巫烨轻轻的唤着男人的名字。

    南啸桓进宫数次,都是被人安排了地点,指明了出宫的道路,而跟着某人前往另一处宫殿,却是第一次。然而虽是第一次,在走了一刻钟后,他还是察觉到了不对劲。

    若他记忆不错,从皇帝书房走来柳晴柔住的小院,不过短短一会。而现在看着前方继续带路的侍卫,他不觉得他有停下的意思。

    更何况南啸桓不动声色的扫视了周围的环境,更何况越往前走,周围越是荒凉,起初还可见三两人影,现下只有枯枝败叶。

    内心深处隐约的疑点渐渐扩大,突然,南啸桓停下了脚步。

    “南大人”侍卫回身。

    看着面前那张陌生的年轻面孔,南啸桓眼神越来越沉。

    他说自己是新调到陛下身边的然而,就他所知,司皇寒鸿并不是会将这种事情吩咐给一个新调来下属的人。更何况他还转达了那样一句话

    “你到底是谁”

    南啸桓冷着脸孔,低沉着声音,双目如电的射向身前的男人。

    “南大人”那侍卫一步步退回南啸桓身边,脸上一片茫然,而一双黑眸中,戏谑的笑意却一闪而过。

    南啸桓忽然一个旋身,同时伸出左手,抓向那侍卫肩头。

    年轻男人低笑一声,右肩微沉,躲开南啸桓的试探,在一步开外处站定,这才慢悠悠的抬起头,朝南啸桓看过来“呦,许久不见,你居然变得这么热情10084真是意外的惊喜呢”

    他语中带笑,片刻之前还陌生空白的脸孔此刻神采飞扬,目光里的热度宛若见到多年未见的好友,态度热络而又自然。

    这个声音南啸桓猛然一颤,左手下意识的握紧成拳,一双长眸之中慢慢泛起几丝冷酷。

    “罗青凌”

    “哎呀,不用喊的那么大声,我听得到啦10084”罗青凌装模做样的掏掏耳孔,半眯着眼睛,一副慵懒至极的模样。

    南啸桓望着罗青凌,静静的站在那里,浓郁的杀气从他身上散出,危险慑人,无形的压力仿佛乌云罩顶,让人喘不过气来。若是对面此刻站的其余人,怕是早就吓得屁滚尿流,跪地求饶了。

    仿佛看不到南啸桓冰冷的眼神,感受不到那压人的浓烈杀机,年轻的男人依然在笑,他自顾自的解下挂在腰间的精钢长剑,将之扔到地上“这样吧,你我不用内力,只用剑招比试一场,你赢了,我便让你走,如何”

    “”南啸桓没有说话,这样大费周章的将他引开,眼下却给出如此诱人的条件,这个罗青凌在想什么,他完全搞不懂。

    眼见男人没有反应,罗青凌全当他默认了。他四下环顾一圈,忽然脚尖点地,纵身轻跃,从旁边一棵大树上折下两段枯枝,自己拿了一段,另一个则扬手抛给南啸桓。

    “请。”

    话音刚落,不待罗青凌站稳,南啸桓已握着断枝,飞身向前,直刺罗青凌咽喉要害。

    他没有时间,不管这是不是陷阱,他都只能一试

    “诶诶诶慢慢来,慢慢来”冷不防遭受攻击,罗青凌却一点也不慌乱,他身子一歪,晃过这一击,嘴里还在嚷嚷。

    南啸桓见他避过,眼神一沉,瞬间再次刺出三剑,分别从左、中、右三路攻向罗青凌面门,这三剑一剑快过一剑,虽发出时间不同,却几乎同时射出。

    “剑”影飘忽之中,罗青凌抿唇一笑,他临危不乱,手臂翻飞,顿时只听一阵轻响,南啸桓攻出的剑招已被他悉数挡了回去。

    南啸桓剑招再变,凌厉的剑势仿佛一张大网,朝罗青凌铺天盖地的罩去。

    “咦这招不错”罗青凌斜瞥一眼,惊奇道,同时身子一缩,在地上翻了个跟头,险险避开袭来的罡气,下一刻按地窜起,趁势袭向南啸桓。

    落叶飞卷,他们越斗越快,两人身影交缠在一起,不一会已过了一百多招。

    南啸桓伤势未愈,真气阻塞,往日里夺命追魄的狠辣剑法,此刻施展出来,虽仍旧凌厉非凡,终是后劲不足。而罗青凌剑法飘忽,变幻莫测,根本难以常理忖度,一时之间,两人竟斗了个不相上下。

    时间一点点过去,南啸桓心焦之余,不由得为罗青凌展现出来的剑法暗暗吃惊。这般自成一派的诡异剑法,圆润贯通,毫无滞碍,一时之间,他根本难以找到破解之法

    “你不专心。”带着几丝叹息的指控在耳边响起,南啸桓心头一凛,只见罗青凌那张嬉笑的面皮贴在他的眼前一晃而过,即刻迅速抽枝回防。

    两人长剑凌空一点,罗青凌翻身跃落,脚下却不小心踏上一块碎石,顿时身形一晃。

    南啸桓眼神一沉,没有放过这个难得的机会,手中树枝一转,如流星般疾刺向罗青凌胸口。

    “你输了。”南啸桓面无表情道。

    “你趁人之危。”罗青凌撇撇嘴,扔掉手中树枝,“不过,你确实赢了。”

    南啸桓瞥他一眼,也将手中断枝扔到脚下,随即转身,朝着来时的路飞跃而起离去。

    罗青凌看着他的背影,忽然低头一笑,再次抬头之时,几点亮光从袖中射出,直奔南啸桓背影而去。

    南啸桓听得背后疾风阵阵,眉头一锁,倏忽回身,长臂一展,一个东西从他手中飞出,长长的尾巴在空中划出美丽的弧形。

    几乎同时,叮叮两声响起,罗青凌射出的几支袖箭,已经掉落在地。

    不远处,南啸桓已稳稳落地,左手捏着碧绿的麒麟玉佩,长长的金褐流苏,随风轻轻飘舞。

    “你赢了你走是一回事。”罗青凌摊摊手表示无奈,随即,刷的一声抽出绕在腰间的软剑,迎风一抖,注入内力的软剑顿时坚硬如铁,发出一声清吟。

    “我出手阻碍,却是另一回事。”

    司皇南熠爬在树上,小心翼翼的将一只翅膀绑着绷带的画眉鸟放入鸟巢。

    另一只画眉在他的头顶转着圈圈,关切的发出一声又一声的鸣叫。

    “它已经没事啦,明日就可以像你一样的飞了。”司皇南熠倚在枝桠之上,看着落在自己手上的雄鸟,明明是笑着的,声音里却有几丝落寞。

    他昨日偶然发现这只受伤的画眉,带回小院上药包扎后,却发现了一直盘桓在院内不走的另一只。母亲说它们是一对,让他弄好后,就赶快给送回它们的巢穴。他虽不舍,却一想到因为自己的原因让它们分离,就更加不好受。因此最终还是撵天黑前将受伤的那只送了回去。

    想到等会就要跟着皇叔离开这里,怕是再见不到它们司皇南熠原本因为雌鸟伤势而有些好转的心情顿时失落了下来。留恋的再摸了摸雌鸟的脑袋,男孩扭头看了看天色,便从树上滑下。

    “以后有机会我们还会再见的”司皇南熠朝跟着飞下来的雄鸟挥手,清脆的童音回响在空中,他一边朝前跑着,一边频频回头朝那棵大树看去,直到见不到它们的身影。

    很快,熟悉的院落出现在眼前。司皇南熠在院门前停下,用手抹了把脸,再低头整理了下衣服,然后才迈着小小的步子朝院里走去。

    奇怪

    司皇南熠敲门,半天却没人反应。

    他又用力推了推,纹丝不动。

    他绕着院落走了一圈,意料之外的发现所有的窗户都被关上。

    怎么回事,司皇南熠回到大门前,睁着一双大眼呆呆的看着紧闭的门扉。

    就在这时,耳边一阵凉风窜过,男孩下意识的扭头,下一刻,瞪着眼睛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眼前如鬼魅一般窜出的男人浑身鲜血,藏青的衣服破烂不堪,浓郁的血腥味迎风飘来,熏得司皇南熠几乎窒息。

    他拧眉看着司皇南熠,长眸中一片冷然残酷,有那么一瞬,男孩以为他会杀了自己。

    “滚”

    他的声音干涩低哑,眼神几近疯狂。

    司皇南熠瞪着大眼,僵硬的看着男人一脚踹向木门。

    轰然声中,木块碎成几片,木屑扬起。

    “主上”

    南啸桓一把掀开内室垂下的布帘。

    缭绕的烟雾之中,一个甜腻的女声带着些微惊慌“你怎么进来的”

    前一刻还泛着杀机的黑眸在看清眼前的一幕时,瞬间变成了猝不及防的愕然。呆愣的望着半垂帐幔下,散落在地的熟悉衣饰,南啸桓那一瞬间,根本无法思考。

    忽略胸口那一丝丝尖锐的疼痛,半晌,他有些无措的咽了咽口水,尴尬的低下头去“是在下鲁莽了”不待说罢,便快速回身,因此没有看见那掀开帐幔、坐在床上,正缓缓舔舐着匕首上滑落血珠的女子。

    看着男人走出内室,柳欣梅笑吟吟的转向床上。她弯身向下,看着着上身,满身鲜血和刀痕的青年,亲昵的贴近他的额头,在他耳边轻声低语“看来罗青凌还是没有挡住你那小情人”

    “不过不要紧的”似想到了什么,她又低声轻笑了起来。

    狼狈不堪的青年微微撑开眼皮,嘴角的笑容惨淡无力,却依然含着一丝淡定“我死不了的咳你咳就不要白费功夫了”

    前一刻还巧笑倩兮的女子刹那间变了脸色,她冷笑着抬手一划,一道新的口子就出现在交错着伤痕的脖颈上“死到临头,嘴巴还这么硬暮寒仲,你放心,我马上就送你上路”

    冷光在眼前一闪而过,昏昏沉沉之中,巫烨慢慢闭上眼睛,他对南啸桓有着绝对的信心。他不会死。

    绝对不会。

    “主上”

    恍惚之中,有什么东西扎入心口,巫烨痛苦的咳出一口血,听着耳边传来的熟悉男声,嘴角带着的浅笑慢慢加深了弧度。

    108 伤重

    108

    尖锐疯狂的笑声愈来愈大,回荡在昏暗的内室中。几乎被鲜血全部浸透的被褥半拖在地,一道又一道长长的血痕从床上划出、交错在一起,红黑的血水顺着皮肤滑下溅落,在地板地毯上绽开一朵又一朵重重叠叠的红梅。

    “哈哈哈哈哈他死了暮寒仲死了哈哈哈哈炼儿娘亲给你报仇了”沉浸在复仇喜悦冲击的女子仿佛看不见忽然冲进的男人一般,依然在放声大笑着。她用着迷恋赞赏,几近痴狂的目光看着深深没入青年胸口的匕首,一边大笑,一边伸手,就欲将匕首拔下,再狠狠刺上一刀。

    “呃”

    南啸桓一把掐住柳欣梅纤弱的脖颈,沾着血的手掌越收越紧。无尽的恐惧从里到外开始蔓延,瞬间就将他吞噬。他浑身剧烈颤抖着,完全不能自已。

    “你竟然敢你竟然”

    男人死死盯着眼前的女人,目眦欲裂、杀气腾腾,仿佛从修罗地狱爬出的索命厉鬼。戾气和愤怒在心中泛起,瞬间就冲垮了二十几年来,几乎已变成本能的冷静沉稳。他听不到任何声音,唯有左胸撕裂般的剧痛、女人疯狂扭曲的面容以及躺在床上浑身鲜血的青年占据了他全部的视野,攫取了他所有的注意。

    女子的面容渐渐转为青紫,窒息的感觉让她不停的扭动着身体,她猛烈的挣扎,想从南啸桓手下挣脱出来,无奈微小的力气对于此刻已经接近疯狂的男人来说,根本可以忽略不记。

    “啸啸桓”巫烨手指动了动,微微翕动的嘴唇里传出极轻极微的声音。

    南啸桓浑身一震,呆愣了几瞬,才确定自己没有听错。他再也顾不得被自己掐着脖子的女人,松开手就急急跪到床头,贴近巫烨,颤着声音,带着泪腔哑着嗓子给予回应“主上属下在”

    长长的睫毛抖动了许久,才终于睁开。青年用尽所剩的最后一点力气,终于抬起似有千斤重的手,搭上男人撑在床沿的手臂。

    南啸桓全神凝注着视野里的面孔,呆呆地回握着巫烨冰凉、沾着血迹的手,高大的身躯还在轻微的颤抖。

    “没没事的。找三哥还还有师”

    细若游丝的声音断断续续,不过几个字,却似万般艰难。临到最后,巫烨的手慢慢垂下,合上双眼昏了过去。

    “主上”

    南啸桓心里咯噔一下,僵硬着起身、伸手探了那人的鼻息,虽然极弱,但还是有的。他双腿一软,堪堪用手撑住,才不至瘫倒。

    “呼哈”

    寻回了一两分理智,与这个世界断裂的连接渐渐接上,因此女子大声喘气的声音也终于入耳。南啸桓转身,森然的目光在倚在床脚,不住咳嗽、死里逃生的女子身上不带任何温度的滑过。下一刻,他快速点了柳欣梅周身大穴,确认无误后,才回到另一边,极尽温柔小心的抱起巫烨,心急如焚的朝门外奔去。

    此时此刻,他的世界,再无他物,只有怀中的人。

    疾风呼啸、冷气袭面,全身上下的温度一点点的丧失,南啸桓抱着怀里的人,在重重殿宇间稳稳的全速前行。

    原本的晴日,不知何时飘来大块阴云,阴沉压抑的让人透不过气来。沉闷寂静、几近凝滞的天地间,充斥着狂躁的不安,预示着即将迸发的一场暴雨。一道残影掠过静谧的屋檐,惊飞一群低飞的乌鸦,顿时响起凄厉的哀嚎。

    “陛下”

    御书房外,小太监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一幕,极度的震惊之下只能愣愣的看着仿佛刚从战场厮杀完毕的男人抱着怀中的青年朝里面冲去。

    正在与大臣商议国务的司皇寒鸿听到外面的响动,心中一惊,下意识的回头,只一眼,便像被盯死在那里,瞪着双眼,无法言语。

    眼前的两人,活像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一样。暗色的红侵染了南啸桓怀中青年的里衣,垂下的发纠结缠在一起,粘在那熟悉的俊逸脸庞上,衬得脸色越发惨白,不知有多少道狭长伤口在他垂下的手臂、在外的肌肤上交错,外翻的血肉可怖狰狞。而还站立的男人与其相比,全身上下并未好多少头发凌乱、衣衫破碎,一身狼狈。

    “砰”的一声巨响,身着藏青色、同样一身血污的男人直直跪倒在地,他仰头看着司皇寒鸿,哑着嗓子哽咽道“陛下,求你救救主上”

    这一路行来,这人的呼吸越来越微弱,甚至一度,他几乎都听不到青年的心跳。他不敢停下查看他的伤势,更别说确认他唯一能做的,便是用尽全力的朝前掠去。他什么都不敢想,也不敢做任何思考

    此刻,他终于见到了司皇寒鸿有那么一会,涌上心头的喜悦甚至淹没了胸口的疼痛。对于此刻深陷黑暗、无助茫然的男人来说,眼前气度不凡的帝王便是指道的明灯。

    皇帝怔怔的看着眼前的两人,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小德子,宣太医快”

    他摒退大臣、走出桌案,来到跪在地上的男人面前,在接过南啸桓怀中昏迷的人那一瞬,轻轻瞥了一眼。

    这一眼威势重重,冰冷无比,南啸桓只觉早就没了温度的身体慢慢结成寒冰。他僵硬着松开手臂,在对方的示意下,将怀里昏死的人转交了过去。

    “寒仲,你不会有事的相信我”

    青年身上的鲜血沾湿了帝王玄色的常服,一向坚毅的男人微微颤抖着,他紧紧搂着怀中的人,垂头在弟弟耳边说道,语气笃定而又自信,微微发抖的尾音消减不了一丝一毫那浑然天成的帝王威仪,只是简单的一句话,就让南啸桓飘忽的心安定下来。

    黯淡的灯火在寒冷的暗色中摇曳着、颤动着,明灭闪烁,似乎下一瞬就会在狂风中熄灭。红色的珠穗宛若海浪中漂浮的竹筏,无助却也无可奈何,只能任寒风扬起吹下。

    玄朱宫中,皇帝寝宫,今夜一片灯火通明。垂着层层帐幔的寝殿内,仿佛乌云罩顶般阴霾,空气中压抑着凝重,每个端着一盆清水进去,换成一盆血水出来的侍女脸上都是强压的惶恐与不安。

    “哐啷”一声,伴随着铜盆落地的金属响声,顾不得地上流淌的血水,一个侍女惊慌的立即跪下,“奴婢该死”

    被她撞到的男人却仿佛闻若未闻,只是默然的站在距离龙床五步开外靠墙的角落。

    久得不到回应,侍女偷偷的抬头看去,下一刻,不由得轻呼一声。

    眼前高大的男子,浑身血污,狼狈不堪,一边的袖子被利器割掉一大块,里面的白色里衣上也是血迹斑斑。他眼神飘忽,覆盖一层薄雾的黑眸一片迷茫,视线直直落在不远处围了许多人的龙床上,别说对溅泼在自己身上的污水,甚至就连近在咫尺的侍女也根本没有一点察觉。

    “啸桓。”东卿颜从门外走进来,看到这一幕皱了皱眉。挥手让侍女将此处收拾了,她拉着南啸桓的手,一步步朝床的位置靠近。

    还剩下两步时,男人却停了下来。东卿颜疑惑的回头去看,只见那熟悉的脸庞上,依旧是冷冷的,没有任何表情,却又与以往不同,宛若失了灵魂的木偶。

    看到他这个模样,卿颜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与怜惜,她转过身来,伸手轻轻碰触上面前人的脸颊,在那里,有一道应是为利器所伤的细小伤口“啸桓,放心,主上吉人自有天相,这次一定会化险为夷的。”

    她和倚雷自从两个时辰前被人传入宫中,在看到眼前这人那一瞬差点停了呼吸。

    南啸桓武功高强、内力深厚,不说在高手如云的贯日阁内,便是在藏龙卧虎的千夜宫,也是排得上名号的高手。这么多年,能让他居于下风的人屈指可数。而不过短短一会不见,何以变成如此模样

    在扫视一圈却没有看到另外一人时,倚雷脸色大变,他大声追问南啸桓巫烨的下落,得到的回应,是男人默默的垂头和不断颤抖的身体。

    此刻,倚雷忙着为巫烨清理伤口、上药包扎。床前,司皇寒鸿寸步不离的守在昏迷的人身边。太医们紧张的注视着年轻医者,三四个侍女为倚雷打着下手,数十人不断的送入各种需要的药品偌大的寝宫里,所有人都被遇刺伤重的寰夜王牵去了心神,没有人会去注意那个从一开始就一直默默站在角落异常沉默的男人

    南啸桓一动不动,雕像一般的停在那里。

    卿颜握上他冰凉的手,心疼的不得了,却无能为力。

    时间在无声中流逝,终于,倚雷长松一口气,从床边上站起,却因眼前一黑,软了双腿,若非一直注视着他和巫烨的司皇寒鸿一把扶住,怕是要摔倒在地。

    “让陛下见笑了。”倚雷满脸倦色,苦笑着摇摇头,来到圆桌前,拿起早已备好的纸笔,开始提笔写起方子。

    “寒仲怎样了”背后,司皇寒鸿沉声问道。

    “主上”倚雷踟蹰了一下,涩着声音答道,“不幸中的大幸,那一刀扎偏了,而主上虽然失血过多,但有那些药丸护着心脉,短时间内暂时没有大碍。”

    然而不待凝神紧张听着的人们松口气,青年又接到“只是,主上身上那些伤口中的毒素已经深入体内,若不尽快全部拔除”

    说着这里,倚雷低下头,声音不自觉的小了下来,他不想说出口,却不得不说出口“恐怕撑不过明天寅时到时候,主上他”

    “住口”突如其来的厉声喝止炸响在寝殿内,伺候的侍女和门外的侍卫全都不自觉心头一颤。

    只听“砰”的一声,一拳狠狠砸向桌几,茶杯碗碟被震的叮当直响。年轻的帝王拧着眉,沉着脸,双眼凶狠宛若猛兽。

    “倚雷无能”青年扑通一声在司皇面前跪下,双肩剧烈的颤抖,哽咽道。

    “你试过所有的方法了么就如此轻易的妄下论断”司皇寒鸿红着眼,低声嘶吼着。

    “若有足够的乌风液,主上体内的毒可释解大半,便能坚持到萧公子回来”沉默了半晌,跪在地上的青年低低的轻声说道。

    萧公子

    司皇寒鸿听他这样说,不由得伸手捂眼,嘴角泛出一丝悲凉的苦笑。

    巫烨出事之后,司皇寒鸿第一时间便给暮云萧发了消息。半个时辰前,收到回复。从信中得知,暮云萧此刻距离玄京不过一百五十多里,若不眠不休全速赶路,最早也要到明日巳时前后才能入京怎么看,都是来不及的

    南啸桓看着眼前的一幕,就如这之前的两个多时辰他所作的一样。自从眼看着那一刀扎入那人的胸口,他便好似陷入万丈深渊。而在听到倚雷那一句撑不过寅时时,心中燃着的最后一撮微弱的火光也噼啪一声熄灭,于是,再也没了光线,有的只是无尽的黑暗、无尽的恐慌。

    有那么好长一段时间,他就只是呆呆的看着眼前的情景,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不知自己姓甚名什,不知自己是否真的活着

    脑中无数的画面交错纷呈,不同的场景,相同的脸庞,相同的身影。

    他想起第一次见面,那粉雕玉琢的俊美男童不屑的撇嘴,眼中淡然冷漠,却还是将他扔上自己的马车;

    在贯日阁受训的七年时光,他不断被灌输着同一个信念终其一生,忠心为主,舍身护主;

    后来阴差阳错之下,他被迫献出身体。他从没想到,那个意外,会给他人生带来那么多改变,会让他体会到那么多快乐、那么多幸福;

    那人交他武功、免他罪责、和他一起鏖战沙场,将自己的后背和完全信任交付于他

    他刻意隐瞒自己的身世,那人不禁不恼还反过来宽慰他

    从未有这样一个人,疼他为他,会对他张开怀抱,将他温柔的拥入怀中。

    而他,却都做了什么

    南啸桓慢慢低下头去,淡淡的血腥味从咬烂的嘴唇上蔓进舌头上,却抵消不了此刻胸口仿佛硬生生撕裂一般的疼痛。

    “乌风液宫中的那些还不够”司皇寒鸿喃喃自语,猛地反应过来,愕然惊问。

    乌风液是由新鲜的乌风花酿制而成。而乌风花,是天下百毒的克星,生长于凤凰山脉极阴极冷极潮之地,这种罕见的野生植物,花期只有三日时间,三日过后,乌风草就会枯萎而亡。

    此种药性,使得无数医者、江湖人士入山寻求,然而在绵延千里,巍峨壮丽、陡峭高峻的凤凰山脉之中寻找那极不起眼的植物,无异大海捞针,是以造成了由乌风花所制的乌风液的珍贵难得。

    柳欣梅癫狂之下,用混了无痕草毒物的匕首,不知在巫烨全身上下划了多少道伤口,拖到现在,大量毒素已蔓延体内,存于太医院库房那些根本远远不够。

    “请陛下下令,从玄京之中所有医馆、药铺调集乌风液。”倚雷低声恳求道,内心却对这个方法根本不抱希望。乌风花采集十分困难,耗时耗力,花费巨大,普通人根本难以支付。就连皇宫也不过藏了小小几瓶,而就算玄京内的医馆药铺中真的有,短时间弄到足够的量的可能性也十分小。他之所以说出来,不过是现下,任何一个可能性都不愿放弃,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也总要试上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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