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奇道“今个儿怎么人这么齐”
“都说今天风和日丽,玛姆定会从小佛堂里出来舒舒筋骨,都商量着过来请安,这不,就碰上了。”胤祺与太后最亲,当先笑道。
“就你会说话”太后笑骂道,胤禟和胤俄仗着年纪小,早就猴儿似的攀过去,逗得太后笑不可抑。
胤祺笑道“本还想叫上四哥的,结果有事给耽搁了,这才来得这么晚。”
他欲言又止,太后自然看得出来,便问何事。
胤祺看了看德妃,又看了看胤禩,不知如何开口,胤禩暗叹一声,道“太后容禀”
“太后。”德妃打断了他,表情淡淡。“奴婢也有一事要和您说。”
“哦”太后饶有兴致。
德妃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遍,末了道“论起来,胤禛也是从奴婢肚子里出来的,奴婢怎会不疼他,可胤祯还小,难免要多看顾一些,谁料得到他竟会做出这样的事来,奴婢也不知如何是好,只能请太子来处置。”
太后还不知道此事,闻言大吃一惊,又听德妃如此说,不由点点头“你做得很好,有什么事情,等皇帝回来再说。”
胤禩咬咬牙,还想再说,旁边胤祺见势不对,忙扯扯他的衣角,又跟太后说了几句,将胤禩半拉半拽了出来。
“眼下德妃那样一说,太后先入为主,你再说什么也没用了,再说四哥是德妃娘娘的儿子,她是最有权力做决断的。”
胤禩不能说自己信不过太子,只能强笑一声,没有作声。
胤祺见他模样,叹了口气“再等等吧,等十四弟醒过来,兴许有转机呢。”
胤祺又安慰了他几句,两人便分手了,胤禟胤俄难得不能读书,乐不可支,本想多赖一会,却被胤祺半赶着回上书房了,两人不甚乐意,可胤祺是胤禟的同母兄弟,胤禟不敢违逆,只好怏怏地跟着走了。
余下胤禩一人,站在慈宁宫外,却是再三踌躇,也想不出法子。
上次康熙亲征,太子就能闹出点幺蛾子来,这次难保又会出什么事情,如果胤禛跟太子在一起,那可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胤禩陷入苦思之中,却没想到自己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不自觉地为胤禛设想起来。
那边乌喇那拉氏听了苏培盛的回报,当下便着急上火往宫里赶,在永和宫处扑了个空,听说德妃来了慈宁宫,又匆匆地朝这边过来。
结果却看到胤禩站在那里,看着花丛,不知道在想什么。
“八弟”
胤禩回过头,讶异了一下,随即想到她的来意,不由苦笑一声“四嫂。”
那拉氏蹙了眉头“你怎的站在此处,德母妃她”
胤禩低叹道“四嫂,德妃娘娘现在在里面,你别进去了。”
“可我们爷”
“方才我已进去求过情了,可德妃娘娘先声夺人,摆明不肯罢休,这事求了太后也是无用的。”
那拉氏急道“那可怎么办”
“四嫂你先回去吧,这边我来想法子,四哥在太子那儿,暂时没什么大碍的。”
那拉氏还想说什么,却见胤禩脸上泛着淡淡疲惫,连带脸色都有点苍白,不由又将话咽了下去。
胤祯还没有醒,因为落水受寒,连日发着低烧,连太医也束手无策,德妃将他从阿哥所挪到此处照料,几乎寸步不离地守着。
翌日一早,胤禩去永和宫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么一幕。
可怜天下父母心。胤禩暗叹一声,面上依旧恭谨行礼。“给德妃娘娘请安。”
“八阿哥来了。”德妃淡道,眉宇间忧愁难散。“你是来看你十四弟的,还是来求情的”
轻飘飘一句话,便让自己原本想说的话半句说不出来。
胤禩苦笑“德母妃,胤祯是我的兄弟,自小也是一起长大的,我自然盼着他早日醒过来。”
德妃点点头,脸色缓和了些。“我知你自小懂事,半分也不用你额娘操心,我不知多羡慕你额娘,可是我这两个儿子,一个执拗,一个还小,幸而胤禛跟你交好,这才敛去不少脾气。”
“德母妃过奖了,胤禩不敢当,四哥从小多番照拂我,他面冷心热,心中虽然对您孺慕不已,却因着佟皇后的缘故,不敢过于亲近,生怕落了别人闲话。”
德妃看了他一眼,摇摇头“都说是你沾了胤禛的光,我却觉得是胤禛的福气,他能得你这么百般维护,句句说他的好话,不惜为了他三番四次到我这来求情,可见你是真心待他,连我看了都动容。”
胤禩不知道德妃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也不敢贸然接下,只能沉默地站着。
德妃又道“你回去罢,胤禛说到底,终归是我的儿子,如果胤祯能安然醒过来,这事便算了。”
胤禩知道这已是德妃最大的让步,闻言也不多说,忙跪下谢恩,这才退出永和宫。
“四弟,轮到你了。”太子提醒道。
胤禛怔了一下,如梦初醒,目光回到棋盘上,踟蹰片刻,方才落下。
“无须担心,你府上我已派人通报了。”
“多谢太子殿下。”
太子见他依旧心不在焉的模样,挑眉笑道“此事有二哥担着,包在我身上便是,你若矢口不认,难道还能屈打成招不成”
胤禛没有接茬,只是转了话题“二哥政务缠身,日理万机,不必在此陪臣弟消磨时间的。”
“你是我最看重的弟弟,我不帮你,还有何人能帮你”一声二哥入耳,太子心中一喜,和颜悦色道“你平日与老八走得最近,可你一出事,莫说帮你了,昨日说来给我请安,结果来去匆匆,连说要探你一眼的话也没有。人情冷暖,关键时候才最能考验人心。”
胤禛任他说着,垂下眼睑,看着桌上棋盘,不知道在想什么。
康熙亲征那头,征讨噶尔丹的大军分三路出发,东路是黑龙江将军萨布素,西路是大将军费扬古,取道陕西甘肃,准备截断噶尔丹的后路,而康熙自己则率兵由中路独石口出发。
“人怎么还没到”康熙坐镇中军大营,脸色暗沉得可怕。
跪伏在地上的人战战兢兢回道“回禀圣上,因大雪封路,东西二路军现已失去联络。”
遇刺
康熙第一次亲征时因为中途染病不得不折返回京,结果虽然被噶尔丹跑了,但也可算是大捷,可这次没病没灾,运气却有些不佳了。
先是东西二路大军不见踪迹,加上现在大雪漫天,康熙率领的中路就这么被困在半路,不上不下。
并非说不能撤退或前进,只是前几天原本已经摸到噶尔丹叛军的踪迹,却被这场大雪彻底抹了,现下别说侦查,连找人只怕都有困难。
“皇上”索额图在一边斟酌着言辞,“这天气恶劣,噶尔丹又不见人影,中路只有三万余人,万一被偷袭,就得不偿失了,不若先退兵回”
话没说完,就被砰的一声打断。
康熙狠狠拍了一下桌子,却没有说话,大帐里寂静一片,没人敢吱声。
索额图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你们不想着怎么找到噶尔丹的行踪,反而口口声声,劝着朕撤退。”康熙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并没有之前拍桌子的那种火气,语气也很缓慢,一字一句,清清楚楚落入各人耳中。
但是依旧无人出声。
连太子的叔公都被驳斥,谁还能讨得了好去
大阿哥原本也想劝康熙回京,一见这架势,立时缩了回去,心里还庆幸自己不是第一个开口的。
“奴才怯弱妄奏,罪该万死”索额图摘了顶戴,头深深地伏下去。
康熙看着他头顶明显花白的头发,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过了一会儿,方道“若还有言退者,斩立决”
这时大帐布帘陡地被掀起来,卷起一阵雪风。
“报副将那图苏在离此处约三百里处的克鲁伦河畔,发现一小撮叛军行踪”
康熙深吸口气“再探,切勿打草惊蛇。”
不过才二月多些,入了夜的西北显得更加寒冷。
裹着狐皮大氅在帐营之间行走,冷风尚且嗖嗖地往衣服里窜,更勿论那些只穿着厚棉衣站岗的普通将士,所幸帐篷之间熊熊燃烧的柴火,仿佛还能带来几分温暖,让他们得以在这种境况下多一些慰藉。
风刮在脸上,是刺骨的疼,却并不能让人神智更加清醒多少,长途跋涉加上在这种天气下行军,身体早已疲惫不堪,纵是凛冽的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也不能减弱半丝困意。
康熙坐在大帐内,借着昏黄的油灯在看地形图,双眉紧紧拧起。
“怎么跟着跟着,就失去目标了”
那图苏一脸愧色“奴才没用,有负圣上厚望。”
“这种时候别说这些虚的”康熙一挥手。“依你看,他们有可能是往哪儿去了”
“叛军好像知道我们的行踪,一路跟捉迷藏似的,大军到哪,他们就不见了踪迹,似乎想趁东西二路大军未到之前,引诱我们孤军深入。”那图苏就事论事说了自己的判断,又道“这只是奴才个人的想法。”
康熙沉吟道“前方地形较为平坦,不是埋伏之处,如果大雪能停,也未必就不能追上去。”
那图苏伏下身去,叩了个头。“还请皇上三思,不可冒险”
康熙没有说话,只是将视线又移回地图上,看了又看。
只因那图苏是被喊来单独说话的,连梁九功也退出帐外,此刻里面就余下康熙与那图苏二人,一沉静下来,便连篝火霹雳啪啦的细响都清晰可闻。
“万岁爷,奴才阿尔哈图,有紧急军情禀报”
阿尔哈图这个名字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康熙抬眼。“进来。”
一名身着轻铠,兵士模样的人风尘仆仆走了进来。
“奴才阿尔哈图,叩见万岁爷”那人单膝着地,行了个军礼。
“免礼平身,有何军情要奏”
“回禀万岁爷,奴才是从西路费扬古将军那来的,带了费扬古将军的一封奏报。”
康熙大喜,“赶紧呈上来”
阿尔哈图从袖中摸出一封奏折,双手捧了跪行至案前。
康熙伸手去接。
就在此时,变故陡生。
阿尔哈图一跃上了桌案,手中的奏报换成了一柄匕首,自碎裂的纸张中闪烁着幽蓝寒光,向康熙刺去。
还跪在一旁的那图苏大惊失色,想也不想便扑上去。
可终究是晚了一步。
“太子爷,河道总督总督奏报,黄河那边怕是有隐患,这”
“你们决定就行了。”手指扣着桌面,上面那位的声音有点不耐烦了,张英与李光地对望一眼,有点无奈。
“没什么事的话你们先下去吧。”太子的心思明显不在这上头,修长的眉微微蹙着,似乎在等待什么。
“臣等告退。”张英他们是真的无奈了,如果连治理黄河都不是大事,那还有什么是大事,可惜这位太子殿下,自建国以来,似乎都有点心不在焉,每日处理政事的时间不过三个时辰,余者压根就不见踪影。
待张英他们退了出去,太子忍不住起身,在毓庆宫内来回踱步。
这都几天了,怎么还没消息,若是皇阿玛大捷,总该也会传个信回来才是。
正胡思乱想着,从门外便急急进来一个人。
“殿下”凌普脸上带了点隐秘的喜色,又勉力压抑下来,以致于神情有些扭曲。“恭喜殿下”
“胡嚷嚷什么”太子横了他一眼,凌普是胤礽乳母的丈夫,素来颇得信任。“是索额图的”
凌普点点头。“正是索大人来信,奴才一接到马上就赶过来了,片刻不敢耽搁”
太子没再说话,接过信飞快地拆开,仔细看了一遍,眉梢带了点掩不住的喜悦,随即又凝住,微微皱起眉头。
“殿下”凌普小心翼翼地问道,太子没说话,他自然也不能直接打听。
太子拿着信站了许久,一动不动,凌普只觉得自己跟着站久了,骨头也仿佛一动就会发出声音。
“你拿着这个东西,去找九门提督。”那人忽然从袖中掏出一样物事,递给凌普。
“让他调兵,戒严京城,没有我的手令,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城。”太子盯着凌普的眼神十分凌厉,凌普突然觉得,他从小看到大的储君,其实与皇上,还是有很多地方相似的。“记住,马上去,不能出任何差错”
“嗻。”凌普应了一声,转身便走。
胤礽将双手拢回袖中,望着凌普匆匆的背影,忽然觉得自己的手心满满全是汗。
他的脑海中不由又浮现起刚才信上的那几个字。
遇刺,命危,速决。
四阿哥府。
“我一个妇道人家,什么也不懂,这次我们爷被软禁,也什么都做不了。”那拉氏叹了口气。“这阵子实在是辛苦八弟了。”
眼前这个少年,面容褪去了当年初见时的青涩,渐渐蜕变得愈发温雅淡定。
“四嫂见外了,我也不可能袖手旁观的,只是这次,怕是有些棘手。”胤禩原本不想跟那拉氏多说,只因她也做不了什么,但是那拉氏亲自将他请进府,又这么殷殷地望着自己,实在瞒不下去。
那拉氏黯然道“现在只盼着十四弟能早日清醒过来,这样爷也能讨个清白。”
“福晋,福晋”苏培盛从门外疾步进来,自从胤禛开府,他已从贴身侍从升至管家。“啊,八爷,给八爷请安”苏培盛这才注意到坐在那拉氏旁边的胤禩。
没等他们出声,苏培盛已经接着道“九门提督下令京城戒严,任何人不得轻易出城”
九门提督,实际上叫提督九门步军巡捕三营统领,说白了,就是掌管京城内城九座城门的总统领,关系到京城治安的等等琐事,没有他不能管的,这个位置看起来不显眼,但实在重要之极,举凡涉及皇权争斗这种大事,各方势力第一个要拉拢的,就是这个九门提督。
现任九门提督叫齐布琛,平日是跟太子一派走得较近的,那么今天京城戒严,是跟太子有关了
那拉氏没有胤禩想得那么多,但隐隐也察觉不妥,无奈现在府里没了主心骨,她只好朝胤禩望去。
胤禩暗自皱眉。
到底是什么情况
这是一个所有人都想知道的问题。
京城戒严,平头百姓至多只敢私底下抱怨一阵,但是对于达官贵人,却是摆在眼前的疑问。
九门提督这么做,必然要经过太子首肯,而皇上亲征,太子监国,京城的一切,原本就是他说了算,这也无可厚非。
只不过一切都透着一股不对劲。
一些官阶小的人去问,齐布琛尚可闭门谢客,但是阿哥王爷们去问,齐布琛就不可能不回答。
捉拿钦命要犯。
这是他的回答。
再往下了问,就说与前明反贼有关。
这个答案很是冠冕堂皇,所有质疑的人一下子都没声了,就算有人敢提出反对,那么不小心将反贼放了出去,责任谁担
胤禩想到的却不是这一层。
太子做这些事情,本也不关他的事,但是四阿哥胤禛却在他那里。
无论太子做了什么,以他所知的记忆,康熙绝不可能一去不返。
那么当康熙回来的时候,看见京城的异动,看见四阿哥与太子殿下在一起,他会怎么想
别人也许不清楚,他却再了解不过,这位皇阿玛,也许英明强势,却也有着所有帝王都有的通病多疑。
汉武帝仅仅因为多疑,就逼死自己的儿子与皇后,结缡数十年的感情,还比不过别人一句谗言。
康熙,自然也不遑多让。
到时候,只怕受到怀疑的,就是胤禛了吧。
尽管他被软禁的原因,有待商榷,但是当意图谋反的帽子扣下来时,初衷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
胤禩微微叹了口气,抬头看向天际。
天气并不晴朗,甚至还有些阴霾,乌云聚集在京城上空,缓缓盘绕着,如同此时此刻的局势,晦暗不清。
之前他已经做了那么多,不去救,别人也不能苛责他。
但是如果一贯低调的胤禛,早早便被他们的皇阿玛疑上,那么往后,他还能去争夺那个位置吗,还会有二十五年后的雍正皇帝吗
如此一来,是不是意味着自己也有希望了
这个念头毕竟只在脑海中盘旋了片刻便消弭无踪,他这辈子,不是去争那把椅子的。
争到手了,又有什么意思
像他四哥那样,日日防着政敌,打压兄弟,每日批阅奏折到深夜
胤禩苦笑,他发现自己的脚步,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向永和宫迈去。
也许,他不过是想找个理由,承认那个人在自己心目中的地位。
其实已经很重要。
失落
德妃并不承认自己偏心。
又或许,是有一点点,但是自古父母偏疼小儿子,是理所当然的,胤禛如今已经十七有余,早就应该独当一面,而不是像胤祯那样承欢膝下撒娇耍赖,然而他不仅没有当哥哥的榜样,反而还将同母弟弟推下水。
这令德妃心里头,难受得如同有一把火在燃烧。
是对胤祯的怜惜,是对胤禛的愤怒,还有其他一些痛苦,担心的情绪。
却没有半分,是对大儿子的内疚。
在德妃看来,从胤禛被佟佳氏抱走的那天起,他就不再是自己的儿子。
除了那点微弱的血缘关系,胤禛看着自己的目光,对自己的疏远有礼,甚至是说话的语气,都与在佟佳氏面前,截然不同。
她忘不了当年眼睁睁看着那女人抱着自己的亲生骨肉,笑逐颜开的模样,忘不了那种撕心裂肺却无能为力的痛苦。
她对自己说,总有一天,她也可以抚养自己的儿子。
所以德妃觉得,只有胤祯,才是自己真真正正的孩子。
他会撒着娇叫额娘,他会牵着自己的袖子耍赖,他会
这些,都是胤禛不曾对他做过的。
那么,她纵然偏心些,又有什么不对呢
“额娘”
胤祯的眼睛还没挣开,嘴里已经嘟囔着这两个字。
他昏迷了三天,德妃就在榻前守了三天,除了必要的事情,几乎都没有离开过半步。
小儿子转醒的那一刻,她自然第一时间便看到了。
“胤祯”
胤祯睁开眼,便看见德妃喜极而泣,紧紧抓着他的手不肯放开。
“额娘”他笑了笑,想要起来,却没有力气。
德妃忙用手压住他。“折腾什么,躺着你整整昏睡了三天,都快把额娘给吓坏了”
“娘娘。”德妃身边的大宫女走了过来,“八阿哥在外面求见。”
胤祯见德妃的面容一下子冷淡下来,好奇道“额娘,八哥来看我的”
他不是来看你,是来为你四哥求情的。
德妃扯了扯嘴角,没把话说出口。“跟他说,十四阿哥刚醒,需要多休息,今个儿就不见了。”
话没说完,胤祯扯扯德妃的衣角,可怜兮兮道“额娘,为什么要赶八哥走,让他进来吧。”
德妃拗不过他,叹了口气,挥挥手“请八阿哥进来。”
胤祯立时笑得眉眼弯弯。
“德母妃吉祥。”从宫外回来,得知胤祯苏醒,胤禩没能歇上一口气,又上这里来了。
“八哥”胤祯的声音还很虚弱,却不能掩饰他脸上的高兴。
“十四弟醒了。”胤禩对他笑了一笑,关切安慰。“还要多休息才好。”
“八哥,你在这多陪我聊一会吧”胤祯鼓着嘴巴,在德妃面前,他褪去平日的小大人模样,显得率真活泼。
胤禩见德妃没有反对,便点点头,真的坐下来陪胤祯聊天。
从头到尾,没有一丝不耐,更没有提及胤禛。
德妃不由有些奇怪,她本以为胤禩会按捺不住,但现在看来,他却似乎真是为探望胤祯而来的。
直到看胤祯脸上露出淡淡疲倦,胤禩笑道“十四弟累了,我还是改天再来吧。”
胤祯拉住他的手,眼带盼望。“八哥明天再来”
“好。”他笑着应道,又跟德妃道了别,转身就要出去。
“等等。”德妃出了声,看了他片刻,轻轻地,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我们去偏殿,我有事和你说。”
胤禩点头应了,他还是那般浅笑着,表情未曾变过,仿佛德妃的反应也已在预料之中。
德妃的表情很淡,语调也是缓慢的。“虽然阿哥之中,也有不少交好的,却鲜少像你这样的,为了胤禛,三番四次地来求情,这是为什么”
“胤禩知道德母妃宅心仁厚,必不忍心处置其中任何一个儿子。”
“你不用说漂亮话,他要谢的第一个人,应该是你。”德妃冷冷道“在他心目中,真正的额娘是佟佳氏那女人,而不是我。”
在这个只有两人的地方,德妃直呼佟皇后的姓氏,没有半分避忌,胤禩的神情也并未因此而有所变化。
“德妃娘娘。”静默半晌,胤禩终于开口。
“当年被佟皇后抚养,四哥尚在襁褓中,这一切,他懵懂不知,更不是出于他的意愿,纵然他面上待人疏远,可也是性格所致,并没有因此失了对您的尊敬,无论如何,他总是您的儿子,亲生儿子。”
德妃的表情有些松动,良久方道“明日我会去跟太后求情,放他出来。”
胤禩心中大喜,却仍跪下行礼,不露半分声色。
“额娘跟八哥说什么了”胤祯强撑着不肯睡下,好不容易等到德妃回来。
“没什么。”德妃将他的头发拂至耳后。“那天究竟是怎么回事”
胤祯沉默了,原本苍白的小脸仿佛更显青白,抿着双唇,目光落在自己互相绞着的双手上。
德妃心道那天的情景想必对他来说冲击过大,不由柔声道“你不想说就不说了,当务之急是养好身子。”
“额娘,四哥没事吧”胤祯抬起头强笑道“您别生气,他也是无心的。”
“无心你差点没命”德妃提高了声音,见他虚弱模样,语调软下来。“甭说他了,你好好休息。”
胤祯笑了笑,闭上眼睛,很快进入梦乡。
这两天雪小了许多,却依旧冰寒刺骨。
只是与清军的氛围比起来,寒冷已经不值一提。
康熙所在的中军大帐,不时有贴身太监进进出出,间或端着一盆血水,或者捧着几碗汤药,行色匆忙,神情凝重。
索额图身为重臣,近几年康熙对他的信任,大不如前,此次虽然也让他随扈,却是为了防备他与太子互相勾结,因此他被排斥在帐营外面,不得入内。
当然,其他大臣,也没有一个能进去。
除了遇刺当晚在场的那图苏。
一个小太监从里面走出来,手里还托着个盘子,他左右望了望,又低下头往前走。
一只手突然伸出来拉住他。
他吓了一大跳,差点叫出声,抬头一看,才松了口气。
“中堂大人,您可吓死奴才了”
索额图一笑,摸出一个装满金瓜子的小袋放在他手里,道“这几天照顾万岁爷,辛苦你了。”
那人顺手塞进袖口,笑道“中堂大人说笑了,这是奴才份内的事情。”
一面说着,朝索额图缓缓摇头。
索额图眼睛一亮,随即隐去,露出关切的神色“万岁爷没事吧”
“万岁爷洪福齐天,自然平安无事。”
两人又说了句场面话,便各自散了,落在外人耳朵里,也不过是平常的寒暄与询问。
直到走出老远,索额图才忍不住,缓缓露出一抹笑容。
接到太后懿旨的时候,太子是有点诧异的。
太后素来是不管事的,怎么会突然关心起胤禛的处置来。
虽然后宫不得干政,但是这件事是家事,太后按理说也是一家之长,太子是没有权利拒绝的。
胤禛得知自己重获自由,面上也不掩惊讶。
太子拍拍他的肩膀。“本宫去太后那给你求情了,你别担心,先回府去看看吧,等皇阿玛回来,一切交给二哥就是了。”
“多谢太子殿下。”在毓庆宫虽然并没有受到苛待,但终究没有自由,也不如在自己的家里自在,何况胤禛满腹心事,也无人可问,无人可说。
“小林子。”太子望着胤禛离去的身影,突然道。
“太子爷”
“去,把八阿哥召过来。”嘴角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毓庆宫外,除了值班的侍卫,并没有其他人。
草木葱葱,却没有熟悉的人影。
印象中,那人总是站在他后面,一转头,就能看见。
可是现在,却没有。
自己在毓庆宫这么多天,也没有见他来过。
难道,他出了什么事情
你平日与老八走得最近,可你一出事,莫说帮你了,昨日说来给我请安,结果来去匆匆,连说要探你一眼的话也没有。人情冷暖,关键时候才最能考验人心。
站定,闭上眼,叹了口气。
原本想迈向阿哥所的脚步停住,转而往宫外方向走去。
“爷,爷,您怎么了”
“眼睛有些疼”胤禩扶额皱眉,一手撑着桌面。
连带着头也晕眩起来。
他方才一个踉跄差点摔倒,把高明吓坏了。
“奴才这就喊太医去”高明转身走没几步,毓庆宫那边来了人。
“八阿哥,太子爷找您呢,说让您马上过去。”
胤禩一怔,道“四阿哥可还在毓庆宫”
“回八爷,四阿哥今儿一大早就出宫回府了。”
他暗自松了口气,无论如何,德妃那边大事化小,等到皇阿玛回来,总是好应付的。
那么太子叫自己过去,又是为了什么
胤禩思忖片刻,道“我这就和你走。”
“爷”高明急道。
胤禩摆摆手。“你去太医那里拿些药,回来给爷敷上。”
此刻说了会话,已觉得好了些,便起身与来人走了。
伤心
大雪初霁。
漫山遍野,仿佛除了白色,再也看不见其他。
蓦然间,号角声响起,惊破了河畔一贯的平静。
蒙古装扮的骑兵自河畔山脚处拐出来,一个个挎着改制过的马刀,气势汹汹杀向对面的营地。
“康熙皇帝已经受了重伤,怕是死掉了,现在的清军不过是失去雄鹰的雏鸟,儿郎们杀了他们,拿下皇帝的头颅”
“杀”
“杀”
为首之人蒙语吼着,手中高举的刀锋在阳光下折射出刺目的光芒。
余者轰然响应,千几人马蹄阵阵,杀气腾腾往这边奔来。
对面的清军看起来有些混乱,像是大梦初醒般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拿起武器应战。
大多数人见势不妙,转身就跑,更坐实了皇帝驾崩,清军群龙无首的猜测。
为首将领本是噶尔丹麾下数得着的将领,这次被派来作为先锋,是探查虚实,也是为了杀清军一个措手不及。
噶尔丹那边早已蓄势待发,只等他这一先声夺人得手了,便待过来剿杀。
然而他带头冲杀上去,没过多久便察觉不妥。
清军号称数十万,单就康熙所在的中路,起码也得有五六万,但现在这种场面,却哪里有那么多人,只怕连一千都不到。
就算皇帝死了,也不应该剩下这几个人。
不好,中计
将领心中一抖,正想喊他们回来,却听见马嘶刀剑之声仿佛自四面八方响起,正黄、镶黄、正白等上三旗旗帜亮了出来,伴随而来的是千军万马般的大军压境,黑压压一片,正中一面龙旗迎风飘扬。
龙旗旁边,有一个人骑在马上,身穿明黄缎人字纹织金锁子锦,戴着黄锦绣金龙云纹头盔,被清军众星捧月般簇拥在中间。
隔得远看不清晰,但是那人身上所散发的气势,并不是一般人可以伪装的。
是皇帝
皇帝没死
那将领倒抽了口凉气,心知皇帝诈死,己方上当受骗。
然而知道也晚了,还没等他缓过口气,胸口已经中了一箭。
他圆睁着双眼从马上摔了下来,临死的最后一个念头是大势已去,只怕大汗现在还不知道这皇帝诈死。
“皇上英明果断,这招引蛇出洞真是妙极”索额图拱手高声道。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呼喊声此起彼伏,仿佛连山都微微撼动起来。
康熙面色平静,并没有因此展露笑容,只道“一鼓作气,噶尔丹此去不远,追上去”
“嗻”
索额图面露恭敬,手却捏紧了缰绳。
京城那边
“八弟真是用心良苦。”太子斜靠着软枕,姿态慵懒,语调缓慢,望着胤禩的表情似笑非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