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趴下”任刃立刻反应了过来,没有理会被一箭穿喉的女人,拉着林泽生伏倒在船上,借着不高的船帮向外看去。速度奇快的,五六艘船在靠近。
“你认识这些船吗”任刃问大叔。
那大叔也是有胆色之人,虽为刚才女子的猝死悲痛,但也还算镇定的摇了摇头,“不是我们的渔船。”
一时也想不透这些人的目的何在,但若再不跳水,困在这渔船上才是真的身陷绝境了。显然,三人的想法完全一致。趁着月色,三人也不多话,稍微起身后,迅速滑入了水中。
多亏了今夜汹涌的海浪,让三人入水溅起的水声被掩盖住,并未被对方发现。三人入水后根本无法看清对方,只能凭着记忆向岸边游去。在水中太不利了,只要能上岸,任刃相信凭自己的实力是可以突围的。
然而,终究是太过乐观了。
刚从海水中探出头来,任刃的脖子已经被人用剑架住。
苦着脸扯了扯嘴角,任刃动作缓慢的在劫持他的人的目光下,站起身来。视线一扫便看到了同样被人架住的林泽生,而那个渔民大叔已经不见了踪影。
收回目光,任刃打量着这些人。一身深蓝色衣衫,没有任何标志,手中所用的也是最为常见的长剑,口鼻全部被同色的布料掩住,看不到面孔。匆匆一扫之下,在海滩上的人便有十几个之多,算上在船上的,足有三十多人。
“渔民们呢”林泽生似乎感觉不到颈间的刀剑,仍旧温润的笑着,好像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与人闲聊一样的随意。
任刃被他的提醒心里一惊,是呢,没有看到渔民。既然渔民们已经攻击三皇子的人得手了,自然会返回岸上的,怎么一个人都不见难道说眼尖的看到立于林泽生身后的一人长剑上,在火光之下若隐若现的血红痕迹
渔民们,都被他们杀了那么那几个三皇子的人呢
任刃认为,这些人不是三皇子一伙儿的。否则为何不早些出手救下那些三皇子的人,而在他们被擒之后出手呢看似,这些人与自己报的是同样的心思,作收渔翁之利。只是,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皱起眉头,任刃突然笑了“几位,莫不是也想捉我们回去给人治病的”没有杀他们,便就是活捉了吧
蓝衣人沉默了半晌,本以为他们不会回答了,却不料任刃身后之人突然回答道“不是你们,而是你。”
话音刚落,便听到对面之人闷哼一声。
循声抬眼,映入眼帘的是穿透皮肉,撕破布料的剑尖。
鲜血似乎反应有些迟钝一样,在任刃呆滞的目光下,好半天才突然涌出。翻涌着,好像今天的海浪,有一种咸腥的味道,从那森冷的剑光中流出,滴滴答答的,沿着剑尖,滴落在沙滩之上。海浪涌来,又退去,将那鲜红的痕迹抹去无痕。
然后,那森冷的金属色从那月牙白的布料中抽离,似乎还有血肉被割裂开的声音响彻耳际。但最清晰的,却是那人疼痛到极点的痛哼之声,却被他用牙紧紧咬住,将那声音都闷在了喉咙之中,不肯大声喊出。
清浅的笑容凝固在这一瞬间,那深深地梨涡也消失不见。只是那因突如其来的疼痛变得有些苍白的唇瓣,却还是困难的做出了一个简单的口型“放心。”
后颈被砸中的瞬间,任刃却只觉得对方说了一个笑话
这样的伤,怎么让人放心
55、重回弁京
迷蒙中,眼前一遍遍浮现的,都是林泽生苍白的笑脸。 明明是那么疼痛的,明明是流着血的,明明是危及生命的,他的笑容却还是带着安抚人心的魔力,似乎那真的不值得担心。
但任刃清楚地记得,那一剑刺穿的是心口处。那样的伤势,在那样的环境,还能有多大的生还几率
很想醒过来,很想问清楚,但却一动不能动。眼睛看不到,耳朵听不到,神智也是时睡时朦朦胧胧的。他想思考现状,想分析敌人,却根本无法集中思想,往往用尽全力将思绪集中起来,但在下一秒就会毫无预兆的溃散。
不知隔多久,就会有温热的液体流入口中,他知道那是在喂他进食,也许是迷药,也许是清水。他不想喝,却抗拒不了,只能下意识的吞咽着,让自己的昏迷时间无限期的延长,似乎再也没有清醒的希望。
所以,当任刃醒来时,以为这是一场梦。
恍惚的眨眨眼,看着头顶明黄色的床饰,那是工艺极为精美的绣品。镂空的繁复手法,即便是精通绣工的女子,也要花上十几年的时间才能绣出这样出色的作品。而这样的珍品却只是被挂在了床铺之上,随意的好像是普通的布帘。再用力的闭眼复又睁开,任刃觉得这里似乎有那么一点熟悉。
身体还是那么沉重的不听使唤,用尽全力歪了歪头,绸缎磨蹭颈项的丝滑触感让他明白过来,这不是梦。那么,这么不中用的身体,是中了迷药的后遗症吧
该死的,任刃心中暗骂,究竟是给他用了多少的迷药,身体竟会到这个地步难道也不怕迷药喂多了,把他弄成白痴吗
这时,一个宫装女子推开门,脚步轻巧的走了过来。还未靠近就见任刃正睁着眼看她,先是一惊,随后喜笑颜开的对他福了福身,声音如黄莺出谷般动听“任二少,您醒了。您先别急,我去给您拿解药过来,请稍等。”说罢,便又行了退礼,快步离开了。
而任刃此时的心却已经凉到了谷底。这个装扮,这个礼节,他再熟悉不过了。这里是弁京,宫中。
不能动的身体却阻挡不了他轻笑出声,他太天真了,怎么会认为萧天弘是能够妥协的人呢他要的,从来都能得到,即使不择手段。
这次的手段就极好。任刃是被不明人士袭击失踪的,萧天弘身为受害者之一,早就被摘了干净。然后,找到了他却不动手,只等到任刃自己想出办法,从渔村脱身,从而作收渔翁之利。那个渔村,即便是毁了,也全可以推到是渔村百姓与那些混在渔民中的人互相残杀上,谁能料到在最后关头会冒出另一股势力呢
所以,无人能料到他在此处吧。
嘴角的冷笑还未卸下,门再次被推开。
视线移过去,果不其然,映入眼帘的是一抹明黄。即便是未着朝服,仅着便装的萧天弘也含有一种令人不敢逼视的凌厉,即便是嘴角含笑也不能完全柔和了那种威压,那是常年身居帝王之位所凝练出的气势。果然,这不是一个新君能够达到的境界。
“你醒了。”萧天弘快步走到他的床边,侧身沿着床边坐下,扭过身俯首看他。
“不知陛下将我带到弁京所为何事”任刃别开眼,根本就不看向他,只是冷淡的说道。
沉默了一瞬,萧天弘轻轻笑了,岔开话题,道“你昏迷了好多时日了,身体一定不舒服。先把解药喝了,然后再说别的,可好”
帝王的询问从不是真正的征询别人的意见,他轻拍双手,屋外的侍女立刻端着药碗走近,跪在他的身边将手中的药碗举高。萧天弘将药碗端起,便再没理会那个侍女。侍女立刻乖觉的行礼退出,只留下了两人。
从始至终,任刃的目光只追随着那个走动的侍女,吝啬于向别处移动分毫。
萧天弘眼中的杀意一闪即逝,轻松地好似开玩笑般说道“你喜欢那个宫女不如,朕将她赏给你”
任刃闭上眼,懒得搭话。
萧天弘见状也不恼,便自己接话道“你若不喜欢,我就杀了她。”
任刃闻言,缓缓睁开眼,望向他的目光是分明的嘲笑“陛下,你退步了。居然用一个素不相识的宫女的性命来威胁我吗你认为我会在意她的死活”
萧天弘仍是笑着,动作极轻的摇摇头,俯身探手将他揽住,让他的背靠在他的怀里,方才凑到他的耳边轻笑道“朕没有想要威胁你。不说了,先喝药。”说着,将药碗递到他的唇边。
任刃自知反抗不了,便张开嘴很顺从的将碗中的药水一饮而尽。萧天弘似乎是第一次给人喂药,角度和力道把握的不太好,手腕抬的高了些,多出的药水顺着任刃的嘴角溢出,黑褐的药汁脏了被褥。
手指握住少年光洁的下巴,粗糙的指腹将他嘴角的药汁抹去,萧天弘的动作轻柔的有些虚幻。一手将药碗搁置在一旁后,也跟着揽了上来,将少年紧紧的抱在怀里,感觉心口突然就被什么填满了。
炽热的气体吹拂在他白嫩的耳垂,帝王轻声说“朕想你了,你呢”
忽觉心中一痛,好像心脏被人攥住一样,狠狠的挤压。他记得,几日前,也有人这样的问他,那人的脸颊有着浅浅的梨涡,与他嘴角的笑容一起绽放,那么的暖人心脾。可是,那人去哪了
任刃的目光迅速的冷了下来,语气带上了几分怒意“陛下,您装出这份情深不寿的样子,给谁看呢”
环住他的腰际的手臂一僵,身后的帝王突然沉默下来。
任刃却不肯放过他,声音冰冷如刀“陛下,不用跟我兜圈子,您捉了我来,到底有何用意,大可直说。我不是那个十五岁的无知任刃,这份柔情蜜意,还请您收起来吧。何必,搞得大家都恶心呢”
突然,腰间一痛,身后人力道之大几乎将他的腰勒断。
听不出情绪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任刃,朕这样,你觉得恶心”
有些微怔于他语气中的伤痛,但任刃很快反应过来,斩钉截铁道“是的,你不也曾觉得这样的任刃很恶心吗”
圈在腰上的手臂缓缓地松开,任刃被身后的人扶着,靠在了软垫之上。任刃有些恍惚,从未见过这样的萧天弘,温柔的好像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视线所及,是他明黄色的衣角,曾经那么期盼的颜色,如今触手可及。
萧天弘将任刃安顿好后,复又坐在床边,从对面凝视着他。年轻的帝王眼中一片沉寂,看不出任何情绪的起伏,好像刚才任刃的话语根本没有对他造成任何的影响。
“任刃,你看看这个。”从袖口取出一封奏折,萧天弘体贴的展开,双手持着放到任刃的面前,高度不高不低恰好让他平视,距离不远不近恰好能让他看清楚。
只看了几句,任刃便已是瞳孔一缩,心中巨震。这是,那封三皇子命人伪造的父亲的书信可是,从他突然发难引起渔村内讧,到到达弁京一共也没多少时间吧,这三皇子是怎么把这信递到萧天弘手中的
“那么,陛下信是不信”任刃看了看署名,是一位御史的奏折。不知这御史是怎么与泽国三皇子接上头的,但此时他却没心思追究这些,眼前人的态度才是最重要的。
“朕若信,便不会把这奏章压下来了。”萧天弘将奏折收起,平淡的说道。
这话倒把任刃弄愣了,眨眨眼,疑惑道“你不信你知道这是伪造的”
没有丝毫犹豫的,萧天弘点头“朕知道。也许,若真是一个刚刚登基的帝王,会有猜忌之心。但朕清楚的记得,任老将军会给我华国带来前所未有的和平安定,即使朕最后因猜忌之心起了杀意,他也没有反。”最后的语调有些低,低的几乎要听不清他语气中的悔意。
“你,后悔了”任刃没想到萧天弘会有这样的一面。当初下令灭他任家的时候,是怎样的杀伐决断,即便是朝臣中有不少臣子以命求情都没能改变他的心意。
“是,朕最后悔的便是此事。”萧天弘面露苦涩的揉了揉额头,轻笑“你不知之后的事情。天仁十一年秋,任家覆灭,朕自毁长城。泽国之后小动作不断,水寇频频骚扰我国南部边境,朕不胜其扰出兵剿灭,却被那奇怪的海流拖累了许久之后,北部的漠真,趁虚而入”
任刃惊骇的望着他,北部的漠真那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国,因气候干燥,大都以游牧为主,人数也不多。一直以来,都作为华国的属国存在,每年还需要华国支援才能度过夏日的干旱期,怎么会怀有这样的野心
“所以,重来一次,朕不会重蹈覆辙。”萧天弘将手轻轻搭在任刃的肩上,握紧,轻声却坚定地说道“朕信你任家,决不会反。”
任刃却突然笑了,目光中的笑意带着讽刺“陛下,你真的很厉害,我差点就信了呢。可你若真的信任家不会反,便不会将我捉来了。我在这里,不就是父兄的牵制吗你若真的信我任家的忠诚,为何不光明正大的让我奉旨进京,而是这样的将我偷偷掳来不就是怕了我父兄会照顾我的意愿,坚决抗旨吗”
“任刃”萧天弘只觉得口中有些发苦,这苦涩的感觉几乎蔓延到了鼻腔、眼眶,让他说不出的难受,声音也低哑了许多“朕无意要你当你父兄的牵制”
“”任刃恍然大悟状打断他的话,眼含笑意的看着他“那便是用我父兄的性命牵制住我了陛下是不是也后悔当时下令杀了我任刃对陛下的帮助可不比我父兄少呢”
那语气中的恶意毫不掩饰。
低下头,萧天弘无力的扯出一个笑容,探出手将满脸冷意的少年拥入怀里,年轻的帝王轻轻地晃摇着头,声音脆弱的好像会一碰就碎“不是的,任刃。我只是想想能这么抱着你就好了。”
任刃的眼神一滞,随后浓浓的讽意爬上了他的眼角,任刃笑了,乐不可支的几乎无法将语句说的连贯“可是,怎么办这样的拥抱,我只觉得恶心了。”
人生重来一次,不是你要后悔便可以的。
任刃所期盼的怀抱,再也不是你的。
只是他是最清楚萧天弘的手段的,既然当时要杀林泽生的是萧天弘的人,那么他还会有活路吗
低垂的眼帘下,痛意蔓延而出,几乎要凝结出泪来。
56、无人可信
袅袅的龙檀香的香气从香炉中腾起,在阳光中微微的扭曲,好像轻盈薄透的白色面纱,遮住了窗外的景色,营造出一种神秘飘渺的氛围这种熟悉又陌生的味道啊龙檀香取自高山之巅的龙檀木,几年才得一小块,这世上也只有帝王方能用得起。
这是萧天弘身上特有的淡淡的味道,而如今他在这个屋中久了,是不是也会染上这个味道呢
视线毫无意识的追随着那飘渺的白雾,任刃一夜未闭的眼睛有些酸涩,却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好像要跟自己较劲一般。萧天弘走到他面前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只着白色里衣的少年,被子只搭到了他的腰部,宽大的衣袖被褪到了手肘部位,两只手交叠在腹部,姿势端正的不像是清晨刚起床的人。果然,他的眼神空无一物,只盯着某一处,眼睛一眨不眨,好像他周围的空气连同他本人,都被凝固住了一样。
萧天弘心里一突,他不喜欢这样的任刃。他想要看到的,是那个明明笑着却眼含不屑的,是那个面色平静却敢和他据理力争的,是那个能够开心浅笑没有虚假的,神采飞扬的任刃。
“任刃”萧天弘轻声呼唤,既怕打碎他的平静,又想将他从那片宁静中唤醒。
明明近在咫尺,却好像从远处传来的声音,虚无缥缈的,好半天才进入了他的耳朵,唤起了他的回应。眨眨眼,任刃的视线终于有了焦距,将目光移向他,淡然而恭敬的点头“陛下,早。”
“任刃,你一夜没睡吗”看着他眼下的阴影,萧天弘心生不舍,挥退伺候的太监宫女,穿着中衣便坐在了他的床边,伸手覆上他的双眼。
从善如流的闭上眼,任刃没有回答。
细密柔软的睫毛从掌心扫过,那痒痒的似乎直挠到了心里,被盖住眼睛的少年,面色有些苍白,鼻尖挺翘,唇色淡淡的。这样的五官,和萧天弘修长有力的手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似乎有一种脆弱的美感,就这么撞入了萧天弘的眼里。
缓缓俯下身子,他的薄唇印了下去。
然后手下的头颅忽然侧了侧,他的唇落在了他的脸颊。
萧天弘也不恼怒,收回手直起了身,观察着任刃的神色,却见他还是那副古井无波的样子,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甚至连视线都没能分给他一分。心脏微微一缩,萧天弘也不知是什么心情,只是轻轻帮他拉好了被子,嘱咐道“朕去早朝,你好好休息。太医说,你的身体被迷药折磨亏损的厉害,需要好好保养。”
说罢,又凝视了他片刻,转身离开。
许久,当帝王的脚步声彻底消失,任刃才坐起身来,有些僵硬的活动着手臂。待到手臂能够活动自如时,便翻身下床,先是踉跄了一下才勉强站稳,在小心翼翼扶着桌子走了几步后,才终于能自己站立起来。
招来太监吩咐沐浴,很快就有人抬了浴桶进来。即使身体没有什么力气,任刃还是挥退了左右,自己坐到了浴桶之中轻轻搓洗。
温热的清水滋润着身体,满身的疲惫也缓解了许多。闭上眼,靠着桶壁,任刃想不明白萧天弘究竟是什么意思。用柔情攻势打动他吗居然让他夜宿养心殿。幸好萧天弘没有勉强他,让他睡在了外间,并没有发生两人同塌而眠的恶性事件。
的确是恶性事件,若与萧天弘同塌,那必然是龙床之上了。
现在萧天弘目的不明对他好的时候,一切都好说。但帝王翻脸的时候,他不打算日后多出一条“恃宠而骄,心怀谋逆”的罪名来。
虽然不用观察也知道,这周围必然有着高手,但任刃也轻松自在了很多。萧天弘本身就是让他紧张恐惧的存在,即使极力压抑这种本能,心情也是忽略不了的。他不知道萧天弘到底要对他做什么,但直觉还是趁着他早朝的时候再行沐浴,他不想再跟这个人有什么出格的事情发生。
估摸着时间,任刃擦干身体,动作缓慢的边穿着衣服,边让人将屋内收拾了。
简单的吃了几口流食,肚中的饥饿感减轻了,任刃开始思考现状。
首先,林泽生是否安全。任刃担心,但却并不恐惧。也许是出于对医圣谷的自信,也许是对于林泽生信任,昏迷前那人云淡风情的表情,临危不惧的那一句“放心”让他相信即使是处于那么多人的围攻之下,那样无处可逃的绝境之中,林泽生也能够活下来。
这种信任,与其说是盲目的,不如说是别无选择的。
手掌向上,接住从发梢滴落的水珠,看着晶莹的液体折射着太阳的光点,那光芒似乎变成了细芒,一点点的映入眼帘,刺到了心里。细细密密的,戳的他的心脏持续的微疼。任刃想,他只能相信,必须相信,否则他该怎么办呢
明知道是萧天弘下的手,他却不能问。虽然猜不透萧天弘的用意到底是为何,但任刃很清楚自己若是表达了对林泽生过分的关心,那么萧天弘是决计不会放过他了。所以,他装作没事,装作不知,不闻不问。
任刃怕一旦将此事问出口,这表面的平和都难以维持。气愤吗悲痛吗都要深深的压抑下去,一派平静。在弁京之中和萧天弘闹翻,实在不是什么明智的举动。
手指渐渐收拢,将掌心的光芒泯灭成一滩潮湿,任刃想起那“帝王蛊”,明明是可以用来牵制萧天弘的,现在却成了牵制自己的存在了。若是让萧天弘知晓了那帝王蛊,自己便更没有了逃脱的机会。任刃是医圣爱徒,与林泽生私交甚好,这样的人绝对是捏在手心中换取解蛊的最好筹码
萧天弘是绝对不会畏惧医圣谷的,所以这个秘密,任刃必须捂住。那么他还能有什么可以拿来谈判的,使自己脱身呢
现在的他,身无长物,连保命的银针都没有了。宫中,他算是熟悉的,能够利用的,只有一个人王娉婷。
但任刃有些犹豫,他并不想将这个女孩子牵扯进来,他和萧天弘的恩怨,医圣谷和这些国家的过往,不论是谁被牵扯进来,都是有害无益的。但是,他别无所依。
然而,不需要任刃纠结太久,萧天弘下了早朝,便直接回到了养心殿,跟在他身后的,是娉婷。
“肖任二少。”娉婷走近养心殿后先是惊喜,随后立刻反应过来,规规矩矩的点头礼。
萧天弘也不介意他的妃子向一个外臣先打了招呼,轻笑道“纯妃,朕听闻你和任刃在泽州时便私交甚好,现在任刃在朕这里做客,你便多陪陪吧。”
此话一出,任刃和娉婷同时变了脸色。
娉婷震惊于陛下竟然早就知道了她和任刃的关系亲近,却从未言明。那么,陛下也一定知道她为何会那么清楚他的喜好了那么,今日是什么用意将任刃困在此地,再唤她来,是为了考验两人是否有私情吗
任刃则是震惊于他的称呼纯妃。入宫不过几个月,娉婷居然已经封妃,这绝对是独一无二的天大的恩宠。而且,让自己的妃子陪一个外臣说话萧天弘到底是何居心
萧天弘却仿佛没注意到两人都变得有些惊疑的脸色,挥挥手交代了一句“朕还有些事情要与大臣商谈,晚些回来。纯妃,任刃身体还未恢复完全,宫女们粗手粗脚不懂医术,你便留在这里帮朕照料他吧。”说罢,就走了出去,还带走了屋内伺候的下人们。
这样突如其来的一番交代,直到萧天弘的身影彻底消失,房门被关上,两人都没能回过神来。
“呵”娉婷轻笑一声,摇了摇头,“我真是搞不懂陛下想些什么。”顿了顿,看向任刃,眼底满满的欣喜,却维持着应有的距离,轻声道,“不过,任二少,我很高兴又见到你了。”
少女的身段婀娜了许多,似乎在这半年里,一朵青涩的花骨朵渐渐张开,展露出艳丽的风采。一身水蓝色宫装,更衬得她华贵娇美,几乎要寻不见那个泽州少女的影子了。
虽然那双眼,还是那么大那么亮,澄澈的一如既往,如同淤泥中掩不住的珍珠的光华。但任刃心里却一阵酸疼她已经再不是那个拉着他的袖子撒娇耍赖,非要叫他肖哥哥的娉婷了
“抱歉,把你拖累了。”任刃摸不清萧天弘的打算,但既然特意让二人独处,他也放下了其他心思,疏离礼貌的维持着外臣应有的恭敬。
“任二少,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娉婷坐到他对面的椅子上,压低声音问道。那双乌黑的眼睛,专注的望着他,再也不像以前那样的灵动可爱。
“有些事不知道比较好。”任刃一顿,才缓缓的叹气,觉得有些气力不支,还是身体亏损了啊,站了这么一会儿就累了。
看他面有倦色,娉婷心中一酸,忙伸手扶住他,一触之下,两人都是一愣,然后迅速的分开。
不过几月不见,一切都变了。
他不再是那个快乐恣意的肖大夫,她不再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少女。现在,他被囚于此,她已为人妇。
只是娉婷这一撤手,任刃一个不稳差点栽倒。情急之下,娉婷只好伸手扶住,可是毕竟是个少女,被任刃一压,力道之猛差点将她扑倒。勉强后退半步站稳了,却已经将人抱了满怀。
尴尬的气氛在一瞬间蔓延开来。
“扑哧”娉婷率先笑出了声,忙松了手,让任刃自己抓住了桌角站稳。自己则退后几步避开了身体的接触,口中却是轻笑着,“真是的,你身体这么重,我可是扶不动的。”这话,不知是说给任刃听,还是门外的眼睛们听。
任刃也笑了“还是不劳烦娘娘了,我自己来吧。”说着,便强撑着力气,慢慢的挪动到了床边,坐下。
娉婷掏出手帕,捂嘴轻笑“当然是劳烦了,我可是手无缚鸡之力的。”
“哎可是我记得你杀鸡的时候没手软来着啊。”任刃靠在床边,笑着提起了泽州的往事。
一说一笑中,两人仿佛又恢复了以前相处时的自如。
“别说害怕拖累我之类的话了。陛下让我来照顾你,让我意识到你的存在,就已经把我牵扯进来了。所以,把事情告诉我吧。只有彻底搞清楚现状,我才能有应对之策,否则被蒙在鼓里不明不白的,不是更容易出事”娉婷收敛了笑容,声音很稳,神情坚定沉静的不像是这个年龄的少女。
“你”心中说不出的酸涩,有些怜惜眼前少女惊人的成长,却只能叹息一声,将话说了个大概。帝王蛊的事情自然不能说,他只说了陛下是打算以他为人质牵制任家,同时以任家来牵制他,为帝王行某些不方面在明面上进行的事情。
娉婷认真的听着,偶尔有惊讶的神情闪过,但还算镇静。
听完任刃的叙述,娉婷垂下眼帘,思考了片刻,突然将声音压的极低道“我可以帮你传递消息出去,找人营救你。”
任刃一愣,却摇摇头,低声笑了“不,太危险了。既然你跟我接触了,陛下一定会找人盯住你的。你无论做什么都很危险,不可以。”
“不,我可以的,我在宫中也是有人脉的”娉婷有些恼了,似乎对于任刃不信任她表示不满。
“我不是不信你,我是担心你。”想要如从前那样轻轻捏了捏少女的脸颊,手抬到了半空却只能定住,有些尴尬的笑了,“不用着急,陛下既然让我活着,我就是有用的,你不用担心。”
见劝说无果,娉婷撅嘴扭头,不看他了。
被她突然展现的小脾气逗乐了,任刃只好如同在泽州时一样,不去哄她,却说着这些日子来发生的琐事,渐渐地娉婷终于绷不住,开始搭起话来。
直到午膳的时间,娉婷眨眨眼,颇为神秘的说“这宫中御厨有几道菜做的特别好吃,我们点来尝尝”
任刃有点无奈,叹了口气问“想吃就要来啊,为什么要这个样子”
“哼”郁闷的撇撇嘴,秀丽的眉毛蹙起,“没办法,这宫中吃饭规矩太多,喜欢吃的也不能常吃。不过,我倒是可以借你的光,多吃一点。”开心的笑笑,便招来门外守着的太监吩咐了下去。
望着娉婷在面对太监宫女时,瞬间恢复了妃子应有的端庄表情,任刃脸上的笑容渐渐地收敛,渐渐地归于平静。
缓缓闭上眼,在心中长长的叹了口气
对不起,娉婷,在这里,我谁也不信。
57、并不珍贵
这次中的性事实在有些狠了,任刃的身体即使之前已经被调理的不错也有些承受不了,所以即便是喝了解药,几天内也是身体发虚,四肢绵软的。
此时,他正无力的靠在萧天弘的怀里,任由帝王的手掌在他的腰间轻抚,眼底一派平静无波。他不是没有反抗过的,但身体使不上力,根本挣脱不开。萧天弘也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只是总喜欢把他抱到腿上搂住,摸一摸亲一亲而已,就好像他是一个喜爱的玩物。
对于萧天弘,任刃越来越搞不懂。
这两三日来,各种奇珍异宝、珍稀古籍像流水一般堆砌在任刃面前,萧天弘总是期盼的看着他,若是任刃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兴趣,虽然萧天弘面上没有太多变化,但语气会明显的轻松许多。就算任刃完全不理会,他也不气馁,一次次的搜罗来各种宝物,只为博他一笑。
除此之外,每次下了早朝,若没有其他事情,萧天弘必然就会回到养心殿来,连后宫的女人们那里都极少去,只是缠着他。
将宫女太监全部挥退,年轻的帝王总喜欢将他抱在怀里,一起吃饭,聊天。当然,大多数都是萧天弘轻声说着,任刃无动于衷的听。批阅奏折时,也是拉着任刃一起的,似乎完全不避讳他,偶尔遇到什么难以决断的事情还会询问任刃的意见。但任刃自然是从不开口的,别开眼不去向那明黄的纸张上瞄上哪怕一眼。
萧天弘越是温柔体贴,任刃越觉得心中发冷,每个夜里都被一阵突如其来的战栗惊醒,恐慌的无法成眠。他不相信萧天弘表现出来的柔情深种的模样,但也搞不清这人打的什么主意,只好冷淡的不迎合、不反抗,每天趁那人不在的时候寻找着契机。
“你太瘦了,该多吃点的。”放下手中的毛笔,萧天弘取了手帕将右手的墨迹擦净,双手环住少年的腰,将他更往自己的怀里带了带,有些心疼的呢喃。
任刃却仿佛没有听见一样,权当身下坐的是个软垫子,自顾自得拿起瓷碗吃饭。一不小心,米粒沾在了嘴边,任刃下意识的用舌尖在唇边一卷,下一秒下巴就已经被搬到了那人对面,唇毫无预兆的被吻住。
眼中厉光一闪,任刃不留情面的合齿便要咬下。萧天弘却早就料到了他会这么做,捏住他下巴的手指力道猛增,生生的将他的下颚捏住无法闭合。趁着这个空当,他的舌已经登门入室,四处蹂躏。
估计下巴已经青紫了吧任刃放弃了抵抗,任由他的唇舌如何的扫荡,身体僵直的好似一块木头。与萧天弘相处十余年,他当然知道刚才那一捏已经说明他开始不悦了。任刃并不打算跟萧天弘闹翻,在弁京,在宫中,若是真的将这人惹恼了,只是苦了自己罢了。
就当是被狗咬了一口吧。
任刃又觉得自己有些矫情,跟这人什么没有做过呢,现在又来装什么坚贞不屈只是,曾经这人一个轻微的触碰都能让他身体酥软,如今这样的亲密,却在他的心底激不起半点涟漪了。
不期然的,想起了另一个人的吻。那人的吻和他的人一样,总是温温润润,不急不躁的。与那人相处,也不是没有情动难耐的时刻,但无论怎样的情欲萌动,那人都不曾真的强迫过他半分,连粗鲁一点的动作都不会有。总是小心翼翼的,好像怕把他伤到一样的小心体贴。
萧天弘呢前世萧天弘似乎没有吻过他,无从比较。但现在的这个吻,果然如同他的人一样,狠绝冷厉,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任刃相信,如果刚才他执意抵抗下去,萧天弘甚至会动手卸了他的下巴。什么柔情蜜意,什么情深万种,只不过是这人装出来的假象。
越飘越远的思绪,被突然调换的姿势打断。他已经跨坐在了萧天弘的身上,某个灼热的部位正磨蹭着他的下身,意味鲜明。而一只大手已经探入了他的底裤,正试图拉扯。
任刃冷眼看着那人即使情动也仍旧冷静自持的脸,突然一手抬起,爬上了这人的胸口处,轻抚摩挲。被他的主动刺激的呼吸一窒,萧天弘还未反应过来,任刃身后的桌案竟“轰”的一声碎成木屑,其上的笔墨纸砚洒落一地,整齐的奏折也不少被染上了黑色的墨汁。
收回背在身后的手掌,任刃另一手推开两人的距离,骑坐在他的身上,挑眉冷笑“陛下还要继续吗”嫣红到微肿的唇瓣,在白皙的脸庞上显得格外诱人,从那黑色的瞳孔中散发出的不屑竟也是那么的风采卓绝。
萧天弘表情一僵,脸色有那么一瞬间的暗淡,便恢复了常态。
任刃动作利落的起身站好,细心地将衣角的褶皱拉了拉,取出袖中的手帕拭去了嘴角的唾液痕迹,再没有看向萧天弘一眼。
其实,他刚刚是真的想将这一掌印在萧天弘的心口的,但犹豫片刻却没能下得去手。他若真的在一怒之下弑君,即使只是伤了萧天弘,也是绝对不行的。在这宫中,哪里会有什么藏得住的秘密,帝王若是受伤,会牵连进去多少的人他任刃,任家,娉婷都是绝对逃不掉的
任刃不是争一时意气之人,暂时的隐忍,总会换来更多的机会。
“陛下”这样巨大的声响,外间怎么会听不到。顺福在门口等了片刻,见屋内没什么声息,不由慌了神,也顾不得陛下交代过不许打扰的旨意,开口询问。
“无事,进来收拾吧。”萧天弘的声音很平静,细听之下才能分辨出一点点的沙哑。
顺福应声走进,见到屋内的狼籍先是一愣,随后反应极快的招呼外间的四个太监和宫女进来,手脚麻利的收拾起来。自始至终,都没有人向任刃和萧天弘看过一眼。
待到所有人都退出,屋内又恢复了沉默。
任刃只是站着,一言不发,萧天弘坐在椅子上,维持着之前的姿势,低垂着头,看不清他的表情。
“后天便是除夕之夜了,你可有什么愿望”好半天后,萧天弘打破了寂静。
任刃一愣,已经到了除夕了吗在这里,度日如年到几乎没有了时间的概念,这样算来,他在弁京已经居住了近一个月了。都快一个月了啊不知道林泽生的伤势如何在这里,他一点消息都打听不到了
突然一凛,任刃意识到竟然在萧天弘的面前想起另一个人,心中生出后怕之感。面上却只是冷淡的说道“愿望,自然是有的,但却实现不了罢了。”
本以为任刃只会如以往一样沉默不语,却没料到他竟回答了。萧天弘有些意外的笑了笑,接口道“什么愿望说来听听,朕帮你实现。”
“陛下何必问我呢”语气中的嘲讽那么明显,明显到萧天弘刚扬起的笑容就那么冻结在了嘴角。
有一种疼痛,从任刃刚刚轻柔抚过的胸口处蔓延到了喉咙、口腔、眼角、眉梢,整张脸都因这种疼痛而微微扭曲,竟然摆不出一个合适的表情。他突然觉得这是在自取其辱。任刃的愿望是那么的显而易见离开这里。而他却装作不知道,将他能想到的,最好的都双手捧在任刃的面前,却得不到他的一个回眸。
他对他的好,就这么让人不屑一顾吗
“陛下,纯妃娘娘在殿外等候。”顺福的声音在门口处响起。
萧天弘看了看天色,正是娉婷每日来与任刃聊天的时候了。对于他的宠妃和任刃每日相见的事情,他完全不曾担心。娉婷是个懂事知礼的,不会做出逾矩的事情,而任刃是不可能喜欢上女人的。
想到这里,他突然有些嫉妒娉婷。这段日子以来,任刃只有看到娉婷,才会露出笑脸,多说一些话,因之前的性事而显得有些苍白的脸色才会红润起来。所以,即便是心中嫉妒,他也仍让娉婷每日来陪他坐坐,他不忍看到这人麻木淡漠的表情。
“参见陛下。”娉婷走进屋内,先对他行了妃礼。
“免了,朕还有事,你陪任刃多做一会儿吧,晚膳朕不回来吃了。”萧天弘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门又被关上,屋内的两人对视无语。
“任”娉婷的视线不能控制的落在任刃的唇瓣上,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她不是世事不懂的无知少女,已经嫁为人妇的她,如何不懂那微肿的形状所代表的意义直到这一刻,她才终于想明白了前因后果。
为何任刃会秘密出现在宫中,被陛下拘禁在养心殿;为何陛下会不避讳男女之防,让她每日来与任刃聊天;为何陛下会听到她是泽州人后便对她照顾有加,独宠一人;为何会在夜宿她的寝宫时,总是旁敲侧击问着任家的事情
原来,这就是答案。
娉婷突然觉得自己的存在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她的丈夫爱着她曾爱的人忍不住的,笑声从捂住的唇边溢出,似乎要发泄却不忍过分一样,那笑声断断续续的,听起来更像是抽噎。
任刃皱起眉头,嘴唇微动,却吐不出一个音来。他从没想过事情会到这个境地,这样的事情被娉婷知晓,怎么会不伤了她的心
低低的笑着,呼吸急促而短暂。好一会儿,娉婷才停了下来,再次扬起的视线中,突然少了什么,又多了什么。只是,那澄澈的目光不变,却亮的惊人。
“我帮你逃出去吧。”娉婷浅笑着,说道。
“你”任刃惊讶的看着她。
“你并不想留在这里,不是吗”娉婷走到他的面前,看着他的眼睛,轻声说。她看得清楚,为情所困的,只有帝王一人,任刃只是被困于此。
心里一沉,任刃突然觉得口中发苦“你怕我分了你的宠爱吗”
娉婷好笑的挑起嘴角,摇头道“你胡斯乱想什么呢不过,我还真的好奇呢”突然压到极低的声音,配合上她八卦的表情,十分可爱,“陛下对你真的很好呢,你就一点也不动心”
很完美的掩饰,很真切的表情,好像她所议论的人与她无关。
任刃被她语气中的期待和兴奋逗的一笑,随后收敛了所有表情,有些讽刺的说“他的宠爱,没有那么珍贵。”
珍贵到,可以抹杀那十几年的过往。
58、除夕之夜
弁京的除夕之夜,任刃一点也不陌生。
记忆中的除夕,总是空寂的萧瑟。他守在那个小小的宫殿之中,被炭火烤的温暖到干燥的房间中,冬日的寒风总会涌入,带走那好不容易聚拢的暖意。因为他总是倚在窗口,从那开启的木窗眺望无边的夜空。
偶尔的,会有炫目的烟花绽放,映的夜空美丽到虚幻。任刃总是想着,他是不是与妃子们一起看着这样的美景呢是不是一起说着吉祥话,其乐融融呢当曲终人散,他会记得到这里来看看吗
年复一年的,总是怀着期待,然后不知何时起,就再没了期待。
如同前世一样的,任刃的臂肘正趴在窗棂之上,任凭冷风吹的脸庞都有些冻的发疼了,也不肯躲进屋里去取暖。只是这一次,他的视线没有投向过那人来的路途之上,只远远地望向漆黑无光的夜空,惦记着另一个人。
已经月余,不知他伤好了没有,那样穿透的重伤,怕是没那么好救治的吧任刃突然想到,也许他真的爱上林泽生了。有人说过,忘掉一段爱情的最好途径,就是开始一段新的爱情。
如今想到萧天弘,只觉得过去那卑贱到了尘埃之下的爱情,只是一场笑话,好像别人的故事,他甚至可以拿出来与人谈笑,大声讽刺,却无关痛痒了。取而代之的,是林泽生的一切。
仔细回忆起来,任刃发现自重生以来,他的思绪渐渐被这个人填满,不知不觉的靠近、依赖,直到越来越深的眷恋。
也许,是真的爱上他了
纷乱的思绪突然被夜空升腾的焰火打断,不知不觉竟到了这个时候了这正是夜宴开始的信号,在这皇宫之中的某个地方,一群花枝招展的女人,一群身体残缺的宫人,都在围绕着那个帝座之上的人阿谀奉承、谄媚讨好。与这里的冷清寂静,真是鲜明的对比呢。
真的是心态的不同了,他竟可以不再去艳羡那边的灯红酒绿,而独自再次享受着断崖独坐的寂寥。
轻笑了一声,目光有些悠远的望着那色彩斑斓的夜空,任刃仰起头,稍微调整了一下姿势,窗棂就那么碰到了袖口中的一个凸起。
任刃目光一动,只是不动声色的长长吐了口气,视线不明显的扫过周围,思绪飘回到了昨日娉婷的话语。
“这是我偷偷制出来的迷药。明日是除夕之夜,宫中会举办盛大的宴会,陛下以及后宫的女子都会出席,自然也会有大量的侍卫负责保护。这样一来,养心殿的守卫就会相对薄弱些,你用这些迷药足够安全躲开他们,离开皇宫。”衣着华丽的少女,将一个小小的纸包放到了他的手上。
任刃面色平静的看着她,缓缓地将手指收拢,握住,什么也没有说。
他也知道,这是一个机会。这段日子以来,他每日趴在窗旁,便是暗中观察着养心殿侍卫的轮岗情况。如今加上时机特殊,还有这一包迷药,任刃相信离开养心殿,甚至离开皇宫都不是太难。
但是,他不打算走。
任刃喜欢的,是谋定而后动,是万无一失。但现在太多情况还不清楚,计划完全不够严密周详。一来,他不能全心的信任娉婷,现在的他和娉婷因为萧天弘,已经出现了根本的冲突,他不能肯定娉婷的用意,不知道这是否是个陷阱;二来,他即便逃出宫去,也还是身在弁京。没有人接应的情况下,他不认为自己有足够的能力躲避开萧天弘的军队的大肆搜查。
所以,这是的确一个机会,但不是最好的。他不会进行这样的冒险,惹怒了萧天弘的后果,他不想尝试。
但是,现在的情势同样不容乐观。虽然萧天弘还未对他做出什么过分的举动,但他相信帝王的耐心并没有很多,他必须在萧天弘耐心耗尽之前想到对策。
突然,肩上一重,身体跟着暖了起来。
回头,竟然是萧天弘。
任刃霍得站起身,惊讶的看着他。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夜宴刚刚开始不久,他身为帝王怎么能轻易离席
“很惊讶看到朕”萧天弘轻笑着,将任刃肩上的毛裘扣上,将他的手拉到自己的手中,不悦的皱眉“这些人都是怎么伺候的手居然冻的这么冰了”
任刃这才反应过来,试图将手抽回,却被萧天弘用力握住。仿佛没注意到他的不情愿一样,萧天弘一边用双手揉搓着他冰凉的手掌,一边将人带到了床边坐下,隔着毛裘将他整个人都抱在了怀里,紧紧的。
任刃也不再挣扎,任由他抱着,闭目养神。
如往常一样,萧天弘也不恼怒,自己开了口,轻声说着“朕不想与那些人虚与委蛇,只想与你一起守岁,可好”
任刃默不作声。
萧天弘只是笑笑,揽着他的腰,站起身向外走去。任刃也不反抗,与他一同乘上了龙辇。在布置豪华舒适的龙辇之内,努力忽视着环在腰间散发着热意的手臂,任刃看着满目的明黄,觉得有些好笑真的是个肆意妄为的帝王,不喜欢的时候,恨不得踩入泥土里碾碎;喜欢的时候,连帝王的龙辇都可以同乘。
只是不知道,他又会在多久后再次被打落泥土里呢
龙辇之内,燃着两个小碳炉,十分温暖。也许是冷风吹久了,这样的暖意让任刃有些头脑昏胀,懒洋洋的便张开口打了个哈欠。
注意到怀中人的动作,萧天弘淡淡笑了,伸出手在少年因温度而变得红润的脸颊上轻抚着,微微垂下头,唇便印向另一侧的脸颊。任刃却在他的吻落下的瞬间向后撤了撤,他的亲近就这么落在了空处。
淡淡的笑容凝住,心口又是那种钝钝的疼,深吸一口气,萧天弘将那阵疼痛硬生生的压了下去,缓缓的坐直身子,将怀中的人抱了更紧些,脸上的神色说不清是满足还是痛楚。
不多时,龙辇停下,任刃已经暖的有些冒汗,布帘掀起的瞬间,倒被冷风激的颤了颤。萧天弘立刻注意到了他的反应,皱着眉头吩咐道“将帘子放下。”便拉着任刃又重坐回了龙辇之中。
任刃不明所以的望着他,既然到了为何还不下去
萧天弘的双手探到了任刃所披的毛裘之上,骨节分明的手指几个环绕,就将毛裘的扣子解开,脱了下来。一手摸上少年的额头的发根处,轻笑着说“先消了汗再出去,小心着凉。”
任刃呆呆的望着年轻的帝王脸上熟悉又陌生的微笑,只觉心中一阵酸涩,说不上是什么滋味。这样的萧天弘,体贴入微、温柔周到,与记忆中的相差了太多。一个帝王,将这样的柔情蜜意都给了他一个人,他该感动的,该幸福的不是吗
低下头,望着自己的心口处,想要把那里看穿一样。为什么,那里没有鲜活的搏动,却只有一种荒芜的沧桑
就这么沉默的坐着,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等待着,却不知等待的尽头到底会是什么。
只是一会儿,或是过了很久,任刃首先开了口,却没有抬头看向他,低声说“我好了,下去吧。”
萧天弘倏地扭头看向他,总是一派平静的眼眸中闪烁着点点星光,漾着不能忽略的喜色,似乎他肯主动开口是多么值得惊喜的事情。
任刃躲开他欲上前帮忙的手,自己将毛裘扣紧。
走下龙辇,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小小的阁楼。二人拾级而上,侍卫和宫女等人都没有走入,只有他们两个,坐在了阁楼之上的竹凳上。
面前摆放的是各色各样的点心,以及一小壶清酒。
轻轻拈起一小块做工精美的花朵状糕点,放到任刃身前的小碟中,萧天弘的声音在这阁楼之中回荡“这是玫瑰糕,你尝一尝。”
任刃抬起头,对他轻轻笑了,那笑容有些讽刺、有些冰冷“陛下,我不喜食甜。”
萧天弘的动作顿住,好一会儿才勉强的扯了扯嘴角,轻声道“那喝点清酒可好这酒是华国最为著名的酒家酿造,几十年才能出一壶,尝尝看”
目光看向那玉制的酒壶,晶莹剔透,在明灭的烛火之下,那种洁净的翠绿仿佛沁入人心。任刃别开眼,淡淡道“清酒寡淡无味,我历来不爱。”
萧天弘脸上的笑容再一次僵住,他几乎快要控制不住心中翻涌的痛意。直到现在他才知道,上一世的任刃究竟爱他到了何种地步。娉婷对他的喜好那么的知晓,最初的确是引起了他的惊讶和喜爱,但很快他就查到了这些情报都是任刃透露给娉婷的。
究竟要爱一个人到什么地步,究竟要爱一人多久,才能将他所有的习惯和细节都观察的准确无误,铭刻于心十几年也不曾忘怀萧天弘不知道。
他承认他喜欢上了任刃,所以他尽可能的对他好,所有能想到的奇珍异宝、珍稀古玩都罗列到了他的面前,因为不知道要如何对任刃好才算好。因为对于任刃的喜好,他一无所知。
萧天弘突然觉得,爱上任刃,他不配。
别开眼,任刃没有看向对面的人,只是淡淡的发问“陛下带我到这里到底所为何事难道只是吃些东西”
萧天弘轻轻摇头,没有说什么,只是重重拍了拍手。
下一瞬,就在他们的眼前,这个阁楼前的夜空之上,绽放开各色的焰火。
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萧天弘将他揽在怀里,薄唇凑到了他的耳边,问道“这样的美景,朕陪你一起看,可好”
视线只投向那绝美的夜景,耳边那人语气中隐隐的期待,让任刃心中突然兴起了一股浓重的悲哀,那悲哀浓重的仿佛这漆黑的夜色一般,从心底窜起,撕开了血肉,翻涌着几乎从眼眶中涌出。
萧天弘不该是这样的,任刃想。他认识的萧天弘,是个年轻有为的帝王。他铁血手腕,他杀伐决断,他高高在上,他俾睨众生。他冷静自持,从不失态,即使猜不透他的心思,即使他高不可攀,那也是凌驾于泯泯众生之上神一般的存在,让人盲目的喜爱与推崇。那样的萧天弘,是一个合格的帝王。
上一世,爱上那样的人,是任刃的悲哀。
而现在这个,会漾着笑意,会温柔体贴,会因为他一个不算回应的举动欣喜的人,会为了他口中的恶意面露痛色的人,这么陌生,陌生到任刃几乎分辨不出这到底还是不是他曾经爱过的那个帝王。
这一世,曾经梦寐以求的亲近,如今就在眼前。
我要的时候,你不给我;你给的时候,我不要了。
物是人非事事休。
被休掉的,究竟是谁的心事
59、如何选择
萧天弘最近的反常表现,早就已经引起了有心人士的注意。这些有心人士包括后宫的女人们、与这些女人有牵扯的朝堂官员们以及太后。
连续近一个月都夜宿养心殿,对一个年轻气盛的帝王来说,绝对是不正常的。虽然萧天弘并不好色,但此举还是引起了大量猜测,诸如是否有什么隐疾,某些功能出现障碍之类的
太后最初并没有当回事,只当他政务繁忙,或是心情不佳罢了。太后敏锐的察觉到这个帝王自登基之后不好对付了许多,似乎在一夕之间就成长了许多,让她根本无从摸透。所以她在忙着调教郑婉儿,让她学会怎样讨这个愈发不好掌控的帝王的欢心。
但除夕之夜过后,太后不得不重视起来了。
那日帝王早早离席,众人皆以为必是突然有什么政事需要处理,便也没有多想。但散席后太后才知晓,皇帝没有去议政殿,而是直接回到了养心殿中,而后又带了人乘龙辇离开。
太后这才意识到了,养心殿中藏了人心中不由得大惊,养心殿为帝王专用寝宫是历来的规矩,即使是再受宠的妃子也不得夜宿养心殿,会坏了龙气。但现在皇帝居然在养心殿里藏了人会是什么人
太后无法在养心殿周围安插眼线,但却从御膳房探寻了一番,确定自从近一个月前开始,养心殿的膳食多了一些,看来那人就是那时候进的宫。
据眼线汇报,除夕之夜龙辇所去的方向恰就是后来突然出现焰火的方向。宫中明令不许擅自施放焰火,所以那晚夜宴之后居然有人敢放焰火,自然引起了宫中的注意。掌管后宫的和贵妃派人去查探,却说是被陛下的人打发了回来。一听说是陛下放着玩的,自然就没有人再去追究了。可现在想来,这皇帝怕是与什么人一起看的焰火吧
藏在养心殿中寸步不离,又在除夕之夜撇下众多妃女与那人独处,太后隐约闻到了不一样的味道。
原本,皇帝独宠王娉婷,冷落婉儿时,她只是旁观,并未出手。在她看来,这纯妃王娉婷虽然受宠,但出身商贾之家,妃位已是尽头,不可能封后。所以,她也就任由婉儿争风吃醋的闹腾。
但出乎预料的是,这纯妃为人低调聪敏,规矩细节样样不错,对她也是恭敬有加,婉儿愣是找不到错处来发作她。直到这时太后才稍微重视了起来,叫安插进去的人准备了一碗药,本还担心这出身医药世家的女子是否通晓医术,但见她毫无芥蒂的就全喝了,这才安心。
之后,太后和婉儿便再没刻意为难过她。一个下不了蛋的妃子,还有何惧皇帝几乎独宠了她三个月,却还一点动静都没,就是最好的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