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决后背一僵。
赦僙哪里知道他们之间的种种误解纠缠,大咧咧地笑道“怎么不知我还亲自下去过一趟。陈棍棍也是个奇人,竟然跑到那家眼皮子底下住着。”
席停云道“你不觉得他是被囚禁的”
赦僙愣了愣道“这,我倒没想过。不过陈棍棍这样的人,要不是心甘情愿,谁能困得住他。”
心甘情愿四个字仿佛魔咒一般,圈住席停云的喉咙,慢慢缩紧,让他渐渐喘不过气来。
“席大人”赦僙见他脸色不好,想伸手扶他,但手刚伸出去,人就被另一个胳膊揽到另一边去了。
席停云靠在霍决怀里,闻着熟悉的气味,觉得呼吸越发困难起来,心好似打了个结,还是个死结。他突然弯腰干呕起来。
霍决先是扶着他,后来干脆将他整个人搂在怀里,也不管会不会吐在自己身上,只是紧紧地抱着,生怕一松手人就不见了。
赦僙和杨雨稀面面相觑。
一个惊异,一个若有所思。
席停云终于停下来,好似生了场大病,脸上血色全无,在阳光下透着一层苍青色的病气。
“一定是山洞太潮湿,又没肉吃”赦僙同情地看着他,“要马上回去调理调理。”
杨雨稀顺着他的话说笑道“哦,吃一大碗五花肉就好了。”
赦僙大笑“再来十只烧鸡一坛烈酒,保管什么病都好了。”
席停云慢慢站直身体,不着痕迹地挣脱开霍决的手,笑着回应道“好,就照赦首领说的做。”
赦僙没想到席停云这么上路,更加兴奋,“反正那飞龙这头已经处理干净,况照有庞小大他们顶着,接下来没我什么事了,我们就来个不醉不归。”
席停云跟着笑。
杨雨稀见霍决脸色越来越黑,看着赦僙的目光越来越凌厉,忙催促他们先回府再说。
回到那府,席停云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洞中六七日,洞外地翻天。曾将他们追赶得走投无路的那府已经完全破败,身着盔甲的士兵们正低头弯腰地清理着地上的尸体。
大片大片的血水顺着石阶往下淌,泥土被染成深红色,到处都是血腥气。
杨雨稀安排席停云住下,不知是不是霍决的指示,住的还是那飞龙之前分给他的房间。没多久,浴桶、美食纷纷送来,果然是有酒有肉。
席停云泡在木桶里,一边喝着酒,一边发着呆。全身的疲惫被卸了下来,四肢百骸倦得一动都不想动,连思考都暂时地停止了,手和嘴巴只是简单地重复着喝酒这个动作,直到壶空,才缩在木桶里睡了。
时间匆匆。
水渐冷。
席停云在睡梦中打了几个哆嗦,却执着地不愿意清醒。
笃笃。
“席大人”
呼唤声不客气地入侵梦中,将他强行拉起。
席停云醒过来,发现敲门声还在继续。
“席大人”
他用手指轻轻地揉了揉额头,“什么事”
“王爷请您去书房议事。”对方听到他的回答,终于松了口气。
席停云道“我睡下了。”
“是。”
席停云听着脚步声离去,从水里出来,拿起布擦拭身体,擦到下身时,脑海中猛然闪过霍决趴在他腿上亲吻伤口的情景,松弛的身体再度紧绷起来。他缓缓坐回木桶里,屈膝环住自己的胳膊,将头埋在水里。
书房。
“王爷与席大人被那飞龙所害的消息传出才一天,况照就借口为王爷报仇,带着大军杀到,反应之灵敏,速度之迅猛,好比伺机而动的虎狼”杨雨稀嘲弄道。
霍决道“他的确是。”
杨雨稀道“我照王爷的吩咐,一边暗中为他清扫障碍,引军深入,一边向那飞龙通风报信,让他派兵迎战。可惜况照为人十分机警,到了第三日就命令大军在原地驻扎,无论我驱残兵诱敌还是找强将进攻,都不为所动。”
“况照为人一向谨慎多疑,不怪你。”
“我等了两日,见他始终没有动静,终于按捺不住攻入那府。多亏小影与我里应外合,事先在其他十一飞鹰的饭菜中加了泻药”
“为何下泻药”
“她说这是唯一能拿到的药,还多亏了那飞龙有便秘之症”杨雨稀见霍决看了他一眼,急忙转移话题道,“况照大概收到那府被迫的消息,连夜跑了。不过他跑不远,庞小大和颜初一都在前方盯着。”
这场战斗可说是南疆王府近几代最扬眉吐气的一场胜利,可霍决脸上却毫无喜色,甚至神色中带着一丝几不可见的忧虑和惆怅。这让杨雨稀不得不提心吊胆起来,“王爷可是觉得那里不妥”
“不,你们做得很好。”
杨雨稀低头想了想道“只是我有一事不明,王爷如何知道况照在暗中部署进攻那家”
霍决道“母妃曾与我玩过一个猜谜游戏。”
“哦”杨雨稀知道他这个时候提起王妃绝不是怀旧。
霍决从桌上拿起一支笔,举到眼前,视线擦过笔杆,对着杨雨稀看。
杨雨稀茫然。
“鄙视你。”
杨雨稀“”
霍决将笔顺手放在桌上,低声道“我与母妃经常玩,能轻而易举地猜中对方心中所想,而父王却无论怎么猜都猜不中。”
“”这个,猜不中才是正常的吧杨雨稀干咳一声道“还请王爷明示。”
霍决道“还记得那枚从母妃怀中掉下来的霍府令牌吗”
“记得。”杨雨稀顿悟,“难道王妃是在暗示什么”
“王府令牌其实极为普通,连府中侍卫都人手一面,有何珍贵之处母妃若真的惦念王府或者惦念父王,怀中藏的就应该是与父王的定情信物或者是王妃印章才是。”
“不错。”
“可她却藏了一枚写了霍字的令牌。”
“霍,”杨雨稀努力用他们的思考方式来思考,“霍霍祸难道是包藏祸心的意思”
“胸中藏祸。”
杨雨稀击掌,“胸是兄长”
霍决眯起眼睛,“我决不信母妃会自愿隐居在况照的小竹楼里这么多年”
鸟伏兽穷四
杨雨稀道“此事到底真假如何,恐怕只有抓住况照才能见分晓了。”
霍决道“兴许还有一个人知道。”
杨雨稀想了想,猜道“王爷是说那飞龙”
“提他来不,等等。”
杨雨稀不解霍决为何犹豫,“那飞龙正在那府地牢里关着,王爷要审问,随时可以。”
“嗯。”霍决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目光突然移向门口。
未几,便有侍卫走来,在门口落定,“启禀王爷,席大人说他已经歇下了。”
霍决皱眉,半晌才道“下去,守着。”
侍卫微愕,疑惑地看向杨雨稀,似乎不明白霍决口中的守着是守着书房,还是守着席停云。
杨雨稀挥手道“若席大人醒了,即刻来报。”
侍卫见霍决并未反对,这才去了。
杨雨稀察言观色,见霍决眉头紧锁,联想他们二人脖子上的痕迹,心中隐约有了个念头,试探道“席大人这次与王爷同甘苦,共患难,结下深厚情谊。待他回宫之后,一定会在皇帝面前为我们美言。我们以后的日子想必会好过得多。”
霍决怫然不悦,“谁说他要回宫”
杨雨稀难得见他喜怒形于色,心中暗叫糟糕,脸上还要不动声色地问道“莫非王爷已经说服席大人留在南疆”
霍决脸色更差。
那就是没有。杨雨稀稍稍安心,“我听闻席大人与方府主关系非同寻常。方府主又是天下皆知的保皇派,所以猜想席大人多半是要回宫去的。”
霍决拿起放在桌上的笔把玩了一会儿,突然道“你还记得母妃给我的密信吗”
杨雨稀道“王爷是指那封说席大人可以信任可以争取的密信”
“正是因为这封信,我才试图结识他”
杨雨稀突然觉得这封信十分蹊跷,“王爷,照你之前所说,王妃对况照早有提防。既然如此,王妃为何不在信中说明若是她当时说出竹楼所在,今日王妃与王爷早就母子团圆了。”
霍决手中的笔缓缓叩在桌角上。
“王爷,有一句话,我藏在心中,实在不吐不快。”杨雨稀道,“席大人为人如何,这段日子相处下来,自然是没话说的。可他毕竟是大内总管,人在官场,身不由己,更何况他是皇帝的亲信。有时候,有些事未必是他想做的,可是,却又是不得不做的。”
霍决沉下脸道“什么意思”
“我是说,假如这封信是假的”杨雨稀看霍决没有打断的意思,才大着胆子把话说下去,“笔迹可以模仿,王妃才貌双全,仰慕者众,有一张两张真迹流落在外一点都不奇怪。这样就解释为何王妃送了这样一封与自己毫无关系又没头没脑地信来。因为这封信根本不是王妃所写,而是有人借王妃之口,想将席大人举荐与王爷”
“说下去。”
“那个人有可能是想帮王爷,知道席大人是可用的良将,刻意举荐给王爷。那么,此人必须具备两个条件,一是深知席大人的为人,二是站在王爷这一边。王爷心目中可有这样的人选”
霍决不语。
“还有一种可能,那个人希望席大人能够接近王爷这个原因就不好说了。”杨雨稀见霍决没反应,又加了一把火,“说起来,席大人似乎是有求而来。”
“说完了”
杨雨稀看着霍决阴沉的脸色,心中一惊。莫非席停云在王爷心目中的分量远比自己想象的更重
霍决缓缓举起手中笔。
又要鄙视他
杨雨稀无语。
啪。
霍决单手将笔对半掰断。
杨雨稀面色微变。
霍决将断开的两截笔抛给他。
杨雨稀接住。
霍决淡然道“下不为例。”
杨雨稀抓着笔,半晌才道“是。”他缓缓从门里退出来,压在胸口的闷气才吐出来。断笔的刹那,他几乎以为霍决会对他翻脸。
不过现在也差不多。
他低头看着断笔苦笑。要不是看在自己侍奉老王爷多年,又从小看着王爷长大的份上,恐怕这顿怒火早已喷发出来。
没想到一个大内总管竟然能让王爷牵挂呵护如斯,连一句怀疑都不能说。
杨雨稀心中愁绪更甚。这一刻,他倒真心希望自己之前的猜测是错的。要是那封信真的是席停云做的手脚,而目的只是为了接近王爷的话
他不敢想象王爷的反应会如何。
赦僙一进院子就看到杨雨稀对着大门长吁短叹,不由好奇地拍了下他的肩膀道“杨总管有心事”
杨雨稀回头道“赦大人。没,我只是在想,冬天就快到了。”
“是啊,快到了。对了,王爷在书房”
“赦大人想见王爷,我去通传一声。”
杨雨稀转身要走,却被赦僙拉到一旁,小声嘀咕道“王爷打算怎么处置那飞龙”
杨雨稀道“王爷没说。”
“那那家的产业”
其实他一开口,杨雨稀就知道他要说什么。若说六部中的铁杆南疆王派,从头到尾都只有赦家。这里头除了两家世代经营的交情之外,更因为赦家居于六部之末,只有南疆王府能够给赦家想要的利益。这次王爷带那飞龙回那家,赦僙仓促赶来助阵,一是为了帮忙,一是为了建功。有了功劳,等那家覆亡时,赦家才能名正言顺地拿好处。
以赦僙此次立下的功劳和赦家与南疆王府的关系,他本不必担心的。可如今半路杀出庞小大和颜初一,他不得不多问一句。
“赦大人,”杨雨稀笑了笑道,“王爷让大人查探后路,就是把命交在了大人手上,大人还担心什么呢”
赦僙顿时激动起来,哈哈大笑了两声,道“杨总管说哪里的话我只是随口问问。那飞龙那个混球我早看不顺眼了,想问问王爷什么时候对付他,我好准备些好酒好菜,在一旁欣赏。”
杨雨稀笑道“赦大人真是好兴致。”
“哈哈哈,到时候邀杨总管一道痛饮哦,对了,还有席大人我们说好要不醉不归。”赦僙笑声未落,就看到一个侍卫急急忙忙地往书房里跑。
“出了什么事”杨雨稀将他叫过来。
侍卫道“那飞龙劫持了看守他的牢头,把地牢从里面锁了起来。”
“什么”杨雨稀愣了愣,却并不担心。地牢锁了就等于把人锁了,那飞龙除非打算不吃不喝当神仙,不然只有死路一条。
侍卫道“他还说,要和王爷谈一谈。”
杨雨稀冷笑道“他这人,别的不多,就是话多。”
赦僙道“死到临头的人,总是想多说一句话,以免以后没机会。”
“发生何事”霍决听到动静走出来。
杨雨稀便这般那般地转达了一通。
霍决道“走。”
杨雨稀问道“要不要通知席大人”
霍决走了几步才道“不必。”他顿了顿,又道,“事后说也是一样。”
那家建造的地牢的时候绝没有想过这里会被自己后世子孙享用,所以建造得十分马虎。进牢房的通道十分狭窄,仅供一个人通过。
长道的尽头便是牢房,一共分两层,下层是水牢,上层是刑房。
那飞龙原本被关在刑房里,却不知使了什么手段,哄得看守他的侍卫把他从刑架上放了下来,还被他拿去了钥匙。
霍决站在牢房外,隔着铁栅栏冷冷地看着那飞龙疯狂地鞭笞着绑在刑架上的侍卫的尸体。
鸟伏兽穷五
尸体上鞭痕纵横交错,皮开肉绽得面目全非。
那飞龙还嫌不够,最后一鞭竟直接将尸体拦腰甩断
赦僙看不下去,吼道“那飞龙,你疯了吗”
那飞龙对着尸体大笑起来,笑声凄厉而狰狞,在牢房中幽幽回荡,仿佛从地狱折返报仇的厉鬼
赦僙愤愤地踹了一脚铁栅栏。
那飞龙笑了半天才停,慢慢地回过头,通红的眼睛直直地望着霍决,瞳孔中的恶毒几乎漫溢出来,“霍决,我真是太小看你了。”
霍决道“你一向短视。”
那飞龙突然发疯似的扑过去,双手抓住铁栏,怨恨地盯着他,“我当然没有你爹这么有远见,送女人给自己的敌人,就为了釜底抽薪的最后一击”
霍决道“她不是送的。”
那飞龙呵呵地笑起来,“不是送吗我白白玩了这么多年,还给我生了个白白胖胖的儿子,这不是送”
“不是。”霍决道,“她是来报仇的。她的真名叫做林碧影。”
那飞龙啐了一口,“的名字,我没有兴趣知道。”
杨雨稀冷声道“十年前,你为了一个子虚乌有的聚宝盆,杀了富商林永满门,还将他们的尸骨弃之荒野,难道都不记得了吗”
那飞龙道“我杀的人多了去了,如果每个都记得,我岂不是很忙”
“那你比我父母幸运。”那夫人缓缓从杨雨稀身后走出来,淡漠地看着他道,“至少我杀了你以后,一定会记得你。”
那飞龙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脸一下子又掀起了狂风暴雨,“贱人你居然吃里扒外。”
“是忍辱负重。”那夫人道,“和我一样遭遇的姐妹一共有八个人,我们都是自愿向老王爷请缨来接近你。真可惜,八个姐妹中只有我成功了,也只有我活了下来。当最后一个姐妹死在你手里时,我就发誓,总有一天,我会将你碎尸万段。”
那飞龙手指死死地捏着铁栏,猛力地摇动起来。
霍决等人就像看猴戏一样看着他。
那飞龙足足摇了一盏茶时间,终于发现自己无论怎么摇也不可能将铁栏摇下来。他慢慢地抹了把脸,对着霍决扯了扯脸皮,露出一个僵硬得不能再僵硬的笑容,“你不想知道你父亲是怎么死的了吗”
霍决道“你是说况照”
那飞龙眸光一闪,“况照他不过是个傀儡”
霍决道“那就是邢奇章。”
那飞龙怔住。
霍决道“果然是他。”
那飞龙的脸贴在铁栏上,泛黄的眼白里充满了阴毒的愤恨,“就算你统一了南疆,也不过是个小小的南疆王。等朝廷大军压境,你也只能成为剑下亡魂。”似乎知道自己难逃一死,那飞龙全然没有了顾忌,“我只是先下去帮你探探路”
霍决道“你觉得庄朝还有大军吗”
“你是在做梦吗大庄拥有百万大军,踏平一个小小的南疆,易如反掌”
“可惜这些大军都不在皇帝手中,这些大军只想踏平皇宫。”
那飞龙脸色变了变。
杨雨稀也跟着笑道“望南府要真的有魄力,早就挥兵南下了。”
那夫人慢慢地走到牢门前,静静地看着那飞龙朝她张牙舞爪,许久才微笑道“你不想知道小龙儿怎么样了吗”
那飞龙猛地撞了下铁门,怒道“他也是你的儿子”
“不是。”那夫人轻笑道,“你的儿子一出生就被我掐死了,现在这个,是仆役生下我抱来的。”
“贱人”
铁栏被撞得几乎飞起来。
那夫人得意地看着他,优雅地转身,施施然地朝外走去,再也不看他一眼。
霍决看着已经癫狂的那飞龙,问杨雨稀道“刚刚她说要他怎么死”
杨雨稀道“碎尸万段。”
霍决道“成全她。”
“是。”
事后杨雨稀问那夫人,“那林龙真的不是那飞龙的孩子”
那夫人垂头不答。
杨雨稀叹息,“那家已断子绝孙,以后这世上只有林家子。”
那夫人屈膝跪地,“多谢杨总管。”
除掉那飞龙对霍决来说实在不是值得一提的大事,这个人的命很久以前就被他直接写在阎王爷的名单上。因此他想着下次见到席停云时说一声便是,倒没想过为此事刻意跑一趟。可是下次见面竟然过了一天一夜都未实现,他唤来侍卫才知席停云一天一夜竟未出门半步。
霍决终于坐不住,亲自来到席停云房门外敲门。
里头半天才有动静,“何事”
霍决道“那飞龙死了。”
“恭喜王爷大仇得报。”
霍决道“可是我心里一点都不快活。”
“王爷只是太累了。”
霍决头抵着门,呢喃道“我想见你。”
屋里久久没有回声。
霍决又抬手敲门。
门终于打开,席停云穿得整整齐齐地站在门里,面白唇红,看似面色极佳。可霍决一眼就看穿他眼底隐含的疲倦和虚弱。
霍决不动声色地进门。
席停云并不入座,懒洋洋地靠着门口道“王爷有何指教”
“想见你。”他仰着那张漂亮的脸静静地望着他。
席停云道“如今见过了。”
霍决道“还有样东西给你。”
“什么”
“你过来。”
席停云站在原地不动。
霍决就这样托腮看着他。
时间悄悄而过,两人无声角力。
杨雨稀突然匆匆赶来,眼睛飞快地看了眼席停云,立刻对霍决道“王爷,有紧急军情”
霍决依旧不动。
席停云皱了皱眉,突然转身往外走。
杨雨稀正要上前一步,就见霍决突然从门里冲出来,一把抱起席停云就跑。
杨雨稀惊了,下意识地转身追了两步,但霍决身法何等之快,不过眨眼工夫,就失去了踪影。
霍决抱着席停云跃到那府最茂密的树上,含笑看着席停云伸手拨开打在自己脸上的树枝。
“杨总管说有紧急军情。”席停云平静道。
霍决从怀里掏出一对翡翠扳指,抓起席停云的手往里戴。
席停云蜷起手指,“王爷”
霍决道“每个霍家人在十二岁那年都会亲手准备一样定情信物。我父亲准备的是一对玉佩,我准备的是这个。”
席停云吃惊道“王爷”
霍决将扳指放在手心,送到他面前,“送给你。”
席停云盯着玉扳指,眸色复杂,半晌才道“也许大小并不合适。”
“你不戴怎知大小不合适”
“席停云受之有愧。”席停云说着就要起身往下跳。
霍决双手死死地钳住他的腰,“你怪我没有事先告诉你我的计划”
“王爷言重。兹事体大,席停云并无权过问。”
“起先不说,是因为计划还未准备妥当那飞龙突然发难,的确在我意料之外。至于后来,”霍决顿了顿,含蓄又露骨地说,“我不想错过大好机会。”
席停云僵住。
“就算是乘人之危”霍决亲了亲他的脸,“我也想要你。”
“王爷”
杨雨稀终于找过来。不过王爷看他的脸色为何这般阴沉
席停云垂眸,低声道“我要想一想。”
“我等你。”
杨雨稀看着他们在树上磨蹭半天才下来,心里早已急得不行,“王爷大事不妙。”
霍决道“望南府出兵了”
杨雨稀怔住。要是手上有纸笔,他几乎想送一张料事如神的横幅给他。
鸟伏兽穷六
望南府的邢奇章实在是个人物。
传言他草莽出身,受朝廷招安,投入大将军孔锲麾下,短短五年间屡立奇功。孔锲破格提升,且亲笔写下英雄不问出身六个大字,以堵不服者之口。后来,孔锲入朝做兵部尚书,邢奇章也跟随左右,过了两年,孔锲又举荐他外放当官,此后六年,邢奇章以卓着政绩在一众庸庸碌碌的地方官中一枝独秀,顺利爬到望南府知府的位置。
三十八岁当知府并不算非常年轻,但三十八岁当望南府知府便堪称年轻有为了。因为望南府的知府不仅仅是知府,更是望南军的指挥官,手掌军政大权,真正的封疆大吏。
他与老南疆王对望数年,表面相安无事,背地里却动作频频。况照和那飞龙之所以敢这样明着暗着耍手段,都是有他撑腰的缘故。
而如今,那飞龙被擒,况照四面楚歌,正是邢奇章出手的时刻。
对这一天,霍决已有所准备。
席停云听到邢奇章这个名字也是一惊。
方横斜从不吝啬于称赞,却十分吝啬于称赞朝中官员,可这个邢奇章却是例外。邢奇章要不不上奏折,一上奏折,不论说好说坏,必得方横斜夸赞。久而久之,连席停云对此人都上了心,此时听他率军压境,心中不免惴惴。
霍决突然抓住他的手。
席停云下意识地想睁开,却听他倒抽一口凉气,这才注意到他抓着自己的竟然是受伤的手。
霍决见他不再挣扎,才心满意足地吩咐杨雨稀,“让庞小大和颜初一依计划行事。”
杨雨稀讶异道“计划”
霍决道“他们懂。”
杨雨稀知道霍决年纪虽轻,做事却十分有分寸,也不多问,立刻快步赶去。
看到霍决对杨雨稀也不是事事知会,席停云心中稍感安慰。
“等仗打完,我就跟你去平顶山。”霍决道。
席停云怔住。这句话明明是他期盼已久的,可是真正听到时,却一点意料中的喜悦都没有。
霍决探头亲了他一下,笑道“你不是一直很想”
席停云不动声色地问道“若是我拒绝了玉扳指呢”
霍决笑容立马没了。
席停云暗暗叹气,垂眸道“我会慎重考虑。”
他转身要走,却被霍决一把抓住。“你在想什么”霍决沉下脸道,“我出战,的确是因为你,却不是以此要挟你”
席停云沉默半晌才道“出战阿裘,你有几分把握”
霍决皱眉道“我没见过他,不知道他武功深浅。”
“出神入化。”席停云只能想出这四个字。
霍决扬眉道“比我更高”
席停云认真地回答道“我不知道。”
霍决道“武功再高的人也会有破绽。”
席停云道“是,可长生子输了,谢非是也输了。”
“我既不是长生子,也不是谢非是。”霍决抓着他的手腕微微一紧,“你不是来说服我出战的么为何突然没了信心”
“是啊,我”席停云闭了闭眼睛,“也许我太累了。”
霍决从身后抱住他,高兴地一下又一下地亲着他的脖子,“你不是太累,你是担心我。”
席停云张了张嘴,竟然反驳不出来。
他说的没错。来南疆之前,他根本不在乎战后霍决和贺孤峰的生死,他在乎的只是他们能否赢,可如今,他发现自己已经不能不在乎。
杨雨稀突然又跑回来,“王爷。大事不妙”
这次霍决没有猜原因,皱眉道“望南府”
“不,是羽然羽然兵临边境,向南疆宣战”
羽然和望南府同时开战
席停云担忧地看着霍决。
霍决面不改色,“该来的,都来吧。”
南疆的局势从未像现在这样明朗过。
霍决、庞小大、颜初一和赦僙联合成军,况照、望南府和羽然连成一线,平主明面上还在观望中,暗地里却偷偷陈兵边境,仿佛羽然一旦越境,就立刻出兵讨伐。
这样的状况对霍决来说其实是大好。
一来可以将况照和那飞龙这两个野心勃勃的毒瘤从南疆拔出,二来羽然和望南府这两支外敌的加入,反倒令南疆各部空前团结,也让霍决这个南疆王更坐稳了位置。
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一胜
这场胜利,霍决势在必得。
席停云一打开门,就看到霍决提着酒壶坐在门口。
“王爷”
“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