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使的的确是的长钩,可惜,五年前就已经死了,而且从未收徒。”
“不收徒是因为他有个儿子。”
颜初一皱眉道“他一生练武成痴,无妻无妾,哪里来的儿子”
文士道“但他有个师娘。”
颜初一愣住了。
文士道“他之所以无妻无妾练武成痴,是因为他与师娘通奸,被他师父打得不能人道。他的师娘当时已怀有身孕,千方百计将儿子生了下来送到崔辣手里。崔辣那时为了向师父报仇,暗中偷了不少武学名家的武功秘籍。他自知仇家众多,不敢将儿子带在身边,只能寄养在乡下,每年看望一次,顺便传授武功。”
颜初一道“你是说,凶手是他的儿子”
文士道“他叫崔厚。”
颜初一眯起眼睛。
文士道“不错,他就是况家两大总管左右逢源之一的那个崔厚。”
平地风波八
颜初一笑了,“有点意思。”
文士道“至于他杀画姬的缘由,以颜首领之智,无需我说明了。”
颜初一从袖子里掏出另一张银票,微笑道“我出银子,绝不是买心照不宣。”
文士接过银子,神色略佳,“这么多年来,况家对付南疆王的策略始终如一,用女人来控制南疆王府。他们太天真了。老王妃嫁给老南疆王这么多年无所出,南疆王始终只有霍决一个继承人,从这点就可以看出他对况家的防范。霍决更干脆,从头到尾就不咬钩。”
颜初一道“王爷眼高于顶,人人皆知。”
“是么阿眺输给画姬,难道细腰公主也不如吗霍决看不上的是况家的手段”
“这和画姬之死有什么关系”
文士道“霍决看不上阿眺,却看上了画姬,难道这还构不成她的死因”
颜初一故作恍然道“原来如此。”
文士道“颜首领如今应当知道这一万两花得并不冤枉了吧”
颜初一摇头道“不,我觉得冤枉极了。”
文士变色道“哦”
“你说的不过是你的一面之词,这样的一面之词我现在就能想出十七八个来,而且凶手各个不同。”
“崔厚的确是使钩高手,这点毋庸置疑。”
“可是,凶手为何一定要是使钩高手呢”颜初一悠悠然道,“对付画姬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美人,任何一个懂武功的人都可以用钩子。”
文士呵呵冷笑道“你别忘了,她身边还有一个武女子。”
“那个真的是武女子吗”
文士道“若不是武女子,文思思会千里赴南疆”
“恰恰相反,正因为死的不是武女子,文思思才会千里赴南疆。”
这句话意味深长,文士先是一愣,下意识地动了动嘴唇想反驳,却又不知从何反驳起。不错,若武女子真的死在南疆,文思思就是方横斜身边仅剩的心腹,他又如何会大张旗鼓地深入险境。
“也许文思思不是文思思。”
颜初一道“文先生号称无所不知,那么请问,你认为这个文思思究竟是不是文思思”
文士道“我还不曾见过他。”
“难道文先生见过凶手文先生不曾见过凶手却知道凶手是谁,理当也能不见文思思而知真假。”他一番话说得极厉害,硬生生地将文士堵得无话可说。
屋外响起脚步声。
起床后滴水未进就呻吟了半天的女子们齐齐舒了口气,停下声来。
席停云吃了一惊,朝霍决看去。
霍决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
“行了,叫了一早上,公鸡都该哑巴了。”老鸨打开门,冷笑着,“不想受这罪,以后都给我卖力些”
“是。”女子们低眉顺目地应着。
“都出来吧。”老鸨傲慢地转了个身往外走。
席停云见她们都走了,正要跟上,就听隔壁房间突然传来一声闷哼,紧接着是打斗声
难道颜初一和那个文士打起来了
他脚步一顿,却被霍决拉了一把,一起出了门。
隔壁动静这么大,老鸨自然不能再充耳不闻,只好大呼小叫起来,不多时,打手们便冲过来踢开了门。门里,颜初一早不知去向,只有文士睁大眼睛躺在地上,死不瞑目的样子。他身边,正露出一条黑漆漆地道口。
“哎呀我的娘哟这是谁啊,怎么死在这儿了傻愣在这儿干什么。快,快去报官啊”老鸨一边跺脚一边尖叫。
女子们也惊慌失措地叫起来。
她们一叫,老鸨越发烦躁,挥手道“姑奶奶们,你们给我静一静这事儿要是传出去,我这生意还要不要做了你们先给我回房去,没我的吩咐谁都不许出来”
女子们这才三步一回头地回楼。
霍决和席停云跟在她们身后,很快回了昨夜歇息的房间。
到了房间,席停云脑袋里堆了一堆的疑问。
比如那个文士是不是自己猜测的那个人,杀他的是不是颜初一,之前的那个女人是谁,杀画姬的凶手是否受况照指使等等。
等他发现这些问题在他脑海中过了不止一遍,心里陡然生出一股担忧。从何时起,他对南疆事务竟变得如此感兴趣这大大背离他观棋不语的本意。
反观霍决,回屋之后立刻上床睡觉,似乎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一点兴趣都没有。与他相比,席停云觉得自己关注太过。无论如何,文思思本人已到南疆,再加上小天府,南疆的事务已经不需要自己插手。他现在真正关心的是,迎战的人员名单是否会因此而发生变化。
他在房中坐了没多久,衙门的人就跑来问案。
他自然不可能实话实说,一味地附和霍决,只说什么都没听到。
捕快们也不指望从他们嘴巴里探听到什么,例行公事地问完就走。
中午有人送饭。
霍决和他吃过午饭,又睡起午觉来。
席停云跟着打了个盹儿,醒来时,霍决正坐在桌边看他。
一个人睡觉醒来发现另一个人正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实在是件怪异的事,尤其看自己的还是个男人。
“王爷,你醒了。”他不动声色地坐起来。
霍决十分自然地收回目光,平静道“来下棋。”他面前放着一张棋盘,还有两个装满棋子的棋碗。
席停云在他对面走下,苦笑一声道“我只会下一种棋臭棋。”
霍决道“无妨。我只怕一种棋,悔棋。”
席停云只好赶鸭子上架地拿起棋子。
“下棋若是没有赌注,就太无趣了。”霍决拿起棋子,在指尖轻轻地翻弄。
席停云叹气道“王爷若有什么吩咐,不妨直接开口。”
霍决抬眸看了他一眼,道“你不是希望我出战吗”
席停云抓着棋子的手微微一顿。
“也可。”施施然地抛下诱饵。
席停云觉得这个场景十分眼熟。“明知是输,我何必找不痛快”
霍决道“又不是第一次。”
席停云下棋的手指僵住,半晌才道“几时发现的”
“比你想象中早一些。”霍决道,“武女子绝不会这么轻易死。所以武女子是假的,而能够将武女子假扮的如此惟妙惟肖之人不做第二人想。我唯一庆幸的是,这出戏你没有演到最终。”
若是演到最终,死的那个人就是他。席停云看着霍决落子,手里的棋子迟迟未下。
“王爷还未说你的赌注。”席停云的子终于落下。
霍决道“上一次是弹琴,这次及为我舞一曲吧。”
席停云微讶。他想过很多霍决可能提出的条件,包括卸下伪装,却从未想到竟然与第一次提出的条件如此相似。
霍决道“若是为难,你可以不输。”
席停云笑了笑,“还请王爷手下留情。”
一局定输赢。
席停云输,霍决赢。
“你欠我一支舞。”霍决道。
席停云对结果早有所料,落落大方地放下棋子道“王爷想要何时观看”
霍决看了看天色,“改日。”
“哦”席停云看出他今日另有安排。
霍决道“今日,我们还要接客。”
席停云“”
客人很快到来。
席停云看到他的第一反应是意外,但仔细一想,又觉得这个客人的出现应该算情理之中。
“美人”来人色迷迷地喊着,迫不及待地关上了门。
平地风波九
屋里没点灯,三个人的气氛有些古怪。
颜初一率先打破沉凝道“谁先唱个小曲儿”
席停云看了霍决一眼,开口就是清亮的南疆小曲儿。
这小曲儿卖面的时候霍决听过几次,却不如此时婉转动听。
颜初一趁机压低声音道“文先生不是那飞龙。”
席停云目光闪了闪。
“和那味辛一样的易容手法。”颜初一道,“看来那飞龙身后的确有一位相当了得的易容高手。”
霍决道“怎么死的”
颜初一知道他是问文先生,低声道“他从地道离开,不防被里面的人暗算了。我追出地道近一里路才追上,是个杀手,至死不知幕后主使者是谁。不过,知道这条密道,已经暴露了那个人的身份。”
霍决颔首不语。
席停云唱完,颜初一发出哈哈的大笑声,“唱得好来,给爷亲一个。”
霍决和席停云都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颜初一自觉地啄了下手背,“来来来,喝酒,吃菜”
席停云干咳一声道“客官,你还没叫菜。”
“”颜初一开门道,“老鸨,上菜”
吃饭的当口儿,席停云明白了两件事。
第一,颜初一是霍决的人。
第二,霍决依旧怀疑那飞龙。
这个怀疑他也有。怀疑的根源就在那味辛,这个人活着死了都蹊跷。就好像自己之前疑惑的那样,况照召集人马讨伐那飞龙,他一个那飞龙的死对头眼巴巴地易容着赶去做什么不是替死果然,况照还没出手,他就真的替死了。之后,那飞龙名正言顺地出现,洗白
那味辛糊里糊涂地举动似乎只成全了他。去掉似乎,这件事就说通了。那味辛是那飞龙的人,那飞龙想要脱身,所以编造了一个被驱逐被背叛的谎言,找一个替死鬼背黑锅。一切变得顺理成章。
从颜初一的只字片语中,席停云已然确定关于这点他们不谋而合。那么下一个问题就是,文先生又是什么来路他的声音与那飞龙神似,难道又是那飞龙的替死鬼那这次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颜初一十分善解人意地主动提起这个话题,“那飞龙找个人假扮自己出面,显然是想到了会遭遇不测。他与况照的关系已经坏得不能再坏了。”
霍决道“也许是防你。”
颜初一笑道“防我做什么。他知道我不会动他。我们六个人里头,就平主这个小没脑袋会傻乎乎地被他们牵着走。人家说那飞龙投靠庞小大他就信了。”
霍决道“因为他太讨厌你。”
颜初一笑容一僵,无奈地叹气道“他这个人真是小气。”
霍决道“你若是与他易地而处”
颜初一道“我一定很开心。”
“真的”
“当然。”颜初一自恋地摸着自己的脸,“像我这样集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温柔多情于一身的”
霍决冷冷地打断他,“文先生为何姓文”
颜初一道“我估摸着,他是想让人觉得自己和文思思有些关系吧。”他说得很坦然,丝毫没有避忌席停云的意思。倒是席停云自己微感不自在。“那飞龙一边吊着况照的胃口,一边又与我们接触,一定会惹怒况照。文先生的死是前兆,看吧,精彩的一定在后头。”
霍决突然夹了一筷子的菜给席停云。
席停云愣了下神。
颜初一笑嘻嘻地把碗递过去。
霍决拿过来舀了碗汤。
颜初一受宠若惊地要接,就看到那汤连着碗一起到了席停云的面前。
“”
颜初一用手挠了挠鼻子道“照那飞龙和况照交流的蛛丝马迹,王妃失踪可能与他们有关。”
霍决道“这一点,父王很早以前就知道了。”
颜初一惊讶道“那王爷为何”不动手
霍决没回答。
颜初一似乎察觉到了自己的莽撞,呵呵一笑,开始真正地吃花酒
“来,再给爷唱个小曲儿”
“”
“哎呀,伏在爷的耳边小声唱果然更有情趣。”唉,这大概是他吃花酒吃得最憋屈的一次,对方不配合,自己还得自己找台阶下。
花酒吃了近一个时辰,颜初一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霍决突然道“父王始终相信母妃未死。”
席停云一时没反应过来,将这句话颠来倒去回味了两遍才知道他在解释颜初一当时的问题。如此说来,老王爷是坚信况照虎毒不食妹,所以才放之任之可纵然是妻舅,男人也不愿意让妻子落入别人之手吧难道这里面又有什么缘故
南疆这水真是越看越浑。
“我也相信王妃吉人自有天相。”席停云看出霍决对这位南疆老王妃感情非同一般。
霍决笑了笑。
他极少笑,仅有的几次却易了容,席停云暗暗惋惜。若是原本那张脸,不知有多么惊艳。
霍决道“我们晚上走。”
席停云问道“去哪里”
霍决道“回家。”
席停云突然想起了文思思,想起了他和霍决的十天之约。如果那个文先生说的话是真的,那杀画姬和“武女子”的凶手也算有了眉目。
他想文思思的同时,文思思也在想他。
“师爷下一步打算如何走”小山一边帮他扇扇子,一边好奇地问恩。
文思思道“等。”
“等十天”小山皱眉道,“难道什么都不做”
文思思嘿嘿一笑道“我在南疆,便够了。”
“我不懂。”
“我在此,朝廷在此。”
小山想了想道“可席总管不是已经在南疆了吗”
文思思叹气道“他啊,和我们终究不是一路人。”
小山吃了一惊,好似完全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绝情的话来。
“这不是我决定的。”
小山道“是席总管决定的”
文思思道“府主决定的。”
小山更茫然了。
但文思思闭上了眼睛,没有再解释的打算。
天色将明。
天机府被铺了灰灰的一层,廊下灯笼稍稍暗淡。
小卷蹑手蹑脚地换了盏灯。
方横斜抬头,揉了揉额头道“天又亮了。”
小卷轻声道“主人两日未眠了。”
方横斜微笑道“一寸光阴一寸金。”
小卷道“身体坏了,光阴更短。”
“若用我的光阴换大庄百姓的光阴,又有何妨呢”方横斜仰头,正好对上那面白玉屏风。屏风上挂着一幅刺绣,绣得是大庄地图,万里江山,历历在目,一刻不停地鞭策和警醒着他。
“南疆。”他的目光凝于绯红的南方。
小卷道“师爷、小山和席总管都在那里。”
方横斜道“听说那里山色绝佳,还有一条很美的青花江,若能一世住在那里,依山傍水,听鸟语花香,应是极好。”
小卷愕然道“主人要迁徙去南疆居住”大庄朝会乱套的吧。
方横斜笑着摇摇头,答非所问地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难得有伯乐,我们就助千里马一臂之力吧。”
小卷果然听得莫名其妙道“伯乐是谁千里马又是谁”
方横斜道“翟通寄给思友的那封信还在小天府手里吗”
“在的吧。”
“让他尽快送给思友,但不可叫他知晓信曾落入我们手中。”
小卷疑惑道“主人不是不希望席总管卷入南疆纷争吗”
方横斜笑道“因为我之前并不知道霍决是这样有趣的人。”
平地风波十
南疆多水。
走水路比走陆路更便捷。
霍决抓着竹竿慢悠悠地撑着乌篷船。
席停云盘膝坐在篷里,手捧闲书,心思却不在书上,眼角余光时不时地朝船头那抹令两岸失色的红衣瞄上一眼。
霍决实在是个难以捉摸的人。每当席停云觉得自己对他有所了解,又会在下一次推翻这个了解。他似乎不曾掩饰,却让人雾里看花。
“前面是瑾公祠。”他突然停下手。
席停云回神道“瑾公”
霍决道“追随第一代南疆王打下南疆的大功臣。”
尽管席停云进宫之后日子一直过得十分忙碌,却没有多少时间读书,琴棋书画都是用到了才学,本朝历史也只知道个大概,因此仍是一头雾水。
霍决解释道“高宗派南疆王南下攻打南疆,只给了五万兵马。当时南疆六部加起来却有二十余万,双方实力悬殊极大。瑾公向南疆王要了五千人马,偷偷潜入南疆,绕道后方,抢了南疆六部共同储存的粮草,栽赃嫁祸,挑拨离间,使得他们内部关系分崩离析,给了南疆王可乘之机。可惜,他本人在一次战斗中身中毒箭,不治身亡。他死后,南疆王整整三日不吃不睡,足不出户,后来又亲自为他督造了这座祠庙。”
席停云道“这位瑾公不但忠心耿耿,而且有勇有谋,怪不得南疆王念念不忘。”
霍决道“他念念不忘却不是这个原因。瑾公临死前曾写下血书,交付亲信带给南疆王。那是一封遗书,也是一封情书。”
席停云一怔,道“莫非这位瑾公还有心上人放不下,想请南疆王代为照顾”
“情书的对象便是南疆王。”
席停云哑然。在庄朝贵族中,养男宠是种风尚,皇帝本人身边也有几个。可是如瑾公这般能率兵打仗上战场的却不多见。
“仕途志同道合,战场生死相托,情路心心相印,这样的情感,”霍决垂眸,“的确引人向往。”
席停云张了张嘴,半晌说不出话来。莫非霍决是断袖
霍决重新撑起船来,丝毫不觉自己适才的感慨让席停云心田起了多大的波涛。
水声哗哗作响。
一座祠庙撞入视线。红顶白墙,周围绿荫环绕,十分扎眼。
席停云眼皮一抬,猛然看到绿荫中一条白色丝带飘扬,转瞬即逝,心中一惊,站起来道“这便是瑾公祠”
霍决颔首。
“可否上岸一观”他见霍决看他,忙道,“只字片语已生仰慕,既然有幸路过此地,如何能过而不拜”
霍决转头看他,眼神幽幽,竟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波澜荡漾。
席停云下意识地笑了笑,他却转过头去。
船渐渐靠岸。
岸旁花香入鼻,心旷神怡。白石阶梯花丛中过,一路延伸至祠前。
席停云和霍决一前一后拾阶而上。
门大敞,露出瑾公像。
扫地的庙祝放下扫帚,迎上来见礼。
席停云和他客气了一番,便问起瑾公的事迹。
到底是吃这个饭的,庙祝说来滔滔不绝,如瑾公生于何时何地,穿什么战袍用什么武器,如数家珍,听得席停云也有几分痴醉。
“瑾公爱山爱水,所以这个瑾公祠就进在山上水旁。”庙祝指着上面的匾额道,“这字是南疆王齐国公亲手提的。”
南疆王或许有很多个,但被称为南疆王齐国公的却只有第一代南疆王。由于南疆王盘踞南疆,逼迫高宗封王,所以之前的齐国公世袭爵位被收了回去。
席停云见霍决上香,跟着参拜。
庙祝等他们参拜完毕,奉入后堂招待。
说是后堂,却是个棚子,可直观后山竹林。
庙祝舀水煮茶。
席停云坐在旁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眼睛却滴溜溜地看着四周。白丝带是翟通给他的联络暗号,既然在此出现,定有消息传递,只是不知用何种方式。他素知翟通传消息的方式稀奇古怪,庙祝又表现得十分本分,不像是通消息的人,遂打消主动寻找的念头,自顾自地品起茶来。
他转头说话的间隙,霍决突然跑到林子去,好半晌才抓着几根踢断的竹子出来。
“王爷想吃笋”席停云笑道,“老了点。”
霍决道“做个竹筏。”
席停云愣了愣道“我们有船。”
霍决道“船有篷子。”
席停云道“是啊,乌篷船。”
“篷子挡脸。”霍决将竹子随手一丢,找绳子去了。
席停云怔怔地坐了半天,才回味过那句挡脸来,顿时真的想找样东西来挡挡脸,抬头见庙祝意味深长地望着自己,讪笑道“江边山色风景绝佳,挡眼不好。”
庙祝呵呵笑了笑,“是啊。”
席停云觉得身下的凳子硌得慌。
霍决没找到绳子,跑回来道“哪里有绳”
庙祝想了想道“后山有枯井,井里有井绳,荒置不用。”
霍决跑去找了。
席停云举杯喝水,膝盖上突然多了一样东西,是张小纸条,抬眼,庙祝起身拎着茶壶往后山里走。
席停云不动声色地打开纸条,翟通的字迹,寥寥数笔,却看得他心中一惊。
纸条上写了很多人的名字,然后画了几个圈圈。庞小大和颜初一一个圈,南疆王与赦僙一个圈,那飞龙、况照与朝廷一个圈。
旁边一行字王妃失踪,况照不动,老王一死,况照蠢动。
席停云面无表情地看完,将信放入热茶中,手指搅了搅,纸融了。他起身泼在竹下,庙祝迎面走来,“相公不爱喝茶”
席停云笑道“茶凉了。”
“我再煮盏新的。”
席停云摇头,“我的朋友呢”
庙祝道“还在解绳子。”
不多时,果见霍决拿着井绳回来。
顶头突然一亮,闷雷一震,乌云滚滚,天色渐渐暗淡下来,山雨欲来。
竹筏计划不得不搁浅。
雨水很快倾盆落下。
席停云感慨道“篷子还是有篷子的好处。”他眼眸一斜,对上霍决凝望雨水的神情,心中莫名一动。
望雨的霍决极静,好似雨是活的,他是死的。俊美的脸蛋像石雕,随着闪电忽明忽暗。目光放得极远,穿透雨幕,穿透崇山,不知落向何方。
席停云静静地退了出去。
纵然同坐一条船,他们始终来自不同的地方,更将归于不同的地方。
暴雨来得快,收得疾。
须臾工夫,乌云消散,天光大放。
山如美人,梨花带雨,娇羞欲滴,越发俊灵。
庙祝挽留席停云和霍决留宿不果,亲自送他们下山上船。席停云送了香火钱,庙祝送他们一把伞。
上船之后,霍决见席停云握着伞发呆,问道“只有一把”
“是啊,只有一把。”席停云笑道,“庙祝倒是个精明人。一份香火一把伞。”
霍决盯着伞看。
席停云颇觉不好意思,“王爷若是喜欢,便送与王爷。”
霍决嘴角突然勾了勾,极浅,却如雨后江水,清新潋滟,“两个人,一把伞。”
席停云抓着伞的手微微一颤,若无其事地别开目光道“不知再往前是何处”
霍决道“瑾公镇。”
席停云抬眸。
霍决道“瑾公在此亡故。那时兵荒马乱,他的亲信把他草草葬在此地。南疆王后来寻到了他的尸骨,不想惊动,所以并没有改葬他处。”
作者有话要说补齐。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