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漂亮又有什么用”罗士信随口道“一个人住也是冷冷清清的,没甚么意思。”
四人站在屋外,吕仲明有点讪讪,不知该说甚么来安慰罗士信,秦琼又说“晚上去黑炭家里,大家一起喝点酒”
正在这时,一阵风吹过,樱花飞散,二门打开,一名窈窕女子鬓上簪花,一身淡粉色长袍,花团锦簇地缓缓走出。
“恭迎罗大将军回府。”那窈窕女子美目流转,正是鸣凤楼的公孙氏,率领一众婢女,朝罗士信施礼。
罗士信“”
“太子殿下着我前来。”公孙氏淡淡道“服侍罗大将军。”
吕仲明千想万想,也没想到李建成会把事给办得这么漂亮,罗士信站在门口,一时半会竟不敢进自己的家门。
公孙氏又道“几位将军,国师大人收兵归来辛苦了,不如”
“我们也走了。”尉迟恭回过神,搭着吕仲明的肩膀,带他转身离开,吕仲明回头时的最后一瞥,兀自看见罗士信呆呆地站着。
秦琼哭笑不得道“借个路,我回自己家去。”
秦琼从罗士信府里后门回了自己家,管家早已在那处等着,唤了声老爷,将他迎进去。
尉迟恭牵着吕仲明的手,吕仲明感觉到他的心情似乎不太好,自己的心情却是很好,佛门的事已经办完了,回来的责任也交卸了,可以好好享受在这里的生活了。
然而他是为了尉迟恭留下来的,剩下的日子,自然也以彼此的感情为重,便问“怎么样”
“兵都被收走了。”尉迟恭答道“不太乐观。”
“玄甲军是你的人。”吕仲明随口答道“只听你指挥,李渊也给不了别的人”
尉迟恭若有所思道“但叔宝与士信手头没兵权,世民的手下也都交回去了。”
“建成这一手做得太绝了。”吕仲明哭笑不得道“简直就是击中罗大哥的软肋。”
尉迟恭正色问“猜猜他会怎么讨好咱们”
“呃”吕仲明随着尉迟恭走回家,转进西四坊的一条小路里,看来李建成也在他俩身上花了一番心思,本是面街的尉迟府一侧关了,侧门外则铺了条干净宽敞的路,通往正街,两道种满了樱花,被春风一吹,花瓣席卷着飞来飞去,十分浪漫。
“哇”吕仲明笑了起来。
越走近府门,花便越多,府外不知从何处移来了一棵偌大的樱花树,门上挂着两个灯笼,左一个写着尉迟,右一个则写着吕。
吕仲明知道李建成没给他单独开府,想必也是尊重他的意思,心里不得不承他的情,尉迟恭进了府内,看到后院里坐着好几个人,两个家丁打扮,一个则是须发花白的老头子,抽着水烟,见尉迟恭与吕仲明回来,只是点了点头。
两个小家丁起身道“老爷,国师大人。”
尉迟恭道“太子殿下让你们来的不必伺候了,都回去。”
“老不死的刚从晋阳王府里辞了活儿,正想归家告老。”那老头道“姓魏,太子让我来给国师大人做饭,尉迟将军要嫌我这把老骨头占地方,这就回去啦。”
“啊”吕仲明马上激动地大叫一声,上前道“老魏先生你做饭很好吃吗你会做什么菜”
吕仲明围着魏老头,问这问那,尉迟恭登时哭笑不得,知道这下还是栽了。然而赶出去也不好,毕竟李建成一片心意,只得收下。
当夜魏老头果然名不虚传,晋阳正德楼里最大的厨子,给吕仲明小露了一手,青花鱼片嫩绿,在清香扑鼻的椿芽汤里载浮载沉,银杏填鸭软糯可口,又有一盘重味重盐的孜然爆肉末刀豆,最后则是一碟淡口佐食的白灼秋葵。
吕仲明“”
“尝尝看。”魏老头提着烟壶,在天井里说“不知道你小两口吃咸吃淡,过得几日再按你俩口味来。”
魏老头俨然一副长辈架势,就连尉迟恭也有点不好意思,说“魏老一起吃”
“免了。”魏老头唏嘘道“人老了,不胜油腻,吃不下,喝点小酒去,你俩慢慢吃。”
家丁掌起灯,便各自去吃晚饭,尉迟恭与吕仲明坐在厅堂里,小家的感觉赫然更足了。
“建成还说今夜在东宫摆酒,给咱们接风。”尉迟恭如是说。
吕仲明嗯了声,说“要喝你自己去喝,我从今天开始只吃魏老的饭了。”
尉迟恭哭笑不得道“早知道我就不学打铁了,学做饭去。”
吕仲明哈哈笑了起来,二人吃完以后,家丁又过来收拾碗筷,尉迟恭便与吕仲明倚着,在榻上发呆。
“我怕世民会被削兵权。”尉迟恭沉声道。
“他不是已经被削了么”吕仲明答道“放心,没事的。”
尉迟恭道“他和建成的事怎么办”
吕仲明有点困了,连日征战,又甚是疲劳,不住朝尉迟恭怀里钻,尉迟恭便抱着他回房去睡觉,一夜无话。
这日起,一众武将迎来了无所事事的日子,虽然李渊还在担心并州的问题,但他们已在长安稳定下来,李建成请了好几次,吕仲明都以战后需要休息为由,拒绝了暂时入东宫的要求。阳春三月,风光晴好,没事做时,吕仲明便与尉迟恭到骊山脚下去放风筝,带着魏老头做的饭,生个火,热热饭,躺在百花从中,看看天空,睡个午觉。
晚饭时,秦琼则时不时会过来喝酒,罗士信住在将军府里,也没什么消息。这天吕仲明正和尉迟恭卷了裤脚,在小溪里捞鱼,房玄龄却是一路找来了。
“玄龄老弟,好久不见啊”尉迟恭直起身朝岸边问道“吃烤鱼吗”
“玄龄兄”吕仲明笑道。
房玄龄眉头深锁,却是竭力笑了笑,说“终于找到两位了,来来,我带了酒,吃个饭罢。”
尉迟恭在一块石上摆开午饭,晚春百花开得令人懒洋洋的,吕仲明知道他特地跑来一次,不可能是来喝酒闲聊的,索性开门见山地问道“情况怎么样”
“实话说,不太好。”房玄龄抿了口酒,答道“从洛阳一战回来后,陛下便仿佛动了些别的心思。”
尉迟恭登时动容,问“玄龄,这话不可随便说。”
“我也不确定。”房玄龄答道,看着吕仲明,问“世民现在住在西宫,手中已无兵权,本想夏季征战并州,讨到程将军,徐将军,与突厥人一战,但太子殿下说此刻宜先定关中,毕竟洛阳已平”
“陛下几次宣国师进宫,都被国师以休息为由推脱。”房玄龄问“国师大人打算何时面见陛下”
“世民和他哥哥吵架了么”吕仲明问。
“自然没有。”房玄龄答道“但那天从洛阳归来,陛下便召世民进宫,说了一番话。后来建成在东宫中非常生气,砸了不少东西。”
“等等”尉迟恭蹙眉道“当着建成的面说的”
“没有。”房玄龄答道“那夜只有陛下和世民,世民非常肯定。”
吕仲明“”
尉迟恭道“他想废太子,立世民”
吕仲明眉头深锁,说“既然只有他们两父子面谈,建成又是怎么知道的”
房玄龄道“我和长孙无忌推测,那夜已经很晚了,说不定陛下正巧在临幸尹德妃,被尹德妃偷听了话,再辗转告知建成。”
房玄龄把酒一饮而尽,点到此处便不必再多说,大家都是聪明人,获得信息便已足够。
尉迟恭道“其余几位怎么说”
房玄龄道“罗将军足不出府,前几天我去探望过一次,正在听公孙氏奏琴,说实话建成这一手实在是有点”
吕仲明哭笑不得道“元吉不会恨死他么”
“元吉”房玄龄道“应当是心有芥蒂的,但多半仍被建成劝下了。其实罗将军也没做什么,他说,每天在家里喝喝酒,听听琴,便别无他求。”
“叔宝呢”尉迟恭又问。
“秦将军说让我来问你俩意思,尤其是国师。”房玄龄道“罗将军,秦将军与知节徐世绩都好说,还是老样子。”
吕仲明嗯了声,这一次,又要面临站队问题,然而洛阳之战回来,李渊的一个念头,竟是把所有人都推向了风口浪尖。
“找个时间。”吕仲明道“约世民见上一面,我要知道他心中是怎么想的。”
房玄龄道“此刻许多事,许多人都在太子的监视下,尹德妃投向东宫,张婕妤与元吉交好,你们离开长安的这段时间里,建成已在全城布满眼线,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监视下。”
“他不敢动我。”吕仲明随意笑道。
房玄龄点头道“是的,国师大人,这么多人,他唯独一个不敢碰,就是你。”
吕仲明明白了,笑了笑,房玄龄道“告辞了。”
尉迟恭与吕仲明目送房玄龄上马离开,消失在大路尽头。
尉迟恭什么也没说,起身去挖一株丁香花,吕仲明站在花海里,若有所思,尉迟恭提着两人的靴子,卷起裤脚,牵着吕仲明慢慢地走。
“怎么说”尉迟恭看着吕仲明。
“你先说吧。”吕仲明已经非常了解尉迟恭的性格了,这大家伙总是不声不响,其实心思慎密,比起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吕仲明分析断事,一半靠自己知道的历史走向,剩下的另一半则完全靠猜。脑子灵光的时候能说出一大套来,吃饱了以后基本就任人摆布了。
“我觉得世民在这件事上做得不聪明。”吕仲明见尉迟恭不吭声,主动道。
“不。”尉迟恭道“其实他很聪明。”
吕仲明想着如果李世民不把李渊许他立他为太子的事告诉任何人,说不定李建成的反应就不会这么大,这么做,相当于是公然挑战太子的地位。虽然说李建成迟早会得到消息,但一切如果被挑明了,就会非常难办。
许多事,只能暗地里较劲,绝不能放到明面上来,否则要让李渊如何自处李世民是立下战功不错,但李建成也没犯什么错。顶多就是李渊还在位,李建成就开始收买人心,让李渊觉得多少有点不爽而已。
“他这么一说。”尉迟恭答道“大家就都知道了,虽然不会去问陛下,可是这件事,无疑已敲定转角。”
“让谁当太子,还不是李渊一句话的功夫么”吕仲明显然并不赞成这个看法,他更在意的是李渊对李建成的态度。
“所以我更在意的是陛下的想法。”尉迟恭微微皱眉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吕仲明扒上他,让他背着,说“很简单啊,大儿子护着三儿子,三儿子又一天到晚地拖后腿,大儿子没什么功劳,世民建立军功最多,除了许他太子,还能怎么赏他”
“世民做了这么多,如果不对应地给他该得的东西,说不过去。”
尉迟恭答道“如果因为他做得多,打了胜仗,就拿这个赏他,未免也太过草率了。”
吕仲明一本正经道“可是他率领的武将呢其余人呢有人站了太子的队,有人站了世民的队这不错,但论功行赏,自古如此,没站队的人,看到世民立下赫赫战功,会怎么想”
“说不得,陛下还是得再偏爱他一些。”尉迟恭叹了口气,说“只是这么一来,势必会造成兄弟不和。”
“说不定李渊还认为”吕仲明漫不经心道“这么做,是激励他俩的竞争呢”
尉迟恭道“不管怎么说,他势必将欺骗世民和建成其中的一个,为什么不能先拿定主意再一次决定”
吕仲明答道“我倒是觉得,他未必就朝世民把话说死了。”
以吕仲明对李渊那老狐狸的了解,他觉得李渊必然不会是那么笨的人,连自己儿子都摸不清他的脾气,很有可能他只是朝李世民许了一件什么事,而并没有许立他为太子,譬如说好好干,干得好老爹重重有赏,你一定喜欢之类的话。或许是李世民听完后误会了。
“他还能许给世民什么”尉迟恭道“除了太子,世民还能再朝上走么按律法,世民已封秦王,又已婚娶,该是出来建府的时候了,还这么不尴不尬地住在西宫里”
“如果是世民故意理解错误呢”吕仲明笑吟吟道。
尉迟恭的脸色赫然就变了,吕仲明知道尉迟恭在这么多武将中,最忠心于李世民的,莫过于尉迟恭了。李世民尊敬他,提拔他,将他从腥风血雨的塞外散兵中招进了唐军队伍里,把他当哥哥一般对待。
待得尉迟恭的真命天子吕仲明出现,李世民又事无巨细,帮着尉迟恭打点,两人关系以确定,李世民便马上识趣退开,恢复了上下级的关系,以免吕仲明吃醋。
当然,吕仲明并不介意尉迟恭心里有这么一朵白莲花,他自己的心里也有罗士信和秦琼这么两朵白莲花他知道尉迟恭和李世民的关系很单纯,确实抱着知己之意能为对方付出生命的知己。
“你是不是吃世民的醋”尉迟恭侧头看着吕仲明。
“当然不是。”吕仲明笑道“我爹说过,兄弟手足,和爱人之间,没有什么孰轻孰重的问题,他以前也有不少同生共死的知己,这种是手足之情,爱人之间是爱情,不一样。我说正经事呢,我都不介意这个,你紧张什么”
“没有紧张。”尉迟恭哭笑不得道“为什么这么说”
“你总觉得世民是弟弟。”吕仲明扒在尉迟恭背上“是小孩子,小孩子,没有这么多心计,无论做什么都是可以看透的,但显然不是,他也有自己的想法,如果换了以前,会对你说,但是现在咱俩在一起,为了避嫌,他就和你疏远了,所以没对你说这些。”
“他如果是故意这么说。”吕仲明正色道“明明他爹许的不是或者说不完全是立他为太子的话,到了他嘴里,换了个方式说出来,你又会怎么样”
71、第七十回问路
尉迟恭站定,想了想,又背着吕仲明,大步朝城里走去,说“我还是会挺他。”
吕仲明只是嗯了声,没说什么,尉迟恭也知道他心里已有计较,没再问他。回城后,吕仲明一直沉默没说话,魏老头已做好菜在等两人回家吃饭。
昨天的是鲜肉酿茄,酱酒焖鸭今天的开胃菜是醋芹,吕仲明吃了几口,又端上来四盘,葱油手抓鸡,春笋清汤,一味炒蛋最是人间美味,鲜香可口,滑嫩怡人,还配了一小碟蒸咸鱼。
魏老头每次做菜都控制得刚刚好,深得大成若缺的道家精髓,总是勾起吕仲明的食欲,又不让他没节制地吃得腻味,不管吕仲明怎么抱大腿哀求魏老头再做一次炒鸡蛋,魏老头都雷打不动,说等你该吃了自然给你做,吃多了就不稀奇了。
吕仲明泪流满面心想,要是早来个几十年,必须跟魏老头谈恋爱啊
尉迟恭今夜却是吃吃停停,显然有心事,吕仲明也没说话,尉迟恭喝着闷酒,抬眼看他,眼里仿佛带着说不出口的意思。
“知道了。”吕仲明道“你是我夫君,当然站在你这边。”
“嗯。”尉迟恭笑笑,点头。
尉迟恭想了想,给吕仲明斟酒,吕仲明便喝了,两人喝了几杯酒,吕仲明有点醉意,又问“可是,你真的不考虑一下建成么”
“不了。”尉迟恭听到这话,表情又有点不太自在。吕仲明解释道“我不是说,建成就一定比世民好,但我爹常说,人都有七情六欲,感情是影响一件事判断的重要因素,所谓君子,就是尽量少感情用事,做自己认为对的,而不是好的。”
“假设真有废立太子这想法。”吕仲明声音小了些,说“来日太子就是君王,他的为人,将直接影响整个天下,千万人的家业,和对一个人的感情比,你会选谁”
尉迟恭微微一笑,说“你呢你不是已经选好人了么”
吕仲明认真道“我不会告诉你的,假设我们都不知道谁会胜,谁会败,你会不会重新考虑”
尉迟恭不说话了。
吕仲明又道“我当然无所谓,我是仙人,谁想清算,能清算到我头上来么我自然有保住你们的本事,可是如果连我也不知道谁会赢,也没什么本事,只能赖着你过活,是个混吃等死的小白,你得保护我,保护大家,你会怎么选”
尉迟恭沉默片刻,放下筷子,注视吕仲明的双眼。
两人都有点醉了,吕仲明咽了下口水,看着尉迟恭,脸色有点发红,随和地笑了笑。
“你的笑容就像你爹不,你仲父一样。”尉迟恭注视吕仲明,说。
“有么”吕仲明莫名其妙,挠挠头,尉迟恭又忍不住笑道“现在的神态,又像你爹了。”
“我仲父老说我爹是二愣子主公。”吕仲明自嘲道,现出微微的红晕,尉迟恭道“你和你仲父的笑容,都是胸有成竹的笑,看起来都令人十分安心。”
“谢谢夸奖。”吕仲明一脸麻木道“我可不这么觉得呢。”
尉迟恭穿着一身深蓝色武袍,交叠的衽开得甚低,现出健壮的胸肌与腹肌,露出胳膊,注视吕仲明,暧昧地笑了笑。
吕仲明“”
尉迟恭道“媳妇,咱们来玩一个游戏如何”
“什么游戏”吕仲明莫名其妙道。
“假装成凡人的游戏。”尉迟恭莞尔道“方才你倒是提醒了我,如果你只是一个跟着我的小糊涂,就像你仲父追随你爹,成为他的谋士那样,夫君我该怎么做,你又怎么做。不如咱们就来试一次,将我当做你的主公,尽心竭力地辅佐我。”
吕仲明答道“可以啊,有什么好处”
尉迟恭一怔,吕仲明哈哈笑了起来,尉迟恭正色道“别闹,我答应你一件事。”
“做什么都行吗”吕仲明拈着筷子,狡黠地问。
“做什么都行。”尉迟恭目光移到吕仲明的筷子上,说道“你想做什么想把筷子插进老子马眼里吗”
吕仲明冷不防被尉迟恭这句一撩,险些喷了出来,面红耳赤道“你到底在想什么”
“开个玩笑。”尉迟恭总是很欣赏吕仲明被调戏的表情,伸手搭着他的肩膀,说“愿意么”
吕仲明瞥尉迟恭,不知道为什么,脑海里突然浮现出尉迟恭被捆在房里,胯间那粗壮大物笔直流水,前端现出半截筷子的画面。
吕仲明“”
“怎么了”尉迟恭呼吸里带着酒气,低声道“想做了”
吕仲明舔了下嘴唇,说“要我答应你,先把我伺候爽了再说。”
尉迟恭的呼吸登时急促起来,按着吕仲明的手要压下来,外面却传来声音。
“陛下驾到”
两人马上分开,吕仲明整理衣服,没想到李渊竟会在这个时候来拜访,李渊是君,尉迟恭是臣,要见尉迟恭的话只要宣一声就行了,登门造访,唯一的目地就是吕仲明。
只有他吕仲明地位超然,想不见就可不见,吕仲明正要抬手,指间迸发出金光,要远距离把门砰然摔上,让李渊吃个闭门羹时,却突然改变了主意。
“可以。”吕仲明侧头看尉迟恭,带着狡黠的笑意,说“就这么说定了。”
尉迟恭点头,利落系好外袍,起身迎接李渊。
“在聊什么”李渊和蔼笑道。
“在聊把筷子”吕仲明随口答道。
尉迟恭“”
吕仲明硬生生转了话头,答道“筷子掉到地上的事。”接着眉毛一扬,得瑟地朝李渊笑了笑。
李渊人未到,声先至,笑道“听说国师从洛阳归来,便抱恙在家,特地来看看。”
吕仲明大喇喇地坐着,笑道“陛下请坐。”
李渊第一次来吕仲明家里,扫视房内一眼,说“有什么短缺的,敬德你派人来说一声。”
尉迟恭站着抱拳道“谨遵陛下吩咐。”
李渊过来坐下,吕仲明便吩咐人上酒招待李渊,李渊便亲切问道“如何没事罢”
“实不相瞒。”吕仲明答道“洛阳一战中,耗损了真元,须得静坐修炼。”
“唔。”李渊道“听说了,神秀,道信,玄奘等人,都离开了洛阳,前往天下苦行修炼是不是”
“是。”吕仲明点头道“在洛阳那一日,确实与佛门斗过法,当然,这场斗法,城外大军并未看见。”
吕仲明朝李渊约略讲述了一些法术,直听得李渊神情耸动,李渊忍不住道“世间还有此奇妙之事”
吕仲明笑道“斗转星移,千载光阴,乃是宙,须弥山纳于芥子,乃是宇。如此场面,若非佛道六大教主齐聚,否则这人世间,再也凑不齐这阵容了。”
即使是尉迟恭,也是今天才得知那天的法术,问“所以洛阳那场斗法,停止了光阴,开辟了另一个与洛阳重叠,又毫无关联的战场,是佛道合力所为”
“对。”吕仲明笑道“道家对阴阳,动静,正反的掌握,正是时间流向的原理,而佛家的须弥山阵,无我无世,空明幻虚,同样也是对空间的规则掌握。”
李渊一时半会,也不太理解,只得频频点头,又关切道“待回去后,寡人便着人将最好的药材送来,助国师调理。”
吕仲明笑道“不必,只要静养一段时日,便可痊愈。”
李渊又问“需要多久”
吕仲明沉吟片刻,说“说不准,但不会有大碍。”
李渊闻言放心些许,又说“建成已为国师在城西建一道观,未塑神像,也未题匾,待国师将养好后,可前往打理,供奉咱们道家的真祖,为国祈福。”
吕仲明微微一笑,点头道“如此便多承陛下心意了。”
沉默片刻,李渊又道“魏师父当年是唐王府中主厨,不知庖厨之术”
“满意”吕仲明笑道“非常满意,魏师父人太好了手艺佳,人也好”
李渊微笑点头,吕仲明什么都好说,唯独在吃上面,确实非常承李渊的情。又补充道“尤其是蒸馒头,上汤秋葵,炒鸡蛋这几味,还有早上做的清汤素面,简直就是天下一绝,再吃不到比这更好吃的东西了”
“正是正是。”李渊也心生感慨,笑道“魏师父自十七岁跟随家父,屈指一算,已过四十三载,昔年也吃过魏师父不少佳肴,他年轻时,自以花团锦簇,味道厚重,美味珍馐为上,如今已逾耳顺之年,却是返璞归真,将厨艺的大境界化于一碗素面,一碟炒蛋之中,实乃我望风莫及。”
吕仲明笑道“这就是道之化境,天地杳阔,清风飘雨,诸艺繁杂,千变万化,到头来,却又尽数归于这个一里,想必陛下也渐渐地明白了。”
李渊又乐道“先祖似乎也这么说过,有句话是治大国”
“犹如烹小鲜。”吕仲明莞尔道。
两人相视,李渊会心微笑。
吕仲明虽然一直与李渊不太熟,也没什么兴趣与他说太多话,每次感觉双方都像是在互相利用,但偶尔这么聊聊,也挺有趣的,李渊像个狡猾而聪明的长者,知道在什么时候装傻,什么时候显露出自己的聪明。
李渊又叹了口气,说“少时总想着有一天,若能安抚万民,我将如何如何,如今真的坐上了这个位置,却觉得举步维艰,如履薄冰,颇不容易。”
吕仲明知道正事儿要来了,多半又是要讨自己一句预言,晋阳突厥盘踞不去,乃是李渊心头大患,不待李渊询问,吕仲明便索性开门见山道“陛下可是担心西北战况”
李渊缓缓点头,吕仲明正要告诉他不必担心,却看见尉迟恭的目光,两人眼神一对,吕仲明便想起方才的约定。
“李靖将军仍守着黄河沿岸,不知突厥会何时再来。”李渊眉头深锁道“国师有何良计,可解并州之威”
吕仲明喝了口茶,看着李渊,不说话,空杯子在桌上轻轻叩了叩,尉迟恭便过来,握着木勺柄,给他续上新茶。
“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吕仲明道“陛下,自霍邑一路打来,是该换换打法了。”
李渊笑了起来,说“魏征也这么说,依国师之见,派谁出战合适”
吕仲明没有回答,反问道“依陛下之见,派谁出战合适”
李渊沉吟不语,本以为像以往一般,吕仲明会在李建成与李世民之间选一个,不料吕仲明这时候,却没有再正面回答他。
吕仲明自然知道李渊在想什么,若有可能的话,老头子想派李建成出战,毕竟是晋阳是因为李建成丢掉的,着落在他身上打回来,也是寻常。但李渊又怕万一派李建成出战,再输一场,这太子也不用继任了,还不如直接送给突厥来得爽快些。
派李建成,则能巩固太子的地位,就是怕输。
派李世民,打赢的胜算更多了些,然而李世民再立下夺回晋阳的战功,要如何赏他
李渊问别的话还好,譬如说并州何时用兵,抑或如何瓦解突厥攻势,吕仲明或许还不会想到这上面去,然而这么一问,就无异于告诉吕仲明他还是属意李建成这个太子的,或许这次前来,本是想请求吕仲明的帮助,奈何吕仲明并不想出战。
正在这时,秦琼恰好就来了,进门道“仲明,罗成让咱们”
“过去喝酒。”秦琼一见李渊,马上抱拳道“陛下。”
李渊微笑道“叔宝,过来坐坐聊聊天”
这时候的李渊,感觉就像个大家长,毫无帝王的架子,吕仲明转念一想,秦琼来得正好,便接上了李渊的话头,说“我不去了,你们去罢。”
尉迟恭马上反应过来,躬身道“那我与叔宝,去罗将军家里坐会。”
李渊道“但去无妨。”
尉迟恭与秦琼告辞,吕仲明便拿着木勺,亲自给李渊烹茶,舀茶。尉迟恭走了,李渊有的话,总算可以说了。
“世民骁勇善战,却一路上横冲直撞。”李渊道“我对他颇不放心。”
吕仲明没有接口,李渊又道“建成呢,从小到大,我便对他寄予厚望,也或许正因为给他太大的期望,令他总是不知所措。”
“我让他多读书,朝先生们请教,学习如何待人,如何操持王府。”李渊道“毕竟他是李家长子,不宜上阵抡刀动武,总该和读书人多打交道。也正因如此,建成不谙打仗,反而是常与武人玩在一处的世民,没有诸多束缚,过得更自在些,路子也更宽些。世民做好了,总会得到夸奖,而建成做好了,却是他该做的,想必他时时也介意我这个父亲,教训的时候多,褒奖的时候少。”
“你回来了之后不再去东宫。”李渊道“建成不免心里惴惴,生怕触犯了国师,终于忍不住在我面前提及,若有不周之处,自该前来谢罪。”
吕仲明笑道“当然不是,只是懒怠动而已,且但凡家中长子,总是会被对待得严苛些,很正常,我也有个大哥,没有得道成仙,小时候跟着我爹学文学武。”
“哦”李渊有点诧异道“还有这事从未听你说过。”
吕仲明点头道“他也有他的责任,因为是长子,关系又比较不便明说,总之从小到大,我爹总是对他很严厉,他也恨我爹,从来不叫他爹,最后搞得反目一般。”
“他还把我爹赶得老远。”吕仲明又说“想是眼不见心为净。”
“后来我爹离开人间前,本来就病得快死了。”吕仲明道“我哥才哭了一顿,八百里赶马去看他,跪在他病榻前,没说话,只是陪着他。”
李渊静静听着这些话,吕仲明又唏嘘道“一直陪着,到他离开,他才叫了声爹,那声爹,令我爹一直惦记到现在,每次他想起我大哥时,就会坐在桃花树下弹琴。”
李渊微笑道“这么看来,建成心里还是有我这个爹的。”
吕仲明淡淡道“我爹时常后悔,把我哥带大的这些年里,从来没问过他想要什么。”
这话说出口时,李渊蓦然一震,吕仲明又笑道“可能我爹认为,身为男儿,天大地大,责任最大,有许多事,自出生的那一刻起,就不得不落在每个人的肩上,就连恣意笑,随性哭,都是一种奢侈,但也正因如此,错过了许多本该珍惜的东西。”
“所以。”吕仲明随口道“到我身上时,我爹便不怎么约束我了,总是说,既然想好了,就去做罢,尽量自己打,打不过的时候,爹再帮你,别丢爹的人。”
厅内长时间的沉默,直到香炉内的燃香散去,李渊才长叹一声。
“世民想要什么,建成想要什么”吕仲明道“陛下问过他们么”
李渊缓缓点头,说“其实今日来,本想问国师一句话,先前世民也说过,你来此地,为的是办一桩事,现在,料想此事也办完了”
吕仲明听到这话,便知李世民已将自己与佛家的角力内情告知了李渊,淡淡一哂道“是,打下洛阳那天便该走了,却舍不得这里的人,所以还是多留一段时日。”
“国师给我个说法罢。”李渊道“大唐自晋阳起兵,便得国师一路扶持。传国玉玺,更是你驭金龙,代天授我,未得你一句准话,老头子睡觉也睡不踏实。”
吕仲明乐道“陛下言重了。”
吕仲明袖手起身,走到回廊前,天际一轮明月,光耀大地,空气清澈,春风吹来,樱花在夜色中落了满地。
“我守护的不是世民,也不是建成,而是大唐。”吕仲明道“陛下足可放心,仲明既托陛下之助,完成了来此的任务,说不得还欠李家一个人情,不管陛下属意谁,仲明都不会插手。”
“若有变故。”吕仲明道“至少,我会给陛下一个交代,哪怕这交代不一定能遂陛下的心愿,但我可保证,是最好的,这样成不”
李渊沉吟片刻,点头笑道“多谢国师。”
李渊信步走出,吕仲明朝他一揖,李渊也朝吕仲明一揖,施施然离去。
72、第七十一回槊战
当天夜里,尉迟恭又喝了一场,喝得醉醺醺地回来,倒头就睡,吕仲明等了半天,简直又好气又好笑。
“去跪搓衣板”吕仲明佯怒道。
尉迟恭咕哝道“先睡一会儿明天再跪”
吕仲明揪着尉迟恭,要把他拖出去,给他醒醒酒,奈何尉迟恭体型实在太魁梧,空手根本搬不动他,吕仲明搬了半天,又去拿棍子来撬,尉迟恭把他的手拉着,断断续续道“媳妇。”
吕仲明“”
“成亲咱们啥时候也成亲”尉迟恭嘟囔道,吕仲明转念一想,问“罗大哥要成亲了”
尉迟恭出去喝了个酒回来,突然说到成亲的事,多半就是罗士信和秦琼提到,吕仲明便问“罗大哥要娶公孙氏吗能吗”
尉迟恭随口说了点什么,把吕仲明抱着,不让他走开,吕仲明只得跨坐在尉迟恭腰间,给他解衣服裤子。尉迟恭躺在床上,说“我爱你,仲明。”
“哦,知道啦。”吕仲明把他带着酒气的衣服裤子要拿出去洗,又被尉迟恭拉着。
“不要离开我你要去看早饭吗”
吕仲明“”
吕仲明只好又坐回来,让尉迟恭抱着睡下。
“不去离开你啦。”吕仲明认认真真地说“已经决定了,就不会再离开你了。”
尉迟恭闭着眼道“迷茫啊苦啊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蕴盛”
吕仲明忍不住笑了起来,摸摸尉迟恭的脸,没想到这素来不声不响,诡计多端的大黑炭头,居然也会有觉得辛苦压力大的时候。
一夜过去,翌日尉迟恭还宿醉未醒,吕仲明伸了个懒腰,在庭院里打扫,听见外面有人在说话,便好奇过去,到矮墙边看了一眼。
“国师。”张初尘穿着一身便服,未施脂粉,却不掩其倩色,张初尘乃是侍女出身,平素又习武,与寻常女孩性格不同,见了男人也不躲,落落大方,分配好侍女该做的事,便站在矮墙后与吕仲明聊天。
吕仲明没想到自己家后院隔着一条小路,就是与李靖当邻居,笑着与她打了个招呼。
两人虽平素少说话,却都对彼此知根知底,李靖的媳妇何许人也国师大人何许人也一见之下,压根不必寒暄客气,便聊起天来。
张初尘道“听说陛下要建天策府了,也不知道药师何日能归来。”
药师是李靖的字,吕仲明想了想,知道张初尘挂念李靖,平时碰面大多数是谈对方的夫君,张初尘也知道吕仲明,尉迟恭二人一直帮着李靖,在整个朝廷的武将中,尉迟恭与李靖的关系是最好的了,便有话都不瞒着吕仲明。
“天策府吗”吕仲明想了想,说“这个我倒是不知道,不过既然这么说,天策军应该也会暂时被调回长安罢。红拂,你现在每天都帮李靖打点家里吗”
张初尘笑道“从前在杨国柱府上,也是做的这个事,国师若有什么事懒得操劳,过来说一声,我派个人过去给你安排就成。”
吕仲明点点头,又问“不气闷么要给你找点事做不”
张初尘答道“府里上上下下,杂事儿还忙不过来呢。”
吕仲明嗯了声,心想罗士信府上也有公孙氏这么个管家,想必秦府罗府,她一个人能搞定了,大家都是媳妇持家,只有尉迟府上是无政府状态,这样可不好。吕仲明又见李靖的将军府上确实像模像样的,比起自己家里规整不少,便朝红拂讨教,要怎么持家。
于是张初尘隔着两堵矮墙,便朝吕仲明解释,若不请管家,须得如何记账查账,怎么算府里开销,吕仲明一听便大概会了,于是决定回去,给尉迟恭好好管钱。
这天上午,吕仲明数了数尉迟恭数月来的军饷和赏赐,尉迟恭的钱不多,但吕仲明的钱倒是不少,连着当初在晋阳唐王府获的布绢金银,已足够置一份田地了。吕仲明写写画画,计划开销,决定在这个时代,买一块地,经营一下。到时候回金鳌岛去挖点仙草仙药,种在新家里。
尉迟恭不会当一辈子武将,待得李渊平定天下后,就可以走了,吕仲明也想抽身离开长安,去四处逛逛。書 香 門 第 論 壇
吕仲明正在啪啦啪啦打算盘,房玄龄却来了,匆匆进门,顾不得寒暄,开门见山道“昨天陛下来过”
“嗯。”吕仲明点头道“朝会决定什么事了”
“封秦王为天策上将。”房玄龄道“让秦王出宫,在西长安建府。”
吕仲明想了想,点头,房玄龄又道“尉迟将军还没起来待会秦王就过来了,西二坊已选好了地址。”
吕仲明与房玄龄相视,房玄龄又取出一物,说“秦王特地让我来答谢国师,待会秦王开府,不知道国师是否”
吕仲明知道是昨天那一番话,促使李渊下了最后的决定,封李世民为天策上将,便意味着他撤去了改立太子的想法,依旧让李世民统率武将。这个时候,吕仲明如果亲置,便意味着对李世民的支持。
“我考虑一下。”吕仲明道“但不管我去不去,敬德是一定会去的。”
房玄龄点了点头,留下一个长条形的匣子,里面是七枚珍珠,吕仲明便起身去叫尉迟恭起来吃午饭,尉迟恭头还有点疼,已完全忘了昨夜说过什么。
“你去么”尉迟恭道。
“去了就得碰上建成。”吕仲明想了想,说“我又不太想现在见他,算了,去走一趟罢,回来这么久,连面也不见,未免说不过去。”
尉迟恭道“你现在不去,待会说不定从世民处出来,建成就要带着一群人顺便过来探望你了。”
吕仲明一想也是,要是李建成以探病为由带着文武百官上门来,到时候更尴尬且不得脱身。
到午时,两人便穿过长街,朝天策府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