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吵了”秦琼怒吼道“什么鼻子不鼻子的我千里迢迢不吃不喝,一夜急行军跑这里来,是来听你俩吵鼻子的吗”
秦琼一吼,两人都静了,只有罗士信一肚子火,瞪着吕仲明看。秦琼道“你们昨夜袭营了”
两人都不说话,吕仲明被揍了,罗士信也不理会他,还是副将上前,禀告了秦琼昨夜战况,秦琼十分惊讶,对吕仲明彻底改观“没想到贤弟兵法了得,骑射一道也如此精湛。”
“谢谢。”吕仲明一脸郁闷道。
秦琼道“张将军让我来接应你俩,大家先把鼻子的事放一放,计划怎么拿下卢明月的乌合之众罢。”
本来按罗士信的想法,是在秦琼来之前连番打击对方士气,让卢明月闻风丧胆,偏偏吕仲明又不让他割人鼻子,当真是气炸了肺,秦琼看了一眼被割的战俘,便知是怎么回事,叹了口气,没说什么。
秦琼朝二人道“押回去,给师父处置,就这么定了。罗成,你那疯子脾气也给我收收罢。”
罗士信也不说话,阴沉着脸,走开到一旁去。
黄昏时,数人在山涧里生起火,罗士信还因为割鼻子的事在一旁闹别扭,坐在小溪前,叼着根草杆,吕仲明也觉十分不是个滋味,盘膝坐着,悻悻发呆,朝罗士信那边偷看了一眼,只见罗士信也在偷看他,两人目光一对上,罗士信便扔了草杆,蓦地起身朝吕仲明走来,吕仲明知道要挨揍,忙叫唤道“你要做什么”
“别吵架”秦琼正在审问战俘,看到二人要打架,又劝住。
吕仲明忙避开罗士信,秦琼招手让吕仲明过来,两人问清楚战俘,城里有多少驻军,带兵的是谁,何处兵力薄弱,战俘们感激秦琼不杀之恩,一一招了,秦琼便宽大为怀,告知他们,不必担心性命以及鼻子等问题。
吕仲明看在眼里,心里庆幸,秦琼与罗士信的性格是两个路子,按罗士信的脾气,多半是问也不问,以残忍手段折磨完就拿来杀一儆百,但秦琼这么一处理,得到情报,己方既减少了不必要的伤亡,又留下了战俘的性命。
问完话以后,秦琼便和吕仲明单独坐在篝火前,问道“你饿不饿”
吕仲明被这么一提醒,才想起要饿死了,登时头昏眼花道“饿很饿。”
“饿就去躺着。”罗士信讽刺道。
秦琼怒目而视,罗士信便不开口了。
秦琼拿出东西给吕仲明吃,拍拍他肩膀,小声道“敢顶撞我那义兄弟的,十个手指数得出来,你胆子够大,不过下次想想别的办法,他脾气倔,应当也是真心佩服你,表面上打打架,动动手实属寻常,别往心里去。”
吕仲明与秦琼对视一眼,登时明白秦琼深意,也知道秦琼担心罗士信,这么嗜杀下去,总怕入了歧途,联想起张须陀的安排,又不得不佩服这老头子的识人,用人之能。秦琼与罗士信,刚柔并济,互相搭配,果然是取长补短。
“罗成。”秦琼朝罗士信道“你昨夜进了县里,发现了什么过来说说。”
罗士信这才过来了,三人在泥地里画出祝阿地形图,互相交流,然而这交流却是罗士信不和吕仲明说话,吕仲明也不和罗士信说话,双方默认听到对方说的,却不直接朝彼此开口,只和秦琼说。
说完以后,决定翌日清晨就去袭营,大家先睡觉,秦琼便分派了事后去巡军,剩下罗士信和吕仲明坐在小溪旁。
吕仲明想了想,决定跟罗士信缓和一下,但就不知道怎么开口,罗士信只是虎视眈眈地看着吕仲明,吕仲明心底又有点悚。片刻后,罗士信盯着吕仲明,开始脱衣服。
吕仲明“”
脱了上衣,罗士信又开始解腰带,吕仲明浑身不自在,这是什么意思要光着身子摔跤还是要干嘛孰料罗士信脱了衣裤,一身赤条条的,不理会吕仲明,径自走近小溪里去洗澡。
吕仲明目不转睛地看着罗士信,没想到罗士信穿着盔甲时看上去瘦削阴沉,脱光了还是挺有料的,一身肌肉精壮瘦削,当真是穿衣显瘦,脱衣有肉。远处水声响,吕仲明想到了什么,远远道“罗大哥,小心水里有蛇。”
罗士信在远处似乎唔了声,吕仲明一夜未睡,困得不行,这夜秦琼为了不引起敌人察觉,全军都是就地露天休息,吕仲明便躺在石上睡了。
夜半时,似乎听见罗士信与秦琼的对话,秦琼约略道“仲明未经战事,不可令其领兵突进让他驰援更好”
“可以。”罗士信低沉的声音道“他人虽墨迹,箭法确实不错”
吕仲明困得睁不开眼,听了个大概,心道你才墨迹,小气鬼,不就是个鼻子的事吗。
最后两人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吕仲明后面的话已听不见了,感觉到有一袭袍子披在自己身上,又沉睡过去。
翌日清晨,天不亮时,便听见士兵们埋灶做饭的声音,吕仲明便被吵醒了,山中雾气湿重,吕仲明发现身上裹着一身武袍,便坐起来,看着秦琼发呆。
秦琼指指吕仲明身上的袍子,又指蹲在远处小溪前洗脸的罗士信,示意他过去把袍子还给罗士信,借此机会说说话,别吵架了。
吕仲明便睡眼惺忪,起身捧着袍子过去。
罗士信打着赤膊,一身肌肉瘦削纠结,在水边洗脸,吕仲明道“罗大哥,你的衣服。”
罗士信把漱口的水吐了,起身道“放着。”
吕仲明要放下,想了想,又改变主意,拿着武袍一抖,服侍他穿上,罗士信看了他一眼,也不多说,手一抻,穿上了。吕仲明又把放在石头上的战铠拿过来,给罗士信穿戴好。
“这仗打完后。”罗士信冷冷道“回去大哥要找你讨教一番。”
吕仲明“怎么讨教”
罗士信道“到时候你选。”
吕仲明尴尬道“好。”
吕仲明还想说点什么,罗士信却一摆手,示意无需多说,便带着他回去篝火前吃早饭。
天蒙蒙亮,吕仲明狼吞虎咽地坐着吃,秦琼又分给他点白面饼,说“多吃点。打仗有力气。”
罗士信道“怎么打,都知道了”
吕仲明忙不迭地点头,昨夜三人已经安排好了,这天吕仲明率领两千兵士游走接应,火箭射入营内。秦琼、罗士信以调虎离山之计破营。秦琼仍有点不太放心,嘱咐道“我们人太少,尽量避免与对方正面交锋。”
吕仲明点头,三人驻马平原外,吕仲明看秦琼面有忧色,显是担心即将到来的,势必会是一场硬仗。毕竟敌众我寡,对方足有十万人,而己方只有一万人。
“秦兄,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没想通”吕仲明想起自己所学,父亲讲论武学时曾说过,为将之人,在出战时须得解开所有心结,义无反顾地上战场。在两军未曾交锋时,哪怕有一点事情没想通,最后都可能酿成大败。
就像武学高手过招一般,“宁可一念进,不可一念停”。刹那间的犹豫,将导致全盘落败,在那犹豫的瞬间,须得摒弃杂念,不顾一切地进取,方有胜算。
果然秦琼叹了口气,答道“不瞒你说,仲明,这是为兄第一次离开张老将军,独自带兵,与如此强敌抗衡。”
罗士信嗤道“散兵游勇,怕他作甚卢明月要有半点本事,也不至于前夜被老子们打得这般狼狈了。”说毕朝吕仲明一扬眉,示意他附和,吕仲明心道罗士信确实是一名勇将,在两军对垒时,胆气更为彪悍。
吕仲明寻思片刻,认真道“秦兄,以少胜多之战,实属寻常,咱们乃是正规训练过的精兵,非卢明月这等乌合之众可比。以我性命担保,此战必胜。”
秦琼看了吕仲明一眼,吕仲明又道“自牧野之战至今,项羽破釜沉舟,周郎火烧赤壁,谢安移陈少却,都是以少胜多的名役。”
秦琼一听此言,心中再无忧虑,抱拳道“贤弟说得对,愚兄受教了,此战就请你照拂二位哥哥”
吕仲明一笑,朝二人抛了个飞吻,罗士信脸色古怪,秦琼哭笑不得。
顷刻后,秦琼与罗士信同时喝道“随我出战”
战鼓狂擂,秦琼与罗士信各带四千兵马,朝祝阿东西方向包抄而去,那一刻天蒙蒙亮,上万骑兵在平原上散开,铺天盖地,吕仲明见此壮阔之景,不由得豪气万千,喝道“大家跟我走”
吕仲明率领两千士兵,开始正面突进,杀向城门。
双方第一轮交锋,城墙上飞箭如雨,密密麻麻地飞下来,吕仲明率领兵士们在奔马上弯弓搭箭,朝木楼上射去,有马匹疾驰之速助力,箭矢纷纷射上城头。拖住了敌方的主力部队,待得到了箭矢射程后,吕仲明又一声呐喊,士兵纷纷掉头,分作两队,沿着木墙下狂奔。
不片刻,远方响起厮杀,呐喊,吕仲明便知罗士信得手了。
整场战役出奇顺利,就像吕仲明所料一般,罗士信杀进城后,士兵遭到了卢明月的集合与抵抗,紧接着在密集的打压下,罗士信又破城冲了出来。
罗士信在城门外大吼道“孙子人多势众,不可恋战快跑”
吕仲明调转弓箭手队,前去接应,与罗士信一行汇合,登时祝阿县内战鼓轰响,四门一开,叛军惊天动地的掩杀出来。
卢明月几乎将手中的士兵全部派了出来,誓要将前夜偷营的罗士信一举截杀,以雪前耻,马蹄声令整个山头都在震颤,吕仲明一箭射去,放倒了敌君统帅,与罗士信沿着平原,一路狂奔。
“他们会追过来么”罗士信在奔马上朝吕仲明吼道。
“会”吕仲明大声答道“前天晚上咱们安排的火把”
正说话时,叛军追上了官兵,双方在平原上一通厮杀,场面混乱至极,罗士信一身染血,从前锋阵中冲出来,吕仲明大声解释道“他们以为咱们只有五千人”
乱箭飞射,吕仲明本能地感觉到危险,顾不得再说,拉弓一箭,箭矢飞旋射去,将提着长刀,冲向罗士信的敌将登时落马,被奔马一顿践踏,生死不明。
罗士信看也不看吕仲明,学着他的动作朝他那边抛了个飞吻,一转身又杀回去。吕仲明马上喝道“箭矢支援”
“杀”
就在这时,埋伏许久的秦琼终于出战了。
秦琼带兵从追兵背后掩杀而来,叛军登时大乱阵脚,罗士信悍不畏死,带着自己的军队硬冲,吕仲明吩咐人收了弓箭,分作左右翼,包抄上去。
“卢明月死了”
“卢明月中箭身亡”
“莫再负隅顽抗放下兵器,绕你们不死”
上万人同时呐喊,声音惊天动地,叛军登时胆寒,联想起日前吕仲明那箭无虚发的神技,登时自乱阵营,将领大声喝斥,却奈何败势已成,自己人互相踩踏,推搡,败兵散入山林之间。
“别追了”秦琼喝道“夺城”
罗士信这才悻悻一摆长槊,掉头冲向祝阿城内。
叛军一败,吕仲明便率军绕过战阵,赶往祝阿,城内已人心惶惶,吕仲明到得城外时,木制闸门倏然大开,一群农民军手持锄头,镰刀冲了出来,吕仲明登时吓了一跳,手下纷纷弯弓搭箭,吕仲明道“且慢”
部下被制住,农民军那动作显然是自发的,纷纷看着吕仲明,又有人怕了,后退一步,紧接着跑路的人越来越多,有的朝城里躲,有的朝城外跑。纷纷作鸟兽散。
吕仲明知道卢明月肯定是趁乱逃了,也不打算再等秦琼,吩咐道“随我入城去。”
然而下一刻,城里走出一个老僧人,站在木门前。
“吕将军”那老僧人垂着花白的眉毛,眯着双眼,眼睛抬也不抬,手里拈着一枚五光十色的琉璃珠。
老僧人身边,跟着一只通体白色,足有野狼般大的白犬。
吕仲明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左右看看,秦琼与罗士信还在远处,回援不及,暗道怎么办正主儿这么快就来了
“不错正是我家吕将军”部下道“兀那和尚,快快让路莫要拦阻官兵剿匪”
吕仲明一抬手,示意部下噤声,知道该来的总是会来,这人必然是佛门中的重要人士,只不知道是谁秦琼与罗士信来了也没用,他俩终归是凡人。
吕仲明翻身下马,老僧人便双手合十,朝吕仲明一礼。
吕仲明站定,双手一合,以左右手抱拳,内掐子午诀,外作太极图,朝那老僧人一躬身,同时心念电转,想到无数个念头佛家也并非都是一伙的,自己在玄门内被封住一身修为的事,这老和尚知道不他是谁座下的
就在行礼的瞬间,吕仲明又注意到老者似乎实力不强,然而手中的那枚法珠,确实是了不得的法宝,还有身边带着的白犬
7、第六回闵公
白犬一直警觉地盯着吕仲明,吕仲明真身乃是天地神兽,位于食物链最顶层,除了两名父亲之外,哪怕是凤凰玄武,见了都要让他三分,想必此时那白犬更怕,便不甚在意。
“老朽替祝阿全城百姓,前来求吕将军一诺。”那老僧人道“上天有好生之德,卢明月聚众作乱,乃是情非得已,天道使然,想必吕将军也知江山气数,此城内百姓本是无辜,求吕将军网开一面,留下全城百姓性命。”
吕仲明不知道按照大隋的法令,祝阿城中叛乱,百姓该当如何处置,然而这老和尚话中之意,他是清楚的,隋朝气数已尽,犯不着再造杀孽了。
主帅还没到,吕仲明尚无法承诺他,便道“天道不仁,并无好生一说,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待秦将军来后,我会代为转告,法师请。”
那老和尚抬眼,看着吕仲明,颇有点意外,旋即缓缓点头,城内又出来一名妇人,失声道“闵公快回来与官兵是说不通的”
吕仲明此刻方知此人名叫“闵公”,看他蹒跚步伐,又不像哪个大boss,便心思复杂地目送闵公回城里去,那头大狗摇了摇尾巴,临走时还看了吕仲明一眼。
吕仲明进了城,只见祝阿县城内一片萧条之景,凡有农夫被卢明月的叛军抓来做徭役,建筑工事的,见了官兵便作鸟兽散,吕仲明要找个人问话,百姓都是跪在地上苦苦哀求。
“不杀你。”吕仲明道“我就问个事,闵公是谁”
被问到话的农夫战战兢兢道“闵公是我们这儿的活菩萨,三年前就来祝阿了,住在山上一座破庙里军爷您饶命小的家里”
“都回家去。”吕仲明吩咐道。
官兵一进来,整座城里都静了,片刻后秦琼与罗士信追杀完残兵,带领手下兵士进城里来,吕仲明便朝秦琼分说了此事,罗士信皱眉道“不抓人,怎么回去交代”
秦琼沉吟片刻,答道“再说罢。”
秦琼没有再多问,只是让二人先休息,又让手下去接管城防,清查城内叛军,军营内放了饭,吕仲明便揣着两个馒头,到哨塔上去吃。
罗士信正坐在栏杆上,见吕仲明来了,便朝一侧让了让,城外到处都是尸体,远处有一身穿破烂袈裟的僧人,正在念经超度死者。
抓不到叛军,就只能拉百姓去充数,隋兵讨要军功,只得如此,多半自上而下,沿袭多年,也毫无办法。然而百姓又有什么错吕仲明设想若换了自己是个寻常人,一家人吃不上饭,来了伙叛军把城里占了,又被官兵打跑了,官兵抓不到叛军,却把自己父母被抓去顶罪,无缘无故地抓去杀头,实在受不了。
但吕仲明也知道跟罗士信说这些也没什么用,有的人活着就是为了打仗杀人,有的人活着就是为了织布种田,打仗对罗士信来说,已经是他的职业。他不会去想什么百姓无辜,天下人可怜之类的话,让他带兵杀人,他就去杀人,杀完了人计件算酬,就这么简单。
反倒是秦琼的原则与罗士信不一样。
吕仲明与罗士信一同望向战场上,官兵正在打扫战场,那老和尚带着他的白犬,正在场中穿行。
每经过一具尸体,闵公便躬身下来,抚过士兵的脸。
罗士信皱眉道“秃驴在做什么”
吕仲明道“他在超度战场上的亡魂,这么一来,城外就不会有恶鬼。”
罗士信嘲笑道“人都死了,还要超度鬼”
吕仲明看见远方,闵公手中拈着的琉璃珠发出五彩光泽,在蒙蒙细雨里氤氲出一个光晕,身后竟是有佛光笼罩,隐约现出不知哪位佛门大菩萨的法相,便知闵公来祝阿,事情绝不止这么简单。
他也知道罗士信看不见佛光,便不解释,就在这时,两人忽然发现了秦琼,秦琼正在祝阿县外,与闵公交谈,远远的不知说了什么,秦琼便转身离开。
吕仲明马上下了岗哨,去找秦琼,秦琼摘下头盔,回到城内,被吕仲明截住,未等二人开口,秦琼便道“没什么事,闵公请咱们仨,到城西的空慈寺里去喝杯茶。”
“俘虏多少人”罗士信问道。
“四百四十一人。”秦琼道“数目太少了,没法向朝廷交代。”
吕仲明要说点什么,罗士信的手指却微微一紧,使出些许力道,示意他别吭声。
罗士信一脸戾气,说“我去逮几个回来,你俩不必插手。”
吕仲明一听就知道罗士信要自己担了这干系,去把良民抓回来,捆回朝廷给杨广交代,罗士信知道他俩做不出这等事,便打算自己去。
秦琼道“罢了,百姓何辜再想办法罢。”
罗士信反问道“能有什么办法你倒是先想一个”
秦琼道“先去见见闵公,此事不忙,反正还有几天才回去。”
细雨纷飞,闵公所住之处,乃是祝阿县中一处山坡,山上有一破庙,庙中已有近百年未有人居住,听本地人所言,闵公自打来到此处,便弘扬佛法,替百姓治病,更在灾荒年间,说动官府,开仓赈济。
秦琼知道不可托大,便嘱咐吕仲明与罗士信,须得客气礼貌。
进了空慈寺,寺中一片静谧,茫茫青山,笼在一层烟雨之中,那白犬踞于寺后荷花池畔,闵公正在亭内煮茶。院中立着一座破败佛像。
秦琼双手合十,吕仲明却是静静站着,看了那白犬一眼。
“闵大师。”秦琼道。
“三位将军请坐。”闵公慈眉善目,白眉垂鬓,作了个手势,吕仲明坐下,拿起一杯茶时,转头端详院内佛像。
“这是哪位佛”吕仲明问道。
闵公如是答道“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空慈寺内供奉的,是地藏菩萨。”
“啊”吕仲明当即明白过来了,一瞥菩萨像,又转眼一瞥白犬。那白犬自吕仲明入亭内,便表现得全身不自在。
“闵大师有何吩咐”秦琼道。
“吩咐不敢当。”闵公垂下眉眼,将茶先是端给吕仲明,再递给秦琼,最后才是罗士信,又道“秦将军,罗将军二位,年少才俊,天纵英才,未及弱冠,便有此成就,实乃人中翘楚。只不知二位为何而战”
吕仲明沉默啜了一口茶,这话也是他一直想说的,秦琼道“闵大师何出此言我等乃是大隋将士,自当为国尽忠。”
闵公缓缓道“秦将军,罗将军,两位是为陛下尽忠,还是为了天下百姓尽忠”
罗士信脸色一变道“你这是什么话”
罗士信翻脸如翻书,一听出闵公话中有话,便要动手,吕仲明与秦琼忙同时抬手,拦住罗士信。
秦琼道“闵大师请说。”
闵公笑道“两位,我不过是糊里糊涂一老头儿,至今已痴活了八十一载,这条命,迟早是要交去的,今日但请罗将军听完我一席话,就算将我抓回去治罪,又如何”
吕仲明心知有那枚琉璃珠,以及亭里的白犬保护,要把这老和尚抓回去治罪决计不容易。不过是嘴上说说罢了,遂笑了笑,没说什么。
闵公又道“隋家气数已尽,如今天下,与官兵作战的,都是百姓,百姓无依无靠,为活命,不得不与官兵对抗,两位既与吕道长作一路,想必也知来日天下困境”
“我没有说过。”吕仲明插口道“只知顺应天道,不可逆天而行则以。”
闵公抬眼一看吕仲明,吕仲明微一笑,时至此刻,他已约略猜到了闵公所属阵营,便开口问道“请教闵大师,地藏菩萨对天下之势如何说”
闵公一手竖掌道“地藏菩萨于世无争,对天下并未有言托付,乃是老朽谶越了。菩萨有大愿心,大愿力,唯望承载世人苦难,渡尽众生。但地藏菩萨,有一言令老朽转告吕将军。”
吕仲明略一迟疑,闵公又道“然而人间大乱将起,菩萨知吕将军重任在身,无论如何,都请吕将军善待生灵,不以无辜百姓性命,作博弈天下的棋子。”
吕仲明知道闵公的意思说穿了就是,地藏不来惹你,你也别在人间动不动就放禁咒出大招,轰死老百姓。吕仲明脸色阴晴不定,自己本来也没打算这么做,但只要这时候一点头,感觉却像是被闵公威胁挤兑了一般。
“三位将军,请看这祝阿城内。”闵公道。
闵公示意数人望向山下的祝阿,荒田绵延直至天际,烧稻草冒出的浓烟滚滚而起,百姓哭声远远传来。
“田地荒废,无人耕作,家中男丁,十去九空,尽剩下妇孺老者。”闵公道“整个天下,不知道还有多少像祝阿一样的地方,有多少人在受苦。吕将军,凡间已再经不起再一次两教的封神之战了。”
“我知道了。”吕仲明如是说。
闵公道“老朽替菩萨,替天下百姓,感激吕将军大德。”
吕仲明看到闵公行礼,反而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似乎佛家是在行善,只有他是来杀人似的。然而转念一想,穿过玄门,带着一堆法宝过来的时候,自己最初不正是这么想的么管它什么隋唐天下,谁家江山,把山河社稷图一祭出来,轰轰烈烈地碾压过去。
佛道两家一旦明面上开战,势必殃及无辜凡人。直到此时,吕仲明才意识到,自己不得不重新调整战略。
“不必再说了。”秦琼喝完茶,答道“闵大师,这就告辞。”
闵公垂眼微笑道“恭送三位将军。”
三人喝完茶下来,吕仲明还在思考,罗士信却道“光是那老头说的话,就够治个死罪了。”
秦琼道“你打算将他带回去这就去动手罢。”
罗士信迟疑片刻,瞥了吕仲明一眼,问道“他身边的狼是否不好惹。”
吕仲明没想到罗士信眼睛还挺厉害的,遂答道“是,你也看出来了”
一个老和尚,身边带着一只体型那么庞大的,通灵的白犬,一看就不似常人,是以罗士信也没有轻举妄动。秦琼站在山腰上,沉默良久,而后问吕仲明道“闵公说的,是真的么”
“嗯。”吕仲明道“不久后,隋家天下即将四分五裂,陷入群雄争霸的局面。”
“什么”罗士信仿佛不认识般地看着吕仲明。
吕仲明道“以数件事的发生为转折点,隋朝江山失其栋梁,天下各路英杰起兵反隋,杨广躲在扬州,最终被义军那啥了。”说着作了个削的手势。
“什么时候”秦琼与罗士信都似乎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快了。”吕仲明道“最多不过年。”
吕仲明不敢把时间说得太清楚,虽说以自己的身份,泄露天机已不会引来雷劫,但泄多了,终究有点惴惴不安,心里没底。
“你信”罗士信嘴角抽搐,看看秦琼。
秦琼道“你怎么不早说”
吕仲明“咱们第一天认识的时候,我就对你说过。”
罗士信嗤道“装神弄鬼,你和那老秃驴都得被关起来。”
说毕罗士信摘了头盔,走下山去,走出几步,忽然又站定,回头道“你说真的”
吕仲明沉默,看着罗士信双眼,眼中意思一目了然你看我像是在和你开玩笑吗
正在这沉默中,一名士兵快步上山,喊道“秦将军罗将军,荥阳来了军情张大人已得战报,吩咐两位速速起行,回荥阳汇合,镇压瓦岗叛军”
吕仲明登时心中一凛,知道这回正主儿来了,瓦岗军是一支劲旅。这次张须陀面对的敌人,非是卢明月这等乌合之众可比。
秦琼道“先不管战俘的事了,回去再说,走罢。”
吕仲明没再说什么,与二人下山,秦琼搭着吕仲明肩膀,似乎有心事,罗士信也有心事,走出几步后,忍不住回头,想到了某个证据,以反驳吕仲明与闵公的那套“大隋必亡论”。
罗士信道“师父为大隋征战多年,有他在,大隋就不会倒。你倒是说来听听,师父怎么可能不管”
吕仲明先是躲开几步,躲在秦琼身边,说“你罗大哥,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罗士信“”
秦琼道“你说罢,你将罗成当做自家兄弟就成,他不会出卖你。”
吕仲明惴惴道“虽然很遗憾,但事实确实是他最后战死沙场了。”
秦琼“”
罗士信“”
罗士信嘲笑道“放屁能让师父战死,难不成我们也战死了”
罗士信看着吕仲明,吕仲明提心吊胆看着罗士信,不说话,那一刻,罗士信的脸色变了。
“我也会战死”罗士信颤声道。
吕仲明战战兢兢道“理理论上是,不过我不会让你死的,到差不多的时候,我会提醒你那场战役,你别去就行了你看这样成么罗大哥”
罗士信“”
8、第七回寻药
路边升起篝火,吕仲明,罗士信与秦琼三人坐在火堆旁,还有两日行军便能到荥阳。自那天从吕仲明口中约略得知自己的命运后,罗士信便仿佛遭到了重大的打击,一路以来一声不吭。秦琼虽然表面上看上去倒是还好,然而吕仲明知道他内心实在也是心事重重。
“命这玩意。”吕仲明安慰道“信则有,不信则无,不必太放在心上。”
秦琼问道“师父会在何时战死”
“忘忘了。”吕仲明心虚道。
他确实忘了,张须陀此人,最初自己便不太在意,谁会去研究一个不那么出名的nc是怎么死的吕仲明虽然读过不少关于唐代的典籍,但记忆力终究有限。若问他杨广是怎么死的他记得,张须陀怎么死的实在是想不起来了。
然而罗士信的遭遇,吕仲明是记得的,当初还唏嘘了许久,现在打定主意,要挽回罗士信不降而亡的悲剧命运,心道既然以后会一步步地发生改变,现在其实也不必说太多。
罗士信的侧脸笼罩在明暗跳动的篝火光芒中,不知在想何事,吕仲明道“其实我是胡诌的,哥哥们别太相信我。”
秦琼与罗士信又都看了吕仲明一眼,吕仲明这话说得也心虚,三人之间心照不宣,都知道吕仲明不是在开玩笑。
秦琼道“我知道你不是胡诌,换了信口雌黄的人,会说天机不可泄露,而你,答的是忘了。”
吕仲明“”
秦琼道“所以你一定早就知道许多事。”
罗士信终于开口问道“从何得知推算之术”
吕仲明始终没有太详细交代来历,只含糊说了自己是修道之人,但秦琼是知道的,少年遇仙一事,也朝罗士信说过。吕仲明总不好说自己是从后世来的,便解释道“是,测算之术,多少会一点,而且涉及国家,江山气运,总能看出来的。闵公也知道这事。”
罗士信“我是怎么死的”
吕仲明想了想,说“也忘了,但我会小心点,不让你死。”说着拍拍罗士信肩膀,笑道“有仲明在,相信罗大哥定能安享天年。”
罗士信自嘲般地笑笑,说道“想给我逆天改命就怕命中注定的,逃不过这一劫。”
“逆天改命。”吕仲明道“倒也不是不可能,但是被改命之人,须得心有所悟,跳出自己原先的轨迹。我们道家庄子说画地而趋,便是划地为牢之意,人生下来,就在自己画的这个圈子里,绕来绕去,都绕不住既定的命。唯有一天悟道了,懂了,方能走出来。”
“怎么说”秦琼问道。
吕仲明躺了下来,躺在山坡上,看着天顶璀璨的星河,侧头看着秦琼,随口道“就像闵公问你们的那句话,两位将军,为何而战想通了,就好办了,你的性格变了,原本是为了讨一口饭吃,才打仗。后来,你觉得要为了天下百姓打仗,性格不一样了,抉择,取舍也会有所改变,有时候一个微妙的小念头,就会让自己走上全然不同的道路,一些本来会深陷其中的泥潭,也不会再走进去了,自然就不会再重复从前那个你,即将走上的老路,对不对”
罗士信随口道“没想过这些,杀人开始只是为了报仇,要么就是保命,后来是为了混口饭吃。杀猪杀牛的人,你有没有问过他,为什么当市卖肉织布的人,你有没有问过,她为何织布”
秦琼出神地望着天顶的星空,喃喃道“不瞒你说,仲明。自你来到我帐中那天,愚兄不知为何,便总想着这件事,我与罗成十三四岁从伍,行军多年,得张老将军授艺,却未曾认认真真想过,未来该当如何。你说,隋家注定是要亡的,轻描淡写,就那么信口说出来了,仿佛是理所当然的事,为兄便禁不住想,我为大隋打了这么多年的仗,还有什么意思”
“罗成。”秦琼又看着罗士信,叫了他一声。
罗士信“”
罗士信也像吕仲明一样,躺着走神,眉毛动了动,望向秦琼。
“闵公说得对。”秦琼道“暴君当政,百姓何辜无向辽东浪死歌内说得很清楚了。田地荒芜,无人耕种,徭役苦重,颗粒无收。”
罗士信出了口气,翻身背对吕仲明与秦琼,侧躺着。吕仲明知道罗士信就像知道了自己的性命终数,一个人,在骤然知道自己还能活个两年,三年,又或者还有不到十天的性命时,定会大彻大悟,将从前的一切全盘推翻,迷茫而不知所措。他的内心正起着狂风暴雨,倒也不急在这一时,假以时日,定能想通。
吕仲明推推秦琼,以眼神示意,三人便不再谈此事。心思各异睡下,翌日起身时,吕仲明看见罗士信赤着上身,拿一棵树练拳,便迷迷糊糊道“罗大哥。”
“唔。”罗士信脸色依旧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秦琼巡完军队,吃过早饭大家便带兵回荥阳,彼此都像是忘了昨夜的话。
沿途碰上了大量携家带口的百姓,都在朝东边赶路,罗士信跨在马上,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百姓们见是官兵,都现出一副唯唯诺诺,不敢多说的样子,吕仲明朝一名壮汉道“你们是去投奔东边过来的瓦岗寨么”
那拖着板车的壮汉脸色登时变了,忙摆手道“不是不是小的只是听说索河有人在派粮食”
“派粮”罗士信眯起眼,犹如一只危险的野兽,冷冷道“去领粮食,为什么还把全副家当带着来人给我抓起来”
手下轰然应声,百姓们大哗,忙自奔跑,秦琼却道“算了,赶路要紧。”
罗士信拍马要追,提着槊,最后犹豫片刻,冷哼一声,掉头赶往荥阳。
城内,吕仲明刚下马,未曾进内府,便听见里面传来剧烈的争吵声。
秦琼与罗士信在回禀祝阿县军情,吕仲明要进去,却看见里面秦琼背着手,一手轻轻摇了摇,示意他别进来。
吕仲明站在廊下,偷听里面对答,来者竟是朝廷特使,朝秦、罗二人怒吼。
“十万人反叛最后只抓回来四百多人剩下的都被你们吃了”
“陛下问起来,要怎么交代”
吕仲明听得一肚子火,却只得强自按捺住,张须陀道“有何难言之隐,自分说清楚。”
秦琼道“城内俱是妇孺,卢明月不过是虚张声势,师父明鉴,真正的叛军,最终不足两万。”
“还有一万九千六呢”那朝廷派来的特使冷笑道。
罗士信勃然大怒道“你是什么东西说话给我当心点”
特使也不是吃素的,怒道“罗士信,你简直目无天子,无法无天凭你这句话,你就得”
张须陀道“大人请息怒。”
秦琼一抱拳,罗士信却对那特使怒目而视,张须陀见罗士信还是一副不服管的模样,怒吼道“来人把他俩给我拖下去军棍四十”
吕仲明心中一惊,正要入内求情时,张须陀又喝道“门外站的是谁给我轰出去”
吕仲明这才知道,原来张须陀早知自己在门外偷听,大声道“手下留情,张将军”
一句话未完,吕仲明便被捂了嘴,寻常兵士怎可能是他对手吕仲明正要还手时,秦琼却道“快出去这里不是你说话的地方”
连罗士信都隐忍不语,吕仲明只得不再开口,挣开士兵道“我自己会走”
吕仲明避到二门外,庭院里秦琼与罗士信脱了上衣,被士兵们八条木棍一架,呈“大”字型按在地上,军棍啪啪打下去,吕仲明听得肉痛无比,心里十分愤怒,脖颈一侧的字符文焕发出金光,力量仿佛要冲破符印而出。
不现在不行吕仲明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不要冲动。
顷刻间四十棍打完,二人竟是哼也不哼一声,只听朝廷来使嘲笑道“合该杀杀你们威风。”
张须陀脸色阴沉,那来使又道“陛下特别吩咐,索河叛军,须得尽早平定。洛口粮仓,不容有失。”
张须陀道“老头子谨遵吩咐。”
张须陀亲自送那朝中官员离开,出门时看了一眼吕仲明,吕仲明忙进去,见秦琼与罗士信被打得背上,大腿上全是血,骇然惨叫道“不会吧怎么打成这样了”
“嘘。”秦琼咬牙示意,吕仲明忙叫来人,将秦琼与罗士信抬回房去。正要跟着去时,张须陀却回来了,瓮声道“留步。”
吕仲明知道张须陀有话要问自己,秦琼却小声吩咐道“气数天命的那些话,不可与师父说。”
吕仲明轻轻捏了下秦琼的手示意知道了,走进张须陀厅内。厅内只有张须陀与先前那名被罗士信揍了的,名唤王志阳的参赞。
张须陀先是问明战况,又问逃兵,吕仲明根据自己所知,一一答了,解释道“是晚辈答应了闵公,保全百姓一事,没想到”
“不必多说。”张须陀道“既领兵在外,想必陛下是信任老夫的。方才只是当着朝廷来使的面,不杖责他二人,无法交代。”
吕仲明松了口气,只是不爽秦琼与罗士信白挨了这顿打,张须陀又道“荥阳之役非同小可,此役结束后,陛下会亲往巡军,秦琼已为你申明祝阿一役战功,到时候老夫会带你见陛下一面,此事也好有个了结。”
吕仲明嗯了声,点头,问道“张老将军,咱们现在还有多少人”
先前一路急行军,秦琼的兵又都是章丘一地的地方军,不可调离岗位,只带了上千人过来。张须陀虽是征讨大将军,却也手无兵权,只能到一个地方,征集一个地方的官兵抗匪,瓦岗大军以吕仲明所知,又是十万众,这十万人,可不比卢明月乌合之众,乃是隋末农民起义中最为强力的队伍之一。
然而张须陀道“老夫已有破敌之计,不必小友担忧,这一战,秦琼与罗士信支援为宜,责后带伤在床,便请你代为照顾。”
“张将军。”参赞附耳到张须陀身边,说了几句话。
吕仲明眼珠一转,想到张须陀之败,又想到索河,大海寺荥阳,会不会就是这一场
“荥阳这里是不是有个”吕仲明开口道。
张须陀问道“怎么”
参赞看着吕仲明,吕仲明又改变主意了,决定什么也不问,便抱拳道“晚辈告退。”
当天午后,一轮烈日烤着大地。
“啊”秦琼大叫道。
吕仲明一脸不忍卒睹,用剪刀小心剪开秦琼衬裤。
罗士信怒道“别叫了”
秦琼道“仲明你剪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