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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府深院 第11节

作者:锦重 字数:26141 更新:2021-12-28 21:42:48

    夏安初来乍到,挨了罚就老实的饿着。青柏吃完饭,看夏安真的饿着肚子,就取笑他太过老实,又没人盯着他。不过青柏为人不错,又回去给他拿了两个冷馒头,在三院的火盆上烧着吃。

    昨晚不是何管事值班,早上到辰时多才会从住的院子过来。今天却在卯时三刻就推开阿堵院的大门,进来就沉声吩咐几个人速去请三个主事过来。有几个早到的一等小厮围住何管事打听事宜,却被何管事随口派了几个伙计,连饭都不能吃,就去干活了。只有鸿瑞还在何管事身边立着。

    何管事看见夏安站在东面屋门口,便招手叫他过来“你是内院出来的,比我们这里谁都熟悉内院的路。你陪着鸿瑞往熙碧院跑一趟吧。”夏安进来的时日不短了,能力人品也都摸透了,是个可靠的,也该让他跟着学一学院里一等的大小事了。

    对于何管事的安排,鸿瑞非常不乐意,他自己手底下是有两个二等的在伺候,何必非要挑别的人给他带路,再者,他往内院也跑过几趟了,还愁找不到路么。

    夏安倒是没那么多想法,他猜到何管事是他要跟着长长见识,心里当然愿意。何管事既敢放他出去,就说明王府对逃跑的犯人的搜捕已经过去了。这是个天大的好事,说不定过几日,何管事就能真正把他讨到阿堵院来。比起以前待过的地方,这里更能给他希望。

    捧着一个紫木匣子,看规格,是王府妾室所用。夏安跟在鸿瑞身后,低头走着。穿过华门,里面就是内院了。

    “熙碧院在哪个方向”鸿瑞趾高气昂地问。

    夏安一愣,蓦地想起他是被派来指路的,但他其实对内院说不上有多熟悉,要知道,他为了逃避与王爷出门必遇的厄运,整日躲在房里舍不得出来。当时只想着出来走走,竟忘了自己其实并不知道路。

    “那个,熙碧院奴才不太熟。”

    “什么”鸿瑞刚要发火,夏安马上跑起来,拦住身边一个看起来像是低等身份的婢女,问道“姐姐,我们是外院的小厮,能告诉我们熙碧院大致在哪里么”

    “熙碧院你都不知道,里头可住着熙侧妃呢”那婢子甚是瞧不上夏安见识短,但又喜欢夏安肤白貌美,还是给夏安指了路“王妃娘娘的岚汐院你知道么,就在岚汐院的旁边。”

    侧妃夏安呆了一呆。王爷什么时候迎了位侧妃进府,他怎么不知道。不可能在飘香院的时候,小金那张大嗓门一定会说与他听。那便是在地牢了,可能小金几天才过来一趟,没有说到这事。原来王爷新得了侧妃,所以那时很忙。

    “多谢姐姐,岚汐院的路我识得的。”夏安强笑着回答。他也说不清是为什么,突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脚步也虚浮起来。

    沿着通往岚汐院的甬道走了一会,夏安眼尖看到一条比正道略窄的道路尽头,有一座漂亮宏伟的院子,气势不输岚汐院。

    “在这边。”夏安叫住还往前走的鸿瑞。鸿瑞总瞧他不顺眼,也不知是哪里得罪了这个一等的小厮。

    “哼,数你嗓门大呢,给我懂点规矩。”鸿瑞呵斥道。

    夏安低头,乖顺地跟在后面。鸿瑞都走出老远了,他不叫的大声些,怎么能听得见

    熙碧院住的是女主子,没有正经的门房。但外面的院子总是会有几个眼尖伶俐的小丫头在。鸿瑞只到过内院的华嬴院和两位公子的院落,此时找不到门房,一时便有些不知所措。

    夏安有心示好,便低着与他说道“可以叫院子里的丫鬟给通报。”那些丫头若看到是哪个主子,早就奔上来招呼了。这是看他俩不够脸,所以懒得应付。

    谁知那鸿瑞是个小心眼善嫉妒的人,夏安这个善意的举动,落在他眼里,就有炫耀的味道。他半月前,无意见何管事拿了主事制成的礼单指导夏安,心下便生出一股恨意和惧意,何管事是不是有心指导夏安成为下一个主事呢,人自然是要帮自己亲戚的,而且听何管事说的话,夏安的才能居然不输他们这几个一等的。

    阿堵院的各个职位的数目都是有规定的,三个主事只能少不能多。刘主事算账算的特别快,而且从不出差错,孙主管早就瞧上了刘主事,等过了年就要将刘主事调走,到份例房当管事。

    腾出的主事之位,到二月末王爷寿辰之前,肯定还是要添上的。在现在的几个一等小厮内,鸿瑞算是拔尖的,所以他不能允许有人半路从天而降坏了他的好事。

    鸿瑞狠狠瞪了夏安一眼,高了嗓音骂道“闭嘴,主子院前你也敢乱说话。”

    夏安恼他的不知趣,低了头不说话。两人就这么在熙碧院门口干站着,终于有个穿着淡紫色百褶裙的丫鬟看不过眼,跑过来赶人“二位,在院门口站着做什么,待会万一王爷来了,冲撞了可怎么办”

    那丫鬟带着几分得意几分厌恶提到王爷,夏安心里更加不舒服,却突然念想着不知能不能在这里撞见王爷

    鸿瑞只远远见过王爷一面,当下有些害怕,说话也没平时流利“姐、姐姐,我们是制礼单院的,奉命拿写好的礼单给熙侧妃过目。”

    “这样啊,等着,我去通报。”那丫鬟快速往正房报信去了。

    鸿瑞想要进到院子里,刚迈步,就听夏安悠悠说道“男子是不能进到女主子的院里的,咱们还是在外面等吧。”

    “就你懂得多。”鸿瑞剐了夏安一眼。夏安已经懒得跟这种不识好歹的人计较了。

    通报的丫鬟很快笑容满面的回来,从他们手里接过单子,又小跑着送进去。这次约莫过了一刻钟才出来,拿单子还给鸿瑞,笑道“我们娘娘说了,你们院里的何主管办事细致的很,这份银狐大氅送的很知心。这是给何管事的赏赐。”她错过身,有个打扮差不多的丫鬟手捧着一个朱漆盘,上面拿红布盖了。

    鸿瑞是不会亲自接过来的,这样有失他的身份,他给夏安使了个眼色,夏安上前接了。

    “谢娘娘赏赐。”鸿瑞和夏安在院门口跪下来叩头。

    丫鬟让开,捂嘴笑。等他们起身,才道“跪的可太早了,瞧,你俩的赏赐还没给呢。”说完,从自己袖子里掏出了两吊钱,多的那个塞给了鸿瑞,少的给了夏安。两人又要拜,被丫鬟拦住“好了好了,娘娘也不差你们这声谢,赶紧走吧,不定啊,王爷过会子会来呢。”

    这是夏安头一次领到赏钱,沉甸甸有五百文的光景,按说他现在分文没有,突然得了这意外之喜,该是偷笑很久才是。可不知为什么,总也开心不起来。

    两人往回走,夏安端着漆盘。鸿瑞突然慌张说道“我有些急,你等我会儿,我找个地方解决一下。”说完,四处张望,慌慌找地方去了。夏安其实很想提醒他哪个院子可以去求一下通融,哪个不可以涉足,但是话到嘴边就咽回去了。

    有的人你对他好,他反倒怪你,那你仍对他好,就是自找不待见了。

    夏安端了漆盘,站在路边等。夏日的阳光暴烈的让人睁不开眼,夏安低了头,看着自己的影子发呆。

    突然背后一阵疾风,他听见有人唤他“夏安”,声音嘶哑难听,像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一样,下意识的转身,看见王爷红了眼睛冲过来。

    肩膀被紧紧扣着,王爷的十指好像要伸到他的肉里去。夏安吃痛,苦了脸。

    “你可还好”

    被上下前后一阵检查,夏安突然心里泛上暖流,连带着肩膀也不疼了,答道“奴才没事。”

    “这段时间你去哪儿”放心后便声音带上了质问。

    夏安感觉对不住王爷,原来王爷竟是这般担心他,他却为一个荒唐的念头故意没有报平安。他自知理亏,说话就有些支支吾吾“奴才现在在阿堵院做事,已经一个月了。”

    “既然在王府,怎么不同我说一声”容离问的焦急,问的愤怒。

    夏安被问的有些站不住脚,想起那个念头,脸颊也跟着烧起来,他总不能说我就是想看看你会不会去找我吧。夏安情急之下,答道“忘了。”

    “忘了”容离气极反笑。夏安扭捏不安的样子加上这个回答,看在容离眼中,根本就是人家不愿意搭理你,寻到好的去处当然不会记得你了。

    容离又急又气,一时失却理智,抬手发狠扇了过去。

    夏安正处于羞愧和不好意思之中,低着头想着怎么跟王爷解释才好,突然一股大力道打在脸上,脑子被狠狠震了一下,声音轰鸣,视线落下黑幕,身体随之飞起,在空中滑下一个低弧,然后重重地摔下,手里的漆盘也摔散了,几块银锭子散落地上。夏安脑袋空白,什么也不知道,只是感觉喉间一甜,本能的张口,吐出一口黏稠来。

    容离打完自己也傻了。上次折断夏安的手腕,他就后悔的不行,下决心再不伤夏安一分一毫。可到关键时刻,他又管不住自己。

    这一个月他发了疯似的在找夏安,京外也找了,都没有夏安的消息,手下回报,只说是人跑了,可他一个奴才,无权无势的,怎么可能跑的这样没有痕迹。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有人害他,有么有人助他。

    容离心里十分害怕夏安被人害了,王府里脏成什么样子,他待了这么多年,哪里能不清楚,夏安那样的容貌,王妃又是发着妒心去的,焉能有好。

    他一直在找,尽管手下都已经不抱希望,还有几个大胆的劝他要以大事为重,都被他拿鞭子抽死了。那时,在他的心中,还有什么事会比找夏安更大。

    今天和王妃一同入宫请安回来,走着走着,不经意扫了一个背影,很像,真的很像。他向前迈的脚便有些发颤,他克制着激动,保持着一贯的懒散对王妃说道“本王去瞧瞧熙儿,你回岚汐院吧。本王从这条近路抄过去。”

    耐着性子等王妃带着一帮子人行完礼,他冷静甚至有些慢的往身侧的这个小道上走,越走惧意便越疯长的厉害,生怕那不是。

    结果是,结果你心心念念的人跟你说“忘了”你。

    容离见夏安吐了血,也顾不得再自责与生气,拔脚要去瞧夏安。可偏在这时候,身后传来王妃迟疑的声音“王爷,您在做什么”

    容离止住脚,深吸一口气,回头时已带上笑颜,只是手背在身后攥的死紧。他笑问“环儿怎么还没走”环儿是王妃尹氏的闺名,现在二人关系更上一层,容离叫的自然就亲切了。

    “妾身听说熙儿妹妹又咳嗽了,便想着陪王爷一同去瞧瞧妹妹。”尹氏端庄地回答完王爷的问题,眼神便锁住了路旁跌躺着的小厮,这条路上没有其他人。

    容离正想着如何解释能让王妃不去注意夏安,这时,突然冲出来一个人,看穿着,分明是外院一等的小厮,跑过来先哎呀叫了声,然后看到王府的两大主子,脸色一白,跪下行礼。

    容离故意去问“哪个院里不懂事的奴才,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鸿瑞颤音道“回王爷的话,奴才在阿堵院里办事。今天奉命去给熙侧妃娘娘送礼单,回来的路上犯了三急,便离开了会儿。不知夏安犯了什么事,惹主子不开心,可不关奴才的事啊。”鸿瑞因为恐惧被连累,话说的都不知其意。

    “没什么,只是碍了本王的路,赏了一巴掌而已。”容离淡淡解释道。回头又去拉王妃的手,关切道“她不过一个侧妃,哪里能劳动你亲自去看。”正室特意去瞧妾室,确实不大对规矩。

    “无妨,妹妹生病了嘛,妾身也是担心的很。王爷素来宠爱妹妹,她病了,王爷可不是要心疼,王爷心疼,妾身,妾身”尹氏到底说不下去,不好意思地扭过身子。

    容离大笑,拉着尹氏回了甬道,边走便笑道“得了,咱们还是回岚汐院吧。再宠爱她也只是个妾室,何况,本王最喜欢的是环儿你啊。”

    几句话,尹氏无心再追究一个挡路被扇巴掌的奴才,乖乖的跟王爷走了。

    鸿瑞等人群走的不见踪影了,才抹抹汗,捡起散落的银子,也不去扶夏安,自己往回走。

    夏安其实在王妃开口说话的时候,便清醒了不少,渐渐地耳鸣散去,身体的痛感愈发清晰。他闭着眼装死,是因为他不知道起身后该怎么办。

    等鸿瑞也走了。他睁开眼,看见面前存了一滩血,鲜红中央有一块白,夏安捡起来,胳膊撑地欲站起。

    又摔了一次,才勉强站起来。夏安扶着墙等头晕好些了,才顺着墙往回走。

    回到院子,何管事和众人都已经听过鸿瑞愤怒的阐述了,只是夏安走的太慢了,让有心看笑话的人等得不耐,都散去了。

    只有何管事在门口张望,见夏安扶着墙走一步歇一会的模样吓坏了,不顾身份地跑过去,一叠声地问“可还好,除了打脸还有伤到别处么,怎么一巴掌竟肿成这样了”说着,夏安也开不了口回答他。

    何管事搀起夏安,道“先不回院子,我扶你到药膳方看大夫。”

    “不。”夏安使足了力气才发出一个音节来。他现在哪里都还好,就是脑袋晕的厉害,一阵一阵的空白,他现在最想做的事,不是去看大夫,而是能躺在床上休息一会。

    何管事见他这般样子,只得随了他,扶他回了房间,伺候他躺在床上,喂了些水喝。过了会,见夏安还是紧闭着眼睛,终究不放心,要去请大夫。刚一打开门,就听见夏安叫出了声“何管事。”

    他又折回来,听夏安哑着声音说道“奴才,没事,学过几日,医术,知道没事的,只是脑子,受了震荡,睡会便好。”说完大口喘气,很费力的样子,但比起刚见到的那会,已经好很多了。

    何管事守了一会,有主事前来问事,他不得不离开,唤了青柏过来照顾。青柏足足守了两个时辰,夏安才转醒过来,精神已经见好。

    青柏见时辰已经不早,问道“我去端晚膳来,你还能喝点粥吧”

    “不喝了,你帮我取两个生鸡蛋过来吧。”夏安说话会牵扯到伤口,疼的厉害。

    37、不解之惑

    “要生鸡蛋做什么”莫非是想直接吃了,唔,怪恶心的,既不方便吃硬的,还不如喝粥呢。

    “煮熟了敷脸,难不成我明个顶着五指山去库房收拾,定要被鸿瑞他们几个笑死。”夏安苦中作乐地说道。

    青柏倒是怔了一怔,他极少见夏安说笑。虽在这段时间接触下来,夏安看上去温文尔雅少有情绪,但他知道夏安不是清冷性子,遇到感兴趣的事也会偷偷注意,被人无缘无故的骂了也会暗自愤恨。

    可被主子赏了一巴掌,居然换来他主动开起来玩笑,真真地奇怪。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去大厨房领饭拿鸡蛋了。

    夏安等人一走,房内终于清静下来,便调转身体,面向里躺着。蜷起腿,盖好被子,为什么会感到冷可能是在地牢里过的比仲夏还要温暖吧

    亏他怎么会奢想王爷可能挂念着他,甚至甚至以为可以和王爷做做朋友。就如王爷对王妃说的那句话一般“再宠爱她也只是个妾室”,是呀,王爷对他好又如何,再好也不过就是个奴才,想对你好就对你好,想打你杀你也不过是抬抬手的事。

    是他自己想太多了。

    青柏匆匆赶回来,夏安从床上坐起来,他便惊奇道“怎么脸上挨了打红了不说,连眼睛都跟兔子似的”

    夏安低头接过鸡蛋,径自去烧水不理他。

    “哈哈,莫不是疼哭了吧。呦呦,可都十七岁的男子汉了,真不晓得挨了巴掌都能把你惹哭了。我看啊,是你从前的管事都对你太好了,都没挨过什么罚。像我,进府七八年,挨得板子也有七八回了,哪次不是皮开肉绽,在床上躺上好几天,回回像你这么娘们,那我可就混不成今天的二等了。”

    夏安被他说的脸红,他也晓得一个男子汉不该轻易落泪,可是也不知今儿个是怎么了,要说这挨巴掌可是比折断骨头的痛楚轻多了,他却没断骨时冷静自持。

    鸡蛋煮好,夏安开始敷脸。青柏见他不答话,知他心里不好受,也不怪他。待了会,就到前头忙去了。

    王妃娘娘的父亲要做整寿,十五王爷要娶王妃,都是一等一的大事,他们都在商量送什么礼好。总管的意思是不能太奢侈了,总管的意思也是王爷的意思,可王妃娘娘的父亲过整寿,王爷是女婿,送的礼拿不出手也不好。若送王妃的父亲的礼物贵重了,十五王爷还是王爷的弟弟呢,焉能落去很远。

    不只王爷和总管不意送贵重的礼物,他们知情的底下人也是暗中焦急,王府如今看着外表富贵,里面却早已显出破败来,又有什么好往外拿的。

    青柏是在何管事跟前伺候的,被当做心腹一样使唤,有些事他了解,一等的小厮也未必知道。是以,何管事才让他带着夏安。

    夏安很快便睡去了,这一日情绪起伏稍大,他以为自己会睡不着,哪知天刚落黑,他在床上歪着看何管事的纪录,不知不觉竟睡过去了。

    这一觉睡得倒香,睁眼时已经过了辰时,太阳已经老高。他慌得急急起身,见屋里摆了盆清水,桌上有漱口的茶盅和牙粉,估计是青柏已经进来过,见他在睡,就没打扰。夏安心中颇为感激,锦上添花从来不算什么,雪中送炭才是大恩大德。青柏能在他受伤的时候,这样伸出手来拉一把,他如何能不感激。

    漱完口,洗脸时却发现了异常,他的脸好的也太快了,不过一夜,他什么药也没用,只简单的拿鸡蛋敷了敷,怎么红肿已经消下去大半,五指印也看不太清了。夏安疑惑着轻轻拿水泼在脸上洗,水微凉,刺激的受伤这半边的脸颊吃痛。

    夏安想,或许是他年轻,自身恢复的能力比较好吧。那次他小腹上挨了王爷一脚,也好的特别快。

    整理好了仪容,要出门时,却又发现桌子上的东西不见了。昨个,他被王爷打掉了一颗牙,起身时从血洼中看见,就顺手拿了回来,放在桌上的一个茶杯里泡着。青柏不会擅自动他的东西,何管事更不会无缘无故拿走他一颗掉落的牙齿。那么,谁拿走了呢

    夏安想的正出神,青柏敲门进来,看夏安气色大好,不由得笑眯眯说道“管事不放心,让我来给你送早饭。我看你倒是好的差不多了,起得也挺早,我还以为你至少要睡过巳时呢。”

    “哪里敢,平时不都是卯时便要到二院伺候着么,更何况昨个看你们也是一团忙。”夏安接过饭食,香喷喷的鸡丝肉粥,让人食指大动。

    “管事放你休息几日,他没与你说么”见夏安露出不知情的神色来,青柏笑道“八成是忙糊涂了。”他与夏安熟识些后,也敢说些大胆子犯忌的话。

    “咦,到底是我小看你了。想不到你还挺有男子汉气概,才挨了打,今早就起来自己打水洗漱了。不过,平日不是都到一院去么,怎么,怕见人男儿胸襟,哪里能这么薄脸皮”

    夏安忽的一笑,反唇相讥“哦,难不成男儿大丈夫都是厚脸皮不成。诶,不对,水不是你送过来的么”

    说的青柏糊涂了“我卯时不到就急急的跟着管事干活,根本就腾不出时间过来。这水不是你自己打的”夏安交好也就他一个人,没见平时还和谁有亲密的往来啊。

    夏安心里疑惑更盛,但他不愿再和青柏纠结这个事情,招呼着青柏去前头忙吧,他吃完饭后就过去。青柏劝他休息一天,他不听,大伙都忙着,他一个新人反倒躺床上去了,于理不合。

    吃晚饭,夏安便匆匆往二院走。阿堵院的人都听鸿瑞绘声绘色讲过夏安当时的惨状,但见夏安气色甚佳,只脸上略显红肿,便纷纷怀疑鸿瑞是不是造假,大伙都看出来鸿瑞很不喜欢这个新来的二等小厮。

    何管事在一院和三个主事商量事情,夏安虽想道谢,但也不好多做打扰。在左边的库房找到青柏,正挨鸿瑞训话呢。夏安没上前,先竖耳听了几句,原来是鸿瑞让青柏去拿墨锭,青柏只当是平时抄写所用,从一旁的耳房拿了中等的墨来,被鸿瑞好生一顿骂。

    青柏是二等小厮里才能最好的一个,又得何管事看重,不久是要往一等升的,难免遭人嫉恨。故鸿瑞骂了许多,也没人出来说句话。一等的小厮倒是敢争上几句,但是他们怕鸿瑞日后做了主事,给他们小鞋穿,都不愿意多事。

    夏安立刻去取了上好的徽墨,往鸿瑞跟前一送,陪笑道“鸿瑞,青柏他知道错了,再骂下去可不就耽误了你的宝贵时间了,正事要紧。”

    鸿瑞狠狠瞪了夏安一眼,他本就是因为夏安才迁怒于青柏,哪能任由夏安一句话就让事情了了,反而更发了狠,将火气往夏安身上撒。

    夏安自问没有得罪他什么,被他接二连三的骂,不欲多事的他火气也来了,正要回上几句,突然眼角瞟见门口身影。迅速低下头,口中只一味认错“鸿瑞,别生气了,青柏不知道你要些礼单,才会拿了普通的墨锭过来,并不是故意拿错的。他已经知道错了,你还有大事要做,不要把时间浪费在我们身上了。”

    鸿瑞见夏安说来说去还是那些话,分明是没将他骂的话听进去,当下更恼,看见夏安红肿的脸,便也撸起袖子,欲朝夏安脸上招呼。

    闭眼,夏安硬生生要接下。

    突听得一声大喝“住手。”何管事走进来,双眼冷冷盯着鸿瑞,后者被他看得心虚,收了收,低下头去。“王爷都快把咱们全都拉出去喂狗了,你们还有闲心再吵。通通扣一月月银。”

    大伙都在心里哀嚎,尤其是围着看热闹的,平白无故被扣了银子。只有夏安偷乐,反正他是死契奴才,没有月银的。

    “鸿瑞,你跟刘主事往岚汐院跑一趟吧,跟着好好学学,别整日不学好。”

    鸿瑞不大愿意,谁都知道这是个苦差事。别看能跟刘主事学东西,其实就是跟着去挨骂的。昨日已经往岚汐院请示过一次了,王妃身边的一个婆子直接将礼单扔在了地上,将去的胡主事等人一通数落,话里话外都是他们不重视王妃的娘家。老天,冤死了,他们也定下丰盛的礼单,可首先总管那里就通不过。

    “还不快去,我看你是在这院里待烦了想换地方了是吧。”何管事近日被事情缠的头疼的很,偏着鸿瑞还敢往枪口上撞。

    鸿瑞不甘愿的往外走。何管事有心让夏安在众人面前长长脸,说道“夏安,我问你,昨日给侧妃娘娘的礼单里有上等官窑的青瓷一对,西国进贡的五彩琉璃茶盏一套,五彩璎珞项圈一只,上好的羊脂白玉手镯一对,银狐大氅一件,这是恭贺侧妃娘娘的亲兄长,内阁学士林雪莫的新婚大喜,可有过了规格”

    众人皆是吃惊,这样的问题,拿去问一等小厮尚不好回答,怎么倒问一个二等的整理小厮。

    夏安明白何管事的意思,随即朗声答道“其他都在规格之中,只是这件银狐大氅通身无一丝瑕疵,过于精贵,举国只有这么一件而已。但正该如此,才能体现王爷对娘娘的宠爱,安了林大人的心。”

    他其实根本不知道侧妃的哥哥是何许人也,但一听说是内阁大学士,便马上反应过来那件银狐大氅的用意所在。这表面上是在特意表现王爷对侧妃的宠爱,其实内里是在笼络大学士。内阁大学士,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他心里颇为惊讶,想不到一个小小的礼单院能为主子作这样的打算。不,不可能,应该是更高位置的人吩咐下来的,比如总管。但是更说不通了,要笼络不是更应该笼络王妃么

    那么便是只有一条想的通了。总管跟王妃不对盘,要联合侧妃一同对付王妃。

    垂眸,王府的斗争也太明显了,送个礼都这般费尽心机地勾心斗角。

    何管事很满意夏安的回到,他并没有跟夏安多提过一句侧妃的事,想不到夏安竟回答的这么好。随即,他又叫出一个一等小厮来问“庆图,你说说上次咱们制成的礼单为什么被王妃退了回来,我记得不错的话,是你陪着胡主事去的岚汐院吧。”

    “是奴才去的。”站出来一个清秀的小厮,面有薄汗。大伙都知道这个问题不好答,但是夏安那个也不简单,一个二等小厮都能对答如流,他们倒要看看一等小厮怎么答。

    庆图捏紧拳头,恭敬答道“给王妃娘娘的父亲尹将军的贺寿礼单中,只有一盆红珊瑚是极出彩的,剩下的都是寻常之物,但数量多,抬出去也不算失了咱们王府的面子。只是,只是”

    “但说无妨,这屋里的迟早都要学会懂得这些。”何管事赞同的看向庆图。

    庆图方壮了胆子,说道“只是,王妃有一幼弟,自小疼爱的很。尹小少爷瞧上了王爷收藏的一柄长剑,王妃暗里透了几次意思给管事,但王爷喜欢的紧,却不舍的,所以王妃不满意咱们制定的礼单。”

    其实说来说去,症结都在王爷那里。别瞧王爷在外面没一点实权,可在府里面,下人们都是怕极了他的,丝毫不敢违逆他的命令。

    “除去这个,王妃非常不满意咱们将银狐大氅送写在了侧妃娘娘的礼单上。可这是王爷亲自吩咐下来的,我们又有什么办法。我看,今天去岚汐院也讨不得什么好。你们给我放精神点,别以为咱们只要写写礼单就行,没那么轻松,咱们可是夹在主子中间左右为难,错了一步都没个好下场的。”

    众人得了训导,纷纷低下头不说话。何管事让他们赶紧各忙各的,莫要再添乱。独独叫了夏安出去,站在院里的杨树下,说道“你已经调到这院子里,以后放心做事吧。”

    “真的”夏安大喜。昨天刚刚才得出远门,今天就把活计调过来了。何管事百忙之中还不忘解决他的事情,让夏安好生感激。“多谢管事。”

    何管事复杂地盯着夏安看了半响,直到看的夏安感到浑身不自在,才缓缓开了口“并不是我去解决的,我还没来得及抽出时间来,再说我还想再等等风头过去。是今日清晨,孙主管往各院发了几个新人,你就在其中,恰好发到了咱们院子。”

    说是恰好,里面大有深意。夏安不是听不懂,可是猜不透。能这样做的,会这样做的,怕只有那个人了。可是那个人为什么要帮他昨日不是还打了他

    夏安低着头,盯着脚尖,不接话。

    何管事见状,并不想追究到底,不管上面是什么意思,能留下夏安就行。他吩咐说“兰香公子前段时间宴请了京城几位有名气的少爷公子,几位爷今天都回了礼过来。待会,明轩院的人少不得要将礼物送往内院,咱们也得捧了礼单跟着。你左右无事,和青柏一起往兰香院跑一趟的。”

    “只我们两个二等小厮去会不会身份不够。”他只去送过一趟礼单,门道也没摸清楚呢,青柏还不知去过内院没有。

    “见侧妃只各派了个一等小厮和二等小厮,见一个公子可不能超出侧妃。”

    “管事所言甚是。”夏安应下。他自己也想去,小金可是在兰香院里呢。王爷打他也有他的原因,是他光顾着自己,没考虑到王爷的感受,所以他更应该吸取教训,先去跟小金打声招呼。

    何管事走出几步,折回来说道“明轩院里有不少细致的活,所以不像咱们院子清一色的臭男人。你和青柏快些去,还能借些脂粉先涂涂你的脸。”

    用脂粉涂,那可都是女儿家的玩意,他一个男子怎么好弄那个。不过夏安还是乖乖应了,出去办事,他的脸可就是阿堵院的门面了。

    青柏一听,放下手中的纪事册,就匆匆带着夏安往明轩院走去。明轩院是管理王府库房的院子,最有钱,最气派。就在阿堵院的前面,但是其高大的楼阁完全盖住了矮小阿堵院。整整五进院,每一院还分着侧院,比平常的大户的宅子还要气派。

    “我和这里的一位姐姐还算熟悉,你跟我去找她借脂粉吧,她是管理看守王府布匹针线的,平时就在二院的偏院里住着。”青柏带着夏安进了二院的偏院,里面有三间库房,东面一间小屋子,他上前拍门,喊着“小青妹妹,你在不在”

    “在呢。”

    夏安听这甜甜的声音熟悉的很,等人出来,彻底傻眼,却正是阔别一月的青衣。青衣见了夏安,也有些怔住,不过很快掩饰好,别过头跟青柏亲热地说话“青柏哥哥,你怎地今日来了”

    38、刑堂求饶

    “这话说的,没事便不能来瞧瞧你了。”青柏说的挺横,但小脸早红了。

    青衣只当看不见,笑着问“当然可以了,我只是好奇,青柏哥哥很少找到我房门前来呢。”

    敲一个女儿家的闺房确实不合规矩,不过青柏是有正事的,遂红着脸扬声说道“我是奉命问你借东西来的,这位是我们院里的夏安,他要去内院办事,要借你的脂粉盖住脸上的红肿。时间紧急,就扰到你这里来了,你别见怪。”

    “怎么会,这位小兄弟,快走近让我瞧瞧,呦,是挨了巴掌,可是做错什么事挨了罚”青衣有心套夏安的话,好回去禀了王爷,给夏安报仇。

    夏安被青衣逼真的戏演得有些无措,不等他上前,青衣已经走了下来,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的焦急却藏不住。夏安只得说道“没什么事的,就是碍了主子的路,被赏了一巴掌而已,一晚上就好的差不多了。”

    “哪个院子的主子,怎么这般跋扈”青衣料想不到是正牌主子,不论是哪个打了夏安,王爷定是要给夏安讨回来的。

    和青衣相处的日子也是他和王爷相处和谐的时候,夏安不愿意将事实说出来,两人都堵心,再者,青衣是王爷的心腹婢女,他说王爷的坏话别被记了仇去。夏安好不容易鼓起的跟王爷相处的胆量都被一巴掌拍没了。

    青柏当然不能放过和青衣说话的机会,抢着答道“是王爷打的,小青妹妹你可别再乱说话了。”诋毁主子可是大罪,要防隔墙有耳。

    “王爷”青衣瞪大眼,不敢相信。马上察觉出自己失态,依着王爷的性子,打杀都是平常事,她不该摆出这副神态来,惹的青柏怀疑。强自笑道“快进屋来,我给你修修。”

    “不了,我们不方便进去,还是你拿出脂粉来就在院里弄吧。”

    夏安这句话可让青柏苦了脸,他还想着趁机去青衣的屋子里瞧瞧呢。青衣爽朗笑着说了夏安几句不知变通,青柏在一旁附和,终于还是被二人拉进去了。

    本是几下子的事,青衣故意动作很慢,青柏怕前头人找,时不时的踮脚张望。青衣便说道“我这里还需要一会,青柏哥哥不如去院门口看着,大伙一出发,你就喊,到时候弄不弄完也就那个样子了。”

    青柏不愿两人独处,但也没法子,便去了。他一走,青衣就拉下笑脸,急急地压低声音问“公子,王爷为什么打您”

    被这么一问,夏安强压在心底的难过又嚣张的钻了出来,四婢当中,青衣性子好,和夏安最贴心。但他也不知道怎么说,只垂了头不说话。

    青衣道“世人都说王爷狠辣无情,可是您陪着王爷的时间不短了,难道您也觉得王爷待您是一点情谊都没有的么”

    夏安抬眸言道“或许王爷是对我不错,可我说到底也不过是他的奴才罢了,什么情谊不情谊的,言重了。”

    青衣无奈,不再多说,这层迷雾由她一个局外人点拨反而不美。只三两下给夏安弄好,嘱咐了几句让夏安常来的话,就听见青柏慌张的叫声,夏安匆匆去了。

    一行人走到兰香院,守门的人拿了礼单进去通报,不一会兰香公子身边的管事出来,却是小金,率先就瞧见了冲他微笑的夏安,不顾众人都等着,过来抓住夏安的肩膀一阵摇“你跑哪里去了,我还以为你跟银子私奔了呢。”这话一出,众人皆是笑。

    夏安被闹了个大脸红,昂着脸回道“我的银子还在你手里呢,要私奔也是你们俩吧。”

    “好了好了,叙旧也等办完正事。”明轩院来了个主事,为人不错,笑眯眯地打断二人。

    小金如今是管事了,身后跟着几个大丫鬟。放开夏安,让身后的人去检查箱子,他朗声说道“公子谢过几位少爷公子赏,让回事院给几位爷发去谢帖。这位主事就拜托你派个人往回事院跑一趟吧,我们内院人去外头不方便。”还颇有些管事的风范。

    那主事应下,说道“公子吩咐便是,与回事处传话本就是奴才院子的职责所在。”

    “很好,公子有赏,几位辛苦了,拿去买酒喝吧。”小金一挥手,院子里出来几个粗使的汉子搬运箱子,几个跟在身后丫鬟出来分发赏钱。

    夏安眼巴巴地等着,小金却拉了他往院里走,夏安忙道“我如今是外院的人了,可进不得你们院子。”

    “哎呀,如今这院子除了公子,就数我最大了,怕什么,待会派个人送你出去。”小金又压下声音说道“我有件事得同你说道说道,你听了可别生我的气。”

    夏安也小声道“不急,你等我领了赏钱。”

    “哎呀,这点子钱亏你也看的上。”小金虽抱怨,还是等夏安领了赏,有三百钱。

    待众人都散了,小金吩咐丫鬟布置一桌席面来,拽着夏安往他屋子里去。小金的屋子很是不错,有外室、里室和净房。大的出乎夏安意料,摆设的物品也有好多值钱的东西。

    小金等夏安坐下,忙倒了杯茶双手给夏安递过去,站起身冲着夏安鞠躬。夏安吓了一跳,躲开,说道“你怎么了,我可受不起你的礼了,我不过一个小厮,您可是个管事呢。”

    “怎么这般取笑我,还不是贪了你的光,倒说的我没脸。”小金跳脚。

    夏安解释说“谁叫你唱这出吓我来着。那事本也是你为我好,如今的造化只说明你是个有福的人。”

    “我不是给你赔这个的礼,夏安我说了你可别杀我,一定要放我一条生路。”小金摆出一副知错的样子来。

    “说吧,只要不关银子,我一定饶恕你。”

    小金的脸更苦了,说道“就是银子的事啊。你那五十两银子让我给用了,是为了保命不得以才用的,你放心,我如今有月银了,还不少,加上时不时的赏赐,攒上几年总能还你的。”

    “出什么事了,可是王妃对你出手了”

    小金见夏安第一反应是关心他,而不是追究银子,当下抱住夏安一阵大哭,哭的夏安死命的挣扎。“堂堂男子汉大丈夫,有什么好哭的,也不知羞。”夏安更不知羞愧的教训小金。两人比较起来,反倒夏安更像哥哥一些。

    “半个月前,我还是公子的贴身小厮,到膳食房去领公子的份例菜,不知怎地就打碎了王妃熬了好几个时辰的补粥,膳食房的人要扭送我去刑堂,我一想去了那里怎么可能还有活路,便好求歹求赔上了五十两银子给厨房管事,让他们到外面买了材料再做,剩下的银子权当作跑路费,方将此事瞒过。”

    “我当真是冤枉的,那并不是我第一次去膳食房,该注意的我都知道,当时王妃的补粥离我有一臂远呢,不知怎地就连锅摔在了地上,膳食房里的人偏又有许多都亲眼见是我故意去破坏的,你说我冤不冤”

    夏安沉吟道“王妃的补粥不可能没人看着,你是兰香院里的人,看粥的人根本不会给你靠近的机会,所以这应该是一场针对你的陷害。”

    小金点头“公子也是这么说的。王妃向来疑心重,她的粥没人守着,就不怕有人过去下毒,分明就是等着我呢,他们是算好了我一连几日都要去膳食房当差。”

    “公子那日出门去了,我只得自己赔钱了事。公子回来后,立刻提我做了兰香院的管事,还赏了好多东西给我撑脸面,以后有人再打我的主事就要费事些了,可再不能一碗粥就想要我的命。哼。”

    夏安很是担忧,小金的处境并不是做了管事就能安全的。“兰香公子没为你讨回公道么,斥责膳食房两句也是好的。”

    “哪里敢,你不知道,公子的处境也不好。王爷宠是宠,但一直以公子是男儿身为由不肯给公子名分,公子无权无势,根本不是王妃的对手。这几个月,公子萌发了外援的想法,常去府外和一些达官公子接触,希望能依附他们的力量。”

    “本来我一直没遇到什么事,一个月前,公子同交好的安国长公主的大公子说了几句,那大公子回去吵嚷着要休妻,他妻子便是王妃的堂妹。王妃因此大怒,处处给公子下死绊,我也跟着遭殃。”

    夏安怕小金对兰香公子有不满,那是他如今唯一的靠山,便劝说“即便兰香公子没动静,你当王妃就能放过他,能放过他手底下第一红人小金管事。你好好跟着兰香公子,也只他能保你。”

    两人不敢多说闲话,小金是管事,有许多琐碎事要忙,夏安不好在内院多待,便早早告辞。

    回到阿堵院,却见大伙不去忙事做,反而在一院三五的抱团说话,青柏躲在柱子后面抹眼泪。夏安心里咯噔响了声,跑过去问什么事。

    青柏泣道“方才咱们定好的礼单又被娘娘给丢了出来,当时王爷在,指责咱们不尽心,让侍卫将管事拉到刑堂打死。管事他、他已经被带走了。”

    于夏安而言,何管事是有救命之恩的。若不是何管事,他早就被打死或被卖去不干净的地方。夏安扭头便跑,青柏拦不住,也追着跑了出去。

    刑堂门口围了几个阿堵院的人,刘主事、胡主事和几个平时伺候何管事的一等小厮都在,他们虽有心为何管事求情,奈何根本不敢进去。

    夏安不知情,低头往里冲。青柏被胡主事截住,不让他往里送死。

    施刑是在刑堂大厅,进了门,穿过一条窄道就是。何管事已经被打的浑身是血,哀嚎声也渐渐小了下去。王爷的意思是直接打死,不必耍什么花样,所以何管事的痛苦还算是比较轻的,为此,成大方自觉无趣,和另一位主管告假到后厅收拾刑具去了。

    夏安一路冲进去,首先入眼的就是惨不忍睹的何管事,再看不见其他,猛地朝何管事扑了上去,不停落下来的板子通通招呼在了他的身上,痛的他忍不住惨叫。

    突然响起一声大喝“住手。”

    板子停下来,夏安从何管事身上滑落。他总共才挨了四板子,并不碍事。那声音他听的不甚清楚,但能辨得出来,侧头瞧瞧已陷入半昏迷的何管事,夏安咬咬牙,膝行过去,不断地给王爷磕头“求王爷饶了何管事吧,求王爷放他一条生路吧。”

    孟原义见是夏安,忙叫人往外拉他。求王爷放人一条生路,别开玩笑了,王爷能让何管事只乱棍打死,已是少见的恩典了。夏安挣扎不动,孟原义责骂下人“没用的东西,怎么能随便让人进来,还不赶快拉出去。”说完心里惴惴,他这样明眼人一瞧,便知是在救夏安,不知王爷会不会发怒拦下,连夏安一块处置了。

    他偷眼瞅王爷,但见王爷面色冰冷,瞧也不瞧哭求的夏安一眼,登时放下心来,让赶紧将人拉走。

    谁料,夏安被往外拖了几步,忽然挣出束缚,跑过来,抓住王爷的衣摆,一个劲儿的求王爷饶命。夏安手上都是何管事的鲜血,将王爷身上的绛紫绸袍弄上了一团团污黑。

    孟原义大惊,顾不得掩饰,亲自去拉夏安。王爷仍是当做看不见夏安的样子,端坐在上首面无表情。孟原义将夏安拉出去后,生生的打了个寒战,派两个人将夏安锁在了刑堂后面的柴房里。

    回去,却发现屋子已经空了,洒扫的小童正在泼水清理血迹。他疑惑问“王爷回去了,人已经死了么”

    “王爷饶了何管事一命,差人将何管事送回阿堵院,还派了御医过去治伤。”

    自打进了王府,孟原义还是头一次看见有人从王爷的手底下捡回一条命来呢。他准备了条湿冷的布巾,打开柴房门,看见夏安抱着膝坐在墙角,便走过去蹲下,用布巾给夏安擦脸。

    夏安又惊又怕,伏在孟原义怀里大哭。

    等情绪缓一些了,孟原义才开口“何管事没死,王爷饶了他。”

    夏安一时止不住,打着嗝问“真的么,你没骗我”

    孟原义被他逗笑“骗你作甚,还不快点起来,擦擦手上的血。”

    夏安擦干净手,就要回去瞧何管事。孟原义却不许他走“你回答我个问题再走不迟。夏安,说不说实话都随你,我只问一句,你跟王爷是不是有过交情”孟原义实在说不出夏安是不是被王爷占有过的话来。

    夏安垂眸道“只不过是为王爷效过力,哪里配谈什么交情。”

    “可我看王爷倒是很重视你。今天王爷发了好大一场脾气,却能因为你而宽恕一条人命,不是看重你是什么”

    “是因为我”夏安也讶异,随即心头浮现一个大胆的猜想。

    折腾一番,回到阿堵院,连晚膳时辰都过了。青柏在院门口等他,跟他说管事已经被送回住的院子修养了,刘主事提为副管事,暂代一切职务。

    他不许夏安去看望何管事,拉着夏安回屋子。火盆上热着碗粥和馒头。青柏盯着夏安吃下去半碗饭,才吐了口气,说道“可把我吓死了。何管事回来都不成人形了,刚醒就抓着我问你回没回来,我怕他担心,撒谎说你回来了,受了很大惊吓,所以在屋里静养呢,何管事嘱咐我一定要好好照顾你。”

    “我没事,你瞧我不是好好的。”夏安勾起嘴角温润一笑。

    青柏更放心了,说道“你没事就好,我也实在腾不出精力照顾你了,何管事那边我担心的很,我先去看看。晚上,我来这边陪你睡吧”

    “不必,那么窄的床搁不下咱俩,我累死了,晚上还想着好好睡一觉呢。”夏安张嘴打哈欠,很累的样子。

    青柏彻底放心地走了。

    他一出门,夏安便将饭全吐了出来,还不停地干呕。

    强打着精神,将一屋狼藉收拾好。夏安从何管事的屋里抱过来被子,做成竖长条,在上面盖上自己的被子,做成有人在睡的形状。他自己躲在床的对侧,那里有个暗角,蹲在那里轻易不会被看到。

    月上中天,夏安的腿已经麻木地不像自己的了,他不敢动,甚至连眼都不眨,死盯着门窗。

    四更时分,窗户被推来,进来一个魁梧的黑衣人。熟练的绕过桌子火盆,到床边掀被子。一掀开大惊,便要往外走。

    夏安当下不敢再迟疑,试着叫道“王爷”

    那黑影顿住身子,还是没有回头。

    夏安欲站起,腿却无力,直直往前摔去,黑影疾行过来扶住。夏安趁机拿下他脸上的蒙面,果然是他意料中的俊颜,五官深刻如鬼,亦俊美似魅。

    “为、为什么”

    容离一把将人抱起,丢在床上,恨恨道“什么为什么,你蠢死了。”

    39、一石三鸟

    夏安被这么一丢,压到背上的棍伤,痛的他低声惨叫。容离脸色白了一白,急急地将人翻过来,将轻薄的夏衫往上撸开,露出光洁的背来。只有四条发红的棍印,并不算惨,容离拿出药,细细的沿着伤口撒。

    “唔”夏安被药粉蛰的更疼。

    容离不屑“就是姑娘家也比你耐疼些。”

    夏安死咬住牙,再不肯叫唤出声。

    这么一来,又看的容离心疼。但前话已出口,再作安慰岂不是很怪,便冷着张脸轻手轻脚的撒完药。给夏安往下扯衣服的时候,觉得那夏衫的质地不好,有些磨,就二话不说开始脱衣服。

    夏安吓死了,一边往床里蹭,一边颤音问“王爷,您要做什么”

    话落音,容离的上身便已经赤裸了,蜜色皮肤被月光一衬显得特别好看,精壮的身子无一丝赘肉,曲线优美。夏安突然感觉莫名的口渴,喉咙动了动。

    容离扔过去衣服,兀自唠叨“即便是再热,也应该在里面套一件小衫,穿那么薄,小心遇到色狼非礼你。”

    夏安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摸摸扔过来的衣服,触感舒服,的确适合穿在伤口外面。他忽然胆子肥了些,回了句“奴才又不是姑娘家。”夏安咽了口唾液,不住的偷瞟容离。

    容离发现了,很得意,故意不穿衣服,在夏安面前晃啊晃。“就算不是姑娘家也有很多色狼喜欢的,唔,谁允许你洗白脸了,一点子节操都没有”

    夏安觉得两人的对话怪怪的,不,是王爷的怪。他是占理的,跟主子说话不低头,反而昂着脑袋据理力争“王爷忘了,是您在地牢里擦了奴才脸上的泥灰的。”他遇到何管事时就顶了张干净的脸,再涂抹回去反而惹人注意,而且阿堵院的小厮都长的清秀可人,他若黑乎乎的,反倒不合群。

    “放肆。”容离本能的不喜他人顶撞,说完之后发现夏安哆嗦了一下,垂下脑袋不说话,很害怕的样子,又自己后悔,可是他堂堂一个王爷总不能道歉吧。“咳”容离没好气地说“快把衣服穿上,夏天也很容易着凉。”说完,就觉得脸烫,关心人这种事太折磨人了。

    夏安心里也些恼,但他不敢跟王爷犟,只将衣服往前一送“奴才承受不起,王爷还是穿回去吧。”

    “你,你”容离暴跳,但是他看见夏安头低的更厉害了,不得不努力克制自己的脾气,这是一件相当辛苦的事。他不能再让夏安怕他,远离他。回忆多年前温文尔雅的样子,强迫自己软下语气“咳,快穿上。”他自己被恶心的浑身一抖。

    夏安也讶异的精神一振,穿上衣服,思来想去觉得还是问出口的好,免得自己以后胡思乱想睡不着觉。

    “王爷,奴才想问您个问题,若是冒犯了,还请您饶奴才一命。”夏安起身跪在床上。

    容离觉得很碍眼“你起来说话,想问什么尽管问。”

    “奴才还是跪着问好了。”万一真的冒犯了,或许还能看在他恭顺的态度上饶恕他。“王爷对奴才这么好,是因为什么”

    “”容离不晓得该怎么答。表白他不知该怎么说,调戏人倒是会点,可是不愿意往夏安身上招呼。他觉得他和夏安之间的感情并不是他和其他人之间的只有性的欲望的那种。他更愿意和夏安说说话。

    夏安看王爷脸色颇有些阴晴不定的味道,想着此时不说恐怕以后再没胆量说了,便抢着说“奴才自问没什么本事能令王爷如此看重,王爷是不是、是不是想和奴才做、做朋友啊”

    “做朋友”容离自言自语道,反应过来后不禁怒吼“什么做朋友”虽然他现在并不打算和夏安那个,但是他对夏安的喜欢绝对不只是朋友的那种,要是做朋友,他会不愿意夏安漂漂亮亮的给别人看么

    “奴才该死,王爷饶命。”夏安被吼得冷汗直流,他惶然补救“王爷不必对奴才好的,王爷想要奴才做什么,尽管吩咐好了,奴才是您的所有物,您想怎么使便怎么使,是奴才妄想了。奴才该死”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容离同样手足无措,看着夏安背后都出了汗,惶惶然害怕被自己杀了,既可怜又可气。

    “是了,就是想和你做朋友。”容离揪起夏安的耳朵,大吼,然后越窗而出,不忘将剩下的伤药放在桌子上。

    夏安被吼得晕怔了会,神思清明过来要开口,无奈王爷已经跑的没个影了。

    第二日早早起来,到外院人集体住的若儒院看望何管事,青柏已经伺候在床榻前,夏安一进去,便示意他噤声。

    “刚吃了药睡下,精神不大好,回来之后一直睡着。”

    夏安道“治疗重伤的药里都会放安神的草药,嗜睡很正常。御医怎么说”

    “说是无大碍,没伤到骨头,养伤几个月就好了。”

    “那便好。”夏安放心了,问道“你要留下来伺候管事么”

    “嗯,管事向来是我贴身伺候的,他如今重伤,我更离不开了。夏安,你可会画画”

    夏安知道青柏经常给庆图打下手,而庆图是专门制作礼单帖子的人。虽然京城有许多家卖礼单喜帖之类的铺子,但王府瞧不上那些,买了会这项技能的人养在府里。庆图便是其中之一。

    “是要我给庆图打下手么”

    “对,你只要负责准备颜料纸笔,最多填个色便可。”青柏正色道“夏安,平时管事对你多有照顾,有很多人心里都暗暗嫉妒着呢,如今管事卧病在床,你自己千万小心些。庆图是胡主事的得意门生,刘主事和鸿瑞是一派,你虽去给庆图打下手,但千万不要介入他们的斗争。管事不在,只怕他们会闹的更凶。”

    正如青柏所料,阿堵院平日遮掩的那层平静被抽去,暗潮汹涌。夏安给庆图打下手,但是两天以来一直只能做一些伺候纸笔的工作。夏安自己也不愿多做别的,因为他现在跟着庆图做事,鸿瑞总给他绊子使,刘主事只分配他做些整理的工作,偏着庆图也不肯给夏安学习的机会。夏安索性便整日懒懒的,与世无争,表明自己的立场。

    王爷连着两日都没来,夏安抱着被子睁着眼等了两夜。白天困觉,偷偷躲在小库房打盹,被发现,罚晚上不许吃饭。夏安跑到大厨房偷了两个地瓜烤着吃。他现在已经能够正大光明地去大厨房吃饭了,只是住的地方还未解决。他也懒得提要求,一个人住在三院就挺好,清净的很。

    这两日也不是没有什么收获,至少夏安学会了怎么制作礼单。不要以为庆图不许夏安下手学做,夏安光看着就学不会了。无非就是设计和绘图,夏安的绘画功底还是有点,虽然不强,但勉强应付一下还可以。

    后来因着这一点,让夏安在王府露了个小脸,也招来了一次灾祸,还被王爷英雄救美了一次。

    这日用过午膳,夏安正在把新近收入的礼单分批整理,听见外面好像是拿人的声音。他推开窗户往外看,就见庆图被两人左右押着跪在地上,刘主事气冲冲将新制好的谢帖摔在庆图脸上。

    刘主事骂了几句,夏安因在屋里,听不甚清楚,依稀好像是给兰香公子制的谢帖中,有个字写错了,被回事处发现,发回重做。

    这事关乎王府的脸面,在礼单帖子上写错字通常都是要上拶指的。阿堵院的人靠什么吃饭,就是一双巧手。拶指之刑毁的便是手。这项刑罚在刑堂可能算是末流,可在阿堵院真真是要人命的。

    也因此,阿堵院的人皆是养出了心细谨慎的性子,就怕有个不慎毁了自己。

    夏安冷笑,庆图向来比别人还要谨慎上三分,怎么会在对手掌权的关键时候犯错,七份谢帖夏安伺候笔墨的时候也盯着瞧过,就几个字根本不可能在两个人的眼皮子底下出错,这分明是陷害。

    果然,刘主事叫人传来拶指,庆图要求能叫出夏安来为他作证。

    夏安出来,收到鸿瑞带有暗示警告性的眼神,回了一笑,进到人群里。庆图一见他来,就抓着他衣服求他给自己作证。

    “刘主事,庆图做谢帖的时候,奴才一直伺候左右。谢帖上确实没有错字。”夏安躬身替庆图解释,他不想卷入两派的斗争,但是无论他如何做,都势必要得罪一方了,故他选择还庆图清白。

    刘主事道“那这个错字还是自己跑上去的不成”

    庆图一急,口不择言“这分明是有人陷害我,这谢帖不是我做的。”

    这话一出,便让夏安着急不已。谁会去陷害庆图,自然是非刘主事、鸿瑞一派莫属,如今刘主事掌权,怎么可能会为庆图洗清冤屈,还只会让更多的人陷入里面。首当其冲的便是他和青柏二人。

    刘主事“公正”说道“你说这谢帖不是你做的,那便是造假的了。可是咱们院里就只有你一个会制造礼单帖子的,除你之外,可就再没人会了”

    庆图张嘴便要说话,启唇却又咽了回去。夏安估计他是想明白了,本来只要他应下,错一个字,而且帖子并未寄出去,未损伤王府的颜面,拶指的时长和强度都不会很大,最多一个月提不得笔就是。可要是谁被查出来故意陷害,那就是杖毙的结果了。

    庆图不说,可不代表没有有心人。马上有个二等小厮出来说道“青柏跟着庆图学了两年,整日临摹,前几日还拿了他自己制出来的礼单给我们瞧过,管事都夸他尽得真传。想来,做一个同庆图差不多的谢帖并不是什么难事。”

    “药可以乱吃,话不可乱说的。青柏在照顾管事,哪有时间临摹谢帖。”夏安出口反驳。

    但这句分明就是要除掉青柏,夏安人微言轻,说什么都无用,青柏不一会便被带了过来。无论他怎么辩驳,没有人证物证,他洗脱不了嫌疑。

    这局布的还有一个高明之处,就是两个疑犯都必须将罪名推到对方身上,方能救出自己,可两方都不愿意对方获罪,也不相信是对方诬陷自己,一时便陷入了僵局。

    闹了许久,刘主事只得无奈说道“看来是辨不出到底是谁做错了事,只能交到地牢由王府的侍卫队细细查了。来人”

    “慢着。”夏安大喊。他不能任由刘主事这样判决,青柏和庆图都将面临牢狱之灾,依着侍卫队办事的乌龟速度,他俩没半年是出不来的。好狠的一石二鸟之计,胡主事和何管事都将失却左右手,半年,足够刘主事和鸿瑞夺权了。

    “你有何事”刘主事想让别人觉得他处事公正,所以允许夏安讲话。

    夏安道“青柏不该被收押。庆图已经设计好了模子,空白帖子也存了许多,如果有人要造假,只要具备一定的绘画功底,能将画与字照样子画在空白帖子上便可。我想,咱们院里会画画的至少有五六人吧,他们也都脱不了嫌疑,要抓就该把有嫌疑的人都抓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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