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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府深院 第2节

作者:锦重 字数:25257 更新:2021-12-28 21:42:35

    成大方果真如他所言,好好思量了半炷香的时间,才从座位上起身,一步一叹,进了隔壁的房间,不多时,手中拿了一条稍短的细鞭出来。

    坐在左边的主管姓孟,字原义。他本是个读书人,不知为何入了王府刑堂效力,他的心是最软的,此时见成大方拿着软鳞鞭出来,忙上前拦了“成兄不急,你看那少年年纪尚小,用软鳞鞭打出什么后遗症来,可对他下半辈子有太大影响了。听愚弟一句话,就挽起裤腿,照他小腿上抽五十鞭得了。”

    “孟老弟怜他年纪小,可我却要好好治一治他的鬼心眼,到了刑堂还敢与我们斗心思,你看他浑身发抖,眼珠却是转个不听,说话也伶俐,男孩到了这个年纪,最好仔细管教一番,以后就能听话不犯错了。”

    夏安咬唇,不敢再多言。

    孟原义见他这般,更是怜悯,仍拦着道“管教也不必拿软鳞鞭使,这孩子的内脏要是都被打坏了,以后可怎么活。”

    夏安看出孟原义好说话,但他不敢开口求情,尽管他听出软鳞鞭的巨大威力,连牙齿也跟着颤,可是拿着鞭子的那位好像不喜欢人动心眼,他若是再有什么举动,八成会死的更惨。

    “这鞭子我既已拿来,便没有退回去的道理。”

    夏安惊恐的瞪大了眼睛,不由自主的望向孟原义,后者也是无可奈何。却又听成大方说道“不过,我不往他肚子上招呼便是。来人,将他的裤腿挽了,仔细点,别弄坏了王爷的衣服。”

    腿上没什么重要内脏,打的重了,也不过伤伤筋骨,受点罪也比打伤了内脏来的好。夏安闭上眼,死咬住下唇。突然嘴里被硬塞入一块布巾,夏安马上反应过来这是怕他疼极了咬舌自尽,不由得更是害怕。

    “放松,否则疼死你。”成大方空甩了两下鞭子,鞭风响脆。

    夏安跟着大抖了一下,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他在心里默默顶嘴有哪一个受刑的人,面对刑具的时候能放松的。你要是被绑上来,让我抽两鞭,看你能不能放松。

    不过很快,夏安就感觉不到恐惧了。疼,只有疼痛。人们都说十指连心,可打在小腿上也连着心呢。夏安忍不住惨叫,声声凄惨,孟原义别过头不忍再看,成大方倒是从容的很,每鞭之间停顿时间等同,每一鞭落下的地方也绝不重复。

    夏安很快叫都叫不出来,开始的时候他还能数着,等到第五下他就只能叫唤了,后来也不知到了多少下的时候,他连声音也发不出来了。

    刑堂的小厮将捆绑的绳子解了,失去了支撑力,夏安往前倒去,幸亏孟原义手疾眼快扶住了他。

    夏安努力睁开眼,往自己腿上扫了一眼,很奇怪,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血肉模糊,反而只是皮肤有些红罢了。可是那么疼,怎么会没有伤口

    可能是看出夏安的疑惑,孟原义主动解释道“这是软鳞鞭,它厉害之处就在于,打人不伤表层,受了此刑的人,从外表看是绝对看不出来的,但是会加倍伤害内脏。好在你挨打的是小腿,我帮你看看有没有伤到筋骨。”

    孟原义在夏安两条腿上都捏捏敲敲,夏安又痛的出了一身的汗,只听孟原义喜道“孩子,筋骨都没问题,养上半个月就会好了。”又转头对成大方道“成兄妙手,小弟佩服。”

    成大方淡淡的点头,道了声“过誉”,又对小厮吩咐道“王爷可说了处罚之后送去哪里”有不少人被送来,打的浑身是血后,送到后山去,山里的狗狼豹子等野兽闻着血味就出来进行一番争夺,这正是王爷最爱看的表演。

    小厮回禀道“说是发落到思恩院去。”

    孟原义忙摆手“一进去那里怎么可能还有活路呢,正常人都受不了,更何况他一个受了刑罚的半大孩子。”

    夏安心里恐惧,思恩院是什么地方,会不会比他现在所在的院子还不如他不想死。

    “王爷吩咐,我等焉敢不从。去,叫思恩院的人来领。”

    小厮得了成大方的命令出去请人。孟原义抿嘴思索,夏安被扶着坐到椅子上去,有小厮给他倒了杯凉茶,他端起来一饮而尽。

    “要不这样,你先回思恩院去,我在王府认识一名御医,等天亮了,叫他去给你敷些药。思恩院的主管我倒也能说的上话,让你歇上两天也是不成问题的。”

    夏安听了,自是对孟原义感激万分,但他没力气多说话,只对孟原义点头说了个“谢谢”。

    思恩院过来领人的人一进来,夏安倒是吃了一惊。他坐在椅中胡思乱想了半天,就怕被押到一个还不如现在所住院子的地方。所以,当他看到阿福带着一脸的埋怨迈入刑堂时,大大的吐了一口气。

    “见过三位主管,奴才阿福是思恩院副管事,奉命前来领人。”

    阿福很懂规矩,说话有礼,比起院里其他人要强很多,夏安还是第一次知道阿福是院里的副管事,原先还疑惑就算在厨房工作和是家生奴才所以地位比别人高一点,但也不应该那么对他人颐指气使。

    当然,后知后觉的夏安也是第一次知道,自己住了小半个月的院子是思恩院,王府所有人眼中活不下去的地方。不过夏安活的很好,若不是今天脑袋发热半夜跑出来洗衣服冲澡,他也不会挨一顿鞭子,还可以每天过着重复枯燥虽劳累却安全的生活。

    “就是他。”成大方用下巴指了指夏安。

    阿福瞪了一眼夏安,道“起来,跟我走。”

    夏安站起来,没立稳,摇晃一下又坐回椅子中。阿福一副不认识的样子,没有要上前扶的意向。这更让孟原义心疼了,他亲自扶起夏安,将夏安交到阿福手中。

    阿福不敢不受,接过夏安,又听孟原义吩咐道“这孩子颇得我的眼缘,托你多照料着些。韩管事和我相熟,他那里我自会去说,以后你有什么不方便的,也可以来找我。”阿福忙道谢,谁没个犯错的时候,刑堂主管欠了自己的人情,以后说不定能捡半条命回来呢。

    阿福带着人离去。成大方看了孟原义半响方道“今日你做事太心软了。”

    “只是看那孩子可怜罢了。”

    一直没说话的刘子温主管叹道“孟兄的小儿子若是还活着,此时也就这般大吧。成兄你多担待些吧。”

    “我自是不介意,只是这王府其他人会怎么看,孟老弟还是保存自身要紧。”

    “愚弟明白。”

    出了刑堂的门,阿福也没有放开夏安。夏安十分感激,要知道,他现在被人扶着走,每一步还像是走在刀尖上似的,疼的他冷汗直流。

    阿福瞧出了些端倪,问道“刑堂主管对你用了什么刑罚,怎么不见出血,你的脸色倒苍白成这样”

    “一种伤里不伤外的鞭刑。”

    阿福没深究,反倒对着夏安的脸仔细瞧了瞧“不知是你今日受了刑的缘故,还是月色的问题,瞧着你的脸倒是没以前丑了,那些青青黑黑的地方颜色淡了许多。”

    夏安勾起嘴角,敷衍道“大概是因为脸色苍白的缘故。”其实他入府那天摔的厉害,脸上青黑好几块,时间长了自然也消去了。但是住在大通铺上几日,亲眼看到几次男男相互解决,而且入府前王婆子也仔细叮嘱过要他在这方面保护好自己,所以他就每天早起些,往自己脸上糊泥灰和树叶汁水。今天洗衣服的时候先简单冲了把脸,虽不能完全洗去,但是自然没有平常脏了。

    两人回到思恩院的时候,天已蒙蒙亮,大伙都在起床,阿福领着夏安先去敲了韩管事的门。韩管事敲完铜锣,刚躺下,开门很快,看见夏安的脸色,惊讶问道“你怎么了,呀,这是王爷的衣服吧,怎么到了你的身上”

    夏安道“我昨晚想洗洗衣服,顺便冲个澡,谁知正巧遇到王爷,王爷嫌我不雅污了主子的眼,便发落我到刑堂领了五十鞭。”

    “哎呀,五十鞭呢,不过看你倒还好。”

    阿福插话道“哪里好了,成大方亲自执刑,都伤在里面了。”韩管事又是一阵唏嘘,不过没说别的话,也不将人往屋里让。阿福知道场子缺人,韩管事自己也不敢随意准了谁休息,便拿出孟原义的话来说“孟主管亲自交代了,夏安得他的眼缘,要我们多照料。孟主管还说,会亲自来跟管事的您说呢。”

    韩管事听了,只好说道“行,那夏安你就养两天吧。”

    夏安心中感激阿福,虽然阿福常常不给他好脸色,但是在一切事情上到底也没亏待他半分,反而还处处帮着他做了许多。

    午膳过后,孟原义带着王府御医进了思恩院。御医给夏安开了药方,孟原义交给阿福煎了,还塞给阿福一贯铜钱,托他这几日给夏安熬药。

    夏安握住孟原义的手,早就湿了眼眶,他没想到会有一个陌生人对他这般好。“孟主管的大恩大德,奴才若能相报,主管只管吩咐。”

    孟原义也不推辞,顺着道“好啊,你快些养好身子,才能帮我做事。”

    “嗯,我的身体一向好的很,病也会好的很快的。”夏安皱皱眉,突然握住孟原义的手紧了些,孟原义看向他,只听他不好意思地说道“孟主管,奴才还有事相求,您好心肠,就请再帮我一次吧。”

    孟原义摸摸他的脑袋,柔声道“说吧,可是要我安排你出思恩院,这倒费些事,王爷刚贬了你进来,怎么着也得等风头过去了。”

    “不是。”夏安摇头,拽着孟原义的手不放“奴才是想请御医大人再为我的一个朋友瞧瞧伤,他伤的很厉害,一直高烧不退。”说完,见孟原义只是看着他不表态,心中一急,忙哀求道“奴才知道这样麻烦您太过厚脸皮,可是奴才们出不得王府请大夫,御医也不给瞧,要不是真没活路,奴才也不敢开口求您。真的,求求您了。”夏安急的要下床给孟原义叩头。

    孟原义伸手按住夏安,转头对御医说道“还得麻烦王御医一次,既然来了,就都给看看吧。”

    王御医笑道“怪不得你疼这孩子,脾性像你。”

    夏安大喜,赶忙求着阿福去把正在劈柴的郑大叫进来。阿福叹了口气,出去叫了郑大。郑大一瘸一拐的进来,听夏安说御医要为他诊治,也是笑的合不拢嘴,忙挽起裤腿给御医瞧。

    “是被大石头砸上去的,到现在有半个月了。”郑大跟御医报告自己的伤情。

    御医沉吟半天,才慢吞吞问道“什么时候开始发的烧,可吃过药”

    “受伤第三日就开始烧,吃过药,自己去山上采的,那药用我们家乡的土话叫做墨尾巴,能退烧,但是我吃的总断顿,到现在也没效用。”

    御医又是沉默片刻,直让夏安和郑大心里忐忑不安,御医慢慢给出了结论“这腿是要不得了。”

    郑大呆了一呆,急道“使不得,我们这院子您是知道的,要是残了就会被送到后山喂狗,我不想死啊。”

    “可是留着腿,迟早会危及生命。你若是再早上几天,我还能唉,都是命啊。”御医也是无可奈何。

    一室静默,最后郑大勉强给出笑脸送客“算了,我不治了,麻烦各位了。”

    御医却是医者仁心,道“我帮你配副药房,还能缓些时日,钱财方面无需操心,药也用不到什么好的,王府里都有。”

    5、夏安自荐

    在床上躺了两天,韩管事亲自来“请”夏安去上工,没办法,王妃入府的时间只剩下半个月了,酒池肉林还没有修建好,王爷已经不只一次的表示不满了。韩管事忧心忡忡道“怕晚过王妃进府的时间,王爷会把咱们都送到后山去喂狗。听说上次你去过后山了,你也瞧过了,个个都有半人高,站起来比人还高。”

    夏安哪里见过,他就近把尸体刨个坑给埋了。

    “阿福也去帮忙了,郑大我没让他去,他的身子我听说了,可是连我也不能随意出府,府外之人也不能进来,大夫什么的想都不要想了,若是不忙还好,现在我实在是没办法。”

    夏安沉默了一阵,道“我明日就去上工。管事的,王府让亲人进府探亲么,郑大赎身得多少银子,凑个钱将郑大赎出去吧,再穷也不能看着人活生生的死去啊。”

    “傻孩子,进了思恩院还提什么赎出去。”

    夏安忙问“什么意思”他可是一心想着出去呢。

    “你可知道郑大只不过是与王府签了三年的劳约,如今早到期了,就是说,郑大现在根本不必在王府效力。可是郑大进府第二年,得罪了王爷宠爱的一个男色,被贬了进来。这一进思恩院,就等于进了王府的死牢,谁也不敢往外放,郑大就再出不去了。”

    “王府欺人太甚。”夏安毕竟年少,还不了解这世间黑暗。

    韩管事叹道“谁说不是,那男色早失宠了,现在被关在一个小院子里,不得迈出一步。可怜郑大就要客死他乡了。”

    夏安眼皮一跳,问道“若是去求求总管,或者求求分配人手的张主管,能不能将人放出去。”

    “别傻想了。你当日进府得罪了总管,他和张其天能应了你的要求”

    夏安傻了“我真没得罪总管。”仔细回想,他哪里得罪总管大人了。

    “哼,你没得罪他,会一进府就被分到这个地方。这院子里的人,都是得罪过人的。总管脾气怪是出了名的,你根本不必纠结这个,你只要知道一点,以后离他远些,小命可只有一条。”

    夏安点头不语。

    午膳阿福破例给夏安加了点料,终于结束了只能喝玉米糊糊或者菜粥的日子了。夏安欢快的吃了个碗底净,穿起他失而复得的下人服,准备趁着下午院里没人,烧点热水,泡个热水澡。御医嘱咐了他不得碰冷水。

    这里就不得不说说他那身干干净净的下人服了。不知王爷怎么想的,竟还记得派人将夏安洗干净的那身破破烂烂的下人服以及亵衣送到思恩院来。夏安见了这件衣服眼泪都汹涌而下啊,多日来他一直光溜溜的待在被子里,韩管事将王爷的衣服洗净燃香送到华嬴苑即总管办事的院子,各院子的主管也要到那里安排事宜,从库里找出了件破了两条大口子的衣服扔给夏安,夏安穿上,后面该露不该露的地方全都一览无遗了,据说,这衣服的前主人是被王府来的客人拖在马后面一路给拖死的。

    这么一比较,夏安不喜欢自己原来的那件下人服都难。虽然破,但好歹有个遮掩不是。虽然或许也曾是死人穿过的,但好歹夏安没这么具体的听说过。

    夏安虽然来的时间不长,但是跟阿福和郑大以及韩管事交情还算不错,又常在厨房帮忙,对于厨房的一切,阿福是默许了他可以随意动厨房的物件。柴火是郑大劈的,自然夏安想用多少就用多少。

    烧水这种简单的活计,夏安现在已经能够完全胜任了。只是他的腿还有些站立不稳,不得以烦劳了阿福帮忙将烧好的热水倒进大木桶中,缸里的冷水夏安可以用葫芦瓢一点一点的舀,不过阿福瞅着慢,就直接给他提了一桶。

    夏安刚一入水,小腿被刺激的痛的他眼前一阵黑,不过夏安咬咬牙忍住,毕竟能洗个热水澡很不容易,下一次都不知道何年何月了。

    闭着眼,好好的享受了一番。夏安在水有些发凉的时候,才开始仔细搓澡,郑大进来,不言不语地又给添了一桶热水,直烫的夏安大叫不止,拿水泼郑大。

    仔细洗了出来,夏安穿好衣服,走到门口要推门出去,耳边却听的郑大跟韩管事、阿福在说话。

    “管事的,这事咱们可是说好了的,我那贯铜钱明个大伙上工了就掏出来给你,你可不能说了不算啊。”

    阿福笑道“郑大你也太多心了,管事的疼夏安可不比你少。你以为管事的就为了贪你两个钱,咱院里再没钱,刚进来的时候也有人很有几个钱的,他们也拿钱奉承过管事的,你瞧管事的答应他们哪个了。”

    郑大声音有些哽咽“我知道管事的心好,就是这世道太艰难,我怕管事的算了,我信管事的答应了一定能做的到。”

    “你就宽心吧,还能多留两日。”韩管事的声音厚实沉稳“趁着你还能动弹,多教教他,以后也好接手。要不是上头催的紧,我也是舍不得他刚受了大刑便上工的。”

    夏安听着,不自觉红了眼眶,他深吸两口气,平复心情。假意咳了声,笑着出去,一副很开心的样子“呀,洗洗可真舒服,我都觉得自己轻了好多斤呢。”

    郑大跟着笑“是啊,瞧着白净了好多。”

    夏安不好意思的摸摸脸“以前是我没与大家坦诚相见,还望各位大哥恕罪。”说着,有模有样的朝着三人鞠躬。

    “得了,你以为我们看不出来,你呀,小孩子过家家罢了,其他人起早贪黑没空留意你,若是仔细看过,谁还会看不出来。”韩管事整日都把夏安当孩子看,夏安也确实是他这院子里最小的。

    郑大笑呵呵地言道“我借着你的水也洗个热水澡。”

    夏安慌忙拦住“我去给郑哥再烧些热水吧。”他的洗澡水已经脏的连他自己都瞧不过去了。

    “不用,省些柴火吧。”郑大进去便爽利的脱光,跳进了大木桶里。阿福给还要去烧水的夏安分配任务,让他往华嬴院冬雪阁送这月的开销纪录和领取下月用度。

    韩管事挑眉,不悦道“阿福,夏安的腿还没好呢。”

    阿福一向不畏惧韩管事,他讥笑道“夏安明日都要去搬石头了,今天只不过跑跑腿而已,华嬴院离这里可不远。”

    夏安看着二人言语不合,忙插话问道“冬雪阁是管理王府用度的么,那我们的月例银子是不是也要从那里一并拿回来”

    阿福不可置信的望向夏安“月例银子,我们思恩院的人有了月例银子么,我待了这许多年,怎么还不知道”

    “去,你打趣夏安作甚。”韩管事推开阿福,转身对夏安道“来我屋里一趟,有些东西你也帮我捎过去交到夏林院。你去之前还是将脸摸黑了吧,免得多惹不必要的事端。还有,见了总管和张其天能避则避,他们俩的心眼还没个针眼大呢。”

    夏安拿锅灰伴着青叶汁在脸上照着以前的模样仔细涂抹,还特意舀了瓢水照照,果然是丑的厉害,但是没韩管事说的那么容易被发现是造假。夏安不以为然的撇撇嘴,收好东西朝华嬴院走去。

    华嬴院夏安没去过,那院子他不敢轻易踏足。不过倒是从外面的围墙走过,还从一处矮墙看到过一株墨紫色的牡丹花,直让他看呆了半响。

    院门口有守门的小厮,和夏安说话非常不客气,几乎检查了夏安所有的东西,而其间有其他人进出,却没受到这样的待遇,不禁让夏安恼怒。不过他也不能表现出来,他再恼怒又有什么用,反而他自己还得处处小心谨慎,莫要惹恼了他人才好。

    在思恩院大伙不是很注重尊卑,虽然每天都累到不行,但是夏安也没有觉得尊严受损,但是一迈出思恩院,在这王府里头,似乎所有人,包括下人,都可是支使他,视自己为他的主子。

    夏安握紧拳头,他一定要把自己赎出王府。

    可是,没有月例银子,他怎么赎身。夏安的失望甚至是有些绝望,不敢在韩管事三人面前显露,不想再让他们操心了。他忍着出了思恩院,想了一路,要么换个有月例银子的院子干活,要么祈求有一天思恩院的人也能领导月例银子。

    即便阿福不差遣他出来,他也是要出来走走寻求机会的。

    长时间走动站立,夏安的腿有些受不了,守门的小厮查看了所有物件,终于放夏安进去了,只不过在夏安迈入门的那一刻,语气尖刻的说了声“下次叫你们管事的亲自来,凭你的身份也能进这里面。”

    夏安咬唇不理会,进去后便四处张望。好气派,夏安好歹也在王府待了些时日,见了不少亭台楼阁,但是华嬴院还是让他看花了眼。夏安在心里悄悄不满,随便拿出这院子里的一株花草恐怕就能让他们一院子的人吃穿好上不知多少倍。

    华嬴院分岚春阁、夏林阁、落秋阁、东雪阁,以及总管的华坞楼。进院先是奇花异草,过了一处拱门,才能见到两边分立的四阁,再穿过一处拱门,才是正北面的华坞楼。夏安进府之后,总觉得王府似乎给总管太大的权利和过分好的待遇了,总管一职说到底其实还是个奴才,可王府把总管许卿睿捧得很有些第二个主子的味道。

    夏安先到夏林阁,将韩管事的东西转交好。夏林阁里众人正忙碌着,见夏安来了,有一个管事接过东西,便催促着夏安离去。夏安准备好的话说了也无人听,只好出来往冬雪阁。

    冬雪阁里也不清闲,不过好在人多,夏安进去,总算还有个管事同他说话。

    接待夏安的管事一边誊抄夏安送过来的纪录,一边跟夏安说道“你们院子下个月的用度要缩减些。”

    “为什么”再缩减他们岂不是连玉米馍馍和玉米糊糊都吃不上了,那要不要去后山挖些野菜来吃,听说和整天吃的青菜叶一样,都能够充饥。

    管事白了夏安一眼,思恩院出来的人竟然会问“为什么”,而不是说什么都唯唯诺诺,让他感到稀奇,因此他倒是愿意多说上两句“王府大喜将近,各项开销自然少不了,每个院子下一月都会减少用度,不单是思恩院。”

    “可是思恩院再减些,大伙就连饭都吃不饱了。再者说,思恩院本来份例就不多,再省又能省多少”

    管事摇摇头“我们只是按规矩办事罢了,各院都减,你们院子不能免了。至于吃食问题,这便是你们院管事要操心的事了。”

    夏安的话被堵死,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发干的唇,鼓起勇气问道“那个,敢问管事,你们冬雪阁招人么”

    管事拿眼睨他,夏安被看的不自然,倒不是害怕什么,而是第一次开口推荐自己有些不好意思,不过他还是咽了口唾沫,努力清楚地表达自己的意思“我读过几年书,算术学的也不错,字也拿的出手,您这里要是缺人,可不可以收了我。”

    “哈哈哈。”管事笑的眼泪都要掉出来“你这孩子可真有趣,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酒楼人手分配是张总管安排的,你我都不能擅作主张。”

    夏安红着脸急急地拿了用度后告退。出了门,夏安一直低着头步伐加快的往外走,突然眼前伸出一双手来,在他的肩膀一推,夏安腿脚本就不好,如此一推便向后坐在了地上。伴随此一推的还有一声厉喝“什么人如此大胆敢冒犯王爷”

    夏安心中暗暗叫苦,主子太清闲果然不好,出门必遇啊。抬头看,果然是王爷领着总管一干人约七八人都站定了脚步望着他。依着王爷站的位置,若是刚才没有小厮推开他,恐怕他就真的要冒犯王爷了。

    “王爷万福。”夏安的一直在抖的腿现下抖的更厉害了。没撞上不算冒犯吧,不过这是个杀人魔头,根本不讲理的啊。如此一想,夏安更是怕的全身发抖。

    总管许卿睿懒懒的玩着手中折扇,说是骂语气却是慵懒“好大胆的奴才,华嬴院也是你这等身份可以随意踏足的来人,将”

    “又黑了。”王爷自言自语似的话,却打断了总管将要出口的内容。众人都一愣,总管也不可避免的怔住,只有夏安离得远,全身又在做运动,耳朵没接受到这句话。

    夏安不知总管为什么停顿,但是他怕挨打,疼比死还难受。他膝行两步,正跪在王爷面前,解释道“奴才是来替管事和副管事送东西的。”

    总管又发话了“你们院两位管事倒忙,连到华嬴院的时间也没有。哼。”

    夏安终于有点体会到为什么大伙都说总管讨厌他了,总管每一句话总是要抓住他的错处。不过夏安也不是嘴笨之人“奴才院子正忙着修筑酒池肉林,管事对王府和主子忠心耿耿,自然一心投入到主子分给的任务中去,送账本和纪录并不是离了管事就不能做的事,奴才跑跑腿并不耽误事,而酒池肉林的工程却要管事时时盯着,以防出现差错,辜负了主子给的信任。”

    总管唇欲启,却又听王爷点头说话“嗯,既如此,改日去看看。”总管也不好再多说,只站在一旁冷笑。

    夏安没想到王爷竟如此好说话,他不敢多考虑,生怕失去此次好机会。“启禀王爷,工程催的紧,大伙都是不停歇竭尽全力的在干。如此的体力消耗,需要更多的食物来补充。可是方才冬雪阁的管事跟奴才说,因为王府要办喜事,思恩院的用度又要减少。现在思恩院的人每日连白面都吃不上,拿青菜叶充饥,再减少,恐怕就只得吃野菜了。奴才们吃野菜不打紧,可是吃不饱没力气可怎么干活”

    总管冷笑“你的意思是王府苛待你们思恩院了,还是你在威胁王爷”

    “奴才绝无此意。”夏安被总管一句话说的冷汗直流。“请王爷明察,思恩院的用度纪录就放在冬雪阁中,王爷可以翻看。”

    “笑话,你想让王爷把时间浪费在你们这等低贱的奴才身上。”总管每句话都说的不疾不徐,却是句句如刀。

    夏安再能忍此时也恼了,他直视总管一字一句道“我们只是被分派去干重活,不论做什么,都是为王爷效力,凭什么其他奴才吃好穿暖,我们却春夏秋冬只得一身破衣,每日吃不饱却要背一整天的石头王爷,现在晚上连火把都没有,大伙只得借着月光摸索着干活,还请王爷怜悯。”

    “呵,卖身进王府,命都是王爷的了。王爷给你们口饭吃都是仁慈,不知感恩的东西。”总管扭头对王爷道“王爷,这奴才太过大胆,应该乱棍打死以儆效尤。”

    “王府里哪个不是王爷的奴才,应该一视同仁。”夏安也是气坏了,早就忘了自己的信条保命要紧。

    总管咄咄逼人“那也要凭本事吃饭。”

    “凭本事奴才也不比别人差。”

    6、书房跑腿

    “哦,你有什么本事”总管慵懒的像只猫,不过在夏安的眼中,他是只野猫,总朝自己举起尖锐的爪子。

    夏安跪着仰起头,毫不畏惧的看向所有站着居高临下的人。王爷站在他的正前方,一身月牙色长袍,黑发以金冠束起,眉目冷冽却是俊美无双,此刻正面无表情的看着夏安。两人视线一交汇,夏安因怒气而大涨的勇气突然就颤悠悠泄了一半。

    夏安努力让自己的气势看上去并不弱于任何人,言语清晰道“奴才三岁识千字,七岁成师,十岁已通读家中书库,算盘虽然打的不流畅,但奴才心算很厉害,奴才的字是随了山西林家学习,虽称不得好,但也拿的出手。”脸还是不争气的红了,夏安从来没有这么自夸过。

    容离眉毛动了动,终于开口“写写看。”

    马上有人拿来了纸笔,夏安没有被获准起身,他跪趴好,拿起笔,蘸墨,在上好的宣纸上写下两个大字“善”“悯”。

    小厮将纸双手展现给王爷观看。容离点点头“是林家笔法,美女簪花,笔法飘逸,。”夏安悬着的心落下,暗道难不成我是误会了,王爷似乎并不难说话。

    刚想到这里,又听王爷加了句“只是男儿写字如此作女儿态,毫无风骨。求人怜悯,不如自强,人都说字如其人,这话不假。”总管马上附和“听说林家是主母当家,两代弟子无一个出彩的。”

    夏安心里吐血,谁说王爷好说话了,说话比总管好不到哪去,怪不得纵容总管,原来二人臭味相投。

    容离看着夏安有些扭曲的黑脸,嘴角动了动,仍是克制住了,淡淡丢下一句“既如此,你到书房伺候着吧。”说完,宽袖拂风欲走。

    夏安顾不得尊严受损,忙道“王爷,思恩院也请王爷怜悯。”

    容离在停下来,众人没想到王爷会因贱奴的一句话止步,都差点撞上前面的人。容离没有回头,仍是丢下一句“若有本事便找卿睿。”

    王爷一走,夏安揪着自己的冷汗湿透的衣服前后扇了两下。摇摇晃晃的站起来,长时间跪着对于小腿来说是很沉重的负担。夏安现在是在王爷书房伺候的身份,面对来来往往曾看不起他的人,颇有些吐气扬眉的味道。

    找了处石阶,夏安打算歇歇再出去。倒不是他故意留在这里炫耀自己的成功,而是他的腿真的走不回去了,迈一步都跟有把钝刀在割磨似的。

    一个身着天蓝色缎子的小厮过来,对夏安道“王爷命你到书房伺候,你快跟我过去。再过半个时辰,王爷就要进书房了。”

    夏安忍着痛,一步一咬牙的跟在后面。

    王爷的院子是主院,自然又比华嬴院上了一个档次。只是夏安已经没有心情去打量欣赏了,只一心想着快点走到王爷的书房伺候着。

    那小厮先带夏安去了一间下人房,并给了夏安一身与他身上相同的天蓝色缎衣。夏安接过来摸摸料子,比以前自己当少爷时穿的还好。夏安无语,王府既然这么有钱,那为什么不能缩减一下奴才们的差别待遇。

    夏安还注意到,王府里的小厮因为不同院的关系,不但地位不同,服侍料子也是各不相同。而管事、主管、总管等人,他们的衣裳没有限定,可以随意穿。比如总管,每日穿的花枝招展,比夏安见过的王爷内院里的人还要高贵上几分。

    “你长相不入眼,到了书房躲在一旁即可,千万别搅了王爷读书的兴致。”那小厮很尽职的叮嘱道。

    夏安瞅一眼长相俊美的小厮,乖顺的点头,心里却道不就是打扫的小厮么,关相貌什么事,又不是花魁选美。

    到了书房,大出夏安的意料。他以前读书时,伺候茶水的小厮最多一个,人多了反倒扰清净。但是或许皇家排场就是大,书房里竟然有清一色十一个漂亮的小厮分立在两侧侍候,当然,算上他这个其貌不扬的小厮,共有十二个。

    领他过来的小厮看起来是这些人的管事,迅速的将一干事宜打点好,各个小厮分领不同任务,有为王爷沏茶,有磨墨,有铺纸,有捶肩捶背,还有捶腿捏脚的。夏安被安排站在左侧中间,依那个小厮的话的意思是“这样,王爷进来时,或者在主位看书时都不会轻易扫到你。”

    夏安怀疑,王爷进书房到底要干啥

    容离去书房一向准时,这是他父皇钦定的读书时间,若是晚了、时间少了,晚上就会有宫里的侍卫来带走他,在冷宫门口跪上一夜。他不喜欢读书,总瞌睡,为此他在书房准备了很多有趣的玩意,比如漂亮的人,比如可爱的狗。

    推门,跟随的人自觉的关上门,留在门外。容离伸伸懒腰,坐到圆椅上,马上困意就犯了上来,打个哈欠,随手拿起一本书,漫不经心的看了起来。

    夏安瞪大了眼,这是他见过的那个高贵的残暴的整日没有表情的王爷么不过,再高贵的人也有放松的时候吧。可还是让人有些接受不了,一个杀人恶魔还是揍过你的那种,突然在你面前又是伸胳膊蹬腿又是湿着眼眶打哈欠,夏安不禁伸长了脖子,试图看清主位上坐的人是不是他认识的那个。

    “小少爷今天用过膳了没”容离问最右侧的小厮。“带出来我瞧瞧。”小厮恭敬的应声,朝书架走去。夏安记得,那小厮好像负责照顾小少爷,当时还在想照顾小主子的人怎么会在书房伺候,现在看那小厮的架势,难不成他们把小主子藏在书架后面的暗室里了。

    夏安已经略略恢复镇定,克制自己不要伸着脖子瞧,而是低下头做出谦卑的小厮模样,但眼睛却偷偷地往书架上瞟。

    果然如夏安所想,那小厮真的在书架后面打开了个暗室,门刚一打开,夏安就听到响亮的“汪”的一声。夏安的腿猛烈的一抖,扭过头去看仔细,只见一个庞然大物后腿站起,伸出舌头讨好的去舔王爷的手心。

    小少爷可真不小。夏安哆嗦着低头站好,他一边警告自己不要抖,安慰自己不会有事的,这里这么多人,一边却是哆嗦的更厉害。

    “小少爷”讨好够了王爷,识趣的不打扰主子看书。闻着生人的味道,走到夏安的身边,低下狗脑袋一阵嗅。夏安害怕的忘了呼吸,脸憋得越来越红。

    容离叫了声“黄鹰。”大狗马上跑回主人身边,乖巧的坐下,等着主人给它顺毛。容离拿书拍了一下狗脑袋,眼睛却去瞄夏安,见他还在抖,心道怪不得这么瘦小,整天这么抖,吃再多的饭都要给抖出去的。

    容离打着哈欠看了会书,又拿笔写了会字。黄鹰趴在地上等了好长时间,还不见主人有什么动静,实在忍不住了,就后腿站起,一只前爪在书案上勾着固定住身体,一只在书案上乱扑打,好巧不巧就粘了墨汁在王爷的墨宝上留了一爪。

    “王爷恕罪。”照顾“小少爷”大狼狗的小厮去暗室拿狗食,一时没留神就出了这么大的事,白了脸伏地请罪。

    “无妨,好看的紧。”容离将画拿起来,满意的点头。

    所有小厮皆是在心中抹汗,夏安还以为那个小厮死定了,却不料一丁点事都没有,再一次怀疑他对王爷下的那个杀人恶魔的判断是不是误判,咬唇,仔细想。

    “将此画挂到岚汐院的主屋去。”容离小心的将画吹干,卷起。

    夏安是被分配出去跑腿的那个,他听到王爷这么说,心中叫苦。站着已经是他的极限了,岚汐院是王妃嫁过来后的新院子,不知为何建的离王爷的起居院异常的远。夏安就是再咬牙,也走不到那里去。

    还在飞速思索如何解决这个大难题,就听见王爷非常“善解人意”的指着刚从地上爬起的那个小厮“你去。”

    “王爷饶命啊。”那小厮再次跪伏于地。

    容离的脸阴了“本王要你去送趟画,莫非能要了你的脑袋不成”

    小厮苦着脸接过画,道了声“领命”就出门去了。夏安心中也跟着不解,不就是去送趟画,呃,虽然粘了爪印子的画的确不应该放到王妃的主屋里去,但是也不至于吓成那样吧。

    直到一直倒腾着各种姿势换了四五本书的王爷出去小解,留下的小厮凑近脑袋说话,夏安的不解才得到了答案。

    “上次住进来的那个红叶姑娘已经很厉害了,听说这次新进来的大姑娘更是泼的厉害。有一次,膳食房的人送食材少了些,这也是王爷的命令,说是要给个下马威,可是里面的大姑娘将送食材的小厮结结实实地打了一顿,到现在也没能下床。”

    “我听说王妃府里的人都会武功,陪嫁过来的姑娘能一个打三个呢。”

    “要是谁配了这些姑娘,以后还不得遭罪。”

    “胡说些什么呢,这些陪嫁的姑娘,都是王妃的娘家人准备着给王爷当侍妾的,这样与王妃争宠的外人就没机会了。”

    众人纷纷点头。夏安借机插话“就算王妃娘家是大将军,可一个丫头也不能随意的打骂王爷派过去的人呀。”

    “这你就不懂了吧。王爷和王妃两人这是在提前争上下呢”

    夏安张大嘴合不上“王妃不是小姐么,难道女的也能在上面”

    “该打,我看你这脑袋是不想要了。我说的是争王府权利地位的上下。你也知道,咱王爷不上朝,不奉职,整日待在府中。王妃来了,要不要履行女主人的权利,接不接手王府的大小事宜。按说是要给的,但是咱王爷就这点权利,就这点事干,怎么可能拱手相让。可王妃娘家也不是吃素的。两个主人相争,可苦了咱们底下人喽。”

    夏安还是张着嘴王爷可真清闲,怪不得总是杀人,原来是无聊伤了脑子

    容离回来,看见夏安低着头站在一侧,腿仍在发抖,皱眉没说话,径自捧了本书看,可心安定不下来,总要时不时的瞟两眼夏安颤抖着的腿。他想着回头要不要找个御医来问问,这孩子一直抖啊的会不会是一种病。

    站了两个多时辰了,哪怕是跪也好,夏安真想动动换个姿势。刚稍微曲了曲腿,就察觉好像有一道若有实质的冰冷的穿透力极强的目光锁在他的身上,不必多加探究,夏安也知道,能发出这样目光的人,这屋子里只有一位。于是,夏安的腿更抖了。

    晚膳前,总管过来请王爷的意思,在哪里用晚膳。进来后,看到站在清一色漂亮小厮里头的夏安,微微侧头一笑,然后才缓步上前向王爷见礼。

    容离搁下书,挑眉“以后你不要再来书房了。”

    夏安大喜,很有些幸灾乐祸地想原来王爷也不是很宠总管么,讨厌他的势力没有预想中强大,那么他以后的生活会不会少一些悲惨。

    又听王爷还是那种淡淡的口吻,说道“华嬴院离这里不近,你派个小厮来问问就行了,亲自来累坏了身子怎么办。”

    夏安站不稳了。

    “王爷读书才累呢,奴才跑跑腿算什么。碧水池新进了几尾鳞色鲜少的鱼,巧的是王爷喜欢的那个烧鱼不错的厨子今日买进府了,晚膳摆在池边的闲云亭里,边观赏活鱼边享受美味,如何”

    容离道“甚好,叫人准备吧。你坐这儿等会,他们准备的差不多了,你再同我一起过去。”

    夏安暗道一边看着活泼美丽的鱼,一边想着这道菜好吃,下次杀了池边的那一条,再照原样做了。果然有什么残暴的主子,便有什么变态的奴才。当然,不算他,他只是个跑腿的奴才罢了。

    等等,跑腿。夏安回过神来,发现各小厮都低着头偷偷瞅他,总管不耐道“都是些大胆的奴才,王爷发了话,居然没人应。”

    夏安忙站出来“奴才马上去。”

    夏安走不快,却仍是发了力的往外挪。等他消失在门外,王爷看着书,突然开口吩咐“让他哪来的回哪去吧。”

    总管笑“奴才早就说过的,有什么样的本事吃什么饭。人长得丑也就罢了,还呆,腿脚也不灵便,这样的人没打死都是王爷您宽容。”

    “不,本王只是觉得放他在身边不合适。”

    总管合了纸扇,笑问“王爷何意”

    容离摆手,众小厮皆是躬着身慢慢退了出去。容离才缓缓开口“放在身边很不舒服。”一下午都没睡着。

    “惹王爷不舒服了,自然该死,不如杀了。”

    容离摇头“本王处置人一向爽快,只是对他却不想提个死字。”

    总管低头笑了一笑,再抬首眸中却是多了什么,他试探道“不如打发了出去”

    “不好。就放他在府中吧,远远的看不见就好,省着本王心烦。”

    “放在思恩院里确实很远。”总管嘴上附和,心里却想,只是若王爷心里记挂着,那即便是放出去了,也是近的。

    “苏州灵台寺出了块神碑,父皇派了二哥和四哥带着懂碑文的人去了。看来,咱们府上总算能平静一阵了。”容离将手上的书仔细放好。

    总管道“如此甚好,王府也该闭门谢客几天,专心摆弄新房了。”

    容离笑骂“不许你去找王妃的茬。这女人给些下马威也就罢了,不要动真格。她父亲是二哥的人,我们暂时还是惹不起的。”

    夏安回来时,真有一种想把腿锯了的冲动。当他满身大汗的回到书房,王爷和总管已经出去了。留下来打扫的小厮见他进来了,扬着下巴要他把衣服脱下来,并告诉他王爷已经打发他回思恩院的噩耗。

    不舍得啊。这衣服,这料子夏安低声道“衣服还要留给其他人穿么”

    “咱王府可没穷成那样,只是你的身份不适合穿了,赶紧脱下来,我好拿去扔了。”

    夏安恋恋不舍的换回了自己的衣服,好险他的衣服还没有被丢掉。他完全不明白为什么跑个腿的时间,自己就被打发回去了。莫非,王爷就是想让他看看在书房伺候的活计并不是他能胜任的难道说,清闲王爷当真清闲如此,特意去“照顾”一个小厮的意愿

    最后,想不明白的夏安得出了一个结论,王爷不但残暴,还很怪,怪的离谱。

    回到破旧的思恩院,夏安在门口又一次感叹王府的差别待遇。进了院门,夏安敛了一切不好的情绪。郑大正在院子里劈柴,见夏安回来了,嘱咐他见过管事和阿福就回屋休息。

    夏安将用度交给阿福,阿福看着减少的银钱,又是叹气,又是小声的骂。可他也不敢真的怎样,收了钱,继续准备大伙的晚饭。

    7、暴雨摧毁

    夏安回到思恩院后,并没有刻意提起他自荐到王爷书房伺候的事。但是大宅子里最藏不住的就是事儿了,思恩院再偏,主角在这里,风声也就跟着到了这里。

    好几天,总有人在周围指指点点,用异常的目光盯着他看。夏安被赶出来,心情相当不好,现在还必须默默忍受别人的异样目光,整日呆呆的,连吃饭也少了许多。

    韩管事抽空找他,叼了根旱烟,状态看起来也比他好不到哪去。“听说你在王爷的书房里待了半日”

    “,嗯。”

    韩管事拍拍他的头,鼓励地说“就当是长见识去了,瞧我活了三十多年,连王爷的院子都没进去过呢。”

    夏安大受鼓舞。

    又听韩管事接着说“但是这样冒险的事以后还是少做,就是想做,也要提前和我商量一下,尤其无论干什么不要招惹到总管,好么”

    夏安低下头,了然,总管应该是因为他而给韩管事脸色看了。

    可是他不想永远留在这个院子里,当然留在这个院子里就谈不上什么永远了,现在他因为年纪小而处处被人照顾着,却仍然吃不消,他又能坚持多长时间,以后没了这些照顾呢

    他想出府,想自由。想着有了钱,将埋葬父亲的那块地彻底的买下来,然后在附近的村庄住下来,开个学堂,教几个孩子,靠束脩平平淡淡的将余生过完。

    酒池肉林的地砖再有两日也就砌好了,听说王府里的仓库已经备好了美酒,只待酒池一好,就将美酒灌入。

    夏安感叹王爷的奢侈。一开始,他还以为酒池肉林不过是取了名头罢了,没想到王爷竟会来真的。

    “我看今天的天气不太好啊。”韩管事吐了口烟雾。

    对于韩管事突然抽起旱烟,夏安感到困惑,因为抽烟的韩管事好像迅速老了十多岁。阿福也是一整天的叹气,郑大倒是变的开朗了许多,整天抱怨自己伤口痛,支使从场地回来累个半死的夏安劈柴挑水。阿福和韩管事对此现象都没有发表意见。

    知道原由的夏安默默的任由郑大把自己当铁打的小厮使。即便腿痛的要命,走起路来都摇摇晃晃的,可他就是半桶水半桶水的挑到深夜,也按郑大的要求完成了。

    对于郑大“欺负”新人夏安,好多人都嘀嘀咕咕的表示不满,他们也多少看出郑大的意思了,于是说话间总有意无意地试探韩管事的口风。韩管事的意思很坚定郑大死后,他的活计就由夏安来接。

    韩管事找他谈话的那天夜里,夏安刚劈完柴火睡下不久,就听见韩管事死命的敲手里的铜锣。大伙纷纷披了衣服出来,就见狂风四起,黑云压城。

    “大伙都快点去场地,一会大暴雨就要来了。”

    酒池刚砌好砖,有一部分还没有干,肉林也是前天才移植过来一批树,珍贵万分但也娇弱无比,花匠不停歇的照看着,仍是忧心不能成活。这暴雨一下,酒池肉林都得泡汤。

    众人都顾不得衣衫,穿了鞋便往山脚跑。韩管事派了几个腿快的人,去王府的仓库取大布毡来。夏安努力的跟在大伙后面不掉队,走到一半,瓢泼大雨顺头而下。到了场地,取布毡的人已经回来了,一部分人正努力的往酒池上盖布毡,另一部分人在给新树添土防固。

    夏安找不到铁锹,情急之下便用手将他人心急洒落在周围的土捧到树根,用脚踩踏实了。

    惊天雷闪着令人发寒的光芒,一声声炸响。大伙都湿透了,没有一个人歇息,但是根本阻止不了强势的雨的摧毁之势。

    夏安拿袖子擦干刺痛眼睛的雨水,看见阿福抱着许多麻袋过来,后面跟着这两日已经下不了床的郑大。

    夏安朝着他们吼“郑哥你回去。”烧好不容易止住了,再淋场雨,那就等于自己往阎王面前送啊。

    可能是一向乖巧斯文的夏安,猛然间冲他们大吼大叫。阿福和郑大都愣了一愣,随即阿福绕开夏安,径自投入到抢救中去了。

    郑大一只手按在腿部的伤口上,笑着对夏安说道“我下午便感到自己好多了,想下来走走。今天身体好转了许多呢,我感觉自己快好了。”

    夏安睁大眼,惊喜道“是真的”随即又去推郑大“那也不能淋雨,好不容易养好了些,别再病了。”

    “我不要紧,倒是你的腿还不到能沾冷水的时候吧”

    由于得不到较好的休息,夏安的腿一直好的很慢。虽然还是夏天,但是夜雨浇在身上,还是会让人感到冷意。这里根本走不开人,夏安不想郑大担心,便哄道“还好也不是很痛,御医的药很管用。你还是回去吧。”

    在王府郑大较常人来说,对于夏安的意义自然是不同的。

    旁边有人冲他们俩喊“快干活,别傻站着。”郑大不再同夏安废话,凑到阿福身边利落的将土装进麻袋里,然后搬到大布毡上压好。

    夏安看郑大恢复了不少力气,遂放心了不少,也跟着照做。

    大伙忙了一个多时辰,仍是倒了几颗树,酒池的地砖也被冲走了几块。呼啸的风和滂湃的雨,其力量绝非四十几个人能对抗的。

    盖好了的布毡被刮起,麻袋不够用,压了这边落了那边。夏安思量着这样下去,酒池肉林迟早都要被全部毁掉,便大声喊道“大伙不要瞎忙了,没有麻袋的地方,咱们躺上去压住。”

    众人听了都没有异议,很快便分散躺好了。夏安趴在布毡上,扭头一看,郑大黄着脸躺在不远处。夏安对着他说“郑哥,转过来趴着比较舒服。”

    郑大“嗯”了声,没动弹。

    夏安心里“咯噔”一下,又对郑大说“郑哥你是不是累了”

    “我有些困了。”郑大声音很小,夏安仔细听才听清楚他说什么。夏安很害怕,朝着郑大爬过去,摇郑大身体,口气变得严肃而不容拒绝“走,我背你回屋子里睡,咱不在这儿淋雨了。”

    郑大却是来了精神,甩开夏安的手,睁开眼坐了起来,指着夏安大骂“回去干什么,你想死,我可不想死。酒池肉林没了,你以为大伙还能活下去。我不回去,我要保住性命,我出来是挣钱养家的,我老婆还在家等我呢。”说完,直直的往后仰倒。夏安伸手接住,郑大的瞳孔开始涣散,夏安抱住他,哭着跟他说“别睡过去,不要丢下我。”

    天亮后,雨势方止。大伙都无精打采的收拾残局,有两三个人禁不住打击坐在地边“呜呜”地痛哭。韩管事骂了他们几句,没有成效,便也禁不住懊恼,一屁股坐在地上生闷气。阿福带着其他的人试图挽救,可是大伙心里都清楚,不可能恢复如初了。

    大路上突然传来马蹄声,众人心中害怕,都站起来向来人的方向张望,待看清领头的人是谁后,无一人不白了脸。

    今日初一,容离要早起到宫里请安,不过宫里拂晓便派人来,说是清闲王要准备大婚不必特意进宫跑一趟了。已经起了,容离没了困意,听小厮们说昨夜下了场暴雨,便寻思着来酒池肉林瞅瞅。

    他预料到这里肯定是一番惨象,但触目所及虽然损坏了不少,却远远比他想象中要好的多。怎么回事容离皱起了形状好看的眉。

    大伙见王爷皱眉,自然以为是对他们没照顾好酒池肉林而生气,众人皆是吓得大气也不敢出的伏在地上,有个中年汉子的裤子已经湿了。夏安还呆呆的,阿福摁着他跪好。

    韩管事不想跪在最前面,但是大伙一看王爷来了,都自觉地往后退到了管事的后面。韩管事颤着音说不出话来。阿福没办法,放开夏安,膝行两步向前,叩首道“王爷,昨夜出现大暴雨,奴才们已经竭尽全力了。”

    容离回过神,冷笑“竭尽全力的结果就是这样”

    “奴才们会尽力恢复。”阿福还是没敢说出“一定”来,他实在是没把握可以在王爷给的最后期限也就是后天,可以造出一个完好的酒池肉林来。

    “哼,尽力。”容离策马往前,笑容阴冷,强大的气势压迫的所有人都不敢直视。他从马鞍一侧抽出弓箭,对准最前面的韩管事“后天能建好么”

    韩管事抖着声线“奴才一定尽力。”

    “能或者不能”容离慢慢将弓拉开,只要一放手,韩管事的眉心就会出现一个血窟窿。

    韩管事和阿福都不敢贸然答话。这个时间就算说“能”,到时候还是不能交工,只怕会死的更惨,或者生不如死。两人犹豫,大伙也跟着心惊胆战,竖着耳朵听答案。

    “能,一定能。”跪着的人群后面传来少年特有的清脆的嗓音。

    容离的眼睛眯了起来“若是做不到呢”

    “但凭王爷处置。”声音不大,却是异常坚定。大伙都回头望去,对于这样大胆的人的回答,不知该喜还是该忧。夏安又接着说道“只是奴才一个人的担保,就算最后失败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是请王爷放过其他人。”

    这话一出,大伙看夏安的眼神顿时变得简单了,谁也没想到,这个被主管偏袒的小讨厌会这么有担当。

    容离听这话,眼眸却是更加阴沉不见底,说出来的话都是冰渣子“很好,反正也没时间重做了,就给你一次机会,若是失败了,本王就拿你做这片林子的肥料。”

    “谢王爷。”

    容离没再多说,直接往前去后山看他的爱狗了。

    王爷一走,马上就炸开了锅,大伙都围着夏安询问到底能不能建好。韩总管跪坐在一边,还没从惊吓中反过劲儿来。阿福镇定多了,上前将包围劝散了,才对夏安说“你不是信口开河的孩子,可是有主意”

    夏安点头,道“并不是很有把握,但不妨一试。这两天需要大伙忙一些。”

    阿福沉吟片刻,拍手将大伙聚到一起,厉色道“大伙都不是忘恩负义的人,可要记清楚了,今天的命是谁救的,是咱们欠夏安的,要是谁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酒池肉林能不能完成都跟他无关了。好,那好,以后思恩院里可没他这个活人。”

    大伙面面相觑,阿福这摆明了是在威胁,但不可否认,夏安确实是救了他们的命。没有人答话。阿福接着说“夏安还要救场子,要用人,你们谁要是愿意留下,就要听夏安的指挥,不得违抗,不得提出异议。”

    大伙交头接耳一阵,有眼尖的发现夏安在把郑大的尸体从低的水洼地往高地拖,心中一软,便高声道“夏安是个重情谊的,我留下。”说完,便小跑着去帮夏安搬尸体。

    最后谁都没有走,其中当然免不了有不情愿的人,只是碍于阿福话里的威胁,不敢离群。不管情愿不情愿,留下的,包括韩管事和阿福在内,统统听夏安安排。

    花匠也早早赶到了,当看到有十几颗树被冲倒,不禁担忧自己会受到的惩罚。尽管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天灾,不是他们的错,但是王府不是个讲理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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